绯樱传说 罗森 第一章 吹散迷雾的风 接天大平原位于绯樱帝国东部,东南方有赤水河流过,供应水源,属于朱凤公 国的边境地带。虽说是边界,但却没有明显的分界物,是绯樱、提兰、邱索拉的三 不管地带。平原的地势辽阔,没什么起伏,天气好时,可看到远方天空与地平线作 奇妙的结合,予人极深的印象,因以得名。 这么理想的大草原,之所以被弃置不理的原因,主要是因为此地的土质过酸, 无法从事农业活动,而就天气而言,此地温度波动,昼夜温差颇大,一般的牲口容 易生病,以致于无法从事牧业的工作,结果,这片草原就成了传说中,各种精灵的 栖息地。关于这个说法,长久以来,有着种种不同的谣传,迷雾中唱歌的妖精、住 在西北方森林的巫女、在某处湖中沉睡的巨兽、龙冥王遗留的指环……等等,而最 令人心惊的传闻,莫过于满月时的十万盏鬼火。 由陆路前往东方国家的商旅,都知道这件事,每当月圆之夜,永眠于此处的鬼 魂,会举行宴会,如若被人类看到,他们会很好客地请客人参加。倘若商旅尽了客 人的礼仪,在宴会完毕后,会得到鬼魂们的赠礼,而大病一场;但若触怒了主人, 愤怒的鬼魂会将之一同带往冥府。因此,朱凤公国的母亲常吓自己孩子“再不睡的 话,鬼会抓你去参加满月祭喔”! 会有这样的传说,大概是因为自古以来,接天平原便经常战事不断,远从贤王 时代,绯樱帝国与外族在此进行了不下五千次的大小战役,失败的一方,固然付出 极大的代价,得胜的一方,也绝不好受,一直到今日,穿越平原的商旅,偶然还会 发现千百年前士兵的遗物。因此,这里平时几乎被当成鬼域看待,除了趁天气晴朗 时赶来观星的天文家,和抄近路的商旅外,可说是渺无人烟。 “唔!起雾了。” 随着夜深,接天平原上起了一层淡淡的薄雾,景物在雾岚中若隐若现,似乎要 把这里隔绝成一个凄清的白色世界。在夜雾中低声沉吟的人,就是现在绯樱帝国名 义上的君主,杨雪皇。而与其一起身处接天平原的,是人数高达一百零七万的联合 军,他们为了讨伐可恨的宿敌提兰,不远千里而来。 就在半个月前,提兰军大举结集在与接天平原一河之隔的赤煌要塞,意图侵入 帝国领地,所幸消息走漏,朱凤国公福隆多,急忙率军与之对峙,杨雪皇以令人诧 舌的速度,发函号召各大公国联合抗敌,自己率先领军直奔接天平原,接到命令的 五大公国,仅管内心各有打算,但就形式上而言,他们必须服从皇帝的命令,再说, 倘若将此命令置之不理,日后恐遭朱凤公国视为不友善邦国,于是,除豹翼公国以 “提兰军在北方有异常行动,不敢擅离”为交待外,其余四国,都在半个月内,将 一定的军队送到了接天平原。 “战争前夕,身为全军指挥,理应战战兢兢才是,而陛下却为了赏雾而发呆, 要是让史学家知道了,不知道后代的史书会下怎样的评论。” “这个嘛!大概会把我说成,是个非常粗线条,敌人打来还能呼呼大睡的极恶 之人吧。” 随着声音出现的,是皇帝的密友,帝国宰相萧风健。虽然身处百万大军之中, 但他并未穿着盔甲,而身上除了一柄扇子外,别无他物,给人一种强烈的军师印象, 这一点,凡是看过他眼睛的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我方的情况如何?” “可以集结的数目,一如预料,朱凤公国四十五万、龙牙公国二十万、赤虎公 国十八万、青狼公国十五万、鵰翎公国七万,还有……皇帝直属军两万人。” “啊!才两万吗?我原来以为会多一点的。” “你睡昏了吗?参战人数出发之前我向你提过的。”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可是……。” “杨!” “对不起,是我错了。” …… 原本严肃的话题,变成了毫无意义的生活指导。其实,这是显示两人私交的休 闲时刻,在平时,这两人一是神采慑人,欲重夺霸权于掌上的英明君主,一是运筹 帷幄,决胜千里之外的帝国宰相,共同为削平贵族,重建理想时代而奋斗终生,无 论是在当时或是后世,始终都得到相当高的评价。 后代的史学家,对于这两人的功业,作了数不清的探讨,日后绯樱帝国的再兴, 可以说完全是以他们为主干,自两人相逢之日起,停滯七亿年的历史转轴,便不再 迟缓,而是以惊人的速度开始运转。当时,杨的名字是文华,只是帝国东部某处贫 民区里,一个名不经传的下级军官,而萧风健则是游历大陆的游唱诗人,在看似游 戏人间的外表下,都有着强烈的决心,期望有朝一日能将天下当做自己的舞台,成 为史册中的名演员。初次相逢,彼此心中有着常人难以明瞭的好感,结为知己后, 一直朝目标而努力,算来,至今已有四百年了。 ☆ ☆ ☆ 绯樱军的皇帝与宰相,正以极为轻松的语调,讨论关于明日的计划。而身为他 们讨论中的一部份,奉檄而来的贵族们,却没办法保持这种心情。御前会议预定在 晚间九点召开,皇帝要与联军的首脑人物进行磋商。在这之前,五国首领自行展开 联合会谈,为御前会议做准备,这是制度上的说法,然而,以目前帝权旁落的的情 形,所有的大小事宜,贵族早已达成共识,御前会议唯一的作用,仅是追认贵族所 定的企画,赋予其大义名份而已。 在举行联合会谈的帐营外,由五国亲兵团各出一千人,所组成的护卫团,人人 神色紧张,十人一组,全神贯注地戒备。营帐的所在,位于大军中央,保卫周全, 除非遭到刺客暗杀,否则几乎不可能受到任何敌人的攻击,所以也实在没理由,再 编成这等规模的护卫团。故而他们的存在,装饰意义大于实质意义,奢靡的贵族们 在互相炫耀财势之余,也不忘在军容上一较高下,各国均趁这个机会,向他国展示 自己的实力。不过,从另一方面而言,也不难看出贵族们彼此间的矛盾,虽然表面 上维持着和平的气氛,但台面下的勾心斗角,却是难以想像的复杂,难保不会有人 突然发动武装政变,结果每个人出入之际,都需携重兵同行,为此,杨雪皇曾笑着 说:“只要联合会谈的地点发生爆炸,那在与提兰交战之前,我们自己就先杀个血 流成河了吧!”这也是战乱时代的悲哀,仅管身居高位,却得不到最起码的自由。 营帐外的气氛紧张,那帐内呢? “那个混帐的毛头小子,到底想作些什么?” “墨老,你太激动了。” 在绯樱军的中军帐,五大公国联军的首脑齐聚一堂,为了这次的联合出征,展 开了激烈却亢长的会议。虽说是会议,但主持人的理性似乎有些混乱,出席者中虽 不乏独醒者,却无意对前者的言辞提出反驳,因而造成了整体性的主题偏差,最后, 就成了针对某人的漫骂大赛。 龙牙国公墨闯,守旧派中众所公认的盟主,亦是门阀贵族中,无可取代的首脑 人物。龙牙公国在经济、军事、文艺……等多方面,均于绯樱帝国号称第一,坐拥 雄兵七十余万,其中的超龙军团,是震慑八方的劲旅。故而长久以来,龙牙国公就 等于是贵族一方的盟主。本代的国公墨闯,自出任后,便以其雄强的力量,对诸国 展开同盟、联姻的种种策略,似乎有意将停滯已久的历史,作个大转变,故而杨雪 皇继位之后,便以他为主要政敌。 朱凤国公福隆多。朱凤公国大部份区域开发较晚,人口是由境内各民族通婚、 融合而成,有些地方甚至未脱蛮风,民风勇悍,加以地处东方内陆,常与提兰、邱 索拉……等国发生战争,故而尚武气息极盛,拥有六十万常备军,而朱凤公国的强 弩骑团,天下驰名。首都丹阳阁,是个炎之大陆有名的“武之都”,来自各地的游 侠、失意军人、奖金猎人……都喜欢在此集会,有时候,甚至会有远渡重洋,来自 海外的旅人。 其中,固然有身负惊世之才,隐于市野的盖世豪杰,却也不乏逞勇好斗的单纯 武夫。因此,往来行人皆配带武器,偶有冲突,动辄演变成集体械斗,“朱凤强弓 矢、丹阳多狂士”之名,由此而来。现任国公福隆多的爵位,固是世袭而来,但其 自少年时期起,便多次领军参战,自身也以武勇而在东方一带颇负盛名,即位后大 修军备,甚至多次主动向邻国挑衅,可说是个典型的军事狂人。 相形之下,青狼、赤虎两大公国,就显得黯淡许多,无论是文艺的建设,或军 事的发展,都逊前两者颇远,仅管如此,两国仍各有近五十万的精兵,各方面的整 备,也不失为一个大国的规模。此次两国的统军者,分别是青狼国公白明德,与代 替老病案亲参战,赤虎公国世子风迎舞。 帝国的政权之所以能屡经变乱,仍屹立不摇,主要的原因,除了昔日诸葛龙城 立下的行政制度与官僚体制外,负责运行体制的人亦是一因。自小便在重金礼聘的 优秀师资中成长,无论什么样的学术,都有丰裕的经济背景作后盾,先天的才干受 到后天一流的培养,这种种条件,令门阀贵族得以牢牢抓稳现今的权位。因此,虽 然贵族们的奢华腐败,已到了令人难以相信的地步,但其中仍是代有才人出,而且 每代总有数位天才型的英杰,在他们的率领下,击退外国的侵袭,并将国内的民变, 如同捏死蚂蚁般,一一粉碎。 目前,新一代的贵族中,有所谓的六大公子,龙牙公国墨夜雨、朱凤公国羿九 日、赤虎公国风迎舞、青狼公国白云飞、鵰翎公国燕啸天、豹翼公国余如来,前四 人又特别被称为四大公子,这指的是六国王储中,才智、猌勇兼备的六位英才,他 们极可能成为帝国新一代的支柱,故而其之一举一动,均引起大陆上所有国家极度 关切。 炎之大陆上,各人种的寿命不一,正常人类有百余岁的寿命,但若经过特殊修 行,生命将大幅延长,亦可长时间保有青春。只是,修行的方法多由贵族所垄断, 一般平民习得不易,这使得门阀贵族轻易的累积智慧与武力,将人民牢牢控制。 因为生命与青春的延长,贵族们的法定成人年纪是三百岁,若能够在一番奋斗 后,脱颖而出,大概也度过一千多岁的人生了,这是贵族间的常识。然而现今的六 大公子,最年长的未过三十岁,最年轻尚不满二十岁,整体的年纪,低的异常,令 人不由得怀疑,是否一个充满动荡的新时代即将来临,那将使得淤积已久的时光潮 流,化作瀑布般急速奔流。 鵰翎公国由燕啸天领军。鵰翎公国位于南方,衔接海洋,富有鱼盐之利,商业 来往相当兴盛,与海外的贸易更是无远弗届,首府启酩都,是绯樱帝国最大的港都, 亦是海上贸易的总集散地,诞生巨贾富商无数。得此之便,鵰翎人有着全大陆最精 明的商业头脑,他们凭着自己的巨额财富,穿梭于宫庭政院之间,而享有自由奔放 的商人气息。而鵰翎公国亦得以建立帝国中唯一的一支海军,成为同时兼备海陆军 的双层强国。 现任国公燕敦煌,在年轻时,以个人的武勇扬名全国,与当时民间的游侠来往 甚密,在他旅居丹阳阁时,发生了许多足以引发后代吟游诗人创作欲,而至今仍为 人所津津乐道的故事,而后率军与侵略的邻国交战,大破敌军,是帝国当时的名将。 只是,在即位后,燕敦煌便不问世事,独自养鸟赏花为乐,享受人生,一切大事, 交由侄儿燕啸天管理。 豹翼公国地处北疆,大部份领地终年冰雪不断,气候酷寒,是极为严苛的生存 环境,故而此地人民均有着强轫的生命力与不倒的意志,过着独立于其他五国之外 的贫苦生活。此地与提兰正面相对,故而每年大小战事频仍,干戈屡兴,是长年的 最前线。 豹翼公国仅有近四十万常备军,无论领地大小,或军队数量都应是六公国中最 弱的一国。但实情恰恰相反,其四十万军队,清一色是骑兵,乘用一种产于北疆的 名马隐龙驹,与提兰交战多年,均能重挫敌军,创下五大公国少见的辉煌战绩。北 豹军的强悍,至今仍是提兰军部最头痛的问题。其都城广寒冰宫立于北方最前线, 享有“叹息之壁”的美名。 豹翼公国的贵族,在帝国中是一件异数,北国地贫民穷,经济活动仅能温饱, 故历代国公均以清俭持家,过着与奢华绝缘的平民生活,平时的生活也与民众打成 一片,丝毫没有高人一等的架子,战时更显出北人彪悍的一面,亲自立于最前线, 冲锋陷阵,故而其家族成员,多数是战死沙场,而历代国公之武勇,由都城所在竟 是最前线,可见一班。 前任国公生前,和燕敦煌并列于“当世四大名将”之一,后于与提兰的一场战 役中,马革裹尸。世子余如来阵前即位,将敌军逐出千里之外,其人用兵神速,用 兵如天马行空,难以捉摸,现以“疾风之豹”之号,威震北疆,成为新一代的名将, 然而,此次战役,以防守北疆为由,未予出席。 “那个小子,不过是个作样子的傀儡,居然妄想爬到我们的头上,发号施令。” “福老说得不错,这小子近年来的态度嚣张跋扈,不把我们放在眼里,这口气, 我是越来越忍不下去了。” “上次赛提亚斯子爵的案子,我就对他很不满,想不到他这次又弄出这等事……” 会让他们有这么样的愤怒,并不是毫无理由的。杨雪皇即位以来,推行了诸多新政, 而其中的交锱农奴、土地改革政策,影响重大。贵族方面起了喧然大波,认为这破 坏了数万年以来,既定的体制。而平民的反应也极为热烈,对于这项充满生气的政 策,他们无条件的拥戴。 虽然也有人怀疑,杨雪皇是不是表面上想打着改革者的旗号,藉机夺权。但就 大部份民众而言,他们只需要从皇帝的德政,与贵族的奴役中,任选其一,事情就 是这么简单。 仅管杨雪皇的新政,所实行的区域,只有狭小的王畿一带,但随之而来的影响 范围却极为广远,帝国各地的民众,为争求相同的权益,而屡屡发生暴动,令贵族 们不胜其扰,其中又以原王畿的民众反应最激烈。这个效应甚至传到国外,当接到 由邱索拉、山德里两国所传回,民变的报告书,政策的起草人,年轻的帝国宰相不 禁哑然失笑。 杨雪皇的声势如日中天,而朝野间竟隐然有一股“回归皇权”的声浪,以墨闯 为首的众贵族,不禁大为恐慌,下令对领内的人民,与以毫不留情的彻底镇压。 原属王畿的坎登谛斯,现属青狼公国领地,由白明德的堂亲,赛提亚斯子爵管 理。赛提亚斯是个典型的贵族,将所谓的贱民视为家畜,当贱民的代表向他陈情, 本年收成不佳时,这个无知的狂人欢欣若狂,急忙将代表逮捕,控以谋反之罪,预 备将之处刑,想藉此向堂兄邀功。 当刽子手正要行刑之时,路经此地的杨雪皇得知此事,亲赴刑场阻止。鲁莽的 赛提亚斯,未听明对方的身份,便下令革杀,双方因而发生武装冲突。混战中,赛 提亚斯被杨亲手斩杀,逮补的民众逃逸无踪。事后,获悉详情的白明德,为之暴跳 如雷,但碍于此事过在己方,只得忍气吞声。此事过后,杨雪皇声势更增,被视为 “民众的守护者”。 三位年长的国公,你一言、我一语,将杨雪皇批评的体无完肤。在年轻一辈的 眼中,福隆多的立场,多少有些奇怪,但这位宇内皆知的军事狂人却相信,无论是 怎样的强大敌人,自己一定能将之击退,所以杨的作法,反而令他觉得受到了藐视, 而怒不可抑。事实上,在旁人眼中,他所谓的自信,几近于妄想,然而妄想者的本 人,却对其所绘出的幻梦,深信不疑。 见到贵族们的表现,燕啸天露骨的表示反感。