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西域丝路遥迢,铁甲苦对风急。 江南春暖正烟雨。 草长燕飞衔泥。 爱恨本是难分,情仇几度痴迷? 执手只愿两心惜。 不教生死相离。 ——-调寄西江月风急沙冻,大片的黄沙中隐隐泛起细盐般的霜雪。此时已是 将至西域一年中最严酷的寒冬时节,于阆国东向的古道上缓缓行来一队车马。 当先一红一白两骑顶风开道,后面跟着一辆四马牵拉的大车,车后又有三名骑 客赶着十匹健壮的骆驼,铃声阵阵,给这死亡之地凭添两分生机。 红马骑客黑甲红衣,满脸风霜,正是领命护送丝丽摩前去江南的温承,白马上 的骑客灰袍光头,却是那名叫做喀吧的吐蕃哑和尚。 温承坐在马背上凝耳倾听,身旁的喀吧和尚却只顾盯着跨下骏马,想要纵马奔 驰,却又不敢造次。 车厢内随着风声传出一阵吵闹,只听一个女子声音叫道:“这车马是高仙芝派 给本公主的驾乘,最多只能两人同乘,你给本公主滚出去。” 她话音才落,一名男子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公主小姑娘身子不适,我是不会 离开她半步的,若你真觉这里拥挤,自管出去吹风吧,没人拉着你。” 这人话语一落,接着便是一阵刚才说话那女子叽叽喳喳的数落叫骂声,马车前 面走着的温承凝耳听到此处,苦笑着摇头回望,却见车后跟着的三名随从早已对此 习以为常,只管紧紧裹着厚实的毡毯任由跨下马儿随车挪动。 车中之人自然是萧云与伤重的成兰陵,另外那名女子便是被他和温承在朅师国 杀其父、救其身的丝丽摩。 一行人自于阆国都西城汇合后东归,行至此处已是第十日上。果然不出李嗣业 预料,丝丽摩强要温承随行便是想要狠狠羞辱折磨于他,以泄被他杀父之恨,而萧 云恼她对温承不敬,已是三番五次严加喝斥。初始丝丽摩仗着有三名亲信随行,暗 令三人偷袭萧云,本望着痛打他一顿出口恶气,却哪知被他轻易便将三人制得服服 帖帖,一路上自然成了以他马首是瞻的局面。 成兰陵走火入魔后身子孱弱,好在她比萧云懂得如何利用他那无意间被打通的 任督二脉真气,这十来日靠着萧云每日助她调息几个周天,总算令伤势略有起色。 萧云见天气越来越冷,便把“追风逐电”交给温承骑着,从姬恒手中夺来的汗血宝 马则让给从未骑过骏马的喀吧和尚,自己则抱着成兰陵占据了丝丽摩的马车一隅。 这一段路途荒无人烟,放眼出去黄沙连天,天寒路陷,甚是难行。 车厢内丝丽摩喋喋不休的辱骂萧云,他虽恼这女子折磨羞辱温承,但对方毕竟 是新近才经历国破父丧的弱女子,因此只要丝丽摩未做折辱温承之举,他便统统来 个听而不闻。不过今日成兰陵的伤势又有些反复,他心头烦恼,忍不住出口嘲讽了 丝丽摩两句。 萧云不去理会边骂边还犹如跳舞般配合着手语的丝丽摩,自管将裹着他和成兰 陵二人的厚毯紧了一紧,准备来个闭目假寐,却见依偎在怀中的成兰陵强撑坐起身 来,对丝丽摩说道:“你头发里藏着一把金色小剑呀?可真好玩儿。”话音才落, 丝丽摩只觉面上微有冷风吹过,秀发中藏着的金色小剑已被成兰陵抢在了手里。 车厢内三人乘坐本是拥挤,成兰陵出手迅捷,丝丽摩根本不知躲避,轻易便被 对方得手。 丝丽摩尖叫道:“你……你做什么,快把金剑还我。” 萧云连忙伸手助成兰陵坐稳身子,刚要问话,却见她微微浅笑,突然玉手再次 闪电挥出,将丝丽摩双眉之间贴着的红色假痣划开两半掉落在地。 萧云和丝丽摩二人同时一惊,却见丝丽摩额头没有一丝伤痕,显然是成兰陵剑 法卓绝至极,即便在重伤之下出手也能拿捏得如此精准。只见她微喘了一口短气, 笑着道:“我心头烦着呢,你若再多骂萧郎几句,我可就听得昏头啦,到时再来和 你闹着玩儿,手底怕就不知轻重了……,”她话未说完已觉累极,萧云赶紧将她抱 回怀里,心下暗暗好笑,没料她不说则以,一动手便是这样诡奇的手段。 丝丽摩被她如此惊险的手段惊呆,嘴里早忘了辱骂萧云,片刻后眼圈发红,却 不再吵闹,默然靠去车厢窗口侧头擦拭眼泪。 