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萧云发了性子长啸一阵,这才静下心来,远目观望,但见高仙芝带领的四千安 西精锐已将两万吐蕃骑兵打得溃不成军,四千吐火罗骑兵分成四路追杀而去。 他心知此战已是大唐稳操胜券,脑中回想过白衣人被砍头之前诡异的神情,看 来定是见到吐蕃战败,令那白衣人万念俱灰罢?此来吐蕃骑兵人数虽众,但历经长 途疾奔已是疲惫之师,加之陡然从高原上冲到平原地区遭遇的巨大气温差异,令其 战斗力大打折扣,恰好他们碰上的正是手持横刀、陌刀善战骑兵的安西精锐,再加 上吐火罗四千铁骑从旁协助,吐蕃两万骑兵败走也是意料中事。 萧云思忖至此,不得不佩服高仙芝用兵之老辣,计算之精准。他转头回望,见 城上大唐士兵已是越来越多,朅师士兵四散奔逃,局面一片混乱,楼道门口温承正 与几名同伴齐力围攻那名中年吐蕃和尚。 那吐蕃和尚显然已经后力不继,但拍出的掌力却丝毫不减,只是动作迟缓,已 是难以伤人。温承等人使用游击战术,都不与那吐蕃和尚硬拼,不时用吐蕃粗话骂 上几句,将那吐蕃和尚激得团团打转。 那吐蕃和尚血口大张,犹如受伤的野兽咆哮着与众人死力周旋。萧云定睛一看, 这才发现这名吐蕃和尚口中舌头齐根断掉,难怪此人发出的喊叫如此怪异。他见此 人勇猛至极,心中忽觉不忍,当下叫过温承道:“大哥,此人勇猛过人,放他一条 生路吧。”转头又对那吐蕃和尚说道:“你,逃吧。” 围攻他的唐朝士兵听见萧云说话,齐齐退身走开。那吐蕃和尚本已只是凭着意 志支撑身体,此时压力骤减,令他反觉一阵虚脱,强撑着站在原地,一脸茫然的盯 着萧云。 萧云见他发呆,以为此人不通汉语,当下又用简单的吐蕃语重复了一遍。他与 吐蕃人交战时久,简单的吐蕃话语倒也说得像模像样。那吐蕃和尚听了还是不动, 萧云正待上前再次说明,却见他一口气接不上来,倒地昏晕过去。 唐朝士兵们见状哈哈大笑,萧云心中盘算道:“西域佛教盛行,这吐蕃和尚只 要不去主动伤人,其余人也不会轻易伤他。”当下不再管那吐蕃和尚,转头四下观 望,但见人海茫茫,起先助他杀死那名老僧的蒙面唐朝士兵早已人影全无。 他微一沉吟,将手中白衣人头颅上的头发分成几股拴在温承腰带上。温承作势 欲推,却听他对众人说道:“这头功是温大哥带领大家立下的,大家可要记清楚了!” 众人跟随二人冒险拼这一功,眼见大功已成,当下欢呼雀跃。其中一人大叫道 :“大家再去朅师王宫里抢些宝贝啊,回龟兹城也好去楼子里享享福。”众人闻言 大笑着附和。温承欢喜万分,拉着萧云的手默然无语,闻言也大笑叫道:“好,大 家来此捡回了这条命,说不得要去城里好好发上一笔。走啊,别被其他人抢先了啊!” 众人兴高采烈的高叫着往城下奔去,温承与萧云随后紧跟。萧云向来不参与胜 后洗劫,但也明白兵祸之猛无人可以制止。何况此战异常惨烈,前锋营加上后援的 一千大唐士兵,死伤最少将近一半,众人早已红了眼,即便玄宗皇帝亲临,在这混 乱局面之下想要制止,也怕是有心无力。 一路上随处可见唐朝士兵推门拔户,见到朅师国人便是一阵乱刀砍死。萧云强 令自己不去观看,只是约束着与他一道的士兵不去胡乱杀人,不断高叫着:“王宫 里面珍宝众多,大家赶紧去啊,晚了大帅进城便什么都没有了!” 他边跑边喊,不少唐朝士兵听见也都跟了上来,众人都知道城破之后高仙芝会 留上一、两个时辰任由士兵们洗劫财物,经他高叫提醒,片刻后在他身后已跟上好 几百人。 萧云识得路途,带着众人奔至王宫,但见大门早已大开,一队高仙芝的牙兵押 着一群打扮高贵的朅师男女跪伏在地。众人心知这些人均是朅师国的王公大臣及其 家眷,那些牙兵则是高仙芝特意派来保护这些人避免被兵祸所及。 众人心痒难耐,高叫着冲进王宫,那些押人的牙兵军纪严明,却不敢如普通兵 士一般肆意抢劫。 萧云看见如此,心下稍安,本待站在门口休息片刻,却见温承去而复返,高声 叫道:“兄弟,兄弟,做什么哩,快来,这城都算是你破的,拿些古怪玩意儿回去 逗小姑娘也好!”萧云见他着实高兴,知他得到此功圆了娶月娘的心愿甚是兴奋, 当下不忍拂他好意,微笑着被拉了进去。 随他二人攻上城墙的同伴大多都还等着二人前来,这才一道往王宫内搜寻。萧 云心中微微一动,边走边想道:“这些兄弟跟我在沙场上出生入死了一回,此时不 先去争抢财宝,反倒在此等我,自是真将我当做了自家兄弟。” 他随着众人在王宫内乱撞,瞧见一路上随处可见的王宫守卫尸体,心中又想道 :“这些朅师士兵看来都是死守之下被杀,他们为何对一个背叛大唐皇帝的国王还 如此忠心,甘愿以身赴死?”他以前多与吐蕃人打仗,大唐与吐蕃本是宿敌,因此 大唐士兵多视吐蕃人为仇敌,每次战胜对手,他总能感到由衷的欢喜与满足。但同 这些天竺人打仗却还是头一次,虽然帅令之中已经说明朅师国王有叛逆大罪,但此 时瞧见这些衣着打扮与吐蕃人迥异的朅师国士兵的尸体,心中却又泛起一丝说不出 的难受。 他一路默念着奇思怪想,随众人走走停停,忽听有人高声叫骂道:“这些王八 犊子的,这城都是咱们冲破的,抢东西却是他们厉害,我呸!”另有人接口道: “他奶奶个熊,响马子的手脚也没有这般利索,这鸟王宫一点点大,看来东西都被 前面的人抢光了。” 众人七嘴八舌议论纷纷,有人又提议出去找大家富户洗劫一番,众人纷纷附和。 萧云眼见群情激奋,连忙说道:“百姓家里能有什么好东西,这王宫里的珍宝哪有 那么轻易就被人洗劫一空了,大家再仔细搜搜,定然能找到好东西。” 众人听他一说,也觉心有不甘,有人大声道:“我们围着这里转了几个圈了, 不如去后面看看?”众人高声应诺,打打闹闹又往后花园跑去。 一路上遍地狼藉,显然在他们到来之前已有人抢先到过此地。众人心中都觉沮 丧气愤,后花园分散着几座唐朝样式的小楼,但听楼上风铃声声,四下异香扑鼻, 显然这些小楼都是朅师国王女眷居住之所。众人挨个搜了一遍,只找到一些琐碎事 物,只觉失望之极,不过经此一番折腾,大家心中的冲动已经消淡,开始相互笑闹 嬉戏。楼中各式女装甚多,好几人裹着衣裙装模作样,引得众人哈哈大笑,萧云也 被逗得大乐,随着众人在花园中追来逐去。 其余队伍的唐朝士兵见他们一群人只顾在此玩耍,却不去搜寻财宝,都觉不可 思议。萧云跑了几下,猛感胸口气息不畅,心知是被那老和尚的内力震伤了内腑, 当下不敢勉强,自管坐到假山脚下调息运气。 这处庭院虽不算大,但当中的假山却颇具规模,但见山上小桥流水,画楼雕栋, 完全一派江南* 风景。他心中讶异,在这远离中原的地方竟然有此秉承唐风之物, 却也真是少见。他围着假山绕上一圈,但见整个山体上的布局完全符合江南秀山的 韵味,在他面前一条山间小路上竟还有一男一女两个用面块捏成的小人,那女面人 身上用彩笔画着一身艳红仕女装,那男面人画着一身水蓝色丝袍,面对那宫装女面 人微微躬腰抱拳,似乎正是长安城中踏青郊游的才子佳人相遇道中,彼此通名相识 一般。 萧云看得哑然失笑,但觉这两个面人捏画得栩栩如生,让他一瞬间如临其境, 仿佛回到了长安城那些悠闲作乐的日子。众人见他注视假山良久,俱都好奇围观, 见这假山模样,也都啧啧称奇。 忽听有人大叫道:“呀,这里有个山洞哩。”众人闻声而至,但见那山洞足有 半人高矮,只是藏于假山瀑布之下,若不注意,倒是不易发觉。萧云心中一动,看 那山洞模样,似乎是个密道入口。就听那人嘻嘻笑道:“找了半天鸟都没有见到一 个,说不定这里藏着宝物,待我下去看看!” 众人大笑着起哄,那人已躬身钻了进去。少顷忽听洞内传出一声惨叫,众人只 道是那人故意作怪,一齐在洞外大声乱叫。但那人惨叫过后便再无声响,萧云感到 事情不妙,当下躬身钻了进去。余人也觉有异,随后跟进。 这假山洞口虽然不大,但山腹内却是中空,足有一间卧房大小,顶部开着琉璃 明瓦,令房内光线明亮如镜。内里桌椅板凳齐具,桌上摆放着不少做了一半的面人, 墙上挂着一柄唐朝式样的长剑,剑柄处挂着两缕红色剑穗,看来是作演练剑舞之用。 四下林林种种的小玩意多不胜数,桌旁还有一幅未完成的字幅,萧云展开一看,见 那上面用毛笔写着几个汉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字体娟秀挺拔,最后 一个字的走之旁拉得长出半截,显然是写字之人仓促间停笔。 