鵰翎公国的贵族,与民众的关系, 并不像其他公国一般恶劣,因为商业气息浓厚,所以双方一向保持契约般的互动往 来,维系着良好的情谊。 在小的时候,燕啸天常与伯父到诸国游历,亲眼看到贵族们收租时的荒虐景象, 稍有不如意,便以鞭子抽打农奴,为了找闲时娱乐,便将领地地内的人民,拿来作 彼此剑术竞赛的用具。绑在柱子上,将被斩杀的人民,眼中流露出的悲愤神色,这 幕情景,在他心中烙上了极深的痕迹。 “为什么他们生下来,就注定这么悲惨呢?为什么那些愚蠢而无能的贵族,可 以无条件的享有这些奢华呢?”这个问题,在成长的路途上,一直困扰着燕啸天, 直到他进了军校,遇到了改变他一生的那个人。 而不知何时起,那个令他困扰的疑问,转变成了这样的想法,“现在的贵族, 都只是些衣着光鲜的无能鼬鼠,与其让帝国变成他们的玩具,不如由我们来掌握未 来的历史。” 燕啸天自沉思中渐渐回过神来,一抬头,赫然发现风迎舞正注视着自己,目光 中显出一股讥诮的笑意,显然自己在不经意间,被他由脸上的神情,看出了异样。 因为作风的不同,在社交圈中,鵰翎和豹翼两国,向来被排除在外,所以燕啸 天与四大公子,本身并没有多深的交往,而令人遗憾的是,如若说为数众多的门阀 贵族中,还有某些人物会让人值得小心,那四大公子绝对列名首位。对燕啸逃邙言, 理想的作法,应是趁四国与皇帝明争暗斗时,暗中发展自己的实力,以待机坐收渔 人之利,倘若现在便引起旁人的注意,无疑是件不利的事。 被安逸生活遮闭目光的贵族们姑且不论,以墨夜雨为首的四大公子势力,与日 益强大的杨雪皇势力,他们的强势是绝不能等闲视之的。为了引开注意力,燕啸天 现在有个近乎恶作剧的想法。 燕啸天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站起身来,道:“时间对鵰翎人来说,是再宝贵不 过的,诸位千里而来,又于此进行亢长的会议,难道就是要讨论这些东西吗?” 在座的风迎舞,面上闪过一丝诧异,而另外三人的脸上,亦是一脸惊异,他们 没想到,无论在国势或身份都处于劣势的燕啸天,居然敢采取如此强硬的措辞,但 惊异之情一平复,爆怒立即随之而来,而且是由向来的强硬派福隆多率先还击。 “身为晚辈,居然敢用这种口气和长辈说话!看来燕国公近些年来,是真的不 管事了。” “伯父当年曾说,据理而争,问心无愧,无须因对方是长辈而有所退让,啸天 年轻识浅,伯父教诲,不敢有违。” “你……”“难道不是吗?诸位世伯既以研究明日战局为理由,召开会议,又 为何讨论这些与议题无关的话题呢?” “住口!你这没礼数的小表,我今天就代你伯父好好教你一下,什么是文明人 的礼仪。” “我不打算向一个比我更粗野的长辈请教何谓礼仪。” 情形越演越僵,眼看两大公国的最高掌权者,就要在会议上,拔剑单挑起来。 如果此事真的发生,对绯樱军而言,可真是一场闹剧了。所幸,墨闯于此时发挥了 他盟主的身份。 “住手!身为帝国贵族的表率,这样闹,你们的羞耻心何在?全都给我退下。” 福隆多对墨闯,素来深有忌惮,而燕啸天,则是装出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各 自坐下。 “燕贤侄所言不错,忽略了今天会议的目的,是我的疏失,不过,既然燕贤侄 有所高见,何不说出来让我们参考参考呢?” “这老头……”燕啸天心中一懔。墨闯一流,并非心胸宽大之士,适才自己一 时冲动,打断他们的话,虽成功的转移了风迎舞的注意力,却已然得罪墨闯,现在, 他表面上装作自承己过,却故意将话锋一转,把所有责任堆到自己头上,当真是老 奸巨猾。 “在墨世伯之前,卖弄用兵之道,实在是太肤浅了,依我之见,龙牙公国的五 方阵,堪称无双,明日便以此阵应敌如何?” 但此事终究是兵行险着,非是兵学正道。 现今敌方的人数,仅有我方一半不到,依兵学上的说法,我方应以合围之势, 予以挟击,若能采用所谓鹤翼之阵,我想胜算极高……”“真是笑话,哪用那么费 功夫。敌方人数既然不到我方的一半,那就更应该堂堂正正的将之击破,显示我国 军队的彪悍,根本用不着那些阴谋诡计,照我的意思,用正攻法。” 发言被打断的风迎舞,显得有点反应迟顿。想当然尔,会作出这种论调的,当 然只有福隆多国公大人。他从刚才便一直忿忿不平,那个目无长上的后生小子,不 但未受到应有的制裁,反而在那里大放獗辞。风迎舞亦不过是个后备的代理人,居 然妄想在他朱凤公国的战争中,发号施令,而墨闯竟也无视于自己的存在,由他们 任意胡为,一念及此,他再也忍不住了。 “既然我方是正义之师,又在战术上占了优势,本就该使用强攻,正面痛歼敌 人的部队,来显出我方的气势,我这么说,难道错了吗?” “战术上的谋略,是为了减少人员的伤亡,并非……”“住口!我是朱凤公国 的国公,本次战争的大小事都是由我决定。当我在战场上打胜仗的时候,你父亲还 躲在宫庭享乐呢!丙真有其父必有其子,在我的阵营里,不需要懦夫。” 没人知道这句话对风迎舞的影响有多大,只见他顷刻间白了脸,自他被选为世 子以来,从未有人胆赶给他如此大的屈辱。理性上说来,他可说遭了无妄之灾,福 隆多的怒气,主要是因燕啸逃邙起,但后者此刻正板着脸,心中哼着轻坑邙极不庄 重的小调,才不管自己的替身娃娃有多倒楣。风迎舞努力压抑快爆开的情绪,颤着 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放弃。他望向墨闯,希望后者能主持一个公道。 福隆多适才极力主张自己的宗主地位,这对于盟主意识强烈的墨闯来说,固然 令他极为不快,但权衡轻重下,他还是下了这样的决定。 “既然我方在人数方面极具优势,顾虑太多反而显得碍手碍脚,就依福隆多国 公之见吧!” 风迎舞乍闻此言,气得快昏了过去,恰福隆多趾高气扬地向他望一眼,两人 目光相遇,风迎舞再也忍不下去,调头就走,中途退席。 将这一切全看在眼中的燕啸天,拼命忍住笑出来的冲动,心中暗暗盘算,“墨 闯这个盟主,充其量也不过是个三流的政客,如果他真的够聪明的话,就应该斥退 福隆多,来显出盟主的公正,今天他放纵福隆多胡来,表面上似乎维持了与朱凤公 国的关系,但却对今后盟主的威信造成了莫大的伤害,可谓得不偿失……。”想到 此处,不由得有点伤感,“看来诺大的帝国,还真的找不到几个可观的对手啊!” 这时的他,正为了看不到理想中的人才而感叹,只不过,不久之后,他就明白, 自己的感叹其实是多此一举的。 “那么,若是没有其他的意见,明日便就此定案了,白国公,你有意见吗?” 白明德在以往诸国的会议中,都是典型的应声虫,但今晚却因为整个会议的急 剧发展,令他目瞪口呆,此刻被问,这才如梦初醒,连声道好。“好……好……当 然好……”“好一个无能的粗胚,一派毫无个性的回答。”燕啸天心中暗骂。 “燕世侄可有异议?” “福隆多国公果真是位有见识者,我年轻气盛,适才言语间多有得罪,请您大 人有大量,不要见怪。” 福隆多此刻正因自己在会议上赢得胜利,而志得意满,听到燕啸天的话,更是 给足了他的面子。便道:“年轻人血气方刚,我当然不会与你一般见识,不过,下 次再犯,就没那么好的事了。” “不敢不敢。” 燕、福两人,便看似尽弃前嫌的修好了,此幕若是让蒙受不白之冤的风迎舞看 到,必定气得他七孔流血。 “那么,就此定案了。”经由墨闯宣布,这次会议总算告一段落了。“接下来 的皇帝御前会议,也就是照刚才的结论来定案了,真是场无聊兼无用的会议……只 是……”想着想着,燕啸天的嘴角突然绽出了种诡奇的笑意,“这么一来,事态的 发展,不就和那个人料中的一模一样了吗?” 随着战数的定案,绯樱军距离被后世称为“奥古米亚大战”的战役,又接近了 一步,这时候,除了极少部份的人之外,没有人能预料这场战役对日后的影响。 ☆ ☆ ☆ “……所以,你那完全无头绪可言的思考回路,就彻底投射在平时一塌糊涂 的生活方式上,你应该好好反省,不要总是给别人添麻烦。” 贵族干部会议结束的同时,这边的生活指导仍然滔滔不绝的进行,自己的思考 回路与生活方式,遭到了全面的否定,杨不禁显得有点悻悻然,可是,只要一想起, 萧风健每次处理关于自己的投诉信时,所摆出的扑克脸,他也就实在没有什么立场, 向好友提出反驳了。仅管如此,杨还是努力的把话锋转开。 “嗯……,那群老头不知道在磨菇些什么,会议的时间应该已经到了啊!” 萧风健瞄了他一眼,道:“有什么关系吗?反正最后的决定,不外是采正攻法 迎敌。” “哦!怎么说?” “这个嘛!”萧风健轻轻地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虽然依旧温和,却隐约绽现 出一股令人不敢正视的锐气。这时的他,已由一名唠叨的生活指导者,转变为一位 指挥百万雄兵的军师。 “杨,如果要把战争结构简单分类,你怎么分?” “战略与战术。” “没错。此次的战略目的太过明显,可以略过不提。以战术准备而言,现今的 联合军,并无法掌握出奇制胜的大原则,在构想力与执行力都欠缺的情况下,他们 提不出什么值得赞赏的惊人战术。” “等等,就算他们真的施展不出什么计谋,难道连排个最具优势的阵形都做不 到吗?风迎舞可是堂堂四大公子之一喔!” “不行啊,杨。”萧风健笑着摇摇头,虽是不经意的小动作,却显露出极为高 雅的知性美,以“天下第一诸葛”之名而流传后世的帝国宰相,此刻以无垠星空为 背景,充满智慧的黑瞳中,闪烁着难言的神秘,仿佛是个正在述说古老神话的吟游 诗人。 “如果你是要用这个问题来考验我,那下次请换个难一点的来。虎牙虽利,发 挥栈镙犀利的,仍在于猛虎本身的能力。就是因为风迎舞是个不错的良将,所以墨 闯就更不可能让他有发挥的空间。再说,别忘了那边还有位毛噪的福隆多大人啊!” 清了清嗓子,萧风健续道:“阵形的运用,需要统一的指挥体系,而成功与否, 端系于军队的素质,现在我方的联军,内部众一镏岐,欠缺统一的指挥步调,彼此 的合作意愿也欠佳,再加上多国联军编成复杂,素质良莠不一,这样的实力,很难 有效运作阵形,那最后结论,只有以正攻法攻敌,用数量与力量来压倒敌人。所以, 明日一战,是看出各国实力的最好时机。” “啪啪啪……。”杨兴高采烈的鼓掌。 萧风健潇洒地将右手一挥,左手虚拟脱帽状,俯身答了个礼,动作如行云流水 般一气呵成,表现出难以模仿的优雅,这是炎之大陆上,吟游诗人的答礼法。 “说得好,朕给的俸禄没有泡汤,看来宰相大人的智慧之泉,仍未进入乾水期 啊!” “呵呵!那是因为眼前有太过明显的反面教材,不断的给臣下灵感啊!” “反面教材?你在说谁?” “陛下以为呢?” “这……当然是贵族们啊!炳哈……哈哈……哈哈哈……”“陛下圣明。” 知道自己无法在舌战中占上风,杨有些无奈,转问道:“阿健,姑且不论贵族 一方,提兰那边的实力又如何呢?” “嗯!这是个好问题。提兰在赤水河畔的赤煌要塞,驻有近三十万的部队,加 上近日由本国出发的部队,人数约在五十万上下,其中三至四成是骑兵,剩余的, 大多是步兵。” “提兰本国距此甚远,不太可能再有新军加入,照这个数字看来,我方在人数 上大占优势,算来相当有利。” “光是人多,并没有什么意义。”萧风健平淡却明确地否决。战争的基本优势, 固然是整备多于对方的资源,但光有这些,并无法保障绝对胜利的发生。 杨皱起眉头,多年的交往,他知道好友话中有话,心中好奇,正要询问。 萧风健把眉一扬,奇道:“慢,左方发生骚动,出事了吗?” 在他说话前,杨便于同一时间惊觉。只见左方的阵营,人声喧哗,马惊蹄乱, 照明光柱在雾中闪烁不定,显然是有大队人马陷入混乱状态。杨与健,两人修为均 是深厚已极,瞬间便由大气的流动,风中传递的讯息,读出了左方的大概情形。 “唔!似乎不是敌袭。”确定了事态,杨显得不太高兴,“太不像话了,又不 是被敌人突袭,三更半夜,闹得人仰马翻,中级指挥官到底在干什么。嘿!非得好 好教训一下这些家伙。” 杨本身相当要求部队的训练,现在自己的部属,为了某件杂事而陷入混乱,对 他而言,是桩足以令他不悦的事。正要有所反应,却见到萧风健正似笑非笑的朝自 己望来,神色十分怪异。 “喂!阿健,有什么事吗?” “呵呵!杨,没留意到吗?那个位置,是第三团的所在。” “第三团!那又怎样……等等,那不是……。”仿佛想起了什么东西,杨面上 尽是一片古怪表情。 “真是伤脑筋啊!只要有他在,误算就特别多。”萧风健喃喃道。 “喂!阿健啊!”杨靠近过来,一脸不怀好意的笑着。 “你的表情为何如此无良?” “门下的弟子发生了困难,身为老师,难道无动于衷吗?” “哦!迸人说:养不教,父之过。比起老师,你不认为失职的监护人,应该负 起更多的责任吗?” “什么话嘛!教不严,师之惰。该负责的人应该是你吧!” “杨,你这家伙……”“启奏陛下。” 本应持续的诡辩,被中途插进的通报给打断了。等了一晚,御前会议的时间终 于到了。至于两人之中,是否有人,为了不用继续进行无胜算的舌战,而松了口气, 就不得而知了。依后世史书的记载,杨只是有些不耐的听取了通报,一面用手梳着 头发,一面嘀咕着。 “总算可以开始了是吗?那些贵族不知道在废话些什么,拖这么久,蓄意浪费 皇帝的时间,真是罪大恶极。”可是,杨自己也常因为一时任性胡来,浪费萧风健 的时间,这样的他,实在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抱怨别人。负责传令的中士,听到皇帝 那过于露骨的抱怨,不知所措的呆站在当地。杨看在眼里,失声笑道:“不用紧张, 你的工作只是传令,浪费我时间的人不是你。”言毕,见他仍呆若木鸡,便道: “或着说,你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吗?” 那位可怜的中士,这时才如梦初醒,红着脸连道不敢,开始带路。 杨提步欲行,却见眼前雾淞弥漫,一片迷离景色,天地茫茫皆不见,一股强烈 又不着边际的情绪,涌上心来。 “眼前的雾,是越来越浓了,我们真的能够平安的到达对岸,完成理想吗?” 杨的身影在雾中逐渐隐去,所以这个问句并不是被听觉所捕捉,而是萧风健凭 着自己的理性所洞察。 “雾越来越浓了啊……”萧风健喃喃道。 仰首望着天空的明星,舫穗、鹰羽两颗星,正配合著银河中的群星,明灭不定 的闪烁,这些星辰,远从神话时代便已存在,与它们比起来,无论是龙冥王的暴虐, 还是英雄王的丰功伟业,都不过是一瞬间的烟火而已。