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埋香 雪花无声无息的落在雷紫轻的金发上,又被他头上蒸腾的热气融化掉,挂上一 丝晶莹的霜花。 他将长戟拄在地上,右手抓住仍插在左肩的麈意剑,用力一拔,一蓬鲜血飞溅 下,雷紫轻身子又是一晃,他用力握住长戟,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商缚流望着这强悍盖世的敌人,心中一片茫然。“自己就要被杀啦,就连顾师 姐都救不了,商缚流啊商缚流,你真是无能,连自己心爱的人都守护不了!” 只见雷紫轻将手中的剑抛在地上,缓缓将手伸入怀中,掏出了一个一尺见方的 晶莹玉匣,那如兰似麝的清香正是从这盒中缠绵的散发出来。 “这就是水晶匣?”商缚流和顾清瑶、董廉心中都是一震。 他们九大高手今日之所以死伤累累,甚至马上就会全军尽没,为的就是雷紫轻 手中这小小的玉匣! 而现在,他们终于看到这玉匣了,可他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再也不能做些 什么。 雷紫轻终于再也站立不住,缓缓跌坐在雪地上,垂下头,将那玉匣紧紧的抱在 怀中,北风猎猎吹动他的长发,白雪映出他孤寂的侧影。 即使在如此情形下,三人仍不禁生出好奇之心,不明白为什么雷紫轻的神情变 得如此悲哀。 终于,雷紫轻抬起头来,将手中的玉匣端在眼前,深深的凝望。 那目光中,有着太多的深情,太多的回忆。 顾清瑶心头一颤,本能的想到:“不,这盒内决不是冰蒲草,那是什么,是什 么可以让这样的一个豪勇盖世男人如此的悲痛欲绝?” 突然间众人眼前一花,白影闪动,雷紫轻魁伟的身躯跌飞数丈之外! 那玉匣在空中翻转飞舞,又缓缓落下。 接住它的,是一只白皙,修长,完美的手。 这手的主人白衣飘飘,在这白雪红梅之间迎风而立,显得说不出的温文尔雅, 文采风流。 三人不由得齐声惊呼,“白老弟!”“白先生!”“白东石!” 漫空的大雪中,白东石仰天长笑! “白老弟,你,你不是中了那厮的一戟么?怎么会……”董廉惊奇的问道。 “好让董老见笑了,那不过是区区一个血囊再加上防身至宝白犀甲罢了,东石 惭愧。”白东石温和的笑着。 然后,他轻轻的抚摸着那个玉匣,痴痴叹息着:“真香,明君,你……还是那 么的香啊……我们终于在一起了……终于在一起了……” 顾清瑶听到“明君”这个名字,陡然想起谭坚曾经说过雷紫轻曾因妻子霍明君 被“有我无佛”高又巧打成重伤而一怒将其击毙,当下再无一丝犹疑,脱口惊呼: “这匣中不是冰蒲草,是……是他妻子的骨灰!” 商缚流心中一震,大声道:“你说什么?” 董廉惊呼道:“白老弟,这……这是怎么回事?” 白东石不答,缓缓向雷紫轻走去。 这时雷紫轻正挣扎着从地上撑起半个身子,他刚才受了白东石一击,伤势更重, 试了几次都失败了。 白东石走到他的面前,望了望周围的白雪红梅,微笑道:“今昔何昔,缘短情 长。是年那月,梅影埋香。嘿嘿,这句话便是明君的临终遗言么?此地便是你们初 识之所么?今日便是你们相遇之时么?可惜,你再也无法实现她的遗愿了。” 商缚流大吼道:“原来他不是来取寂灭三宝的,是来这里埋葬他的妻子!白东 石,你…你好卑鄙!” 董廉面如死灰,喃喃喘息道:“原来他来这里是要埋葬他的妻子,我们死了这 许多人,竟是为了阻拦他埋葬自己的妻子……” 顾清瑶一言不发,玉齿已深深的咬入下唇之中! 白东石偏着头仔细的看雷紫轻,冷笑道:“你连明君在这世上最后的愿望都实 现不了,还有什么资格去爱她?