当先进入的那名唐朝士兵面朝地倒在桌下,背后血水一片,众人连忙上前探看, 只见他被人从后刺穿了心口,早已气绝身亡。 温承大叫道:“大家小心在意,此处定有敌人。”众人也都连忙收起游戏之心, 各自握住武器,四下探看。萧云凝神打量四周,但见墙边突兀的立着一具箱柜,当 下上前打开柜子,用手敲了敲里面的柜壁,传来几声“咚咚”空响。他四下一看, 见那柜角处微有凸起,当下用手一按,忽然一阵闷风吹进,那壁柜已是如门打开。 萧云腾身进内,众人鱼贯而入,但见此处一条甬道笔直通向远方。一行人点亮 几只火把,快速向前追去,未走多远,忽听上方传来惨叫。众人抬头观望,只见头 顶上方有个澡盆大小的出口虚掩着露出一条缝来。萧云叫人搭个人梯,顶开顶盖, 翻身跳上。 众人陆续上来,均被眼前情形惊得怔住。只见两名天竺衣裙打扮的女子手持短 匕正被十几名唐朝士兵围在当中戏弄,一名唐朝士兵拖过一个奄奄一息的王宫守卫, 淫笑着对那两名女子说道:“乖乖的听话,否则把你们象这样一刀一刀割肉下来吃 了。”说着举刀往那守卫腿上轻轻一挑,一块皮肉带着鲜血飞出老远。 那两名女子见状惨叫哭泣,其中那名栗发女子悲呼着想要冲上前,却被另一名 女子死死拉住,反倒是躺在地上的那名守卫忍痛不呼,虚弱说道:“兵爷,她…… 她也是唐……大唐人,放过……,放……”,一语未毕,已是伤重而亡。那栗发女 子大声悲呼道:“钟叔叔……”,二人说话竟都是一口地道江南口音。围着她们的 唐朝士兵哈哈大笑,缓缓往两名女子欺去。 萧云等人早已从战后的狂乱中平静下来,此时见到如此场面都觉心中不忍,但 这些人是自己军中的兄弟,却又不知如何上前劝阻。 说话间有人长刀挥出,将那栗发女子的裙摆挑断。那栗发女子猛然一惊,一双 玉腿暴露无疑。众人此来行军日久,蓦见一双晶莹剔透的女人玉腿,顿时一阵原始 的冲动潮水般涌上心头。围着那两名女子的十几名唐朝士兵更是看得呼吸沉重,怪 叫连连,有人趁那栗发女子惊吓呆立,挥刀又将她的抹胸挑断,另一名女子赶紧扑 上去帮那栗发女子拉住一丝遮胸的布片。她自己却被裙衫尽除,赤条条的暴露在一 群虎狼般的男人眼前。 围着二女的唐朝士兵越来越兴奋,那栗发女子突然冷静下来,抛掉手中匕首, 推开拼命护着自己的另一名女子,抬手将一头乱发拂到耳后,露出一张圆润饱满的 俏面来,但见她瑶鼻大眼,唇厚颈硕,长相酷似中原女子,却又有着几分天竺女人 特有的韵味,令人一见之下顿觉挡不住的妖艳迎面扑来。此时她衣裙不整,一双玉 乳挺立胸前颤颤而动,浑身只剩腰间最后一缕遮羞沙丽。众人均被她忽然展现的美 丽惊得一呆,萧云等人也是看得血脉愤张。 萧云心中激烈斗争着:“这两名女子多半便是刚才害死那名兄弟之人,要是救 她们,怎么对死去的兄弟交代?……,但两国交战,杀敌自保也是自然之事,何况 是两名女子……,师傅常说,锄强扶弱乃是行侠之本,哪怕对方是敌人也该如此, ……可朅师国不也比大唐弱小许多么?这……”,一时间脑中各种想法此起彼伏, 乱作一团。 那群唐朝士兵也已发现萧云等人,有人对他们喊道:“那边是哪一队兄弟?狗 日的你们手脚快,把好东西全拿完了,不过这两个美小娘却归咱们兄弟占先,哈哈 哈……”,他话音才落,猛听一名同伴发出惨叫,却见那栗发美女手中拿着一只金 色小剑,剑身只有发钗大小,想来是专用于藏在发中奇袭伤敌,惨叫那人颈子被划 破一圈,鲜血狂喷而出,摔倒在地,眼看性命难保。 另一名女子尖叫一声,不顾浑身赤裸,手持匕首贴身护着那名呆呆如也的栗发 女子。 如泉血雨顿令那群唐朝士兵狂怒攻心,带头那人恨声骂道:“死娘皮,不想活 了。”举刀便往两名女子头上砍落。那栗发女子眼睛一闭,颓然等死。 萧云眼见如此,心中争来斗去的念头顿时消失无踪,大喝一声飞身抢上,扑到 挥刀那人身后抱在一起摔倒在地。温承一见萧云发难,二话不说拔刀抢上,对方众 人眼见异变突起,也都各自拔出兵器,早有两人上前拦住温承。另有人大声呼喝道 :“你们干什么?不怕军纪处罚么?”此时萧云抢先挑起争斗,已是犯了战时内讧 大罪。 随萧云与温承前来的一群同伴面面相觑,待见萧、温二人陷入重围,当下有人 拔刀而上,随即众人也都先后冲上相助,与对方战在一处。那栗发女子被另一名女 子趁乱拉至墙边躲开,冷眼旁观。 双方这一交手,初始还各有保留,待得各有同伴中刀出血,立即恨意大盛,变 成了真刀真枪的搏命厮杀。 萧云的横刀掉落在城头,此时赤手空拳死死抱着对手在地上翻滚,他自小未学 武术之前已喜与人好勇斗狠,这样的近身缠斗倒也甚是熟练,滚上几圈已将对手打 得口鼻鲜血长流。不过却也牵动伤处内气逆走,疼得咬牙切齿。混乱之中忽见身旁 地上有一把蛇形匕首,正是刚才那栗发女子掉落之物,此时他气岔痛极,想也不想 顺手拿过匕首狠狠捅进对手的肋部。那人大叫一声,身子蠕动挺直,顿时气绝。 厮杀双方被这声惨叫如梦惊醒,对方士兵中一人颤着声音喊道:“周校尉,周 校尉?你……,你杀了校尉郎,你……你……”,那人转头又对萧云吼叫,但眼见 校尉被杀如此大事,却震惊得连说几个你字,没了下文。 萧云累痛交加,只顾躺在地上喘息,但心中却知犯下大罪。他强提一口气,翻 身站了起来,却见温承与一众同伴相互暗使眼色,四散分开堵住对方各个退路。与 他同来的这些同伴都是这次前锋营从各地狱中征调而来的江湖汉子,此时见到出了 人命,都知大祸临头,顿时起了杀人灭口之心。 对方校尉一死,当即群龙无首,再见温承等人浑身杀气,心下已有怯意。刚才 说话那人壮着胆子问道:“你们想干什么?不怕杀头么?” 温承做事老辣,使个眼色给同伴,早有两人抢去紧闭房间门窗。此处是后花园 中一栋小楼的偏房,环境甚是幽静。他已与一众同伴主意打定,一齐看着站起来的 萧云,就等他一句话,便要不顾一切杀死在场所有对手。 房内气氛紧张至极,双方人手大致相当,一旦真要拚杀起来,后果孰难预料。 萧云心中一片空白,沉思片刻后说道:“放他们走,天大的事也是我下令做出的, 不关你们的事”,转头又对对方众人说道:“你们持强凌弱岂是男人所为?我这帮 兄弟无非是听我命令行事,怪不得他们。你们走吧!” 温承与众同伴闻言一怔,萧云又喝道:“放他们走。”众人不敢多言,让开道 路,看着对方士兵抱起那校尉的尸体仓皇离开。 温承一脸忧虑,说道:“兄弟,这可不是小事啊,我们可以将洞中死掉那名兄 弟的帐算在他们头上,现在追去杀掉他们还可搏上一搏,最起码比帮敌人杀掉自己 人的罪要轻些。”众人也都点头称是,萧云苦笑道:“他们怎么说也是曾与我们并 肩杀敌的兄弟,虽然他们欺负弱小甚是不该,但我错手杀人却也不对。事已至此, 大帅那里我会照直明说,若真是死罪,也怨不得别人。你们赶紧散了,不会找到你 们头上的。” 众人闻言却都不走,默然围在他身旁。突然躲在墙边的那名栗发女子发狂冲出, 手持金色小剑尖叫着扑向温承。温承闪身躲过,高声叫道:“你干什么,我们是在 搭救你们。”另一名女子抢上前去,想要拉开那名栗发女子,但那栗发女子力气大 得超乎异常,甩开来拉她的女子腾身又往温承扑去。 萧云抢前一步,一掌拍在那栗发女子颈后,那女子应声昏倒,他对另一名女子 说道:“你找来衣衫穿上,我送你们逃出城去。”转头又对温承与一帮同伴说道: “反正我已犯下大错,也不怕多这一事,你们赶紧散了,这女子已经有些疯狂,我 送她们出城逃走。” 众人还是默然无语,其中一名同伴说道:“校尉郎,咱们都是江湖中人,虽然 做些无本买卖陷进大狱被征调来这鬼地方,但锄强扶弱本是份内之事,我跟你去。” 说完站到萧云身旁,另有一人也站过去道:“在下‘草上飞’刘行欲无父无母,无 妻无子,大哥既然跟萧校尉去,在下自当跟随。大家要是与我一样无牵无挂,不妨 随校尉郎行这义举,若是家有牵绊,赶紧就此散去,大家依然是一起洒过血的好兄 弟。” 又有一人接口道:“大哥和三弟都随校尉郎去,在下‘八臂哪吒’朱彤自然也 跟上。”说完并肩站到萧云身旁。余下众人对视无语,温承说道:“事不宜迟,其 余的人赶紧散了。”又对萧云道:“兄弟,送她们出城得赶紧走。”萧云见这三人 豪气干云,当下也不反对,对刘行欲道:“刘兄弟,烦你抱上这女子跟着。”刘行 欲应声称是,将那昏倒的栗发女子抱在胸前。