可是……“如果真有天命, 那我就要为了点亮这一瞬间的烟火而活。”在萧风健的内心深处,有个无声的声音 正在呐喊。最后,他低声道:“雾虽然浓,但强风总会把迷雾吹散的。” 不需要别人听到,这是他对自己的誓言。 举步,朝第三团而去。 ☆ ☆ ☆ 绯樱帝国兵制中的大型作战单位,计有集团军、军、团、师等五种,集团军即 是公国军,人数在数十万上下,端看各国兵力而不同,连直隶于皇帝的第一集团军 在内,帝国目前共有七大集团军。其余的编制,一军十万人,一团两万人,一师五 千人,其实力依兵种而定。而依照军中的不成文规定,凡团长已上的军职,必须由 将官出任。 自帝权旁落后,宫庭无力负担军队的消耗,第一集团军因而大幅锐减。杨即位 之后,暗中积极整修军备,但限于自身资源的不足,与来自贵族的压力,效果不彰, 现今的第一集团军,共有七万三千余人。第三团是刚成立的骑兵部队,人数仅有四 千人不到,可说是个勉强成军的克难部队。前两任团长,分别因为酒后泄漏军机、 与骚扰百姓的罪名,而惨淡下台,现任团长天地有雪,是个尚未成年的年轻准将, 在其他将官眼中,他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个问题人物。早在军校时,便因欠缺勤勉性、上课时间午 睡、漠视军中纪律,而被教官终日骂得狗血淋头。在学科上的成绩也差强人意,特 别是在生体构造学(为了增强搏击时的有效度所开的课),不但上课时兴趣缺缺, 还数次偷放走实验的动物,因而被学校记过。毕业考时,大部份的科目低空掠过, 而兵学导读、战术概论、战技实习,这三科的成积,更破了学校有始以来的最低分, 班导师气得七窍生烟,若非他在战略实策的竞赛上,跌破教官眼镜,夺魁而归,只 怕就被学校提着衣领,一脚踢出校门。 之所以未被留级的原因,是因为学校也不愿将这号危险人物留在校内,自他入 校后,莫名其妙的骚动便层出不穷,庆生会时引发的宿舍大火、武器研究课时发生 的大爆炸案、中低年级事务谈判时所引起的暴力事件、实战演习时所发生的友军互 击……五年间,‘又是他’一辞,成了生活指导组最大的梦靥,天地有雪亦因此被 校方以‘邪魔者’视之。 邪魔者造成的损害有多惊人呢?根据保守估计,包括各种修理费、赔偿费、教 师心理辅导补助、医疗补助……,总额将近一亿帝国金币。当他毕业时,校方举办 了前所未有的盛大欢送会,各处室欢喜若狂,校长致词时三度泣不成声,最后昏厥 在讲台上。 或许是最后献礼吧!宴会时火灾所引发的混乱,校方以相当于三千万帝国金币 的损失,为五年来的灾难,画上休止符。 毕业后,如当年所有教官的诅咒,加入第一集团军,因功(?)累升至准将, 于去年终出任第三团团长。年纪轻轻能担任团长的重任,并非是因为被人发掘了特 殊能力,而是因为杨严格整顿军纪后,高阶军官为之一空,不得已,只得任命他为 团长。当这个消息传回母校,因他前次返校而至今裹着绷带的教官,为之举杯庆贺。 出任团长至今,天地有雪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作为,每日都只是用一种“有作的 到的事,也有作不到的事,尽力就行了”的态度,闲散度日。本次战役,他随军前 来,主要的理由,只是因为杨想藉此测试第三团的战力,至少在目前,没有人对这 位年轻的红发提督寄与希望。 第三团的团员,对这位初出茅芦的长官,也是充满啼笑皆非的感觉。他们的年 纪大都远较有雪为长,在入伍前只是一般的平民,并不是由军校毕业的专职军人。 如果有雪的作风一如那些平庸的贵族子弟,那部属与长官的紧张气氛,早就高出临 界点了。所幸,有雪除了滥用私刑与骚扰民众外,其它的戒规,反倒一向采取可有 可无的态度,平时的相处,也确实作到了与部属同甘苦的地步,在栈锝面,有雪与 豹翼公国的将领一般,无可挑剔。 真正令第三团全体感到困惑的是,仅管有雪的亲和力可以拿到满分,但在身为 全军表率的这一点上,他就显得非常糟糕。每日的五十里行军,就是个好例子。清 晨在寒风中行军,的确是为苦差事,这位准将为了体恤部属,每日起个大早,一起 参与行军,这点令第三团的上上下下,十分感动,但这位准将的贯彻性实在令人摇 头,他在全团的注视下边走边睡,甚至还常常撞到树、跌进山沟。 在本次战争爆发前,当被询问到“你是为了什么而上战场”时,这名显然尚未 睡醒的年轻军官,居然一本正经地回答“为了打败仗啊!”此事全军哗然,若非用 人之际,气到脸发白的杨,一定将他重重严办。 似此诸事,不胜枚举,因此,团员们对他虽然拥戴,但面临战争,大家仍不免 担心‘自己只怕就快加入英雄王在那个世界的军队了’。 ☆ ☆ ☆ 绯樱军左方外围第三团晚间九点二十七分夜幕早已降下,为了准备明天的战争, 除了原先预定的守备人员外,多数的绯樱军都已就寝。但有四千多人却在此时发生 了骚动,他们就是第一集团军的第三骑团。由于墨闯存心立威所提的要求,人数最 少的第一集团军被安置在阵营的最外围,第三团亦因此驻扎在左边最外围的阵地。 发生混乱的理由,十分简单,却也十分荒谬,团长天地有雪失踪了。两小时前, 有雪为了侦查敌情,亲率十名骑兵,分头行动。约定的时间到了,所有侦查人员平 安归来,独天地有雪一人行踪缈然。第三团因此起了恐慌,他们组成了百人一组的 搜索队,开始进行搜救工作。 “该不会是被提兰军抓住了吧!” 长官率先为国捐躯的不吉利念头,占领了每个人的心。所幸,栈镙阴霾并没有 困扰他们多久,半小时后,第七小队在左方森林处,发现了正在嘶鸣的“雷动”, 那是有雪的爱马,跟着它,找到了被困在树洞中的团长。之所以失踪的理由,更加 简单,却也更加荒谬。 天地有雪在归营的途上,发现了大举迁移中的蚂蚁,他好奇地跟随在后,却偏 离了道路,在雾里迷了路,最后只得牵着爱马,觅路回营,途中一脚踩空,跌进了 路旁的树洞。第三团的成员,对团长这种层出不穷的怪行,早已司空见惯,解散后, 各自回去休息,当“灵驹救主”的笑话,传遍绯樱全军,那是第二天的事了。 “有雪大人,下次侦查的事,交给探员来负责就行了,您大可不必亲自上阵。” “为什么呢?小达。我亲自去,应该可以激厉士气吧!” “可是,您通常都只会帮倒忙,上次在土尔库司,不也是这样吗?”“啊!我 原来也没有想到那个洞会有那么深的。” “这不是洞深不深的问题吧!” 稍作梳洗后,天地有雪走回自己的营帐。跟在一旁的,是副官兼高级参谋,方 云舟。 方云舟是个身材高眺的黑发少年,如天使般的洗练外型,使他成为最受下级女 官欢迎的人物。他比天地有雪稍长,两人是幼时的邻居,也是军校的同学,今年官 拜上校,与有雪互为密友。 “您总是对自己的处境一点自觉都没有,这样下去,我会被宰相大人责备的。” “不要这么说嘛!小达。我记得你小时候好可爱,说话的声音像个天使,为什 么现在像个老婆婆一样唠叨呢?” “自从在军校与您重逢后,我每逃诩花掉常人三十年的精力,哪还有办法顾到 形象。” 周围站岗的卫兵,听到两人对话,都不禁笑起来。方云舟在军中甚得人心,办 理实务的能力极强。从重编第三团的组织架构,到现在每日的文书公办,都由他一 手打理。有雪本身有构想企划的才能,但付诸实行的能力不好,倘若没有方云舟, 只怕第三团早在有雪上任的一月内,便宣告解散。 掀开帐门,有雪待要进入,赫然发现帐内正坐着一人,他对映着昏暗的照明光 线,把玩手上的青花瓷杯,黑色眼瞳中蕴着温暖的笑意,竟是当今帝国宰相,萧风 健。 “宰相大人。”有雪与云舟连忙行礼。 “终于回来啦!我等你们好久了。” “不知宰相大人驾临,未有迎接,真是失礼。” “不用行那些繁文缛节了,坐下来大家聊聊吧!我是听到这里有些吵闹,特别 过来看看的。” 三人坐定后,萧风健替两人各斟了杯茶。茶色深碧,清澈翠然,犹如融在翡翠 湖中的绿琥珀,举杯细闻,清芬袭人,入口慢饮,一道沁凉直透天灵,饮者神气无 不一清,端是上品。 茶名‘天冥冰清’,产于龙牙、豹翼两国交界的天夷山,此山终年岚雾深藏, 所产茶叶尽得山间灵气,当地人尊称为“龙苔”。惜‘天冥冰清’并非凡品,所生 之处为万仞绝壁,取得极难,采茶人往往为此断送生命,故此茶只出现于公侯的极 品宴席上。军中本无此珍物,唯萧风健性喜品茗,每五年必远赴天夷山,亲攀绝璧 采茶,故随身携有诸多。 方云舟依茶道礼节,细啐慢饮,仔细感受茶中滋味,一口茶入喉,轻轻呼气, 道:“余味过后,口齿留香,天冥冰清果然不辱龙苔之名。” 萧风健闻言,笑道:“名茶亦要品者高。传说,欲品冰清味,温火青青坏。若 能有纱之国的‘客舍青青’(茶具),烹茶慢饮,风味更上一层楼。可惜客舍青青, 一壶七杯,搜集不易,我昔日四度旅居启酩都,也只仅得青青杯一对,可惜可惜。” 方云舟笑问:“既有一对,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萧风健闻言苦笑,吟道:“渭城朝雨浥清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 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是纱之国的七言诗。” “不错,自古以来,‘客舍青青’便隐蕴‘西出阳关’的别离之意,今日你我 身处沙场之上,再见青青,此兆不吉。” 方云舟叹道:“据说,客舍青青是纱之国的名匠,采北部的阳关砂,混以山中 清音泉,经九月红炉火烧成,世上仅有三套,几经转手,现已流落四方。今日不能 尽兴一品,确实可惜。” 萧风健摇头道:“非独茶具可惜,茶叶更可惜。”说完,移目左望。却见天地 有雪自斟自饮,转眼间已到了第五杯上头。 方云舟见状,无言地仰天叹气。 发现身边人不再交谈,天地有雪停下了动作,问道:“咦?两位说完了吗?” 萧风健不动声色地自有雪面前取走茶壶,动作看似有些许的粗暴。 “今晚又是怎么一回事,这种规模的骚动,已是本月的第三次了。”“啊!那 是因为有雪大人去探查敌情……。” “是啊!一切可由今晚七点说起……。” 问答片刻,靠着方云舟的从旁解释,萧风健总算有条理的整理出事情大概。 “照这么说来,蚂蚁才是这件事的祸首罗!” “这个嘛……?其实也不能说是祸首啦!”有雪的话有点吞吞吐吐,似乎是想 把某些话条理性的说出,而正努力的搜寻辞汇。 “我认为他们反而是我军的功臣。” “哦!怎么说?”乍闻此惊人之语,萧风健无吃惊的反应,反而饶有兴味的 看着这名下属。 受到鼓励,有雪开始大胆说出自己的想法。 “接天平原的气候稳定,于夏季时会有连续的艳阳,这是近千年来的固定常态, 所以每有战争,多是选于夏季交锋。但是,晚间的雾虽然常见,今夜却出现了不寻 常的生物活动,虫虫贴地飞行,蚂蚁大举迁移,再加上今夜的雾来得突然,这代表 此地的水气,因某项不知名的理由,高出往年许多。若真如我的想法,明日应会出 现,接天平原千年来首次的七月大雾。” 两个听众,方云舟因为有雪突如其来的表现,喜形于色。萧风健虽然抿着嘴, 一副不可置否的样子,却也没有打断发言的打算,显然承认这些话的正确性。 有雪续道:“现在众所周知,敌我两方人数悬殊,我方大占优势,以兵学常理, 敌方应当先避其锋,藉要塞的屏障来作战,但提兰居然在这等状况下主动邀战。提 兰人才济济,九护将军更是难得之选,没有理由犯下这种错误,可见他们另有得胜 策略,左右盘算,敌方预料天气异变,打算将之利用的可能性极高,但依属下之见, 我们的胜机也就在此。” 萧风健沉默了半晌,似在斟酌某事。最后,长吁一口气,笑道:“果然,人的 能力,与他的优雅性是无关的。” “宰相大人。” “不必再用那个称呼了,我当初收养你的时候,可没打算教出一个油嘴滑舌的 不良学生啊!用你最习惯的名字吧!” “谢谢七哥。算来真是好久了,自从进军校以后,就没再这样叫过你了。” “嘿!就只有那张笨嘴还是没变。”看著有雪傻笑的脸,萧风健不禁摇头叹气, 心底却着实高兴,而且一股温馨的感觉,在心头萦绕不去,那是当看到弟子展翅高 飞时,身为老师的满足感。 方云舟静静看着,也为好友感到高兴。有雪的出身,是贫民区中极常见的弃儿, 在偶然的机会下,被当时尚为伏龙的杨与萧风健收养。萧风健除了养育之外,也担 起教育之责,有雪与云舟都是他的学生之一,而有雪也一向将他两人,当成亲生哥 哥一样敬慕。 杨与萧为了实现大志而离开后,有雪立志要帮上两位哥哥的忙,而投考军校。 在军校时,有雪在旁人眼中,总是整天无所事事,但方云舟却知道,有雪正对真正 主导战争的来源,废寝望食,那些努力,终于在今天有了收获。 身为有雪的挚友,方云舟自然明白,有雪正为了自己能正式帮上忙而高兴。 “你哥哥听到你的话,一定很高兴自己的教养费没有白花。” “七哥这么说就不公平了,哥哥一个人花掉的钱,比我和小达加起来还多。啊! 我想起来了,上次大家玩牌,哥哥还欠我七百帝国铜币没有还。” “他欠钱几时还过?” “身为一国之君,居然连小小的七百元都赖帐。” “说这话的人,本身就有问题,小小七百元的帐,你居然记了这么多年。” 自有雪进入军校之后,杨为了有雪的安全,双方均装作互不相识的样子,像这 样清松的谈话,已是一家人许久未重温的梦境了。 “嗯!你能有这样的见解,证明你已经有了某种程度的能力,说起来,我也该 给你个考试。这样吧!有一项任务,本来打算要亲自处理的,现在就交给你吧!” 说着,向有雪、云舟交待了任务内容。 “那么,加油吧!有达也在,大概没有什么问题吧!” “好的,我和小达一定会把事情作完的,只是……。”“只是什么?” “真是太好了。原本我还在担心,要是七哥没想到明天的变局,那该怎么办, 现在看了你的部置,才知道你早就料到了。” “傻瓜,哪有学生这么不长进的。我只是个人,不可能所有事都未卜先知,身 为老师,当然希望学生能看到比自己更多的东西啊!” 萧风健本想再说下去,却看见有雪双眉紧蹙,显然是想起了什么事情,而且正 在为之困扰。 方云舟知道有雪的想法,既然萧风健早已料到了明日的大雾,而且作了准备, 那是否代表这场战争,便是他一手策划的呢?有雪的为人,并不喜欢战争,入军校 学习战术,仅是为了帮忙哥哥,若是这场战争有其他的意义,令他感到不安。 接触到有雪忧心的目光,萧风健准确把握住弟弟的心情。 “没有这种事,现在的战术仅是单纯的随机应变而已。”萧风健清描淡写地予 以否定。