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草原上春天的早晨,本来应该是忙碌躁动的——男人们忙着为驱赶家畜群外出 而做着种种准备工作,女人们忙着做饭、照顾小孩,小孩们忙着嬉戏、玩闹;而那 些牲畜们,则忙着求偶、交配、繁衍后代。 然而在这一片地方,却死一般的沉寂——没有炊烟,没有人声,偶尔只可以听 到迷途的羔羊发出的有一声没一声的哀鸣。偌大的营地里,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微风送过来阵阵酸腐的气息,使人感到有某种不祥的事情正在逼近之中。 为了引开誓要把车马芝擒拿到手的孔林等人,刘晖不顾自己伤势沉重,与高荷 一起,连她们的洞府都不敢回,连夜向西奔去。 一路上,刘晖有时故意示形与敌,有时又隐踪匿迹,终于成功的把孔林他们诱 离了长白山区。可是不曾想,背后的追兵里,有一个嗅觉极其灵敏,擅长追踪的人 物——毛神通,总能够带领着他们,好像“吊靴鬼”一样,紧紧的跟在刘晖的后面。 刘晖前几天还暗暗欣喜,觉得他们被自己牵着鼻子走,落入了自己的算计。可 离开了长白山后好几天,情况还是这样时,此刻一心想甩脱他们的刘晖就笑不出来 了。刘晖此前受伤极重,到这时,“九幽魔劲”依然还在困扰着他,使他的功力十 停只剩下了一停,根本无力与孔林等人对阵叫板,再加上高荷同样轻伤在身。于是, 刘晖只得使出种种诡计来迷惑他们。好几次,他们都险些落入孔林等人手里,全是 靠刘晖勉力使出“婆罗神咒”,才度过了难关。 虽说形势险恶,可刘晖天生就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性子,或庄或谐,总可 以逗得一向清冷的高荷忍俊不禁。这样一路同甘共苦,不知不觉间,两人之间的关 系自然亲近了许多。 就在两天前,刘晖出高价钱与一对游牧的夫妇交换了全部衣衫,买了他们两匹 马代步,命他们赶快打马北去,同时,高荷使出法术,让他们身上散发出自己的味 道,自己则隐匿在一旁。就这样,刘晖与高荷终于暂时甩掉了讨厌的跟踪者,向西 来到了这处于一条小河旁,水草丰美,应该是一个草原小部族的聚居地。 “咦,这里发生了什么灾祸吗,不然怎么会怎样呢?”虽然性情疏懒,没有离 开过长白山,见识并不多,可高荷一样看出来此地的情况不对,这时策骑站在一座 小山的坡顶,看着下面显得诡异莫测的营地,不禁微蹙起了秀眉。 等了半天没有听到回音,高荷一转头发现刘晖好像并没有在听她说话,而是苍 白的脸上挂着坏笑,来回打量着她头发和衣衫。高荷不由的伸手扶了扶两天前听从 刘晖的劝说和怂恿,按照蒙古人的习惯,换过的新发型,面色一沉,嗔道:“你在 笑什么?我在问你呢!” 此刻的高荷再不是刘晖第一次见到她时,那样云鬓高髻,霓裳飘飘,而是头上 包髻,掩根凤钗,洁白如冻玉一般的俏脸上,还依蒙古人的习惯涂抹着黄粉面花, 身上换上了深灰色粗布左袵上衣、长裙,胸前挂着一块杂色翡翠做的项牌和一串香 木珠串。 按刘晖的说辞,“仙子如此出色的人物,到哪里都是人们瞩目的焦点。如果还 做你原来的那身打扮,无论到哪里一定会轰动一方。这样我们怎么还可能隐藏行踪 呢?”所以高荷虽然不喜欢这样,也只好听从了他的安排,改换了装束打扮。 而刘晖当然要以身作则,同样换上了暗灰色的交领小袖长袍,头上戴着一顶笠 子帽。 自从高荷被这副土里土气的装束掩去了大半风华,刘晖暗叫可惜的同时,心里 也觉得非常好玩。此刻见高荷隐有怒意,刘晖忙把笑容一收,一本正经的朝下边望 了望,点了点头,同意高荷的看法,“高仙子说得不错,这地方一定有古怪!” 虽说高荷屡次不让刘晖叫自己“仙子”,可刘晖嬉皮笑脸就是不听,依然我行 我素。到最后,高荷没有办法,也只好蹙着眉头由他去了。 “难道说,是他们先到了这里,设下圈套等着我们自投罗网吗?”高荷想到这 个最不愿意见到的可能,心头一紧,俏脸上忧色不由的更浓了。 “不会!”