另一名女子趁萧云等人说话之际已是 找来衣裙给那女子和自己穿上,紧紧跟在刘行欲身旁。 萧云又对温承说道:“大哥,月娘还等你回去,你不用跟着我来了。”温承哈 哈大笑道:“凭的许多废话,这人头在我腰上,即便将功补过救不得你,也可消了 这三个兄弟的罪,赶紧走了!” 外面人声传来,萧云不敢再说,与众人抱拳别过,带着几人钻进地道。他回头 问那手持匕首的女子道:“这暗道通往何处?”那女子微一犹豫,用汉语说道: “可以直通弥那悉多河口,我来带路罢。”说完当先而行,萧云等人紧随其后。 众人都无心思说话,彼此只闻他人粗重的呼吸声,如此急走一阵,脚下土地越 来越湿,再行一阵,脚下已是涉水三分,前面雾气吹来,那带路的女子惊喜叫道: “出口到了!” 众人探头往外窥看,但见此处正是城墙夹角与弥那悉多河交汇之处,四下寂静 无人,当下快步走出。 那带路的女子神情紧张的盯着被刘行欲抱在怀中那栗发女子,试探问道:“多 谢你们救命之恩,把公……把她交给我吧?”刘行欲得出生天,心下颇为欣喜,笑 道:“这小娘子虽然漂亮,但身子可够重的,现在即便将她给我,我也不要,还给 你吧!”众人也都被他逗得会心一笑,那带路的女子赶紧上前接过犹自昏迷不醒的 栗发女子,对萧云等人点了点头,背着那栗发女子往河旁密林中而去。 萧云拱手对三人道:“三位兄弟但请放心,回去萧某定然全力承担,尽力不让 三位受到牵连!”刘行欲与朱彤望着他只是呵呵发笑,那大哥道:“萧兄弟,在下 汪雨,江湖上给个诨号‘铁掌汪三’,他俩人是我的结拜兄弟,因在丝道上做些无 本买卖失手被擒,才被迫来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此来送走这两名小娘子,也算陪 兄弟你尽了道义之事,现下我兄弟三人却是不回那军营中了。萧兄弟犯下大罪,不 如也同我兄弟三人逃回西域再做打算吧?” 萧云盯着滔滔河水沉默不语,片刻后道:“在下与三位兄弟不同,你们算是被 强征来此,在下却是自愿来到安西当兵,大帅一向待我不薄,我不能出了事便一走 了之,须得回去有所担待,以免连累他人!” 汪雨三兄弟见他坚持,当下也不勉强,抱拳施礼道:“江湖路远,兄弟多保重 了!”又对温承说道:“温老哥,后会有期。” 萧、温二人连忙拱手送别,看着三人绕向北方,消失不见。萧云转头望向温承, 二人心中本感沉重,此时对视一眼,忽觉一股热血澎湃而起,彼此一拍肩膀道: “咱们问心无愧,即便是死罪,大帅总会给咱们一个明白。”二人抛开身外事,顿 感浑身轻松,抚肩哈哈大笑起来。 突听有人从密林中冲出来,二人闻声张望,却见那栗发女子去而复返。这女人 身材高挑,正午的阳光照得她那一头栗发泛起微微红光,模样甚是美丽,但却少了 几分中原女子的秀丽,多了几分张狂的野性。她快步跑了回来,对萧、温二人深施 一礼,说道:“刚才小女子不知好歹,冒犯两位恩人。这林中藏有船只,两位为我 犯下大罪,不如随我逃往北天竺暂时避祸,也算小女子报答两位救命之恩,可好?” 萧云与温承对望一眼,都觉情形有诈。这女子话虽中听,但语气阴冷,一双妙 目满含恨意盯着温承,说到后来身子已是微微颤抖,仿佛强忍着刻骨铭心的仇恨一 般。萧云抱拳说道:“姑娘看来有几分中土血统,不过此来双方交战,你我各属一 方,有所冒犯在所难免。我二人犯下重罪,自当回去担当,姑娘还是尽早逃走吧, 若再落入狂徒手中,我兄弟二人也是爱莫能助了。” 说完又给温承使个眼色,转身便要原路返回。却见那女子终于忍耐不住,合身 疯狂扑来。另一名女子早已跟到林外守候,见那栗发女子发难,手持匕首从另一侧 杀向温承。 萧、温二人吃了一惊,同时闪身跳开,怒喝道:“你们疯了么?”那栗发女子 恍若未闻,转身又往温承扑去。 萧云见那两名女子专往温承袭击,再联想到她每看温承腰间挂着那白衣人头颅 时情绪异常激动的细节来,顿时恍然大悟,喝道:“住手,这人你们识得的么?” 温承闪身跳到他背后,那两名女子闻言停步,却见那栗发女子仰天流泪,双手合十 喃喃乞语。另一名女子站到栗发女子身前,厉声说道:“这是我家主人,你们杀他 也就罢了,竟令他尸首也不能全,真是狼子心肠。” 那栗发女子更是悲不自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萧云与温承磕头求道 :“求你们放过我父亲的遗体,我甘愿拿我这身子作为交换。”另外那名女子闻言 惊呼道:“公主,千万不可如此。” 萧、温二人面色尴尬,再次对视无语。两名女子哭作一团,萧、温二人同时一 声长叹。萧云脱下外衣,温承解开腰间那白衣人的头颅,用萧云脱下的外衣包裹起 来,走上前放在那两名女子跟前。那两名女子见到白衣人的头颅,更是哭得翻江倒 海,萧、温二人退后几步,沉默片刻,转身顺着原路返回。 二人刚刚才抛却身外事的轻松感未停留片刻,却又被那两名女子悲天抢地的哭 叫扰得心思黯然,一路无语。来时温承用刀刻下路标,此时倒也不怕迷路。如此走 了良久,已经回到王宫暗道出口。 二人探身钻出,旋即被守卫的唐军哨位发觉,连忙表明身份,带头哨位说道: “大帅正在四下找你们,想不到你们回来自投罗网。”二人自然知道被杀死那校尉 的手下定会回去告发,此来已有心理准备,当下也不惊慌,被人押到王宫大殿。 远远望见安西节度使高仙芝高坐在当中国王宝座上,左手一名天竺模样的中年 男人衣饰华丽,正恭敬的坐着与他说话。素多来垂手站在那人身后,大殿正下方跪 满了战败的朅师国王公大臣们。萧云看这情形,心下猜知正与高仙芝说话的天竺人 定然就是素多来的主人素珈,此时见他头上已经戴上了国王桂冠,虽然在高仙芝面 前恭敬有礼,但却掩藏不住眉宇间那抹发自内心的喜色。 萧、温二人被押在殿外候着,半晌过后,那些跪拜着的王公大臣们被押送出来, 其中一名中年美妇身着莎丽,却是中原女子模样,萧云看得一呆,见这妇人脸型模 样和那栗发女子颇有几分相似,多半便是那栗发女子的娘亲。 他正暗自琢磨,忽听到有人高声传令道:“带校尉萧云、前锋营卒兵温承上前。” 萧云赶紧收回游思,与温承一齐被人押入大殿。高仙芝面无表情的瞧着二人走 近。二人抱拳施礼,口称“大帅”。高仙芝看着平视自己的萧云,不冷不热的缓缓 问道:“校尉周年是你杀死的么?” “是,大帅。”萧云回答得甚是干脆。高仙芝未料他会如此轻易便认下这内讧 杀人之罪,反倒一时没了下文,顿了一顿才道:“战时内讧者杖一百,杀人者偿命, 这些你都懂吧?” 萧云道:“末将都懂。”站在一旁的温承进来后一直双目视地,此时听他不做 争辩,当下大起胆子插话道:“大帅,萧校尉杀人事出有因,不可不问啊!” 高仙芝俊白的面上红光闪显,厉声道:“你们以为本帅是偏听偏信的小人么?” 温承连忙抱拳垂头,不敢多言。高仙芝转头又对萧云说道:“城头白衣人是你杀的 吧?” 萧云平静答道:“人虽然是我杀的,但温承却是头功,若没有他挡住敌兵,末 将也不可能上得楼去。后来内讧、杀人都是末将一人所为,不关旁人的事。” 高仙芝默然打量萧云片刻,才又说道:“好,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过这白衣人 是朅师国的威武大元帅,也是朅师国的王族,你杀掉他功劳甚大,本帅赏罚分明, 留下你性命。判你军杖三十,消去军籍,你可服气?” 萧云闻言一惊,忽听两声咳嗽传来,他循声瞟去,却见李嗣业不知何时站到了 一旁,正对他使眼色。旋即想起来此之前高仙芝曾命他去江湖上踩探的事来,此时 高仙芝如此处置,显然已是开始实行计划。他抱拳施礼,心中却异常矛盾,本该因 自己犯下大罪而被从轻发落感到心喜,却无从欢喜得来,现下却要背上安西弃卒的 恶名,感到好一阵烦恼。 他这一阵沉思,温承却忍不住大声道:“大帅既已判萧校尉将功抵过,何不网 开一面将他留在军中?萧校尉武功卓绝,又有胆识谋略,正是安西军中不可或缺之 人啊!” 高仙芝大怒道:“军令如山,岂容你在此多嘴。”温承闻言一惊,不敢再多说 话。萧云念头转完,赶紧打圆场道:“大帅息怒,末将心服口服,请大帅下令施刑 罢。” 高仙芝正要说话,却听身旁坐着的素珈忽然发问道:“二位将军,白衣人的人 头怎么不见你们带回来?” 萧、温二人闻言抬头,等着高仙芝示意。高仙芝语气平静道:“这位便是朅师 国的新任国王,他问你们的事照实答来!” 