嗯?有什么资格!”猛地飞起一脚,又将他踢出一 丈之外! 雷紫轻口中喷出鲜血,从地上缓缓将上身撑起,勉强抬起头,望向白东石,他 的口鼻中渗出血丝,独目中射出惊怒的神色,形象凄厉至极。 “是了,是了。”白东石用乱云箫轻轻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你一定是奇怪我 怎么会知道这件事的,又如何会晓得明君的遗言的。”他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 “告诉你,正是你身边的人说与小弟知晓的。” 雷紫轻身子一震,目中怒火似要喷将出来! 白东石仰天大笑:“不错,你那婢女小兰正是我杀的,不止是她,你们教主宠 妾余知秋也是死于我手。还有这陆芸娘,她们真蠢,竟以为我会爱上她们那种庸俗 脂粉么,不,我白东石在这世上爱的便止霍明君一人,只有她一个!”说着,他的 目光中渐渐露出狂热之色。 董廉突然怒吼道:“白东石,原来你诈死,是要利用芸娘!” “那个自然。”白东石好整以暇的拂去了衣襟上的雪花,“我若不死,芸娘怎 么会施展她那舍身针呢。怎样,雷兄,芸娘那一针滋味如何啊?” 董廉双目尽赤:“白东石!你这卑鄙小人!算我董廉瞎了眼,竟和你这猪狗不 如的东西称兄道弟,今天我和你……”一边说着,一边挣扎着要爬起来。 白东石左手一抬,乱云箫化做一道青虹蓦的飞出,直没入董廉的胸膛! 董廉的口齿中渗出鲜血,向后栽倒,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商缚流大声道:“白东石,你这无耻的恶毒小人!早晚有一天,你会受苍天报 应的!” 温和的一笑,白东石轻声道:“如果你想顾姑娘死的清清白白的,就给我闭嘴!” 说到“闭嘴”二字时,他目中露出狠毒之极的眼神。 商缚流心中一惊,果然不敢再骂,但眼中的怒火却似要将白东石融化! 白东石那狠毒的目光落在雷紫轻的身上,缓缓道:“想不到我白东石终生毕爱 的女子,却嫁给了你这个丑八怪!她要是不嫁给你,又怎么会死?怎么会死!!!” 猛的飞身一脚,又将雷紫轻踢了出去。 白东石踏步上前,大声道:“你连自己心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又怎么配得上 她!”说着又是一脚将他踢出。 顾清瑶忍不住呼道:“你住手!” 白东石哈哈一笑,又是一脚踢出,雷紫轻的身子再次飞出丈外,撞到一棵粗壮 的梅树上,一时间落英如雨。 顾清瑶秀目含泪,缓缓闭上双眼,不忍见到雷紫轻受他如此折磨。 白东石猛的冲前,抓起雷紫轻的衣领:“你这个混蛋根本斗不过我,又有什么 资格娶她?有什么……” 便在这时,雷紫轻将嘴一嘬,一缕细细的银光从口中吹出,贯入白东石的右眼! 那是陆芸娘的舍身针! 原来雷紫轻当时剜目而食,便已将那舍身针噙在口中,以备万一之用。此刻他 用尽最后的一丝真力将此针发出,终于一击成功! 白东石大叫一声,玉匣脱手,捂住右眼,他心思极快,立即便明白自己中了舍 身针,应该马上挖出右眼。但他明白是明白,又如何下得了手?微一犹豫间,只觉 脑中一阵巨痛,大叫一声,双臂绝望的在空中划了两下,身子直挺挺的向后栽倒在 地上,微微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商缚流和顾清瑶齐声惊呼,声音中充满了惊喜之情。 