弟弟的敏锐度在察觉真相上大有长进,这确实令他颇为欣慰,但有些事并 非现在的有雪所能负荷。隐瞒,有时也是种保护。 眼见有雪仍未有反应,萧风健饮乾了杯中最后一口茶,笑道:“不去作准备吗? 就快没有时间罗!” 有雪欣然一笑,道:“也对,不是为这种事困扰的时候。”突然欢呼一声,抢 过桌上的茶壶,一口饮尽,跑出营帐。 那位茶叶的主人愣了半晌,喃喃道:“这小表,这样浪费我的茶。”方云舟菀 薾一笑。他与有雪一同长大,幼时也受教于杨与萧风健,前者素来将他当成家人看 待,一起享受无隔阂的家庭身活,适才之所以一语不发,乃是个性使然,他一向喜 欢从旁听别人的谈话中得到乐趣。 “那么,我也告辞了,让有雪大人一个人办事,我实在不放心。”站起身来, 习惯性地拂去身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掀开帐门,方云舟便要离去。 “达也。” 方云舟转过头来。银白色的清冷月光,无声地泄了一地,萧风健削瘦的半边身 形,在月光映射下,竟有几分落寞。 “我的学生里,你与皓是最杰出的两人,别人也许看不清今天的环境,但你却 是连五十年后的天下,都能瞭然于胸。这点,悔(有雪)这孩子,是比你不过的。” “您过奖了,我只是尽一己的本份而已。” “如你所见,悔这个孩子有很优秀的天份,假以时日,他或许会成为足以号令 天下的人物。只是,当他逐步成长,所遇到的困难也会日益增强,无论是门阀贵族 还是提兰,有一天,一定会出现足以与之抗衡,甚至超于他之上的敌人。” “可能的话,我想一直保护着这孩子,但我和杨为了稳固现在的环境,已经没 有多的心力,所以,当有雪说,你也出现在军校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达也,为 了帮助有雪,你抑制了自己的能力,也作了很多牺牲,或许这对你很不公平,但身 为兄长,我希望你在今后的日子里,代我守护这个孩子。” 方云舟向来冷清自若的脸上,出现了极为深刻的情感,缓缓道:“请您不用担 心,自从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有了决定,如若真有天命,达也便是为了守护有雪大 人而生。” “谢谢,这真是谢谢你了。” 方云舟悄然一笑,步出帐外。 “有雪大人,有雪大人。啊!那个东西不能这么放……危险啊!” 轰轰轰霹雳啪啦 ……. ☆ ☆ ☆ 萧风健听着帐外的喧闹,思绪飞到了别处。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好像是个雪天……对,那天下着大雪.。”把时光之 舟回溯到多年前的岸边,那一天,正飘着雪,气温也降到冰点以下,道路被冰封, 周围全是一片银色世界。 外出赏雪的萧风健,正在返家途中。 “同样是雪天,有钱人穿着暖裘饮酒作乐,没钱人就只能冻死路边,真是讽刺, 这就是宫廷诗人所谓的太平盛世吗?” 口中喃喃说着,却看见前方某处,有人集在一团。 “太阳底下无新鲜事,不过,反正无聊,就去看看吧!” 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群人在瓯打刚抓到的小偷,那是一对兄妹,长兄正用身体 护着发高烧的妹妹,自己却因此多挨了好几下拳打脚踢,而另一名次男,则不打算 挨打不还手,彪捍地对大人拳打脚踢还击。 根据旁人的说法,这三人一周前被父母恶意遗弃,他们的衣衫本就单薄,妹妹 在雪天里发了高烧,两个哥哥只得偷食物与药来过活。忿怒的民众设计抓到了他们, 正在施予私刑。 如果照正常的情况,这对兄妹大概会在殴打完后,被一起吊死吧!其实,就算 不管他们,在这么冷的下雪天,他们也不可能活下去的,这不只是他们而已,在帝 国,每年冬天因为没有足够的御寒衣物而被冻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就算想救, 又能救得了多少。 早已惯看人情,心肠变硬的萧风健,苦笑一声,便要离去。然而,人的命运真 的是很巧妙,往往因为一时的巧合,就可以改变很多人的一生。那位挥舞着小小拳 头的次男,在给予敌人不寻常的损伤后,终于被打倒了,愤怒的民众,把他当成球 一样,抛来掷去,最后一下的力道特别猛,把他摔出了人群,撞到了正要离去的萧 风健。 萧风健挨了这突如其来的一下,正感诧异,低头看看自己脚边的男孩,尚在场 中的另外两人,均已是入气少,出气多。 萧风健不禁苦笑,“医生不打算出诊,病人倒自己送上门来……罢了,或许我 与他们有段缘吧……”这位百分之百的宿命论者,在一瞬间作出了决定,他接住了 追击而来的棍棒,三下两下,将忿怒的暴民逐出场中。 “可以了吧!动用私刑也该有个限度,太过份的话,可是会引起天怒的。他们 造成了什么损失,由我来赔偿。” 就这样,萧风健把这三位小病人带回家中,负责财政的杨,想到未来的家中经 济,不禁脸色大变,不过,也还是答应了收养的打算,从此,这个家就多了三口人。 三人被遗弃时,父母并没有替他们取名,萧风健以相逢之日为引,长男名叫天 地有雪,次男苍月皓,幼女羽雪绛。 杨与萧风健鞍宫庭任职后,有雪与皓,进了同一间军校,而雪绛则进了王立院 学院念书。只是,军校毕业后,自小叛逆心极强的皓,便不知所踪。 萧风健步出营帐,只见第三团已全部开拔。 “性子这么急,这毛躁的小表。” 望向空中明月,一抹清秋照梧桐,萧风健低声道:“要是那一天没有在那里遇 见你们,真不知道今天的我会怎么样……”即使聪慧如他,也不可能洞察所有的未 来,真正解答这个问题,是后世历史学家的事。 帝国历白龙飞舞三年七月一日凌晨两点当时的帝国宰相萧风健,正于接天平原 上,望月沉思,一百余万的部队集中在平原上,预备与提兰军作殊死战。随着天色 渐明,这场名震后世的“奥古米亚会战”即将爆发。 第二章 迷濛之战 一道晨曦划破了拂晓的天幕,金色的旭日,仿佛要夸要自己的勤勉性,准时出 现在东方的位置。接天平原的能见度,在阳光的照射下,似乎提高了些,但整体来 说,仍显得矇朦胧胧。这是因为自琎晚起,接天平原便被不寻常的雾气所笼罩。 依照往年的气候,七月时的接天平原,天气晴朗,万里无云,视野非常清晰, 可以看到地平线的那一端,与悠悠青天相连,天蓝地青,乾坤分明。 原本理想的天候,现在突生了不明的变化,这使得身在平原上的人们,心中为 一种不祥的阴郁气氛所沈压,喘不过气来。 倘若只是为了经商或观测天文,或许他们还不至于如此多愁善感。这里大部分 的人,在感受性的水准上,都足以令学校的艺术老师大摇其头,他们既不会随着优 美的旋律起舞,也不可能为超卓的艺术品而感动落泪,就是惊闻晴天霹雳也满不在 乎,现在却为了眼前的雾岚而忧心忡忡。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的职业是军人。一百余万的绯樱联军,为了与宿敌提兰 作战,而布阵于接天平原。 自古以来,每当战争前夕,天有异象,往往就会发生些出人意料的变化,左右 原本预估的战局,对士兵们而言,衡量的天平一开始就倾向坏的方向了。 当想像力纵情逞驰,人们的心情就特别凝重。 “提兰的士兵也会这么想吗?” 这是个耐人寻味的问题,不过,至少在绯樱军的下阶官兵间,士气确实因此而 大受影响,特别是当他们对直属指挥官的能力,抱持极度怀疑时,这情形更围显著。 这个严重的问题,正普遍出现在皇帝直属军的第四骑团,与鵰翎公国军。 鵰翎军中,部队已整齐地列好阵形,七万名精锐骑兵,条列式地各就所属,旌 旗高举,军容甚为壮观。 世子燕啸天,策马立于阵前,注视着前方龙牙军的一举一动,脸上的表情却显 得相当不耐烦,显然是对于目前的等待状况感到不耐。 “已经快开战了,司令官还没准备好吗?” “军监大人,弟兄们已经在尽力了,可是,司令官昨晚实在是……”“天晓得 我会什么会推荐个白痴来当司令……”听见部下的报告,燕啸天无言地仰天长叹。 这段对话如果被墨闯等人听到,势必将大吃一惊,燕啸天以一国最高权力者的 身份亲临战场,却又将军队的实战指挥权交与他人,这队于素来重视权术手腕与紧 握兵权的门阀贵族而言,无疑是个太大的惊奇。鵰翎公国多年来,除燕敦煌外,并 无杰出军事将领,这位突如其来的司令官,绝对是个引人好奇的人物。 “得!得!得!” 对谈方告停歇,后方蹄声响起,一道赤红骑影,犹如烈火燎原,由远而近,急 驰而来。 马的素质极佳,是匹引人侧目的良驹,四足硕长强健,肢体均匀结实,马首微 尖,遍体火红,无一丝杂色,几乎令人错疑是天火忽降。骑影行进的速度极快,但 马的动作却不大,上半身平稳若破浪行舟;踏地的蹄声也轻。这显示骑手并无辜负 良驹,也具有远超水准的技艺。 红影闪的好快,才一眨眼,来人已如穿花蝴蝶似的,穿过层层兵马,迫近至眼 前,只听他长啸一声,连人带马腾空而起,竟自近卫队头顶飞跃而过,悄然轻落在 燕啸天左侧。 甫一着地,人、马立即如给钉子定死一般,于万众欢呼声中稳稳站定,竟连一 丝晃动也无,完全看不出适才那等高速。控缰驾驭之术,精湛若斯,可说到了惊世 骇俗的地步。 “军监大人,无恙否。” “托司令官阁下的福,总算没给白痴活活气死。” 如果说鵰翎军不由燕啸天指挥是件惊奇,那摆在眼前的种种,无疑就是一项奇 迹。这位临阵迟到,又以神话般骑术粉墨登场的司令官,竟只是名少年。从外表上 颇难判断出年龄,但看来绝对不会超过一百岁。依目前正常的行政惯例来看,一百 岁的士兵,通常不过是士官之类的军阶,而少年肩上的纹章,清楚地说明,军服的 主人官拜上将,诸多的不合理,当真只能用奇迹二字来形容。 不过,当看清了这位少年提督的样子后,便会觉得,一切解释都是多余的了。 他的外表出众,是名英姿勃发的美男子,身材颇高,结实的肌肉,描绘出平时锻链 的痕迹。五官的轮廓,线条分明,简单设计的军服,亦因他而显得华丽非凡,每每 使人为之眼前一亮。 更特别的是,他整个人很自然地散发出一种慑人的魅力,会让他人在千万人群 中,第一眼便为之所吸引。这等风采,的确也只有奇迹二字,才配的上他。 只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在这指挥大军的紧要关头,这个奇迹竟极不装重地戴 了副墨镜。 “云翔上将今日为何这般迟到?” “呵!说来惭愧,昨夜林间观星,邀月对酌,在下不胜酒力,醉到今天早上。” “哦!既是如此,上将军如今还能策马作战,果然是强健饼人啊!”“不敢当, 还得多谢军监大人专送的三盆临头冷水。” “如此说来,到还是敝人在下的小小宝劳了。” “正是,此恩此德受惠良多,云翔日后定当有所图报。” 身为一军之将,却进行着如此引人喷饭的对话,这也就难怪鵰翎军的士兵,对 自己的未来悲观不已了。但,或许是某种命运上的巧合,这段对话令人想起第一集 团军的第四骑团,里面,也有个以不负责任著名的红发小子…….“说你过份还真过 份,今天是何等重要的日子,你居然还是这么漫不经心,倘若出了什么岔子,要我 怎么向伯父交代。” “人已经到了,再重提这种欠缺时效性的教条,已经没有意义。”带着笑,云 翔把自己的迟到一语带过。 很奇怪地,他这样不负责任的开脱行为,却不会使人感到不快,因为人们总是 很自然地觉得,道歉这种行为,该是与这人永远绝缘的啊! “这么大的事,你难道就想这么混过去吗?”燕啸天皱眉追问,这不是上司对 属下的责问,只是单纯地知心密友的探问。 “哈!想混过去的人是你吧!昨晚会议结果如何,快快从实招来。”“这……” 燕啸天面露尴尬之色,本想推托几句,但看见云翔笑吟吟的贼脸,只得老实供出。 “算了,我真是败给你了。一切就如早先的预料,当我主动请缨的时候,墨闯 老狐的脸色,红得像醉酒的驴子,福隆多和风迎舞起了激烈冲突,整个会议急转直 下,决定采正攻法迎敌。” “嗯!听起来倒是不错,只可惜……”“可惜什么?” “可惜咱们燕大世子又刷新了连败纪录啊!国后的庆功宴,就劳烦阁下破费 罗!” 看着云翔得意的笑容,燕啸天摇了摇头,不知是惋惜输掉的彩头,还是为了输 给这种人而不值。 他与云翔是在军校结识的好友,两人为了共同的抱负而相约共勉,毕业后,云 翔应其所邀,于鵰翎公国的驻外舰队任军职,燕啸天以职权之便,对好友连年破格 提升,而云翔也不负所担当的职位,于剿灭海盗、维持海上交通上,屡见奇功,数 年间竟升至鵰翎军舰队提督,统领所有水军,成为南方国境的传奇人物。燕啸天亦 藉着栈镙强势,扫平所有障碍,稳坐世子之位。两人相辅相成,成为鵰翎公国的抵 柱中流。 此番战事兴起,燕啸天趁机推荐云翔指挥作战,所图的,便是让好友进一步掌 控陆上兵权,同时,更要让鵰翎公国登上“天下”这大舞台,实可谓意义重大。 对于云翔的能力,燕啸天有着几近盲目的信任,只是,难忍这小子的趾高气扬, 总得想个法子来还以颜色才是。 云翔召来几个部属,交代了些最低限度必须执行的命令,燕啸天灵机一动,扬 声道:“司令官阁下,可知道第一集团军昨晚发生的那事?” 果不出所料,闻言,云翔原本不露喜怒的表情有了改变,两道形状姣好的眉毛, 弦月似的蹙了起来。云翔隐藏情绪的功夫十分到家,除了二三知心好友,要在人前 见他表露喜怒,并非易事。只是,为了某个罕为人知的理由,他对第一集团军的种 种,有着非比寻常的关心。 斯情斯景,燕啸天本来大有捉弄余地,不料一名参谋见上司脸色不善,随即补 上一句:“啊!那定是指第四骑团长,灵马救主的笑话。” 此言一出,那可怜的参谋登时大叫不妙,只见燕啸天正不怀好意地将他全身打 量个遍,还不知道错在哪里,两道冷电似的目光,穿透墨镜直射而来。两相交攻, 直把他吓了个魂飞天外,不能言语。当下没法可想,只得硬着头皮,将笑话的始末 结结巴巴的说了一遍。 燕啸天此次带来的部队,堪称鵰翎军的精锐,无论是面对怎样的危险与不测, 都不会令他们感到畏惧,现在之所以有这样的表现,那实在是因为深植于军人性格 中,绝对服从长官的特性所致。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深明,在专制政体中,引 来领导人物愤怒的后果。 面对诡波汹涌的权力斗争,往往可能因为错口的一句话,就此招致灭门之祸。 思前想后,怎不教他们胆战心惊。 普通的一个笑话,怎料云翔听了竟陷入沉思,好半晌,一阵轻笑回响于众人耳 际,不是那种阴郁的冷笑,而是充满欢愉,极为爽朗的轻快笑声。