温承答应一声,正要述说来龙去脉,却见萧云抢着说道:“回国王的话,人头 我们本是带着回来请功的,只不过城破之时丢失在混乱中了,后来再找,已是无处 可寻。” 素珈“哦”的一声,慢条斯理用他那生硬的汉语说道:“米特摩虽然和着勃特 没一起背叛了大唐圣主,但他毕竟是本王的三弟,既然人都死了,本王也想他能落 土为安。他的女儿也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唉——-”,说道此处一声长叹,眼光 死死盯着二人。 萧云不动声色,温承不知他有何打算。但温承对人情世故极为老练,见他不动 声色,面上神色也是不改。 一时无人说话,过得片刻,高仙芝道:“国王不必担心,丝丽摩公主定然安然 藏在城中某处,否则大军进来的时候,不可能没人见到过。”素珈见问不出个所以 然来,当即随口应诺。高仙芝话锋又转,对左右下令道:“带萧云校场杖刑。” 校场中早已聚集了众多士兵,萧云被人拖着前行,心中自嘲想道:“大帅定是 故意安排这么多人来看我行刑,嘿嘿,以后背着这叛军之名,也不知长安城中的姑 娘们会不会看轻我?”他一会觉得好笑,一会又感到苦恼,各种念头莫衷一是。直 到李嗣业光着上身手持军棍出现在他面前,这才停住胡思乱想。 李嗣业对他诡异的一笑,悄声对他说道:“大声点!”就听行刑官对围观众人 大声宣读了高仙芝处罚萧云的军令,然后萧云感到一阵棍风扑至,听得“扑”的一 声大响,却是丝毫不感痛楚。他心知是李嗣业用的巧劲,连忙扯起嗓子大叫一声: “哎哟……”,三十杖打完,他已是吼得声音嘶哑。李嗣业做戏认真,将他用车拉 到营房,却见高仙芝独自一人正坐在营房中等候。 李嗣业哈哈大笑,一拍萧云后背道:“起来罢,不必再装了,此处无人前来。” 萧云连忙爬起身,抱拳施礼。 高仙芝微笑道:“受得委屈才是大丈夫!”萧云连忙称“是”,一旁的李嗣业 插言道:“萧兄弟此去任务艰险,但却比这一城一池的得失更为重大关键。萧兄弟 立身报国,又年少英侠,定然不会感到委屈。” 萧云再次连声称“是”,高仙芝呵呵笑出声来,道:“那就好,此事只有我们 三人知晓,决计不可透露给第四人知道,即便是你最亲的人,也要保守秘密,你们 可能做到?”李嗣业和萧云同时大声应诺。 高仙芝又说道:“你来安西一年多了吧?这么久没见过家里人,一定非常想念。 此去你先回趟长安,见见父母,尽尽孝。”萧云迟疑问道:“大帅,那末将该如何 做这踩探之务?” 高仙芝道:“不急,不急,你先回长安,到时候我自然会派人通知你的。”萧 云见他不愿明说,当下也不好追问,话题一转,又问道:“大帅,小勃律国王的家 眷都脱险了吧?”高仙芝答道:“都暂时安置在军中了,稍后随大军回去小勃律。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今日不好在大殿上提起,否则本帅真还怕手下人都要跑来为你 求情了,呵呵,你放心,这功劳我给你记下了,待你功成回来的时候,一并给你算 上!” 萧云心中想的却是那与成兰陵长得极像的女子丝洁雅丽,此时听到众人都平安, 这才放下心来,又陪着高仙芝与李嗣业说了一阵客套话,二人这才悄然离开。 温承早在外面等候,无奈高仙芝派人挡在了各个路口,直到此时才进到房来。 他见萧云若有所思的坐在床边发呆,完全不似被杖打之后应有之态,不由一脸惊讶。 萧云也不解释,只叫温承帮忙去找丝洁雅丽。 少顷温承回转,身后还跟着一名与萧云同去营救小勃律国王家眷的同伴来。这 人对萧云说道:“校尉郎才一离开,那名美貌女子便也骑着你的白马独自走了。我 们都未料到她会在两军交战之时还敢到处乱走,因此没能拦下她来,还请校尉郎不 要见怪。” 萧云心中顿感一阵失望,与这人客套几句,送走出门。暗自思忖:“她不要我 送她回家么?也罢,这样也好,我现在是带罪之身,她跟着我走也没什么好处,这 女子精明强干,‘追风逐电’又脚程无双,也该不会出什么岔子。”想到此节,便 将丝洁雅丽的事情放下,原本他会担心这女子的主因乃是长得太像成兰陵,令他大 感亲近。她那无双的美貌虽然也是理由之一,却觉得远远比不上前者。至于“追风 逐电”,既已说过送给丝洁雅丽,自是不会感到后悔。 温承见他发呆,犹豫半晌后问道:“兄弟,为何你要对素珈说谎?”萧云收回 思绪,道:“那白衣人是栗发女子的父亲,素珈和那白衣人兄弟相残,我只是下意 识觉得不应告诉他实情。”温承道:“也是道理,大帅不是也未明说么?校尉周年 那些手下怎会不将那栗发女子的事禀告大帅?只是……”,说到此处微微一顿,用 询问的眼神看着萧云。 萧云道:“大哥有话只管直说。”温承呵呵一笑,道:“也没什么特别的事, 只不过依兄弟你的性格,怎能容忍大帅如此对你?”萧云牢记高仙芝的嘱咐,不敢 有丝毫泄露风声,当下淡淡说道:“我本来喜欢四处游历,现在这样正好可以遂了 我的心愿。”温承见他神色不宁,当下按住心中疑问不提。 次日一早,与萧云相熟的士兵都到辕门送行,温承与他相交日久,感情已甚是 深厚,二人又是一番相互叮嘱后,萧云才与众人挥手道别,独自骑马踏上返回长安 的归途。 他自从来到安西当兵之后,还从未如此无所事事的放马由疆过,初始两日着实 感到有些惶惶无措。从朅师国返回小勃律国地势复杂,短短十来日的路程,却是从 河谷平原陡然升高到了高原崇山之上,一路上大川雪山气势恢宏,来时的他一身俗 务纠缠,此时执剑闲游才有心思沿途饱览这神奇多变的风土人情。 如此走到小勃律国孽多城之日,已是游兴盎然,此时正值夏末交秋,海拔四千 米的婆勒川上风景如画,孽多城外牛肥羊壮,牧人们拉家带口喜笑颜开,与朅师国 满目疮痍的景象犹如两个世界。 他被这幅安居乐业的画面触动内心,琢磨道:“这些平民百姓最想要的无非就 是平安富足的生活,为何吐蕃人却要三番五次来我大唐挑起战争?难道他们的百姓 平民生来好斗么?……,朅师国为何明知天威难犯,还要依附吐蕃,背叛大唐?难 道他们的百姓不愿过着小勃律国这样平静安康的日子么?” 他才脱下戎装,脑中挥之不去的还是想着征战沙场之类的事务,只不过受到眼 前歌舞升平的生活画卷影响,让他不由自主开始思索以前从未想到过的问题。不过 这一番闲暇却让久违的少年玩兴重现心中,念着闲来无事,便在孽多城中多住了两 日,四处观山戏水,游历一番。 从孽多城东归长安,必须翻越葱岭雪山。这日他将马儿喂了个饱,打点好给养 物事,正要启程东归,在客栈中却听见四下议论纷纷,说是朅师国情况有变。他找 到能说汉语的商人仔细打听,才知朅师国的都城拔逻勿逻布逻城在高仙芝大军前脚 才走,便被北天竺的另一个小国箇失密给攻占了去,朅师新任国王素迦急求高仙芝 带兵救援,但高仙芝只是从中斡旋一番,令箇失密停止侵袭朅师国,却默认了箇失 密zhan有拔逻勿逻布逻城。 萧云听闻之下不由感慨良多,朅师国经过内乱外讨,早已元气大伤,自然不是 箇失密的对手。他知道箇失密一直是大唐在北天竺地区的忠实支持者,而拔逻勿逻 布逻城正是吐蕃人西出中亚的必经之路,高仙芝又对箇失密如此宽容,显然难脱纵 容包庇的嫌疑。 萧云以前在军中打仗,从来只知听命行事,此时脱下兵甲置身事外,顿觉此战 出师所号称的讨伐朅师国背叛大唐之罪,似乎竟只是个借口,否则大唐怎会对同样 臣服于己的小国之争在处理上厚此薄彼? 他骑马往坦驹岭缓缓而行,一路上对这一年多以来的兵旅生涯回味反思,心中 生出不少疑问。他之所以会选择前来安西征战沙场,一是希望能重遇成兰陵;另外 一个起因,却是因他少年热血,看到长安城中那些远赴边疆的长安男儿回到家乡被 人们交口称赞的盛大场面,比起每日里花前月下的浪荡生活,实是有意思多了。 大唐从前采取的募兵制度,由于中原男儿贪恋故乡的安逸生活,逃兵役的现象 屡禁不绝,最终不得已只能废除,改由在边疆地区就地雇佣各族壮丁以充军备。因 此中原地区的男子若主动前往戌边报国之人,都被远在家乡只知花前月下、醉生梦 死的人们视为英雄,往往为了迎接一名回乡探亲的勇士,满城少年男女自发组成游 行队伍,犹如过年过节一般的闹上几日方才罢休。萧云在长安生活日久,这种场面 参加过不少,每次见到那些一脸风霜的勇士,都会令他热血沸腾,仿佛沙场上的殊 死拼杀也带有了令人炫目的光环。 