刘晖又仔细的观察了一阵,嘴角不禁又挂上了一丝坏笑,把头轻轻 摇了摇,“我当时对那对牧民说,他们即将有大祸临头,只有快马加鞭,一天一夜 间奔到北面八百里以外的地方,才可以免灾。嘿嘿,他们这些人最相信‘命’的了。 高仙子你没有注意到吗?他们听到我这个话,脸色马上被吓得煞白,我们的话还没 有说完,他们就赶紧打马北去了。嘿嘿,所以啊,就算那娘娘腔的家伙他们追上去 发觉不对,这一来一往,他们再回到原地去寻找我们的去向,至少还要三天的时间 才会到这里!” 高荷瞥了一眼自信满满,侃侃而谈的刘晖,不觉受了他的感染,心情一松,脸 容稍霁,“那依你说,这里又会发生了什么怪事呢?” “这……嘿嘿!”刘晖怪笑着对她挤挤眼,便挥鞭抽了坐骑一记,边策骑往下 面奔去,边叫道,“高仙子,要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们去找一个人问问就知道了!” “你……小光说的不错,你还真是一个‘坏家伙’哩!”刘晖跑得飞快,高荷 来不及嗔怪他,看着他的背影,情不自禁的小声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跟了下去。 “里面有人吗?”刘晖来到离他们最近的一座帐篷门口,翻鞍下马,站在门口 问道。 等了半天没有回音,刘晖偏头对已经到了他身旁的高荷说了一句:“我们进去 看看!”话音还没有落,刘晖就一掀帐篷门,走了进去。 “你……唉!”高荷见刘晖还没有等自己说出“小心!”之类的话来,人就已 经消失在眼前,不禁把螓首轻摇,暗自叹息了一声,随他走了进去。 刘晖到了帐篷里一看,不由的满怀疑窦。只见里面的陈设十分简陋,想来主人 并不富有。可是陈旧的茶壶、旧衣物等杂物都散乱的扔着,中间倒着一张坐凳,一 角的箱柜敞开着,连盖子都没有合上。很显然,这帐篷的主人一定是因为某种紧急 的原因,再顾不得收拾这些,匆忙携带一点值钱的东西离开了。 刘晖走过去摸了摸炉膛,发觉里面还有隐隐热气。他环顾着四周,皱着眉头, 似自问又似问着高荷:“炉子还没有完全冰冷,那说明这里的主人离开的时间不长。 是什么使他们走得这样惶急,连这么多有用的东西都不要了呢?难道说,是因为马 贼?” “‘马贼’,这又是什么怪物?”高荷原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词,音带诧异的 问了一声。 “噗哧!”刘晖忍不住一笑,可看高荷一脸的不愉,他忙敛容解释道,“马贼 就是草原上的强盗。他们往往有某一势力在背后撑腰,洗劫象我们看到的这样一些 小部族。他们成群结伙,来去如风,心狠手辣,在草原上杀人越货,无恶不作,是 草原上各部族的公敌。” “哦!”听他这么一说,高荷似有所悟,“原来他们也是象孔林那样的人……” 刘晖一听到她的这个话,心头顿时大喜,顾不得再探询眼前的怪事,顺着她的 话尾,露出一脸的愤慨,“就是就是!那个娘娘腔的家伙就象草原上人神共弃的马 贼一样,连那么可爱的车马芝都要抢去吃了,一点人性都没有!” 高荷见他的反应如此激烈,不由奇怪的瞥了他一眼。随即她心思一动,大致猜 到了他为什么这样,不禁嘴角带笑,斜睨着他说道:“好像有某个人,曾经五次三 番答应他的宠物,要抓车马芝给它吃。刘公子,你说有这一回事吗?” “这个……嘿嘿!”刘晖被她当面揭短,面上即刻泛起了红晕,不自觉的伸手 揉捏着自己的下巴,尴尬的笑了笑。可是马上,他找到一个理由,出声辩解道: “原来……原来我还以为车马芝就是象普通的人参一样的东西呢!等发现它已经修 炼成人形,而且那么招人喜爱,我就再没有动过把它抓给毕方吃的念头!” “是么?”高荷说这两个字时,尾音上翘,分明表示她不相信刘晖的说辞。 “当然,当然!我怎么敢蒙骗聪明无比的高仙子呢?”刘晖立刻接口一脸慎重 的说道,不过接着,他却仿佛心虚的转移了话题,“高仙子,我们再出去转转,看 能不能找到还留在这里的人,问问他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吧!”