雷紫轻卧倒在地上,剧烈的喘息着,柔嫩清香的花瓣轻轻的落在他的肩头,发 梢,给他那满是伤痕的躯体凭添了几分凄美。 鲜血从那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伤口中流出来,殷透到雪地中。 雷紫轻蠕动着一寸寸的爬向那玉匣,终于将它紧紧的抓在手中,再也不放。 他的身体,已不能再移动了,他的手,便在所卧之地,缓缓的,执着的,一寸 寸,一分分的掘起地上的白雪和泥土。 他的生命仅余的一个目的,就是要将这玉匣埋在这梅谷之中。 商缚流和顾清瑶看着他吃力的挖着被冻得冷硬的泥土,热泪滚滚而下,可又如 何助得上他半分之力?雷紫轻的指甲劈裂,指尖已血肉模糊。他恍若未觉,仅余的 眼睛紧紧地盯着雪地,继续的挖着,挖着……终于,他在雪地上挖出了个尺余深的 洞穴。 他侧过头,望着那玉匣,目光中露出温柔的神色。他的头缓缓凑了过去,干涩 的唇在那玉匣上轻轻的一吻。 然后,他痴痴的望着那玉匣好一阵,独目中第一次闪动着晶莹的泪光。 他将那玉匣推入土穴之中,再用手臂将四周的土搂在玉匣之上。 然后,将脸紧紧的贴在上面,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白东石为了一己之私,挑动天下武林黑白两道无数高手阻拦雷紫轻,又连环用 计,狙击雷紫轻于梅谷绝地。 然而,终于被雷紫轻于重伤之下,命绝之即,完成了对挚爱妻子的承诺,将她 的骨灰于他们相爱之日,埋在了他们定情的梅谷之中! 雪花仍然落着,怀着那淡淡的哀伤,掩盖了谷中一具具的尸体,埋葬了这世上 一切的丑陋。 只余下这纯洁的白雪和凛冽的红梅。 雷紫轻的身子也渐渐被白雪覆盖,连他头上那一枝疏淡的红梅,也披上了厚厚 的白雪。 突然间商缚流一声长啸,纵身而起。他内力浑厚,经过这许多时候,终于冲开 了穴道。 他人起身时,已在地上捏了一把雪团,一扬手,雪团飞出,击在顾清瑶身上, 内力到处,顾清瑶穴道立解。 商缚流也不扭头去看,一个起落,已纵至雷紫轻的身边。 双手按在雷紫轻的命门穴上,内力源源而出。同时轻声呼道:“雷大侠,雷大 侠!” 此刻,顾清瑶也到了雷紫轻身边,她的玉手刚刚按在雷紫轻身上,心中便是一 凉,原来他体内奇经八脉已断裂的不成样子,内腑破碎,血流将尽,便是大罗金仙, 也难以救他一命。 她简直无法想象,这样的一个人,还可以在冰冷坚硬的雪地上挖出那样的一个 洞穴。 支持他的,是怎样的一种深情?又是如何的一个信念?雷紫轻得他二人内力之 助,身子一震,独目缓缓睁开。 商缚流喜道:“雷大侠,雷大侠,我是商缚流,你听道了么?” 雷紫轻独目一亮,伸出右手,缓缓在雪地上写到:“夫…妻…合…葬,梅…影 …埋…香。” 商缚流虎目含泪,轻轻点头:“你放心,我们一定做到。” 雷紫轻的独目中露出无限欣慰之意,旋即望向那飘飘扬扬的漫空白雪和头上的 那枝红梅,眼中露出深情的缅怀之色,久久,他的唇边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又伸 指在地上缓缓写到:“生…生…世…世,永…不……” 写完那“不”字的最后一笔后,手指僵滞在那里,再也不动。 商缚流再也忍受不住,失声痛哭。 顾清瑶清泪满面,抽泣着执起他粗壮的大手,接着那个“不”字在地上缓缓写 到“…分……离……” 头上,那枝红梅再不堪承受那郁郁的深雪,洒将下来,化成满天的琼瑶。 (全书完) -------- 网络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