他脑中天马行空般的乱想一气,待得到了葱岭雪山北面入口坦驹岭下之时,已 对早前烦恼身背弃卒之名的忧虑淡却不少。进而开始反复想道:“据说大唐的国土 从东到西要骑马走上一年才能穿越,皇帝一个人怎么管得过来?”只觉得天下如此 之大,老是替那个印象中虚无缥缈的皇帝暗自担心。 沿坦驹岭东向,地势越来越高,冰川集聚,人尽鸟稀。偏在这冰天雪地的不毛 之地,却又四处可见冒着热气的硫磺泉,被冰雪包裹的泉水沸腾作响,仿佛泉水之 下有烈焰烘烤。 他对这眼前奇景惊奇不已,顿时抛开一切俗事,只管对大自然造物的神奇膜拜 惊叹。如此走了两日,已是进入雪山高处,天气骤然起了变化,雪花夹着雨水扑面 而来,寒风肆意狂扫,茫茫天地之中渺小孤单的一人一马艰难的缓缓行进。也不知 过了多少时候,呼吸越来越难,日前受那老和尚内力震伤之疾再次隐隐袭来,身后 跟随的战马也是一副举步维艰的模样,但铺天盖地的雪雨反而越来越大,令他头一 次对大自然的严酷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惧意。 萧云疲惫不堪,但却心知一定不能停下,此来听老兵们传说,过这葱岭雪山万 万不可稍停,只要人一停步不前,就永远也不能再往前跨上一步了。他强压着心头 恐惧,奋力向前挪动脚步,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唯一剩下的念头只有往前,往前, 再往前。 忽见眼前地势突变,一块巨大的冰岩斜着矗立前方,岩上竟有清泉流淌而下, 但在这寒冷风中未及滴落在地,便被冻成冰凌子挂满在雪岩檐边。雪岩下方正是一 处巨大的避雪藏身之所。他至此已是体力透支到极限,再也无法拒绝脑海中一直搅 得心惊胆战的念头,“停下休息一阵”。 当下牵着战马避进岩底,掏出一个酒葫芦大大的灌上几口老酒,酒气顿时从胸 口撕裂而下,令他觉得犹如死尸的身子立即恢复了知觉,靠着岩壁闭目喘息一阵, 奋力在稀薄风中运气导息。半葫芦老酒下肚,终于喘息稍定,庆幸想道:“幸得有 这处藏身之地,否则也不知能不能活着翻过雪山了。老爹和娘要是知道我这个作儿 子的不是战死在疆场,而是背着弃卒之名冻死在这山上,定然伤心不已。”他想到 父母,顿时求生意志大增,四下打量环境,鼓起勇气又要出发。 忽听几声清脆的兵器交鸣声随着迎面刮来的旋头风传进耳内。他四下望去,但 见冰莹白净的一片死地,哪有半个人影?在心头暗笑自己道:“萧云啊萧云,战场 上九死一生也渡过来的,现下却被这吹风下雪吓倒了么?”心中傲气陡升,孤独面 对天地奇险的惧意顿时大减,牵着马儿又要上路,忽然耳内再次听到兵器交鸣之声, 隐隐还夹杂着人声呼喝。 这一次听得分明,声音是从头顶岩石上方随风飘下。他好奇心大起,将战马牵 回岩下,凝目四处察看。但见巨岩侧面与一处冰桥相接,桥上不时有流水淌下,在 空中凝结成冰,一层一层倒挂下来,竟似一道登天的悬梯。 他啧啧称奇,手持冰凿子攀着这道冰雪做成的天梯慢慢爬上。梯上时有水流, 显得湿滑异常,好在他准备充分,脚下穿着铜钉雪鞋,惊险万分的扶梯而上。随着 接近岩石顶部,刚才传入耳内的兵器交鸣声越来越清晰,只是频率降低不少,呼喝 声也越来越短促难辨。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颤颤巍巍登上雪岩顶部。眼前的奇景令他连调整混 乱不堪的呼吸也顾不上,只管注视着前方,心中油然而生顶礼跪拜的敬畏。 只见这雪岩顶上有顶,占地极广,当中一处澡盆般大小的硫磺温泉沸腾作响, 腾腾热气将泉边冰雪不断融化成水,四下流淌开来,冲刷出道道沟渠。温泉上方有 处两人来高的小坡,一名彩裙女子隐约的身影伫立风雪之中,四下雾气腾腾,那女 子一身单裙随风飘荡,仿佛就要乘风飞去一般。 萧云原本不信鬼神,但此时此景却令他膝下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张口便 要大喊“仙姑”。蓦见那坡上女子身影晃动,接着听见“乒乓”数声兵器交鸣,那 女子身影飘动轻灵,随着一名男子受伤的嚎叫复又静止不动。 他见这情形,忽又联想起在“御剑山庄”外兀峰顶上错把“雪莲仙子”当作仙 姑的事来,心中一阵好笑,暗道:“我每爬一次山峰,便要误认一次仙姑么?当真 好没来由!”他见那女子与人拼斗时轻功卓绝,自然不是仙姑下凡,但这丝毫不影 响心下欢喜之情,在这了无生机的绝地,能碰见一个人,哪怕对方是敌人,也足以 令他喜不自胜了。 他正呆呆的忘乎所以,却见那女子身影再次飘动,又是几声兵器交鸣之声响起, 却听那女子“哇”的一声轻呼,接着又听见一名男人的声音,连声用吐蕃语咒骂哀 号着退开,显然这次交手双方都是各自受伤。 他回过神来,拔剑便要上前助那女子一臂之力,但天寒地冻,长剑已与剑鞘冻 在一齐,竟然一拔之滑手而过,纹丝不动。他见那女子身影随风摆动,显然受伤不 轻,当下顾不得拔剑,连鞘而上,往那女子方向艰难挪近。 这一路虽不算远,但风大雪急,脚下打滑,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渐渐靠拢过去。 但听又有人上前攻击那女子,这次那女子身影明显呆滞不少,费了一番手脚才将来 犯之人逼退回去,她更是伤上加伤,一口血雾侧头喷出,殷红的血雾和着她那一袭 彩裙,竟令萧云仿觉这便是一幅绝美的图画,只是显得过于凄惨了点。 他手脚并用,险险爬上小坡,山上风声大作,那女子受伤之下竟未发觉身后有 人上来。萧云越过那女子背后看去,但见小坡背面有处冰雪自然搭建而成的细长走 道,宽窄恰能一人通行,对面隐约有一群身穿红、灰色衣之人隔着冰墙或坐或立, 那女子脚蹬尖头雕花小靴,坡前冰地上点点窟窿,显是刚才拼斗之际被这女子脚下 伫足所留。他心中敬佩之意油然而生,暗道:“这女子身法迅捷轻盈,但落脚之处 却能用巧砸开坚冰防止滑动,这份轻功当真不似人间能有了!”他此前曾见过“雪 莲仙子”沿绳临空滑落的绝技,此时不由将她与眼前这女子进行比较,竟是分不清 二人谁的轻功更胜一筹。 忽然对面红影闪动,又有一人从走道之中攻了过来,那女子猛提一口长气,正 要上前守住道口,却感到内息陡然不畅,身影一晃即停,再也不敢稍动。 对面来人冲到通道这头出口,先是一捧冰绫子疾射而出,见那彩衣女子不来封 堵,竟令他心下生疑,迟迟不敢冲出。 萧云已看分明,对面一方人数众多,但却被隔在这处冰雪造就的天然幕墙之后, 甬道是连接两边的唯一出口,那女子死守此处自是避免被对手群起围攻的最佳办法。 来人迟疑半晌,大声呼喊着给自己壮胆,说的却是吐蕃语。萧云对吐蕃语懂得少许, 听懂了来人说的几个词语,意思大概是激那女子伤重,要她束手投降。但那人喊叫 声气息颇为不畅,断断续续如击败革,显是也被这山高气薄折磨得疲惫之极。 萧云眼见甬道中人影晃动,心知来人就要冲出,当下大喝一声道:“姑娘莫慌, 我来助你!”那彩衣女子闻声被惊得一跳,才要聚起的一丝内气顿时四岔游走,再 也支持不住,仰头往后摔倒。 萧云正欲上前封堵冰道口,却见那女子往后倒下,当即扑身而至,将那女子抱 在怀里。他情急之下顾不了脚下冰滑,抱着那女子一起摔倒滑下,去处正好迎向冰 道出口。 冰道中来人也正往外冲出,萧云急中生智,将手中带鞘长剑往道口猛扫过去, 冲来那人全副身心放在提防小坡上的那女子身上,被萧云横扫来的剑鞘打中小腿, 顿时收势不住前疾飞射出,砰然摔在雪地之上,落地之处却是一处暗缝,表面上与 其它地方无异,实则重力压下便会裂开,那人惊怒交加之下奋力上跃,但脚下冰缝 打开却已无可着力之处,只能狂叫着无助的坠落深渊。 萧云被这一幕惊得心头狂跳,已看清冲来之人一身红衣袈裟,正是在朅师国谯 楼上照过面的那群和尚之一。那处暗缝裂开两丈来宽,若非这人打破开来,说不得 就是自己去赴这鬼门关之约了。 他正惊于变故,怀中女子却沙哑着嗓子虚弱说道:“扶……我起来,守住…… 口……道口……”,当即收回心神,奋力爬起,但见怀中女子面戴一张染血的黄巾 遮住容颜,身上裙衫极为单薄,黑色秀发如瀑垂下,令他觉得好生眼熟。那女子妙 目怒睁,对呆呆看着自己的萧云柔声喝道:“想一起死在这里么?