他低声笑道: “不错,真是不错,想不到连他也预算到了……”众人均是一头雾水,不明白司令 官为何发笑。只见他眉毛一扬,不急不徐地说道:“通令麾下各部,稍时进攻号吹 起,全军半速前进……”将领们听他发号施令,连忙用心记下,同时也很好奇,这 位首次踏上陆地的孺子司令官,会有何破敌妙策。 “……细部指挥由各中级指挥自行处理,总之,当我再次挥手下令,立即前队 便后队,部队掉头,全速脱离战场。” 咦! 截至前半部为止,命令都没出什么差错,可是,后半部的呢? 这道破天荒的军令,听得几个将官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云翔把脸一板, 沉声道:“令执行,不得有误,违令者军法从事。” 在绯樱帝国,军队人事完全黑箱作业。经验丰富、能征惯战的勇者,在完全不 知战争为何物的黄口贵族指挥下,亡命沙场的情形,可说屡见不鲜。为求生存,部 属只得虚应一番,自行另外布置,反正那些惜身如金的贵族,决无可能亲临最前线, 所以他们的命令被执行与否,已无关紧要。所以,如果就正常情况而言,云翔这道 命令被实行的可能性,几近于零。现场的众位将官,俱是身经百战而获得今日地位, 在他们眼中看来,这司令官仅是黄口孺子,根本毋须听他大放厥词。 问题是,这位黄口孺子非比寻常。云翔的上将之位,虽说是破格提升,但却也 是一步步,由准尉累积实际战绩而升上的,当他任职于南方海域时,与猖獗多年的 海盗集团,有过数十次大小战役,最后将盘根错节的海盗一举铲灭。他所定下的战 略,结构壮大眩目,而实行上着眼精密,每有鬼神莫测之机,隐然便是新一代的名 将。虽然陆军部的将官,轻视他的年纪与资历,但那一次次的战绩,却是他们不能 等闲视之的。 最后,将官们归队了,他们对于此次作战计划并未信服,只是,云翔身为此次 战争的最高负责人,是铁一般的事实,而燕啸天又采取了默许的态度,在没有别条 路好走的情形下,只得先行依命行事了。总之,最多不过是不战而退,撇开司令官 本身不谈,其余人事不会因此而受到损伤的。对于这种心态,云翔一清二楚,他并 不打算替刚刚的命令多作解释,反正,在实绩出现前,再多的解释都没用,而对他 来说,建立实绩,不过像踢去脚边小石子般容易。 转过头,对燕啸天道:“谢谢阁下刚才的沉默啊!” 适才发号施令时,燕啸天本可发言,强化云翔的领导立场,但如此一来,会对 司令官的威信造成打击,因为部属是服从世子的命令,而非执行军令,这对尚未完 全掌控部属信心的两人来说,应是极力避免的事。故此,燕啸天仅以默许的方式, 表示支持所下的军令。 不过,由此作法亦可见到另一项端倪,就是云翔本身有着极不单纯的心态…… 燕啸天笑道:“小事一件罢了。不过,我希望能知道不战的理由,怎样,可以说吧!” “嗯!是你的话,倒也不是不行……”略一思考,云翔开始解说:“自去年十 月起,豹翼公国因为莫名的暖气流,造成气候异变,连同提兰境内,北方共有十二 座大小冰山融化,沛然大水,经赤水、怒鸣二水,奔流入海。” 燕啸天点头道:“没错,沿岸河堤为此决崩七处,造酿成灾,不过,这和眼前 战局有什么相干?” 云翔道:“接天平原的水气旺盛,终年岚雾深锁,但每至七月,由于太阳直射, 加上地器逆转,使得水气消散,一夕变天。但是今年却有所不同,由赤水河带来的 丰沛水气,已远超此地的饱和量,十二月至五月,居然降雨不断,现在虽值七月, 却因水气湿重,而将使得此地大雾难消。”“等等,你说大雾难消,可是今早阳光 出现后,天气不是已经……”说到此处,燕啸天登时省悟,一直以来,众人受到固 有观念所局限,对此地气候毫不留心,事实上,今早的阳光如昙花一现,雾气也仅 稍有消散,而现在,燕啸天已明显察觉,身边的雾,已浓到不适合作战的地步了。 “嗯!如此说来,你所谓的胜机,是依此而订定的罗!” “错了,那是指提兰军的胜机,九护将军岂是犯犯,若无充分把握,怎敢贸然 开战,你且拭目以待,一会儿双方交战,提兰军的行动必然是先……”听云翔说的 头头是道,燕啸天知道好友已如往常般成竹于胸,暗道:“如果此时发问,这小子 必定故弄玄虚,说不定反被他敲诈一顿,说不得,得另谋对策。”当下装出一副愁 苦之状,叹道:“换言之,你是因为知道这次输定了,才下令及早撤退,免得伤亡 惨重。” 云翔白了啸天一眼,道:“放心,不管旁人怎么输,宰相大人算无余计,早已 胜卷在握,何须我们多管闲事。” 听到云翔突然提起萧风健,燕啸天不觉一呆,虽知此语话中有话,但此时不宜 多生枝节,连忙急问:“胜算?靠什么?” “就靠这个。”云翔自鞍袋中取出一物,是两株植物。一株色作浅翠,一株紫 中带金,俱是型态细小的草类植物。 燕啸天虽叔父游历各地时,于花草植物见识颇多,知道这两株植物,一名含羞, 一名簪金,俱是地域性随处可见的常年生植物,簪金草可作医疗,数量也颇少,但 总而言之,均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一时不解,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云翔微微一笑,道:“天机不可泄漏,给你问出这些,还不够吗?”燕啸天知 道再难问出些什么,只得苦笑作罢。既然指挥权已交给云翔,那他应作的事,只是 相信自己的选择就够了。 ☆ ☆ ☆ “愿英雄王护佑我军,一举击破宿敌提兰。” 进攻的时刻已至,杨雪皇以全军统率的身份,向英雄王祈求庇佑。祝祷完毕, 杨雪皇左手一挥,代表进攻信号的九支号角,高声吹起。 “进攻!” 五国统率分别下令,百万大军以怒雷之势,向前方奔驰而去。只见人马如洪水 般蔓延开来,风啸马鸣,气势磅礴。 仔细观察飘扬的旗帜,皇帝直属军的两万人,并不在阵中。昨夜御前会议时, 杨以看守补给为由,主动请缨以第一集团军固守后方,墨闯等人虽巴不得杨战死沙 场,却又怕杨的武勇让他在战场上大大露脸,横竖两万人的动向无关紧要,就通过 了这个提案。 出击之前,风迎舞曾对不寻常的天气,表示担忧。但福隆多坚持,既已上阵, 若不战而退,则将置帝国武人的荣誉于何地,他拒绝与怯懦的胆小表为盟。墨闯亦 认为,即便雾气不退,提兰军也将必视线不清,只要双方条件均等,便不足为虑。 于是,出击之议,维持不变。 大军开拔一刻后,绯樱军全体都有诡异莫名的感觉。 太平静了,开战至今,竟连半个提兰军都没遇到,照这情形,再过三刻钟便可 抵达赤水河畔,总不成全军就此杀到赤煌要塞吧! 遇不到敌人的惶恐,身处迷雾不辨东西的焦躁,交织成一张名为不安的网,将 绯樱军上下紧紧攫住,不幸的是,他们的不安并没能维持太久。鵰翎军由于人数最 少,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全军的左后方。 身为指挥官的云翔,此刻正小心地估计目前的位置与速度,同时将这些数字经 脑中运算,不断地换算出时间。 周围的雾气,似乎没有对他造成妨碍,以他现今的能力,本就不需完全依赖视 觉,只是,不知是怪癖亦或是别有用心,这位少年司令连上阵作战时,脸上还是挂 了那副黑沉沉的墨镜。 蓦地,云翔把手一扬,低喝道:“就是现在。” 鵰翎军上下,自号角吹响后,便一直等待这一刻,此时更不迟疑,各团瞬间掉 头转向,离军而去。 而时间真是拿捏的刚刚好,鵰翎军才方掉头离去,位居前锋的青狼公国军,突 然遭到来自北方的突袭,漫天箭雨落下,在毫无预警的情形下,立刻就造成了近千 人的死伤。 领头的军官虽然吃了一惊,却随即大喜若狂,他们藉此确认了敌人的所在,连 忙转过方向,攻向北方。原本不安的情绪,有了宣泄的出口,绯樱军整体陷入一种 狂热的情绪中,长官斥喝着部属,骑士催促着坐骑,口中吆喝助威,盲目地向北方 涌去。 在行进间,由于兵种与军队素质的差别,绯樱军渐渐分出了先后,朱凤公国的 骑兵居前,龙牙公国其次,青狼、赤虎殿后。领头的朱凤军,完全受到司令官的人 格熏陶,勇气(而非智力)十足地向隐藏在雾后的敌人袭去。 变化就在一瞬间发生,冲在最前方的第一排骑兵,仿佛受到什么看不见的突袭, 连人带马翻身栽倒,后方部队收势不及,自他们身上践踏而过,随即遭到同一命运。 不知道发生何事的士兵,就在自己人的铁蹄之下,筋折骨断,死伤惨重。 一位刚自幼校毕业,甫上战场的少尉,落马之后,被跟着来的马蹄踏断脊椎, 当场死亡。而骑在马上的那名准校,亦随之栽倒,他的经验显然要丰富的多,落地 后立刻翻身滚开,想找掩蔽,却不幸地被倒下的马匹压住,动弹不得,然后在另匹 马下肚破肠流。 才一会儿功夫,朱凤军阵形大乱,造成了相当层度的死伤。 勉强停住部队的朱凤军,这时才看清楚了敌方的设计。原本应是平坦无阻的地 面,多了无法计数的钢环,这些钢环俗称“绊马锁”,是由捕兽器所改良,专门克 制骑兵之用,一经触动,会将马的腿骨整支夹断。 而空中亦再骑兵颈部的高度,分别悬挂了许多金属细索,当骑兵在雾中以高速 撞上时,第一时间便被勒毙,或是给割断喉管。便是有侥幸逃过一劫的,也会因之 跌倒落马,死在后来的马蹄之下。 这些布置,在前阵子的侦察里,并没有被发现,显然是在近两天,提兰才偷偷 埋设的。 “可恶,竟用这种卑鄙的手段。”福龙多暴跳如雷,他的坐骑在刚才的陷阱中, 折断腿骨,自己也扭伤了右肘,更险些背后来的马踩中,可说是狼狈至极。 原本落在后方的龙牙军,仿佛要向朱凤军示威般,跃马冲入阵中。龙牙公国的 骑兵,是经过特殊的配种混血,又加配了精巧的装甲,虽在机动性上表现不良,但 攻击防御间展现的威力,却为诸国之冠,眼前的小陷阱,对他们根本没有影响。 地上的绊马锁,遇到龙牙军风雷般的铁骑,不是被连根拔起,就是被直接踏扁 成废铁,空中的金膿嫳亦被已有防备的骑士们轻易拔剑斩去。是才令朱凤军死伤 累累的陷阱,便如玩具般,顷刻间给清除的干干净净。龙牙、朱凤两军本有嫌隙, 此刻自是趁机耀武扬威一番,处于严密护卫中的墨闯,更是得一锴凡,昨夜福隆多 在会议上的狂妄,已令他心生不悦,适才朱凤军奔前争功,无视他盟主地位,更是 令墨闯怒不可抑,现下见朱凤军遭此重挫,福隆多气焰大减,自是开心的险些手舞 足蹈。可惜的是,栈镙欣喜来的快,去的也快。 得意忘形的龙牙军,忽然发现脚下一空,摔进了地上挖好的坑陷,而后方的人 马,在雾中看不清前方的变故,依旧轻快奔来,结果就形成了童谣中“一个萝蔔一 个坑”的实际写照,纵有人能及时勒马,也大多给后方的部队撞进坑陷。 原本发生在朱凤军的惨剧,此刻重新在龙牙军重演,命运公平地把苦酒分给每 个人共享。最后,当龙牙军的指挥阶层,手忙脚乱地将部队控制住,龙牙军已经被 造成了相同于友军的死伤。 陷坑不仅是单单一个土坑,每一个坑长两丈,宽两丈,深四丈,插有多支锋锐 的金属刺,骑兵落入坑中,立时毙命,血肉模糊。放眼看去,就像一只只长满尖针 的肉山,令人作噁。 设置陷阱的人,可说极具巧思。他先以飞箭诱敌,使绯樱军在追赶中,乱了原 有的阵形,使必然居先的朱凤军,中了埋伏;居次的龙牙军,虽然清除了第一线的 障碍,却在第二重布置中死伤惨重。未发一兵,绯樱联军中的两支主力部队,已告 挫败,当真高明之至。 青狼、赤虎两军最慢抵达,却成了幸运儿,当看到龙牙、朱凤两军的窘状,不 由得使他们大吃一惊。其实,虽然绯樱军因陷阱而输了第一阵,但实际损伤的兵力, 十成中不到一成,虽非无关紧要,却不足影响整体战局的胜负,真正受到无法弥补 的损失的,是绯樱军的士气,两支主力部队一齐失利,而敌方分毫未损,这对全军 士气的打击,是难以想像的沉重,再加上对大雾的恐惧,对未知敌人的惊惧,开战 时的高昂斗志,已荡然无存了。 墨闯在马上白了脸,心中满是愤恨、屈辱与不平。他的身边,尽是专设的护卫 军,冲阵时又不像福隆多那样一马当先,现下当然是毫发无伤。墨闯得意的舞台, 是政治,他本身的能力与手腕并不突出,仅是凭着龙牙国公的崇高身分,在国内呼 风唤雨,无所不能。长时间的成功,使他过份相信自己的实力。 龙牙公国的军事,素来由元帅墨夜雨执掌,近年来龙牙军的规模,尽是他一手 奠下的,此次战役,适巧他巡游北疆,未及回奔,墨闯为维持盟主威信,亲自率军 赶来。帝国贵族间,极重军功,墨闯自继位后,未有丝毫建树,盟主之位亦因此而 欠缺稳定基础,早想藉机扬名立威,故战争爆发,便亲自率军前来,想不到兵学一 道,变化多端甫一开战,整个局势立刻脱出控制,不由得后悔自己太过鲁莽,现在 弄巧成拙,不知如何收场。便在此时,一阵闷雷似的声响,由远而近,初时尚微, 但到后来,直如巨浪翻江,扑天卷地而来,沛然势不可挡。长年在战场上生活的军 人,一听就明白那是什么了。 “是提兰军。” “提兰军杀来了。” “他妈的,居然挑在这种时候。” 虽是怒骂,但发出的声音却恍若悲鸣。 一般来说,正攻法是凭着己方优于对方的实力,坚实而不露空隙地投入战场, 用无坚不催的气势与实力来压倒敌人。而提兰军的战法可说是相当辛辣,他们先以 陷阱的方法,令绯樱军乱掉步调,当绯樱军的战役低落时,再予之攻击。正攻法的 部队一旦失去斗志,那就只是单纯的人数组合而已了。 提兰是东方游牧大国,人民终日在马背上讨生活,国内无分男女,甚至在学会 走路之前,便已纵马在草原上奔驰,以个人骑术的水准而言,实是远在绯樱军之上。 两军甫一交锋,十万提兰军便似早有计划般,避开正面交锋,大队散开,分成 数百小队,各自左冲右闪,藉着浓雾的掩护,三两下便渗进了绯樱军的阵营。 提兰军在野战时的机动力,稳坐炎之大陆第一把交椅,以往战争中,使邻近诸 国吃尽了苦头,而他们现在采取的战术,则是把这项优势发挥到极至。只见提兰军 乘着大雾之便,在场中风逐电驰般,随兴而至任意攻敌,而绯樱军在视线不清的状 况下,根本就看不清身旁人是敌是友,很多人便这样莫名其妙地丢了性命。 若是两军正面相对,提兰军绝无可能创下这样的战果,尽避提兰军勇悍过人, 但在双方绝对数目的差距下,最后定是全军覆没的局面。他们却采取迂回战术,避 开绯樱军的锋芒,仿佛泄地的水银般,穿过防守,而渗进完全不设防的内部。 因为深处大军之中,第二阵中的士兵,往往会有种错觉,认为自己身在后方, 所以当敌人突然出现,毫无准备的他们,根本就不堪一击。一根擎天柱,虽然能抵 挡外来的种种侵袭,但当内部遭到蛀蚀,结果就注定是土崩瓦解了。 