高荷十分善解人意,倒也没有紧盯着他说那个,闻言微一犹豫,俏 脸上又恢复了清冷,把螓首轻轻一点。 刘晖与高荷一路向营地的中央走去。每经过一个帐篷,刘晖都会在门口叫一声, 然后再进去查看一番。这些帐篷里,情况都与他们最先进去的差不多,主人都应该 是惊慌的逃走了。 “里面有人吗?……咦?”待到了这片营地中间,一座看起来最高大漂亮的帐 篷门口时,刘晖又这样叫了一声,便一掀门帘就进去了,可不曾想,这里面的矮脚 胡床上,竟然有一位戴暖帽,垂辫环,穿着红色交领小袖长袍,看起来死气沉沉、 愁眉苦脸,年过六旬的长须老者,好像没有听到他们进来一般,闭目端坐着。 刘晖不禁站在原地沉吟了一会,感觉他还是一个活人,便迈步上前,对他行了 一个礼,客气的打了一声招呼:“您好,这位老丈!” 刘晖等了半晌,还没有得到回音,便奇怪的回头与高荷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就 在这时,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年轻人,这里有灾祸发生。 你们赶快离开吧!” 刘晖忙又转头,见那老者的面容表情和坐姿都与原来毫无变化,似乎刚才并不 是他在说话一般。刘晖踌躇了片刻,恭声问道:“敢问老丈,这里有怎样的灾祸呢?” 那老者依然闭着双眼,过了一会才答非所问的说道:“年轻人,这里的东西, 只要你需要,都可以随便拿。只是拿了以后就得立刻离开。” 他这么说倒勾起了刘晖的好奇心。刘晖心里忽然一动,自告奋勇的说道:“老 丈,我与这位……这位仙子都不是普通人,身上还有一些本事。您有什么难题讲出 来,说不定,我们可以帮您解决呢!”一边说着,刘晖一边还抽空回头笑着与高荷 挤了挤眼睛。 高荷见他明明身负重伤,一身修为几乎尽去,还如此夸下海口大包大揽,表情 也搞怪好笑,忍不住学着光纾,嗔怪的白了他一眼。 “两位有什么本事?”听刘晖这么一说,那老者终于睁开了双眼,满心怀疑的 看向他。 看到高荷这极其少见的表情,刘晖不禁眼睛发直,大晕其浪。等听到那老者的 疑问,刘晖才恋恋不舍的把视线转向他,把胸脯挺得高高的,一脸傲然的说道: “老丈别看我们貌不惊人,可我们的本事可大了!摆平寻常的几条大汉,都费不了 吹灰之力……” 看刘晖鼓动如簧之舌,企图说服那老者,高荷忍不住嘴角带笑,心里暗乐: “嘻嘻,果然是‘有其仆必有其主’啊!看他的这副神情,就与神鸟毕方一摸一样, 还真是逗笑哩!嘻嘻,也不知道他们之间,是谁学的谁……” “两位还是请尽快离开这里吧!”可那老者对刘晖所说的并不感兴趣,又把眼 睛一闭,截断他的话,下了逐客令。 刘晖一见这样,心里大感失望的同时被激起了一股狠劲,眼珠一转,又接着说 道:“老丈,您先别赶我们走啊!我们……我们还会降妖捉鬼呢!” “是吗?”那老者的表情微一变,可看来并不相信他,懒洋洋的轻吐出两个字。 “是啊,是啊!”刘晖一看说到点子上了,心头大觉振奋,朝前凑近了一步, 用勿庸置疑的口吻说道,“说起降妖捉鬼的本事,我的还稀松寻常,我身后的这位 仙子才厉害呢!” 那老者好像被他说动心了,睁眼朝高荷望去。待看到高荷普通的牧民打扮,他 的脸色一黯,又把眼睛闭上了。就在刘晖以为再次失算了的时候,那老者忽然把眼 睛睁得大大的,紧盯着高荷出神,脸上逐渐动容。 高荷虽然这一路上被刘晖连番称赞貌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可现在被一位看 起来行将就木的老者如此盯着,她还是忍不住有些许羞涩和得意。为了免去尴尬, 俏脸上微微泛红晕高荷上前一步说道:“老丈别听这位刘公子说的!小女子只是一 个普通人,哪里是什么‘仙子’?更不会降妖捉鬼了……” “哪里啊!”刘晖忙插口打断了她的话,一脸景仰的说道,“这只是高仙子的 谦逊之词!