敌人又来了!” 说着将手中长剑递给失魂落魄的萧云。 萧云惊魂未定,闻言强自收起纷乱的心思,连忙抛下手中被连鞘冻结的长剑, 接过那女子手中尚留余温的剑柄。但见甬道中一名吐蕃和尚大叫着冲了过来,口中 却是用汉语断续叫骂道:“雪莲仙子,你……杀我师……傅,害我师兄弟,我…… 我与你拼了——-”,萧云闻言豁然顿开,暗道:“是了,这女子身姿卓绝,轻功 无双,不正是雪莲仙子么?难怪我会觉得如此眼熟。” 对面来人已至甬道出口,萧云脑中想着心事,手下却丝毫不敢怠慢,拼起全身 力气平刺而出。这一剑表面看来平淡无奇,但却是他修习了十几年剑术的厚积勃发, 甬道宽窄有限,这一剑攻击的正是对方避无可避之处,来人识得厉害,哇哇大叫着 往后疾退。 萧云见一击奏功,心下顿时一喜,却不知正是由于自己身陷别无退路的绝境之 下,才会有此顿悟突破,应了师傅阿儒曾说过的剑道之途须得由繁入简的过程。他 不敢丝毫放松,对面冰墙后也不知还有多少敌人,若让其中一人冲了出来,他与 “雪莲仙子”二人定是死路一条。 他自从来到安西当兵之后,还从未如此无所事事的放马由疆过,初始两日着实 感到有些惶惶无措。从朅师国返回小勃律国地势复杂,短短十来日的路程,却是从 河谷平原陡然升高到了高原崇山之上,一路上大川雪山气势恢宏,来时的他一身俗 务纠缠,此时执剑闲游才有心思沿途饱览这神奇多变的风土人情。 如此走到小勃律国孽多城之日,已是游兴盎然,此时正值夏末交秋,海拔四千 米的婆勒川上风景如画,孽多城外牛肥羊壮,牧人们拉家带口喜笑颜开,与朅师国 满目疮痍的景象犹如两个世界。 他被这幅安居乐业的画面触动内心,琢磨道:“这些平民百姓最想要的无非就 是平安富足的生活,为何吐蕃人却要三番五次来我大唐挑起战争?难道他们的百姓 平民生来好斗么?……,朅师国为何明知天威难犯,还要依附吐蕃,背叛大唐?难 道他们的百姓不愿过着小勃律国这样平静安康的日子么?” 他才脱下戎装,脑中挥之不去的还是想着征战沙场之类的事务,只不过受到眼 前歌舞升平的生活画卷影响,让他不由自主开始思索以前从未想到过的问题。不过 这一番闲暇却让久违的少年玩兴重现心中,念着闲来无事,便在孽多城中多住了两 日,四处观山戏水,游历一番。 从孽多城东归长安,必须翻越葱岭雪山。这日他将马儿喂了个饱,打点好给养 物事,正要启程东归,在客栈中却听见四下议论纷纷,说是朅师国情况有变。他找 到能说汉语的商人仔细打听,才知朅师国的都城拔逻勿逻布逻城在高仙芝大军前脚 才走,便被北天竺的另一个小国箇失密给攻占了去,朅师新任国王素迦急求高仙芝 带兵救援,但高仙芝只是从中斡旋一番,令箇失密停止侵袭朅师国,却默认了箇失 密zhan有拔逻勿逻布逻城。 萧云听闻之下不由感慨良多,朅师国经过内乱外讨,早已元气大伤,自然不是 箇失密的对手。他知道箇失密一直是大唐在北天竺地区的忠实支持者,而拔逻勿逻 布逻城正是吐蕃人西出中亚的必经之路,高仙芝又对箇失密如此宽容,显然难脱纵 容包庇的嫌疑。 萧云以前在军中打仗,从来只知听命行事,此时脱下兵甲置身事外,顿觉此战 出师所号称的讨伐朅师国背叛大唐之罪,似乎竟只是个借口,否则大唐怎会对同样 臣服于己的小国之争在处理上厚此薄彼? 他骑马往坦驹岭缓缓而行,一路上对这一年多以来的兵旅生涯回味反思,心中 生出不少疑问。他之所以会选择前来安西征战沙场,一是希望能重遇成兰陵;另外 一个起因,却是因他少年热血,看到长安城中那些远赴边疆的长安男儿回到家乡被 人们交口称赞的盛大场面,比起每日里花前月下的浪荡生活,实是有意思多了。 大唐从前采取的募兵制度,由于中原男儿贪恋故乡的安逸生活,逃兵役的现象 屡禁不绝,最终不得已只能废除,改由在边疆地区就地雇佣各族壮丁以充军备。因 此中原地区的男子若主动前往戌边报国之人,都被远在家乡只知花前月下、醉生梦 死的人们视为英雄,往往为了迎接一名回乡探亲的勇士,满城少年男女自发组成游 行队伍,犹如过年过节一般的闹上几日方才罢休。萧云在长安生活日久,这种场面 参加过不少,每次见到那些一脸风霜的勇士,都会令他热血沸腾,仿佛沙场上的殊 死拼杀也带有了令人炫目的光环。 他脑中天马行空般的乱想一气,待得到了葱岭雪山北面入口坦驹岭下之时,已 对早前烦恼身背弃卒之名的忧虑淡却不少。进而开始反复想道:“据说大唐的国土 从东到西要骑马走上一年才能穿越,皇帝一个人怎么管得过来?”只觉得天下如此 之大,老是替那个印象中虚无缥缈的皇帝暗自担心。 沿坦驹岭东向,地势越来越高,冰川集聚,人尽鸟稀。偏在这冰天雪地的不毛 之地,却又四处可见冒着热气的硫磺泉,被冰雪包裹的泉水沸腾作响,仿佛泉水之 下有烈焰烘烤。 他对这眼前奇景惊奇不已,顿时抛开一切俗事,只管对大自然造物的神奇膜拜 惊叹。如此走了两日,已是进入雪山高处,天气骤然起了变化,雪花夹着雨水扑面 而来,寒风肆意狂扫,茫茫天地之中渺小孤单的一人一马艰难的缓缓行进。也不知 过了多少时候,呼吸越来越难,日前受那老和尚内力震伤之疾再次隐隐袭来,身后 跟随的战马也是一副举步维艰的模样,但铺天盖地的雪雨反而越来越大,令他头一 次对大自然的严酷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的惧意。 萧云疲惫不堪,但却心知一定不能停下,此来听老兵们传说,过这葱岭雪山万 万不可稍停,只要人一停步不前,就永远也不能再往前跨上一步了。他强压着心头 恐惧,奋力向前挪动脚步,脑海中变得一片空白,唯一剩下的念头只有往前,往前, 再往前。 忽见眼前地势突变,一块巨大的冰岩斜着矗立前方,岩上竟有清泉流淌而下, 但在这寒冷风中未及滴落在地,便被冻成冰凌子挂满在雪岩檐边。雪岩下方正是一 处巨大的避雪藏身之所。他至此已是体力透支到极限,再也无法拒绝脑海中一直搅 得心惊胆战的念头,“停下休息一阵”。 当下牵着战马避进岩底,掏出一个酒葫芦大大的灌上几口老酒,酒气顿时从胸 口撕裂而下,令他觉得犹如死尸的身子立即恢复了知觉,靠着岩壁闭目喘息一阵, 奋力在稀薄风中运气导息。半葫芦老酒下肚,终于喘息稍定,庆幸想道:“幸得有 这处藏身之地,否则也不知能不能活着翻过雪山了。老爹和娘要是知道我这个作儿 子的不是战死在疆场,而是背着弃卒之名冻死在这山上,定然伤心不已。”他想到 父母,顿时求生意志大增,四下打量环境,鼓起勇气又要出发。 忽听几声清脆的兵器交鸣声随着迎面刮来的旋头风传进耳内。他四下望去,但 见冰莹白净的一片死地,哪有半个人影?在心头暗笑自己道:“萧云啊萧云,战场 上九死一生也渡过来的,现下却被这吹风下雪吓倒了么?”心中傲气陡升,孤独面 对天地奇险的惧意顿时大减,牵着马儿又要上路,忽然耳内再次听到兵器交鸣之声, 隐隐还夹杂着人声呼喝。 这一次听得分明,声音是从头顶岩石上方随风飘下。他好奇心大起,将战马牵 回岩下,凝目四处察看。但见巨岩侧面与一处冰桥相接,桥上不时有流水淌下,在 空中凝结成冰,一层一层倒挂下来,竟似一道登天的悬梯。 他啧啧称奇,手持冰凿子攀着这道冰雪做成的天梯慢慢爬上。梯上时有水流, 显得湿滑异常,好在他准备充分,脚下穿着铜钉雪鞋,惊险万分的扶梯而上。随着 接近岩石顶部,刚才传入耳内的兵器交鸣声越来越清晰,只是频率降低不少,呼喝 声也越来越短促难辨。 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颤颤巍巍登上雪岩顶部。眼前的奇景令他连调整混 乱不堪的呼吸也顾不上,只管注视着前方,心中油然而生顶礼跪拜的敬畏。 只见这雪岩顶上有顶,占地极广,当中一处澡盆般大小的硫磺温泉沸腾作响, 腾腾热气将泉边冰雪不断融化成水,四下流淌开来,冲刷出道道沟渠。温泉上方有 处两人来高的小坡,一名彩裙女子隐约的身影伫立风雪之中,四下雾气腾腾,那女 子一身单裙随风飘荡,仿佛就要乘风飞去一般。 萧云原本不信鬼神,但此时此景却令他膝下一软,“扑通”跪倒在地,张口便 要大喊“仙姑”。蓦见那坡上女子身影晃动,接着听见“乒乓”数声兵器交鸣,那 女子身影飘动轻灵,随着一名男子受伤的嚎叫复又静止不动。 他见这情形,忽又联想起在“御剑山庄”外兀峰顶上错把“雪莲仙子”当作仙 姑的事来,心中一阵好笑,暗道:“我每爬一次山峰,便要误认一次仙姑么?