负责传令的士兵,在阵中东奔西走,急着传出指挥阶层的应变指令,却因视线 不清,而失诸交臂。各个中级指挥官,也针对敌人的奇袭,努力做出反应。 “第三团向左移动,第四第五团原地戒备,第……哇啊!” 这类命令为一连串的惨叫所终止。原本在战场上下达命令,是藉着传令兵或手 势,但在两者都无所作用的现在,只得或吹号角、或大声喊话来传令。而提兰军有 鉴于此,每当一听到有高声喊话,便朝声音来源乱箭射去。受攻击的一方,未及防 备,唯觉飞箭自四面八方而来,纷纷落马中箭,虽不致死伤惨重,却也极为狼狈。 既然没有命令可遵行,绯樱军只得各行其是。单以个人战力而言,提兰人的确 较绯樱人技高一筹。士兵们虽然努力地想结成团体,却往往在雾中错开,被各个击 破。凭着种种战术,提兰军有效而却实地削减了绯樱军的人数。 在这种困境下,与敌人作战,就要看军队的素质与平时训练了。绯樱军不愧是 雄强大国的军队,一直到现在,绯樱军还维持着尚称完整的阵形与步调,这其中, 又以赤虎军为最。 风迎舞果然不辱四大公子之名,他斥喝着无头苍蝇般的部属,在混乱中重新建 立指挥系统,对一个平庸的指挥官而言,这无疑是一件高难度的工作,但风迎舞全 藉个人的能力,渐渐将目标达成了。 “若依先前的情报,提兰军总数不及我军一半,所以,受到大军突袭的可能应 是不存在的……那现在的情形是怎么回事呢?照左近的蹄声来判断……”一面整编 队伍,风迎舞一面推敲战局,不久,他大概掌握住事态了。 “嗯!在这种敌我难分的情况下作战,太不智了,先暂时脱离吧!”有了决定 后,他下令全军向西南方移动,脱离战场,同时让传令兵尽可能地将这讯息传达给 友军。 风迎舞卓越的判断力,作出了正确的决定,但别的领导者却没有这种能力,至 少墨闯就没有。这位贵族势力的盟主,此刻为深沉的挫折感所攫获。 一如许多豪门贵族,墨闯的战斗服上,充满奢华的服饰,金线滚边的丝绢,红、 蓝、绿色的宝石点缀其上,令观者为之目眩。而这豪华的军服,现下正与主人苍白 的脸孔相映成趣。 处身一团乱的战局,要准确掌握住敌人动向,简直难如登天,往往一个指令才 刚下达,局势又起变化,结果原本的命令,反而使士兵无所适从。墨闯自己原本就 不是沙场上的宿将,当部属请示如何因应,他也只能胡乱下个命令,结果反而令龙 牙军的布局大乱特乱,平添死伤。 一位平民出身的少将,日后回忆这场战争,悲愤不已地说道:“一头羊率领的 千头雄师,败给了一头雄师率领的千头羊。”虽说有些夸张,却堪为眼前的最佳写 照。 到后来,墨闯根本就已经说不出话了。其实,他真正想喊出口的,就是“我不 知道,你去问别人”,所幸,尚存的一丝理智,让这不及外表十分之一坚毅的贵族, 牢牢闭上了嘴。也许是错觉吧!墨闯觉得身边的将官,都用责怪的目光逼视着自己, 他都快歇斯底里了。 “国公,后方有大军移动!”在一片混乱中,墨闯收到了这个情报。若以日后 发生的事实往前推,这当然是道凶讯,但对此刻已慌了手脚的墨闯而言,这就是将 溺毙之人仅见的浮木了。 “全军转向,突击后方敌军。”或许出于对自己的不信任吧!他又加了这样一 句话,“情势混乱,各中级指挥官依个人部属,自行作战,不得再行指示,违令者 以延误军机论处。” 就这样,本次战役中最荒谬的一幕上演了,张牙舞爪的龙牙军,突袭了正脱离 战场的赤虎军。 就军队的素质而言,龙牙军无论是装备或人数都占了上风,赤虎军几乎是一瞬 间就面临了苦战。于是,风迎舞咬牙切齿,墨闯手舞足蹈地开打了这场泥沼战。 而这场闹剧立刻加上了新的演员,因为无法确认敌人位置,郁闷已久的福隆多, 在战情燃升至最高点时,接到了这样的情报。 “前后左右俱是敌人混战!” 糊涂的传令兵之上,绝对是个糊涂的主子,只见福隆多欢呼一声,立即下令 “全军不分左右,向四方开战”。 倘若仅剩的青狼军,还能发挥作用,可能还有机会拨乱反正,只可惜,初次见 到大规模会战的白明德,完全不知道应该如何自处。早在战事尚未进入高潮,这个 可怜的老国公,就被数枝从头顶飞过的流箭,吓得口吐白沫,神志不清,昏死在马 背上。 青狼军麾下的各中级指挥官,只得依各人手腕来应敌。身居众人之上的国公, 居然是个会被流箭吓昏的庸碌之辈,这个事实让许多人为之叹气,不过,为此大大 松了一口气的,也是大有人在,毕竟,倘若白明德保持清醒,事情只可能会更糟。 正在一旁悠闲窥视的云翔·迦楼罗,目睹这等丑态,充满讽刺的说道:“大贵 族以自己为题材,演了一出引人发噱的闹剧。”事实上,虽说彼此出于无心,但论 规模,这的确是绯樱帝国自诸葛龙城时代后,最大规模的内战。 不过,还是有些事,是不能用“闹剧”两字一语带过的。 士兵在心惊胆战的情形下,进行着悽惨的自相残杀,盲目地挥舞刀剑,在斩杀 他人的同时,也为他人所斩杀。身躯不全的尸体不断堆积,鲜血彷似要染尽大地般 横流着。 一名提兰的士兵,试着把肠子塞回腹腔,一面颤抖着手,一面呼叫着家人的名 字。 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绯樱军,一个步兵被友军的枪划瞎了眼睛,痛倒在地,当 第八个人从他背上踏过,染血的双瞳永远地失去了光彩,他的手紧握着胸前的坠子, 里面想必有张重要的立体相片,也许是倚在门边等待儿子归来的父母;也许是期盼 爸爸带礼物回来的小,当这些人知道他战死沙场,心里的悲伤,不是任何抚恤能 弥补的。 一个生命会联系其他生命,有着种种盘根错节的分枝,只要还活着,生命就有 无数的可能性,而现在,因为战争,它们就在没有任何贡献的情形下,永久地被切 断了,这些都是不能不说清楚的。 死去的人踏上了黄泉之途,活的人却仍在地狱之中。提兰军的指挥,克诺夫中 将,是提兰九护将军中,西西哀士的副手。他率领十万骑兵充作别动队,奉命在战 争初期,牵制绯樱军,使稍后到达的本阵能成功突袭。见到绯樱军已经陷入自乱阵 脚的窘状,克诺夫认为时机已经成熟,用事前约定的信号呼啸三声,各提兰小队开 始集结,朝东南方突破,脱离战场。本来有觉悟会受到相当程度的阻碍,却因绯樱 军的自相交攻,而使得脱离行动瞬间完成。绯樱军中,风迎舞察觉了提兰军的动向, 却为了应付龙牙军的猛攻,不得不放弃追击,对于这个结果,风迎舞为之气结。 其实,并不是所有人都沈溺在盲目的进击,有不少龙牙军的将劣诩已发现,敌 人的动作不寻常,只是碍于墨闯先前的严令,不得已而照章办事罢了。 脱离主战场的提兰军,朝东南方加鞭奔驰,他们要和登陆后的本阵会合。对于 绯樱军的丑态,克诺夫感到不可思议,当初从上司口中得知作战计划时,还为了成 功的可能性,辗转难眠。想不到敌军的配合度,高的令人失望,截至目前,所有的 计划都成了事实,绯樱军甚至自己打起来了。“不可否认,绯樱军确实是勇猛善战。” 这点可以由身边减少的人数之多,得到证明,“只可惜,指挥的人不对啊!”想到 这,克诺夫不禁苦笑。绯樱军的中下级军官,在战场上的表现无懈可击,然而指挥 的高阶军官,却只是些尽叫嚣的无能贵族,在他们的错误指导下,很多士兵几乎 是用自杀式的拙劣战法,与提兰军搏命。 低层士兵在战争中舍命,艰辛地迈向升官之路;而贵族们却利用与生俱来的优 势,甫入伍便身居高位。他们大多都没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事实上,即使在军校, 大部分的贵族也是维持一贯的态度,平时恣一锴为,遇到模拟赛时,对老师、同学 威逼利诱,偶尔见到不肯屈服的顽劣份子,便用各种方式将之玩弄至死。 “行使特权是正当的权力,绝对服从是贱民的本分,反正他们本来就是为此而 出生的。”恬不知耻地说出这种话的人,从来没有警觉,自己并没有根源于自然法 则的权力,今日的地位,全是因为那些贱民的尚未自觉,终有一日……以个人战力 而言,有专任教师传授剑技的贵族们,确实是比平民高出许多,但这并不代表他们 就能成为战场上的骄子。个人的武勇,不能挽回战局的劣势,因此,当他们配上不 适任的军阶,就成了全体绯樱军的悲哀。这些贵族从小就一帆风顺,往来无白丁, 想要的东西也能顺利到手,几乎没有尝过失败的滋味,现在战局失利,便疯狂地推 卸责任,有人甚至斩杀部属出气。 ☆ ☆ ☆ 如同席卷草原的长风,提兰军奔过平原,开始穿越东南方的密林。在这一大片 茂密丛林后,是怒滔汹涌的赤水河,四十万提兰大军,正斗志高昂地渡河而来。 树林里不算阴森,至少不是古木参天、遮阳断月那一形,若是天气晴朗,应该 可以看到阳光自林叶的缝梢,递下金黄色的温暖。现在虽然不见阳光,但袭人的雾 岚,却在枝头叶间,垂下张张白纱,轻拂着不请自来的客人。幽凉如水的美感,分 外刺激了热血男儿的情绪,他们已经完成了最困难的任务,只等着攫取美好的胜利 果实了。脑中不断描绘加官进爵的美梦,迟钝了思考能力、忘却了身在战场应有的 警觉。 克诺夫自进入树林后,便一直有种警兆盘旋心头,那是久处沙场的军人,所共 有的能力。他留心是否有伏兵埋伏左近,却始终未有所获,眼见出林在即,心中大 石正要落地,忽然,一名上尉自马上栽倒,面孔剧烈抽搐,口中荷荷出声,双手在 一阵狂舞后,紧紧抓住咙,脸色泛蓝,口吐白沫,当旁人停马察看时,早已气绝, 显是中了极厉害的剧毒。 提兰军哗噪起来,开始搜捕暗杀者,但搜遍周围林地,却是一无所获。而同样 的情形,有如瘟疫蔓延,开始各处发生。克诺夫大骇,知道中了敌人预先的埋伏, 立即摒住吸,下令撤出林外,自己亦快马加鞭,要脱出陷阱。 “太大意了……”因为一直搜寻敌踪,加上树林中光线昏暗,克诺夫竟没有发 现,林间的白色雾气,不知何时起,已转成诡异的湛蓝。 身后的惨叫、落马声此起彼落,交杂响起,克诺夫心中大痛,知道平时朝夕相 处的子弟兵,已步上最不幸的一途。他刚才停马时,发现了另外一事,最近并没有 下雨,可是脚下的泥土却异常地潮湿……现在就只希望敌人晚点采取行动了。 绯樱军动手了,第一波的攻击是火箭。 骤雨似的飞箭,引燃早先铺洒在地上的油料,瞬间烈焰飞腾,赤金般的火舌, 顺着轨迹到处燃开,顷刻间便将这一区的林木吞没,往外扩张,走避不及的士兵, 连人带马化成火块,在反覆哀嚎中死去,倒落的尸体堆积成一具具模糊难辨的碳块, 发出恶臭。 更糟的是,原本在雾中渗参毒气的簪金草被热气一炙,大量地释放毒素,配合 随火焰而来的强烈气流,传遍各处。树林的上方,尽是诡异的蓝烟,令人望之作呕。 这当然更加深了提兰军的死伤,他们都是豪勇无双的战士,面对刀山剑海,绝 不会有退缩的念头,可是当敌人换成了火与烟,个人的武勇就无可发挥之处了,是 才绯樱军身中埋伏之苦,现在提兰军也深深体会到了,战争女神是何其公平,可悲 的是,除了逃跑,提兰军甚至连破坏陷阱也做不到。 近三成的兵力在树林中阵亡。并非出自本意,他们就此长眠于异国的土地上。 剩下的人也都极为狼狈,热烟与毒气伤害了肺部,也有不少人被灼伤,受到箭伤的 也是不乏其人。克诺夫看着伤疲不堪的部下,内心悔恨交集,发誓要舍命护送士兵 们回归。 他们的苦难才刚刚开始,甫离险地的提兰人,立即面对了久候多时绯樱军。 一样的服色,但克诺夫从敌军行动的精确与迅捷,知道绝不能将之与仍在混战 不休的贵族派混为一谈。眼前的军队,是尚未建立武勋的第一集团军,阵前指挥官 必是绯樱帝国当今天子,杨雪皇。 枪与枪挺刺,剑与剑交击,爆出夺目的火花;长剑划过咽喉,鲜血喷出,翻身 毙命。单纯的模式反覆重演,每演出一次,地上便多一具尸首。提兰军明显地居于 下风,虽然人数是对方的六倍之多,但身心俱疲的他们,并不是紧绷神经、蓄势已 久的绯樱军的对手。 这是第一集团军的处女战,平日为保命而进行的艰苦训练,全都要在今天验收 成果。士兵们很明白现在这一刻的重要性,第一集团军是在极困涩的情形下成立的, 如果不能证明它是支善战的部队,那他们都没有明天了。为了这些,绯樱军有着不 得不胜的理由。 克诺夫三次试图突围,但绯樱军的阵势非常严密,如海岸边耸立的巨岩,将一 波波攻势瓦解,提兰军的士气越见涣散,就快支持不住了。克诺夫招来副将,以坚 决的态度,交代命令之后,率五千名敢死队,冒死突围,同时断后,掩护撤退。 抱定必死之心,提兰的中将亲自冲入敌阵,连斩数名敌将,勇不可当。他高声 呼喊,把敌人的注意力全引到这边来,想在死前多斩杀几名高级将领。 刀剑仿佛敬畏勇士的精神,纷纷避开,在绯樱军眼中,这位决意将自己生命一 次燃尽的敌将,无疑是个值得敬畏的存在。不多时,克诺夫身上已有七八道伤口, 由伤口传来的灼痛,不住刺激着神经,然而斗智却燃至最高峰,周围的绯樱均为其 震慑,竟是无人敢持剑相向。 “绯樱军中没有更像样的家伙吗?还是你们都只是群利用陷阱偷袭的鼠辈?” 意气飞扬,克诺夫抹去脸上的血水,仰天长啸,却在环顾四周时发现,追随自 己身边的部属已经死伤殆尽,仅余他孤身寡人,心下不禁恻然。“什么话,利用陷 阱偷袭人的不就是你们吗?真是个做贼喊抓贼的家伙。”声音的主人策马排众而出, 周围的士兵连忙行礼让开。来人黑瞳闪烁,棕色的短发无风自动,目负大志,正是 绯樱帝国当今天子,杨雪皇。 打量着眼前的敌人,克诺夫一阵心颤,从士兵们几近崇拜的眼光,他知道了对 方的身份。 “传闻绯樱蚝Q矰竣悀l,龙非池中物,果然所言不虚。”克诺夫不禁感到一 丝寒意,他未曾见过提兰皇帝,却很明白,提兰黄绝不可能亲立阵前,与敌人对决。 杨雪皇相当欣赏这名敌将,他豁出自己生命来掩护部属撤退,这样的人,不论 是友是敌,都是值得尊敬的,而统率这等人才的九护将军,又是何等令人期待啊! 刚才杨本可无视于克诺夫的挑战,直接追击提兰军,却有感于对方的意气而停 下脚步,对于这种作法,萧风健晒道:“不过是军国浪漫主义中毒而已。” “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了,你的部属已经死光,剩下的也已经离开,投降吧!” “别妄想,我效忠的对象仅有提兰皇陛下一人,尔等不知何谓武人节操,睁大 眼睛看吧!”一口气作了宣告,克诺夫纵马向前。人说绯樱天子的武勇举世无双, 能命丧此处,也不枉了。 仿佛洞悉了克诺夫的想法,杨策马向前,面对当头砍下的长刀,杨嫌麻烦似的, 解下背后的龙形巨剑,连剑带鞘一齐砸下。 两骑交错,克诺夫翻身殒命。外表不见伤痕,死因是头骨碎裂,这是杨对敌将 的最后敬意。 眼中闪过一抹遗憾,杨挥手下令,“扫荡残军。” ☆ ☆ ☆ 靠长官掩护而撤退成功的提兰军,并未真正逃过一劫,充其量,也仅是将死亡 时间稍稍延后而已,他们眼前出现了一道银白色的障壁,那是另一支绯樱军。 