我曾经看到过,高仙子把一大群妖魔鬼怪都赶跑了呢!” 高荷对他的信口胡诌无可奈何,也不好再说反驳他的话,只得嗔怪的瞪了他一 眼。 “唉!”不知道是刘晖的一番说项起了作用,还是那老者对高荷心生好感,刘 晖的话音一落,他就叹息了一声,开口说出了这其中的原委。 原来,他们是蒙古中的一个小部族,多年以来一直在这附近一带放牛牧马,繁 衍生息。那老者是他们的族长,名字叫做“扎和台”。虽然不久以前,蒙古人被从 中原大地赶回了大草原,可他们只是没有入关的小族,这件事情对他们并没有什么 影响,依然过着他们的安稳日子。可是就在半个多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降临 到了他们的头上。 那天,他们族里的三个壮小伙子结伴出外放牧,可直到天黑了好久都还没有回 来。他们三个都是循规蹈矩、极其顾家的好孩子,这样到时候不回的事情从来没有 在他们的身上发生过。族里出了这样的意外,扎和台不顾年老体弱,在听到他们的 家人哭诉以后,就马上带着族里的青壮,点起火把出外寻找。 等来到离营地五十余里,他们经常放牧的一片水草肥美的牧地时,扎和台等人 发现了他们带出去的马群,和他们惨不忍睹的尸体——他们全身的衣衫破烂,身上 伤痕累累,到处血肉模糊。最恐怖的是,他们的脖子上都有一个瘆人的大豁口,旁 边好像还有深深的咬痕。令人费解的是,只有这处伤痕附近连一丝鲜血都没有。 刚看到这副惨象时,扎和台带的那一群人还以为他们是被什么野兽袭击了,全 都义愤填膺,纷纷叫囔着要去为他们报仇。只有扎和台老成持重,同时他注意到马 儿都不安的刨着地面、打着喷鼻,鼻子里闻着空气中飘荡着的腐臭味,心里油然冒 起阵阵寒意,总感觉还有大灾祸发生。于是他主张先把他们的尸体抬回去,报仇雪 恨的事情等到第二天天亮以后再说。凭着扎和台的地位和权威,那些人虽然怒火难 平,可最后还是听从了他的劝说。 就在当天深夜,惨祸果然再一次发生了。那三个死者的帐篷里,几乎同时发出 了数声惨呼。等到人们被惊醒过去查看时发现,他们的家人全都死于非命,致命的 伤口与他们一模一样——都是脖子上被咬开了一个大洞。新死者的脸上,好像因为 遇到了极度惊恐的事情,眼睛睁得大大的,肌肉扭曲着。而那三具尸体依然如被抬 回来时一样,僵卧在原来的地方,只是他们的嘴角却隐隐多出来了两道不容易为人 察觉的新鲜血痕。当时惊恐纷乱之下,再加上天黑,扎和台他们全都没有注意到这 个。 扎和台当晚下令,“族里的青壮立刻全神戒备,防范不知道名字的怪物袭击” 同时,他还下了“禁口令”,不许看到这一切的人再与任何人谈论和说起这件事情。 这一下,他们全族知道此事的人,再也不敢睡觉,个个都紧张惶恐无比的坐等 天明。不过,当晚此后却平安度过,再没有惨剧发生。 第二天天一亮,扎和台再到死者的帐篷里查看时,才发现了那最先三具尸体的 异状。大惊之下,见闻广博的扎和台这才猜测到,他们遇到的应该是草原上最令人 恐惧的怪物——吸血僵尸!他也不敢把这个猜疑说出去,只是立刻下令,“把所有 尸体马上焚毁!” 虽然族人们还不完全知情,可在“尽快远离不祥之物”的心理下,他们还是默 然服从了。 看这那些具尸体在大火中化为灰烬,族人们的脸上渐渐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 以为这样灾害就不会再来了。 只有扎和台还是忧心忡忡,因为他不知道袭击那三个小伙子的吸血僵尸是偶然 从他们的牧地路过,还是把目标放在他们一族身上。于是他就在当天焚烧那些尸体 的时候,就偷偷派出自己的心腹,带上珠宝牲畜,前去延请喇嘛、巫师…… 听到这里,刘晖的嘴角不禁挂上了一丝怀笑,故意问道:“老丈,那他们来了 以后,把吸血僵尸赶跑了吗?” “唉!”扎和台长叹了一声,缓缓摇了摇头。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