当真 好没来由!”他见那女子与人拼斗时轻功卓绝,自然不是仙姑下凡,但这丝毫不影 响心下欢喜之情,在这了无生机的绝地,能碰见一个人,哪怕对方是敌人,也足以 令他喜不自胜了。 他正呆呆的忘乎所以,却见那女子身影再次飘动,又是几声兵器交鸣之声响起, 却听那女子“哇”的一声轻呼,接着又听见一名男人的声音,连声用吐蕃语咒骂哀 号着退开,显然这次交手双方都是各自受伤。 他回过神来,拔剑便要上前助那女子一臂之力,但天寒地冻,长剑已与剑鞘冻 在一齐,竟然一拔之滑手而过,纹丝不动。他见那女子身影随风摆动,显然受伤不 轻,当下顾不得拔剑,连鞘而上,往那女子方向艰难挪近。 这一路虽不算远,但风大雪急,脚下打滑,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渐渐靠拢过去。 但听又有人上前攻击那女子,这次那女子身影明显呆滞不少,费了一番手脚才将来 犯之人逼退回去,她更是伤上加伤,一口血雾侧头喷出,殷红的血雾和着她那一袭 彩裙,竟令萧云仿觉这便是一幅绝美的图画,只是显得过于凄惨了点。 他手脚并用,险险爬上小坡,山上风声大作,那女子受伤之下竟未发觉身后有 人上来。萧云越过那女子背后看去,但见小坡背面有处冰雪自然搭建而成的细长走 道,宽窄恰能一人通行,对面隐约有一群身穿红、灰色衣之人隔着冰墙或坐或立, 那女子脚蹬尖头雕花小靴,坡前冰地上点点窟窿,显是刚才拼斗之际被这女子脚下 伫足所留。他心中敬佩之意油然而生,暗道:“这女子身法迅捷轻盈,但落脚之处 却能用巧砸开坚冰防止滑动,这份轻功当真不似人间能有了!”他此前曾见过“雪 莲仙子”沿绳临空滑落的绝技,此时不由将她与眼前这女子进行比较,竟是分不清 二人谁的轻功更胜一筹。 忽然对面红影闪动,又有一人从走道之中攻了过来,那女子猛提一口长气,正 要上前守住道口,却感到内息陡然不畅,身影一晃即停,再也不敢稍动。 对面来人冲到通道这头出口,先是一捧冰绫子疾射而出,见那彩衣女子不来封 堵,竟令他心下生疑,迟迟不敢冲出。 萧云已看分明,对面一方人数众多,但却被隔在这处冰雪造就的天然幕墙之后, 甬道是连接两边的唯一出口,那女子死守此处自是避免被对手群起围攻的最佳办法。 来人迟疑半晌,大声呼喊着给自己壮胆,说的却是吐蕃语。萧云对吐蕃语懂得少许, 听懂了来人说的几个词语,意思大概是激那女子伤重,要她束手投降。但那人喊叫 声气息颇为不畅,断断续续如击败革,显是也被这山高气薄折磨得疲惫之极。 萧云眼见甬道中人影晃动,心知来人就要冲出,当下大喝一声道:“姑娘莫慌, 我来助你!”那彩衣女子闻声被惊得一跳,才要聚起的一丝内气顿时四岔游走,再 也支持不住,仰头往后摔倒。 萧云正欲上前封堵冰道口,却见那女子往后倒下,当即扑身而至,将那女子抱 在怀里。他情急之下顾不了脚下冰滑,抱着那女子一起摔倒滑下,去处正好迎向冰 道出口。 冰道中来人也正往外冲出,萧云急中生智,将手中带鞘长剑往道口猛扫过去, 冲来那人全副身心放在提防小坡上的那女子身上,被萧云横扫来的剑鞘打中小腿, 顿时收势不住前疾飞射出,砰然摔在雪地之上,落地之处却是一处暗缝,表面上与 其它地方无异,实则重力压下便会裂开,那人惊怒交加之下奋力上跃,但脚下冰缝 打开却已无可着力之处,只能狂叫着无助的坠落深渊。 萧云被这一幕惊得心头狂跳,已看清冲来之人一身红衣袈裟,正是在朅师国谯 楼上照过面的那群和尚之一。那处暗缝裂开两丈来宽,若非这人打破开来,说不得 就是自己去赴这鬼门关之约了。 他正惊于变故,怀中女子却沙哑着嗓子虚弱说道:“扶……我起来,守住…… 口……道口……”,当即收回心神,奋力爬起,但见怀中女子面戴一张染血的黄巾 遮住容颜,身上裙衫极为单薄,黑色秀发如瀑垂下,令他觉得好生眼熟。那女子妙 目怒睁,对呆呆看着自己的萧云柔声喝道:“想一起死在这里么?敌人又来了!” 说着将手中长剑递给失魂落魄的萧云。 萧云惊魂未定,闻言强自收起纷乱的心思,连忙抛下手中被连鞘冻结的长剑, 接过那女子手中尚留余温的剑柄。但见甬道中一名吐蕃和尚大叫着冲了过来,口中 却是用汉语断续叫骂道:“雪莲仙子,你……杀我师……傅,害我师兄弟,我…… 我与你拼了——-”,萧云闻言豁然顿开,暗道:“是了,这女子身姿卓绝,轻功 无双,不正是雪莲仙子么?难怪我会觉得如此眼熟。” 对面来人已至甬道出口,萧云脑中想着心事,手下却丝毫不敢怠慢,拼起全身 力气平刺而出。这一剑表面看来平淡无奇,但却是他修习了十几年剑术的厚积勃发, 甬道宽窄有限,这一剑攻击的正是对方避无可避之处,来人识得厉害,哇哇大叫着 往后疾退。 萧云见一击奏功,心下顿时一喜,却不知正是由于自己身陷别无退路的绝境之 下,才会有此顿悟突破,应了师傅阿儒曾说过的剑道之途须得由繁入简的过程。他 不敢丝毫放松,对面冰墙后也不知还有多少敌人,若让其中一人冲了出来,他与 “雪莲仙子”二人定是死路一条。 甬道中那和尚惊叫一声,大声喊道:“又来一个,是和喀巴打赌那小子!”萧 云听得一头雾水,忽见那和尚身后闪出几人,前头那人奋力挣扎,后面两人拼命拉 住,挣扎那人却是与自己斗过两次的那名断舌吐蕃和尚。甬道中那和尚大喝道: “把喀吧拉开去,不要在此碍事。”说完解下腰间一根铁链,链头一枚拳胆大小的 铁刺球,正是一副半丈来长的流星锤。 “雪莲仙子”在萧云身后看得真切,运起全身力气喊道:“这人……功力和那 老……老和尚相差无几,不……可硬拼。” 萧云一惊,心中顿时回想起城楼上被人刺死那老和尚无可匹敌的掌法来,他自 知定然不是对方敌手,心下快速盘算脱身之计。 那使流星锤的和尚却不给他拖延的机会,手中暗黑精铁打造的流星锤振手而出, 快若流星往他迎面击去。此时风雪怒号,却也掩盖不住锤头破空呼啸,可见来锤力 量之大,已是远超他的想象。他快速回头望了一眼“雪莲仙子”,正好见到她再次 淤血呕出,身影摇摇欲坠。他不敢后退放对手冲出来,当即将心一横,至此生死存 亡关头,手中长剑画圆侧砍,正是“饮血八式”第二招“疯刀”,此招他只在心中 默练过数次,还未真正动手习练招式,那日“狂刀”被那老和尚一掌击破,令他此 刻拼命之下想起李嗣业说过的话来:“‘饮血八式’,一招强过一招”,于是冒险 用上“疯刀”,祈望置之死地而后生。 “疯刀”刀势一起,萧云立即进入意识恍惚的状态,只觉浑身气胀欲裂,身前 所见的一切都令他恨意汹涌,连那晶莹透明的雪壁也想挥刀将之剁成齑粉。 来锤闪电般到了他的面前,他挥出的长剑也正好接上锤链,只听一阵刺耳的金 属刮裂声响起,锤头竟被刀势带得斜飞激射,“砰”的一声砸在雪壁上。他只觉一 股大力若浪袭来,但随即消失无踪,此时他的心智完全受到“疯刀”控制,竟然趁 对手锤头撞墙之际,合身劈砍而上,冒险出击。 使流星锤那和尚惊异莫名,眼见他硬接自己全力攻出的一锤,满以为会将他当 场砸死,却不料对手忽出怪招,竟然将自己一身功力引去了撞墙。接着又见他神情 可怖的冲了过来,当即一振手中铁链,那锤头应声而起,自他身后猛砸回来。 萧云此时杀人的yu望极为强烈,身后来锤呼呼作响,他却丝毫也不在意,仿佛 来锤的路子去势自己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看得一清二楚。他迅速冲到对手身前, 那吐蕃和尚大惊失色,左手挥掌拍出,与流星锤一前一后夹击萧云。 “雪莲仙子”在甬道外看得分明,眼见他不顾一切冲上硬拼,顿时心如死灰。 她早已受伤不支,又知这吐蕃和尚是这群人中除了那死掉的老和尚之外首屈一指的 人物,萧云一旦战败,二人皆是难逃一死。她清楚萧云的武功只能算得江湖上二流 高手,在这吐蕃和尚前后夹击之下,多半是死路一条。她早已浑身无力,喃喃自语 道:“云儿哥哥,你到现在也没认出我来吗?我就是你的公主小姑娘啊……”,她 自付萧云必死,自己必然也难幸免,一时间童年往事变得清晰无比,在这生死之间 抛开了世俗一切,恍惚回到了十几年前沙洲城外她与萧云被人绑架的那个夜晚。那 一次还是小姑娘的她只能在一旁看着小娃娃的萧云与人争斗,现下同样境地,自己 依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云与人拼命。