自脱离战场,一直埋伏于此的鵰翎军,将积压已久的精力,完全投入,当云 翔的攻击令一下,猛攻同时展开。 鵰翎军的战法极是辛辣,他们并不急着冲锋,而是将阵形编成扇形,以坚实、 不留半分空隙的军容,逐步进逼,彻底消灭敌军。这代表云翔不打算让任何敌人生 离的决心,原本这种战术易遭穷鼠之扑,可是提兰军此刻战意尽丧,惶惶若丧家之 犬,这项顾虑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两军一接触,身为总指挥的云翔,立即跃马于阵头,挥舞长剑,将敌军斩落, 凌厉的剑光,划破大气,在空中幻出点点光雨,清亮夺目,每一点光雨,都埋葬了 一名提兰士兵作为代价。提兰骑士尝试着反击,数名自认武功高强的将领,联手攻 向这个狂妄的小子。 “该死的红猪,下地狱吧!”大陆诸国人名争吵时,总是称绯樱人为红猪。 “谁想到都是提兰狗的天堂。” 短暂的对骂结束,双方展开激烈的刀剑之争,而以往仅驰誉于南方海域,为人 所津津乐道的幻之剑,此刻正式出现在绯樱帝国的大地上。云翔反手抓住方刺来 的枪,右手的剑在架开敌人的长刀后,割断了另一名骑士的咽喉,动作一气呵成, 令人目不暇给。 在斩杀了不知是第几名的提兰骑士后,一位牺牲者将自己的生命作了有效利用, 他紧紧抓住入腹的长剑,让旁人有机可趁,数柄长刀争先斩下,想将云翔乱刀分尸。 可惜,提兰人的幸运女神似乎不怎么尽责,一道剑光撞逃邙出,随即幻化点点 光雨,当众人为其优美而神晕目眩,已被光雨笼罩其中,剑光有生命似的飞跃弹跳, 骑士们永久地失去了意识。 提兰军溃败了,他们无法击倒这座悠悠高山,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无疑是冥界 之王魉魅的化身,一种不属于现实的恐惧,从此占据他们的心。同样的景象,在绯 樱军眼中却有着不同的解释,原本鵰翎军的士兵,虽然震惊于云翔希世美男子的外 貌,却落入了“绣花枕头”的思想俗套,但在亲眼目睹了指挥官的剑技与武勇后, 人人目瞪口呆,先前对海军嗤之以鼻的传闻,渐渐重现脑中,他们亲自确认了传说 的真伪,而眼前带着优雅笑容,斩杀提兰骑士无数的男子,无疑就是军神之子。 “英雄王的武勇再现。” “举世无双的绝代名将。” “美貌与武勇兼备,诸神的宠儿!” 诸多赞美,此起彼落地加诸于司令官身上,而受到云翔的刺激,鵰翎军士气大 振,追杀早已败逃的提兰军。战事至此,已不能算是战争,仅是单方面的屠杀了。 在战争中屹立不摇的良将中,有所谓的勇将、智将,而超越这两者的境界,令 士兵对其产生不败的信心者,则是名将。鵰翎军的将领们,知道自己正目睹一个名 将的诞生。原本他们轻视云翔的资历、年纪,认为这黄口孺子是靠世子的提携,才 有今天的地位。 不料云翔以独到的眼光,处处料敌机先,若不是他的指挥,只怕人数最少的鵰 翎军,已在友军的自相残杀下全军覆没了;而利用萧风健的布局,趁势将提兰军一 举歼灭,更令这些马齿徒长的将官为之震撼,他们不约而同的有个预感,日后绯樱 帝国的历史,将有很大的一部份,受这年轻人所主导。 云翔在马上悠然环视左右,周围已没有半名活着的提兰军了。在刚才的激战中, 提兰骑士因他而客死异乡的,实在是数也数不清了。 “又多了许多孤儿寡妇的怨恨啊!”云翔脸上一抹自嘲的阴影,一闪即逝。 提兰军四处逃窜,被从后赶上的绯樱军所追杀,身首异处。这一幕景象,云翔 虽觉悽惨,却不感同情,说到底,比起侵略者,被侵略者的处境更令人同情,再说, 如果今天战败的是己方,敌人也绝对不会手软的。 这世间有太多事,不是单纯地凭善意与礼节所能解决的了,或许,相信绝对的 善恶,对人本身而言,会是件好事吧。 由士兵的眼光中,云翔见到了想要的东西,今日一战,威望与实绩已然确立, 他朝便可逐步取得陆上兵权,要争夺天下的霸权,到底还是得靠陆上兵力,今后……. 思量间,一阵凉意袭体。 “起风了吗?” 云翔笑了起来,他知道,离此不远处,萧风健的第二波行动,正在展开。 第三章 风骚迭起 提兰九护将军之一,西西哀士,此刻正横视河面。雾气正浓,烟波沆荡,连一 向翻滚奔腾的赤水河,也被封在濛濛白气之下,徒剩耳边的风雷隆隆之声。照时间 推算,绯樱军应该中了陷阱,被克诺夫待得团团转了。阵阵快意涌上心头。半年来 的辛劳,即将验收成果,西西哀士不禁捻须微笑。自去年底军部订定作战计划,掌 握实战部队的决策阶层,便为之忙碌至今。建立登陆船队、确立补给计划、情报蒐 集……种种幕后的准备工作,都是为了今日关系百万人生死的大型戏剧,只要主力 部队登陆,给绯樱军最后一击,就可替这出戏划上休止符了。 绯樱帝国虽是强兵之国,但今日一败的损失,势必导致国内有好长一阵子的不 安定,无力东侵,边关便可平和些日子,自己亦可回国,与许久未见的发妻聚聚, 还有那离家时尚不满周岁的幼子…….身为九护将军,西西哀士倍觉骄傲,对于自己 能领命执行这场战役,他亦视之为无上荣耀,但是,他还是有些话想说,提兰地大 物博,国势强盛,然而,长年战争,确实为国内投下了不稳的因素,提兰与绯樱帝 国本是同文同种,并无深刻的民族仇恨,难道就没有让两国合力共谋发展的方法吗? 彼此不断起干戈,最后只有被人渔翁得利啊! 这些事本该由那些管政事的文官去设想,但那些无能的官吏,为了继续收重税、 中饱私囊,便连年发动战争,转移民众对时政的不满情绪,导致恶性循环。 看着身边一张张因紧张而冒冷汗,却又为了将到手的武勋而兴奋泛红的脸,西 西哀士叹口气,这些年轻人的年纪,让他们不知恐惧为何物。战争是一样没有人能 从中获益的傻事,这些孩子什么时候才能理解这件事,自己又能不能看到那一天呢? “飕!”一道声响将西西哀士的意识拉回现实。 “是箭矢破空声……敌袭……!” 西西哀士定睛一看,一枝箭破空射来,没入河面。发箭人显是武功高强之辈, 手劲好强,直射过半个河面,只是准头不稳,落点不佳,离最近一艘船至少有百尺。 但惊人的事现在才发生,那支箭是火箭,而随着箭镞没入水中,河面上登时燃起燎 天巨焰。 “中计了。”大惊失色的西西哀士奔至船头,只见浓浓雾气下,前方河面尽是 燃油,显然敌方早有准备,在此布下圈套。原本为了快速渡河,提兰军选了这处岸 距虽长,但水流较缓的河湾以便登岸,不料被敌人看穿这点,抢先埋伏,施以火计, 因为油经过特殊处理,不发气味,雾中又看不真切,加以人人心急登岸,竟是无人 发觉。 “被反将了一军。”西西哀士摇头大叹,九护将军到底非同一般,对突来事件 的处理、镇静,远超常人。 尚幸船队方抵河心,升起的火焰,也仅是在前方列了道火线,尚有余裕观察火 焰大小,决定是否硬闯。 然而,更惊人的事却在下一瞬间发生,起先不过是些许凉意的拂面微风,却在 刹那间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增强,当西西哀士回过神来,风已经强到刮面生疼的地步, 连船队都给吹的为之倒退。 而受到强风的鼓舞,原本尚算微弱的火线,亦在瞬间增幅盛一面火墙,吐着灼 人的红舌,吞没了首队的船舰。 西西哀士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下令,“撤军,全速撤回岸边!”察觉自己的 声音给狂风掩没,又提声高喊了一遍,而眼见大祸临头的提兰军,不待传令,早已 转向撤退,有些船舰着火的,甚至直接跳至别船,反正千百艘船舰横于河面,彼此 间距离又不远,直接当作跳板连跑带跳,也不失为一条捷径。 西西哀士瞥见对岸上空,一丝蓝意横布,诡秘莫测,心中一痛,知道克诺夫一 行人半遭不测。无暇为部属的安危担心,连忙指挥撤退。 所幸吹的是东北风,虽然增长了火势,但也无异为提兰军加强了船速,看来士 兵们多可无碍,只是这好不容易才调集来的运输船,近半数是难逃付之一炬的命运 了。 半年来的心血,多少人的准备,就在一兵未交的情形下,付诸东流,成了一场 大笑话,不过这总比全军覆没来得好。西西哀士此刻对那位不知名的敌人,佩服得 五体投地,此人对天时地利的掌握,准确地令人咋舌,若不是那枝流箭提早点燃了 火线,提兰军势必得在狂风中,全军陷身火海,届时,提兰皇就得为“一把火烧尽 四十万大军”的凶报,主持国殇典礼了。 “说来还真得感谢那发箭之人阿!”西西哀士暗道。在对面的河岸,有位绯樱 军的箭,拯救了四十万人的性命,只是,不晓得他的下场又是如何? ☆ ☆ ☆ 在河的另一边,第一集团军的第四骑团团长,正面河邡赤地向团员解释。 “对……对不起,我绝对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太紧张,手不知怎么地,就…… 就像削马铃薯那样,啊!我保证不会有下次了。”这个可怜的红发少年,手忙脚乱 地向部属请求原谅。 怒发冲冠的团员们可不这样想,大好的立功机会,就这么成了泡影,都是因为 眼前这红发小子。他们已经忍得够久了,这一次,再也忍不下去了。 一个看来最粗壮的下士率先发难,充满力道的右钩拳,结结实实地重击在天地 有雪的脸颊上。这位准将应声倒地,周围众人一拥而上,有些人试图化解,也有些 人趁机发泄,拳打脚踢,现场一片混乱。 “啊!快住手,有雪大人,您没事吧!” “他妈的,我忍够了,我要揍死这小子。” “大家停手,有话好说。” “放开我,我要把他扁成肉泥。” 不知挨了多少拳之后,天地有雪忽然觉得身上一轻,却见原本喧闹不休的团员 们,一个个离地飞了起来,正确的说法,是被人揪住衣领,抛球似的掷到半空,重 重落下。 一个充满成年男子韵味的伟丈夫站在当场,是第一队队长兼副团长,萧剑僧上 校。 “团长是全团的指挥中心,在军法审判褫夺其权力前,任何人都不得因任何理 由,以下犯上。”说着,用极具严厉的眼光,审视四周。每一个与之目光相接触的 团员,都不自觉地低下头。 萧剑僧在团中威望早着,是由二等兵逐步升上的寻常百姓家,得到全体团员的 爱戴,由于几任团长都无杰出表现,他这个副团长向来被以“地下团长”视之,也 因此得到“长官杀手”的恐怖外号。 “怎么样,有没有人不服,不服的人尽避站出来,我萧剑僧可以用一支左手和 你们较量较量。”萧剑僧的威望,半是奠于其精强的武技之上,此时既言如此,自 是不允许任何人反驳。 压下了团员的情绪,“杀手”转而指向长官。行了个俐落的军礼,萧剑僧沉声 道:“准将,即使您是长官,团员们的耐性也是有限的,身为团长,您必须担负起 众人的期望,关于这点,请您自重,可以吗?” 依旧是手足无措的样子,天地有雪点了点头。 就这样,震惊炎之大陆的奥古米亚大会战,前半场宣告结束。是役,提兰军主 力大军无功而返,而入侵绯樱领土的十万先行军,则在皇帝直属军与鵰翎军的夹击 下,全军覆没;然而,身为地主的绯樱军,却因陷阱与指挥错误之故,死伤二十余 万人,令人不禁为之愣然。 综观整个战局,大体说来,各有所获。 ============================================================ 将几味活血、消肿的药材磨成汁液,方云舟把沾过药汁的绢纱,交给红发密友, 后者无言地将之敷在几乎肿了一倍有余的左颊。 “把它敷着,明天就没事了。” “政治歇歇你妈,哮狼(真是谢谢你了,小达)。” 部队整编后,预定明天开始返国,今夜,仍驻扎在接天平原之上,原本被风吹 散的雾气,在风停之后,重新弥漫了整个平原,看样子,还会再持续个一阵子。 基于人道立场,杨雪皇命令所属将士,埋葬提兰军的尸首。让死去的敌人曝尸 荒野,藉以夸耀武勇,这种事本就不是年轻皇帝的作风。 “痛死了,那个大个子出手还真重啊!” “故意不闪躲的您,没资格说这种话吧!”身为至交兼童年玩伴,方云舟自然 清楚,有雪自小接受哥哥们严格的武术训练,若是存心防御,来人早在攻击奏效前 便给震飞。 “看他们那么生气,让他们打几拳出气也好。” “他们生气是当然的啊!不容易才有的升迁机会,因为您的决定而泡汤了。” 有雪闻言一愣,很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真伤脑筋,被你发现了吗?”他 用眼睛偷瞄方云舟,像是个敖篩糖果被母亲发现的小学生。 “因为紧张而失手把箭射出,这样的理由,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啊!”“……” “您为什么又做这种事了呢?” 方云舟叹口气,道:“从以前到现在,只要遇到这类的事,您就故意傻傻地暗 中破坏,记得以前学校的宿舍……”方云舟轻描淡写地带过事情,因为如果不是这 样,气氛会显得太凝重。 “我也没想到会有那种结果的。”多年前的某夜,尚就读军校的有雪,发现高 年级的学长群,将要对一位学弟施以私刑,有雪想要藉火灾警报引来救兵,却错点 了易燃的窗帘,结果,整栋宿舍付之一炬,“邪魔者”的帐上因而再添一笔。 遥远而温馨的记忆,充塞于两人的胸膛,方云舟将话导入正题。 “有雪大人为什么要那么做呢?您和团员们本来都可以藉着机会飞黄腾达的啊!” “我自己无关紧要啦!对于团员们,那就只好说声抱歉了。身为团长,我没有 对他们尽到责任,可是,他们是在哥哥的麾下任职,将来,会遇到更好的长官,升 官发财的机会还有很多。” 难得的吐露心事,有雪静静地说着。 “提兰军不同,如果他们败了,失去的就不只是区区升官发财,而是整个未来。 四千人的飞黄腾达和四十万人的生死,熟轻孰重?或许有人会骂我愚仁,这点我只 有甘心承担下来。” 这时,为了探望伤势而来的萧剑僧,无意间听到两人的对话,内心大大吃了一 惊,对长官的想法更是嗤之以鼻。“明明是自愿成为军人的,却在假惺惺地卖弄人 道,真是个还没长大的大少爷。” 对好友认知最深的方云舟,有着不同的了解。有雪是因为战争才流离失所,成 为孤儿的,所以从小就对汉箸暴敛,俨然权贵帮凶的军人没有好感,曾经立志成为 医生,济世救人。后来杨雪皇入宫,有雪为了报答哥哥们的恩情,才毅然投考军校, 也因此,有雪常在取决间彷徨不定,显得优柔寡断,或许,这该说是觉悟的不够彻 底吧! 有雪刚才的道歉中,并未提及方云舟,对于放弃本来的人生,与自己走在同一 道路的挚友,这种道歉无疑是侮辱,这点,两人心照不宣。 “这样值得吗?对方既不会对您表示谢意,而您又因此招致团员们的不满。” “这个嘛!我不指望提兰皇会颁感谢状给我啊!”有雪笑着耸耸肩。“尽避所 处的旗帜不同,流的血却是一样的,为什么同种族的人类要自相残杀呢?这世上的 确有些事,价值超过个人的生死,但那应该不是你来我往的侵略战争吧!” “原来如此。” “如果可以,我希望团员都能瞭解我的想法,可是这太过理想化,提兰与我国 干戈日久,很多士兵的亲人都葬身敌手,我没有任何资格,要求他们就此化干戈为 玉帛,再说,就算我们提出和解,对方也不见得会笑脸相向啊!” “了不起的演说,真是了不起的名演说。”营帐外传来激烈的鼓掌声,萧剑僧 不请自入。适才的谈话,确实在他心中起了不小的涟漪,话虽如此,要让这惯见人 情的世故男子信服,仍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见到有人撞破了机密,有雪愣了一下,随即懊恼地抓着头,这是他自幼养成的 小动作,而方云舟则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笑吟吟地静观其变。萧剑僧看在眼底, 忍不住暗暗叹气,这两人不知是大胆,亦或是迟钝,竟连反应也没有。 “您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大众,那请问您将置陛下的立场于何地?”问题的尖锐 程度,令人几乎为之却步,但遭到质问的一方,并未因此乱了步调。 “陛下发动战争的理由,是为了击破敌人以宣扬武勇,藉着号召诸侯来彰显中 央王室的地位,后者已在联军结集时完成,至于前者……”有雪笑了笑,道:“皇 帝军击破十倍于己的敌军,已是很好的宣传题材,我想,应该是不需要,靠屠杀四 十万人来表现自己的杰出的。” “你知不知道因为自己的乱来,这场战役功亏一篑。” “有吗?”有雪反问,态度坚决,异于平时。“战略目的已经达到了,战术层 面只要把提兰军赶回去就可以了。这次虽未伤及他们的主力部队,但大半的登陆工 具付之一炬,天时又失,短期内,提兰是无法发动第二次大型攻击,这样,不就够 了吗?” 面对有雪从容不迫却无懈可击的回答,萧剑僧知道自己输了这一仗。“这个人 不是盲目的人道主义者,他的所作所为完全合乎道理,在不伤害敌人之下守护己方, 并且面面俱到,这个男人……”原本被轻蔑所蒙蔽的事实,此刻逐渐清晰,萧剑僧 想到,这人以一枝箭改变整个战局,既然这并非巧合,那其中就牵涉到对船队速度 的掌握、油在河上的面积、扩张速度、引燃后火势的大小、起风的时间……种种复 杂的计算,那么,这少年对天时地利的掌握,简直直追萧风健之后,换言之,他与 今日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云翔·迦楼罗,具有同等级数的优异资质。 瞬间,萧剑僧明白了,这人平时的浑无头绪,是因为本身性向与能力极度冲突 的结果,造物主的不慎,造成这人个性上的悲哀。这令萧剑僧有些迷惑,在他漫长 的军旅生涯中,他见过为了升官不惜残杀妇孺充数的长官、一听到作战便忘死冲锋 的同僚、平时说仁讲道,危险时卖友求荣的下属……形形色色的人性,但是,没有 任何一个人,会像这个年轻自己太多的小子,给予自己如此强烈的震撼。这种感觉, 令萧剑僧觉得惊奇,而且……十分有趣。 “不管您的理由有多华丽,在我看来,这种想法太过天真,我无法苟同。”萧 剑僧缓缓道:“您说,相信人生中有比个人生命更贵重的东西,那么有朝一日,您 愿意为敌人豁出生命吗?” “当然!”不知是血气方刚,还是有勇无谋,有雪对自己的言论,作出承诺。 “那么,我等着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萧剑僧告退离开。 军靴声渐行渐远,有雪吁了口气,虽非拙于言词,但像这般与人争长道短地发 挥辩才,确实不是红发少年的最爱。 “以一个不请自来的客人而言,他算是够嚣张的了。”有雪叹气道:“他的军 事礼仪一定没修好。”说话的人已经忘记,自己当初在军校时,破了这门课的补考 纪录。 “可是,也有很值得肯定的地方啊!已经开始有人理解您的理想了。”不管何 时何地,方云舟总设法鼓励有雪。 抓了抓头,有雪迟钝地开口,“那个……不管怎么样,我很高兴,小达能体会 我的作法。” “自重逢之日起,我对您发下誓言,有雪大人所选的方向,就是我所遵循的道 路,这个誓言至今未变,请您尽可能照自己的心意来做事,不要太拘谨了。”方云 舟一本正经地宣誓。 有雪笨拙地点点头,迟疑道:“刚才虽然那么说,但不知道哥哥们会不会……” “不会有那种事的,因为有雪大人比任何人都敬爱陛下啊!请您相信自己的决定, 陛下一定会谅解您的作法的。” “说的也是。”有雪开心地点点头,将这件事丢入忘却之井,贴上封条。真是 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也因此,有雪忽略了方云舟面上,一闪即逝的嘲讽眼神,和那 句仅说在口中的话。 “只是,你若知道陛下宽容的理由,你一定会很生气。” ☆ ☆ ☆ 同为一军之将,并非所有人都能傻笑着迎向未来。一战成名的云翔,没有悠哉 地享受士兵的欢呼,巡视过营地后,云翔回到营帐,翻阅早已熟记在新的当地地图。 或许就用兵的天分而言,云翔与有雪的资质不相上下,但在工作的勤勉上,前者绝 对是后者的十二倍之多。 身为军监的燕啸天,此刻以世子的身份,参加为善后而召开的御前会议。“啸 天现在大概很不好过吧!”云翔为朋友的处境而哀悼,就他本身看来,与其参加一 场无理与无聊兼备、怒骂共耻笑齐响的会议,还不如面对十万敌军。 地图的比例相当精细,是专业画师在探勘地形后的作品。隔着墨镜,云翔目不 转睛地注视各种记号,手指轻轻模拟,脑中不断描绘出实际的场景。兵家争胜,贵 在出奇制胜,一条受到忽视的小径,足以决定战役的胜负,实是半点大意都不允许。 “司令官阁下,打扰了。” 听到背后帐幕掀开的声音,云翔一点都不怀疑来人的身份。这位战场上的名人, 对公事后的个人时间非常注重,除非是紧急公事,平时绝不欢迎任何打扰,能够未 经通报便直闯进来,在这时间应该仅有一人。 转过身,云翔确认了朋友的身影。燕啸天的表情相当兴奋,与往常饱受疲劳轰 炸后的昏昏欲睡大不相同,这代表御前会议有了不寻常的变数。“世子似乎相当兴 奋啊!莫不是对会议的过程十分享受。” “听几个老鬼头,说低劣的绯樱语,有什么好享受的。”回想刚刚的会议,几 个贵族老头对自己的丑态没有丝毫反省,还大声嚷嚷,要求处死那名失手射箭的军 官。 “不过……”燕啸天笑道:“你绝对想不到,那位向来低调的宰相大人,今次 一反常态,把几个老鬼痛骂了一顿。” 要让云翔吃惊不是件容易事,不过燕啸天此时的话题,却着实令他吃了一惊。 “怎么,难道在你眼中,那个人是从不生气骂人的。” 云翔哼了一声,站起身来,绕场踱步,喃喃道:“有时候,我甚至怀疑那个男 人会有情绪波动……”燕啸天故作不解地耸耸肩,并不答话,他知道朋友不喜欢这 个话题,连忙把话转开。 “对了,我还没恭禧你呢!这次的仗,打的漂亮,锣p臛鬼x为将一事,是绝对 没问题了。” “小事一桩,不过是利用别人的布局,顺水推舟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 提到被顺水推舟的那人,燕啸天的眼睛又亮了起来。 “怎么说呢?宰相大人的计策确实称的上算无余计,巧妙地利用了每一个可用 的巧合,无懈可击。” 巧合吗?不对,那个人的行为中,找不到一丝巧合的存在。若是云翔仅凭事情 表面来判断,大概也会与好友有相同的看法,但是,正因为他是个足以与萧风健一 争长短的战略家,所以清楚地知道,计划之人深不见底的智慧。 本次战争,可说是绯樱帝国与提兰两军,决策智囊的大较劲,双方均针对天候 的突变,订定堪称艺术的杰作,最后萧风健技高一筹,藉着东北风,施以火攻,反 将了提兰人一军。整个过程完成度之高,几乎让人错疑,这场战争是多次排练后的 结果。 不过,其中也有不能一语带过的地方。或许在他人眼中,萧风健是在抵达战场, 检视敌我情势后,随手订出计划,轻松获胜。然而,云翔经由诸多迹象,清楚地洞 察了“天才军师”背后的真相。 簪金草是热带常年生植物,其汁液具有麻醉的医疗效果,并无毒性,而今日出 现在战场上的药物,是状似簪金草的植物,敏斯因根。 敏斯因根又名蓝梦,若是被安置在潮湿的环境,会释放出宝蓝色的毒气,只要 一丝一毫,便足以致人死命,提兰军便是因此吃了大亏,就连自己昨夜入林探查, 也在未及防备之下险些着了道,若不是急忙以上乘内功闭气出林,今早就不是状似 宿醉这么简单了。 植物不可能自己移动,热带的东西,也不可能大群突变生长在此地,唯一的解 释,便是有人将之迁种于此,换言之,至少早在半年以前,萧风健便为此战作好准 备,今日的御驾亲征,只不过是轻松地验收成果罢了。思虑周密,步步为营,一切 立于不败之地,这才是天才军师的真正价值。虽不像云翔理解的那么透彻,燕啸天 亦为萧风健的智略而深深震慑。 提兰进攻,诸国联兵抵御,本是必然之理,但萧风健抢先一步发出勒令,造成 “诸侯奉旨出征”的假象,无形中提高了天子的地位,而这个假象,又经由本次战 议程了现实,往后,已经在战场上建立实绩的杨雪皇,会更强势地取自己的权力 吧!而再幕后促使这一切上演的,就是萧风健。 “准确的洞察力,准确的计划,轻松的获胜,的确是名家手腕,只可惜……” 燕啸天忍不住笑起来,“到底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啊!” 若是萧风健真的算无余计,今日便不会有那一箭之误,导致将到手的大胜利, 功亏一篑。这固然是‘人算不如天算’的最佳写照,但要说是萧风健识人不明,错 用部属,又有何不可。 “不要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你这个样,一辈子都要被萧风健踩在脚下。”云 翔无意贬低友人,燕啸天刚直勇健,是贵族中极难得的人杰,在战场上冲锋不落人 后,亦是名好军人,只可惜他的本质仅止战术层面,当然不可能是萧风健这级数的 对手。 “如果他真的在这种小地方算错,那个男人根本没有资格与贵族们一争长短, 更不配作为我的终生对手。”虽只是寥寥数语,但其中所隐藏的自信,却足以令听 者喘不过气来。 “那个男人的诡计多端,连地狱里的魔鬼也要甘拜下风。”云翔道:“以前, 杨雪皇曾称赞那个男人,‘后着惊天人’。萧风健素来行事,计中有计,变外生变, 眼前的失算,只是用来引出后半段计划的诱因。” “哦!” “贵族们今日在战场上的丑态,对他们的矜持是一大打击,现在的他们,一定 很希望再来场战争挽回名誉,不让杨雪皇专美于前。” “这种话说说还可以,实行起来可就不好笑了。战争已经结束了,难道还要大 举进攻提兰,杀到赤煌要塞不成。” “贵族们的猪脑袋,本来就不是用来思考的,要是有人趁机煽动,这也不是什 么不可能的事。” 燕啸天明白云翔的意思了。回想萧风健适才会议上的反常,一切若符结合,这 个事实令燕啸天不寒而栗。百万大军进攻赤煌要塞,这可说是数百年来国境最大宗 的军事冲突了,若是一个沈迷于浪漫主义的军人,一定会为此欢呼出声吧!可是在 情报、补给不全,指挥体系混乱,士兵毫无战意的情况下,开启战端,这根本是场 避败的战争啊! 再想深一层,无怪萧风健要放提兰军回国了,若是赤煌要塞的守御力单薄,给 贵族军一举攻下,哪反而是送了个大功给贵族们,以此为大前提,若是赤煌要塞兵 强马壮,令贵族军受到毁灭性的惨败,大幅减低门阀贵族的实力,对迟早得与贵族 兵戎相见的杨雪皇来说,自是上上大吉。 想到这些,燕啸天快惨叫了。一场战争可以一下子牵扯出那么多的变化,这已 经超乎他的应变范围之外,现在虽然被告知了将发生的变局,但要说想出应变之法, 一时之间,却是一片茫然。 “明天一早,以墨闯为首的四国公,将会向我军提出联合进击的要求,世子打 算如何应对呢?”知道燕啸天无言以对,云翔好整以暇地欣赏友人窘困的神情。 “这样如何,就像今天这么办,假意参战,两军交锋时立刻开溜。”“真是没 有独创性啊!”云翔摇头道:“不行,今次已经让墨闯等人有了戒心,尤其是风迎 舞,若是故计重施,我军很可能被置于阵首当盾牌。”云翔道:“我方兵少,倘使 要在这场战争中获胜,就必须出奇制胜,为了达成这点,进退如风是首要条件,也 就是不能被其他部队牵制,得要完全自由行动。所以,请你拒绝墨闯,就说我方人 疲马困,无力再战,不得不返国了。” “那些老头会这么轻易就算了吗?” “我会让他们看到不得不闭嘴的实绩的。” 若是旁人听到栈铿话,定会把云翔当成极度狂妄的黄口孺子,但燕啸天只是自 然地点点头。与其说燕啸天完全信任云翔,倒不如说云翔有让人完全信服的魅力, 看着云翔自信满满的样子,鵰翎军的军监,一点都感觉不出,将来的战争会有多辛 苦。 夜风再度吹起,混合战地上的肃杀之气,轻抚游人的皮肤,令沈迷于乱世风情 画的人们,不由自主地一阵战栗。 云翔亦不例外,此刻的他,只觉得极度的昂扬。 “强而有力的敌人,总令我斗志高昂。”云翔自语道。 “明日一早,全军拔营,西行三十里!”在下令的同时,云翔豁地摘下了墨镜。 虽非首次看见,燕啸天仍为之倒抽了口凉气。 对于云翔为何墨镜不离身,鵰翎军的士兵有着数不清的猜测。特别是当云翔的 外型,俊美的无懈可击时,那双未曾公诸于人前的眼眸,就分外增添了许多神秘的 色彩,成了鵰翎公国内,无数仕女窃窃私语的话题。 而谜题的真相,正深烙于燕啸天的视网膜。 金黄色的眼瞳,高贵而优雅,且不带半丝黄金的庸俗,反而向是无垠夜空中的 太阳,当其燃烧至最灿烂时的颜色。 传说中,龙冥王路西法特、英雄王轩辕无敌,都有这一双黄金眼瞳。千秋功过, 往者已矣。时至今日,炎之大陆上,又有这样的一个少年,正以他的一双金瞳,睥 睨天下。 他日后能否成就这等大功业,尚是未知数,但是,不久的将来,整个炎之大陆, 即将随着那金瞳中的熊熊野心,卷入燎天巨焰。 传说中的史实,又翻过一页。 科幻天空yesho.com重新排版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