她想得入神,嘴角居然还泛起了一丝笑意, 忽听一声惨叫传来,惊醒她的回想,只见那吐蕃和尚还剩下半边头颅的身子倒头扑 倒,萧云连人带剑倒飞出来,顺着甬道快速滑了回来。 她心中一喜,忽又一忧。连忙强打精神上前抓住滑来的萧云。但见他目光涣散, 却又不是重伤或垂死之态,搭手去摸他的脉门,只觉脉象跳动异常激烈而怪异。 忽听萧云大叫一声,一口鲜血仰天喷出,猛然坐起身来,一把捏住她的咽喉, 眼中精光大盛,右手长剑缓缓举起。 “雪莲仙子”毫无反抗之力,被萧云死死捏住喉咙发不出一丝声响,眼看还沉 浸于“疯刀”之中的萧云便要挥剑砍下,突然一阵风起,将她面上黄巾吹得紧紧贴 住,勾勒出一幅美绝的轮廓。疯狂中的萧云猛然一怔,手中劲力陡然放松。她急忙 叫道:“云儿……哥哥,我……咳咳……我是兰陵……咳咳咳……”,萧云脸露迟 疑的神情,目光中精光渐减。她喘过气来,连声道:“萧云,萧云,我是兰陵,公 主小姑娘啊,你怎么了?” 二人正纠缠不清,对面那群和尚也从刚才那名和尚身死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当 即便有两人怒吼着从甬道中冲了过来。 “雪莲仙子”情急之下运起全身力气一掌掴在萧云脸上,顿时将他打得陡然一 惊,清醒过来,一脸惊异的打量四周,“雪莲仙子”推他一把,睁着一双妙曼清澈 的美目,柔声问道:“你信我么?”萧云闻言微怔,见她眼中那满是急切的神情, 失魂答道:“我相信你。” “雪莲仙子”微微一笑,快速说道:“你快守住道口,然后闭上眼睛,我叫你 退,你便疾退三步,然后用最快的身法前冲,挥剑平胸疾刺。”萧云只觉周身疼痛, 脑中也是混乱一片,本待细问,但见对手已经快要冲至出口,再也无暇细想,二话 不说仗剑堵在甬道出口处。 他盯着当先那吐蕃和尚手中双色金环“当啷”暴响,直奔自己砸来,脑中闪过 “雪莲仙子”刚才的吩咐,当下把心一横,死死闭上双眼。眼睛一黑,心头顿时狂 跳不止,闭眼之时见到对手已欺近自己三尺之外,心下急切的盼望“雪莲仙子”赶 快叫“退”,甚至一瞬间便要不顾一切睁开眼来,但最终还是依照“雪莲仙子”的 吩咐紧紧闭着双眼。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却感到其长难耐,心中反复闪现最后一眼见到对手攻来 的画面,甚至连对手面上神情也记得清晰无比。 “雪莲仙子”娇弱的叫“退”声终于传来,萧云心头猛的跳至最高,疾速后退 三步,旋即一招“仙人指路”闪电前刺,只听闷哼响起,手中传来剑锋刮过胸骨的 轻微阻涩,连忙不顾一切睁开眼来,只见一张扭曲变形的黄皮宽脸绝望的张大着嘴, 自己手中长剑正好从中穿过金环刺入对手心口。 他心头略惊,拔剑后退三尺,后面跟着那名和尚大呼小叫,抢前抱着中剑身死 的同伴疾转退回。 这冰道说长不长,说短却又不短,任何一方想要去到对面都必须面对在道中狭 小空间内应付对手进袭的危险。 对方接连被杀几名好手,绕是几名吐蕃和尚天性凶悍,却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就连那名叫做喀吧的断舌吐蕃和尚,也没了一见萧云便要拿头撞墙的冲动,只是隔 着冰道遥遥瞪视着对面仗剑独立的萧云。 萧云不敢在对手眼中失了气势,拖剑斜指,昂首与那吐蕃和尚对视,心中却 “怦怦”乱跳,暗道:“好险,这疯刀差点让我入魔,还好运气不错,竟然胡乱杀 死了对方两人。” 他哪里知道,刚才自己已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这招“疯刀”他从未实际演 练过,陡然用出本已闭死了浑身经脉,若不能在一个时辰内重新打通开来,不死也 得残废。先前死掉那和尚锤掌夹击之下,他被刀势所惑,竟然冒险进击,趁流星锤 回打之际,在千钧一发间用剑回拨锤头,顺势将锤头疾射向对手。“疯刀”刀义便 是“无可畏惧,无可抵挡”,那和尚在对手无视生死的怪招之下,竟被回击的流星 锤砸中脑袋当场气绝。只不过他功力深厚,拍出的浑厚掌力依然将萧云打得倒飞而 出,却也正好震开了萧云闭塞的经脉。 但这一正一反两力相催,令萧云已快力尽灯枯,此时虽然昂首站立,实则却是 周身疼痛过剧,渐渐没了知觉。他不敢稍动,生怕一动便会被对手看出自己颤抖的 身形。 双方暂时息止了进攻,风雪更加急猛,那群和尚隐约的诵经声飘忽四窜,给这 人间绝地带来一丝庄严宝相的生气。 “雪莲仙子”闭目调息半晌,终于睁开眼来走到萧云背后悄声说道:“对方被 你杀了两人,被我杀了三人,还剩下六人。这哑巴功力虽猛,但脑袋最笨,现在连 他也不轻易冲来拼命,想来余人也都胆寒了,暂时不敢再来骚扰。” 萧云身子早已僵硬,只觉浑身冰凉,牙关不由自主轻轻相扣,听见她说话,却 不敢开口回答,生怕一张嘴便会控制不住哆嗦起来,被一直瞪视自己的喀吧和尚看 出端倪。 “雪莲仙子”在他背后忽然“扑哧”一声娇笑,语气温柔的说道:“想不到你 竟然还有那么利害的怪招,只是不象是剑法吧……,你说怎会那么巧,在这雪山死 地也能碰到你,又是你来救我?” 萧云连意识似乎也变得凝结起来,竟未听出她言下为何会说“又是你来救我” 这话。 “雪莲仙子”自顾自又说道:“看你的剑法似乎和我所习的颇有几分相似,但 为何你在用招的时候总是会差上最后那一点,反而让剑招的威力被扣住不发呢?” 萧云听得心头苦笑,暗道:“这雪莲仙子无论如何厉害,其实也只是个妙龄少 女而已,如此状况还与我说这些软软的话儿。”他自然清楚自己剑法上的缺陷,师 傅阿儒传下的这套剑法讲究的是以柔克刚,以巧胜拙,与他的性格格格不入,因此 每每显得过于“扭捏”的地方,他都信手省去,从小这样练了过来,一套上乘剑法 的威力在他手中还不足发挥三成。到他临到悄然跑来安西军中当差之前,师傅阿儒 甚至连每日的监督也省下,想来也是对他感到绝望了。 他想到此处,顿觉长安城中酒醉微醺的那些日子变得异常清晰,父母师傅的音 容笑貌鲜活的浮现心中,就连家门口烙饼的栗特老人擀面杖拍案的“砰砰”声都如 同亲耳听见一样清楚。 他一念及此,陡然心惊,本已慢慢失去的求生yu望顿时重新激发,拼尽全身力 气,露出一丝牙缝死死的吸了一口气,强行在丹田中运行一转,暗自绷紧肌肉张了 张全身的筋骨,试着慢慢转过身子,将背对着冰道口。 才一转过身,意志顿时耐不住稍稍松懈,上下唇立即无可忍耐的哆嗦起来。但 见“雪莲仙子”若有所思的垂头站在面前,嘴唇微颤似在说话,却又没发出声音。 萧云心中惊异,只见她眼神迷离散乱,露在外面的肌肤殷红似血,脸上神情懒洋洋 的仿若正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一般。 萧云被她如此怪异的神情吓得心中一紧,早忘记了在背后一直瞪视自己的喀吧 和尚,颤颤巍巍的伸出僵硬的手去推眼前神情诡异的佳人,口中上气不接下气的急 促问道:“你干什么,快醒来。” “雪莲仙子”嘻嘻一笑,娇声说道:“你为什么总是喜欢护着我呢?” 萧云见她神情呆滞,似乎心智已失,艰难的将自己早已冷如冰雪的手掌贴在她 脖子上。“雪莲仙子”被他冰手一激,肌肤红潮逐渐消退,晒然醒来,眼珠转得两 转,已看出萧云早成强弩之末。她情绪略一波动,旋即恢复一贯的冷峻神情,说道 :“刚才击伤我那名吐蕃和尚的内力有些怪异,竟会令我生出幻象,我们须得赶紧 想办法脱身,找一处藏身之地理顺气息。” 萧云微微点头,转头看那喀吧和尚,却见他脸上肌肉抖动,一双利眼空洞的看 着自己。萧云虽然点头,却也知道此时此景想要脱身谈何容易,正在一筹莫展之际, 忽听头顶雪峰上方传来怪异的响动,接着脚下坚冰冻结的大地微微开始震动,狂风 呼啸声也成倍加大。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得一跳,随即心中浮现出一个词来,“雪崩”。 当下萧云再也顾不上对手如何,伸手拉过“雪莲仙子”便往小坡背后的冰梯狂奔而 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