萧云原本以为她定然会大吵大闹一番,此时见她反是默然滴泪,心下不由生出 一丝怜意,想到:“她丧父之痛未过,认定温老哥是仇人,以为委身于大帅身旁便 可找机会来报父仇,却也着实可怜。”见她已被成兰陵震住不再吵闹,当下也不动 声色,暗在心头回想来到西域这两年的戎马生涯,忽觉往日那一旦想起战场上号角 长鸣时便会立即升起的一腔豪情竟然再也提不起来。 三人正默对无语,车厢外有人“嗷嗷”乱叫着拍打车窗。萧云撩开窗帘,只见 喀吧和尚一脸喜色,用手指向前方隐约出现的一座小城。 萧云心知喀吧和尚的意图,从李嗣业军中出发之时,他生怕喀吧和尚恼恨成兰 陵而做出过激之举,于是让他发誓在成兰陵伤好之前不得有丝毫对她不敬的举动, 如此也就免除他拿头撞墙的赌约。喀吧和尚心智如同少儿,时间过得久了,对成兰 陵的怨恨之意早已慢慢淡去,又见她一脸憔悴被萧云抱在怀里,心中竟还对她生出 同情,当下依照萧云的意思,发誓不去招惹成兰陵生气。此时喀吧和尚激动的跑来 传讯,却是想要自告奋勇快马前去查探。萧云知他此前从未骑过马,对初次骑马的 新奇感心痒难耐,总想要找个机会驰骋一番,当下微笑道:“快去快回,这马快步 如飞,若你走掉了队,可就没人带你回去少林寺了。” 喀吧和尚连连点头,双腿一夹马腹,已是冲出队伍老远。 萧云放下幕帘,转身靠回厢壁,却见丝丽摩正用一双深如潭水的妙目若有所思 的盯着自己打量,眼眶红迹未散,连日来充满野性泼辣的异域女子忽然幻化作了一 名楚楚可怜的小家碧玉。 萧云被她看得一阵莫名其妙的烦躁,连忙别开眼不去瞧她,低头拿手轻梳成兰 陵的长发。 少时温承拍马来到车厢外大声说道:“兄弟,到坎城守捉了,在此休整一日吧?” 萧云撩开窗帘,只见不远处一座斑驳的土堡出现眼前。他未料大唐设立在此处 的常驻哨位竟是如此简陋艰苦的环境,心中不由再次感到一阵茫然,“此来西域大 大小小无数次的拼死搏杀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为了守住这样荒无人烟的土地么?” 温承见他只顾看着土堡却不说话,又出声问道:“兄弟,大哥前去知会坎城守 捉的校尉如何?” 萧云闻声醒觉,当下答应不迭。此地离吐蕃国边境甚近,但当中隔着昆仑山脉, 人迹难以通行,因此驻兵只有两百来人,比起新在汉盘陀国设立的葱岭守捉两千人 的规模来说,此处简直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哨堡。 坎城校尉是名四十来岁的西域汉子,不过汉语说得极为流利,也懂得人情世故, 一见温承递上盖有高仙芝大印的碟文,立即便将自己居住的堡内唯一一间实木搭建 的亭房腾了让出,又吩咐手下人打了半盆清水来给马车中的三人洗漱之用。 萧云情知这名校尉是在竭力讨好。在这荒漠之中运送清水可说是最为紧要的头 等大事,同时也是最费力的差事,那校尉能舍得分出半盆清水来供萧云等人洗漱, 比之赠送珠宝玉器之类也不差贵重。 不过萧云却暗笑那校尉哪知车中竟有三人,还是分作了可以称之为敌对的两方 来。他转头瞧见成兰陵面上疲倦憔悴之色,发际间隐有灰沙尘烟,心下当即一动, 放眼便去瞧那盆放在马车帘门下的清水,却见丝丽摩泪痕已干,面上留着淡淡的两 行白印,也正看着那盆犹自微微荡漾的清水。 这一路风沙紧密,三人虽在车内,却也不可避免的浑身扑满了尘灰。 萧云暗自叹了口气,将半睡间的成兰陵放躺在车上,自己撩开帘子下车而去。 少时带回一张沁透了水的小帕,打算替她擦洗一番,却见马车上放着的那盆清水依 旧清澈见底,丝毫未被人用过。 他心头讶异,想到:“难道这丝丽摩竟是如此耐得住脏乱之人么?”他原本以 为自己一路上三番五次阻止丝丽摩折辱温承,早已令她对自己恨之入骨,此时只有 半盆清水,丝丽摩定然会去抢着擦洗。刚才见她面上被泪水冲刷出的两道印迹,令 他一番恻隐之心越发浓重,于是不去同她争水,下车拿出小帕,将自己分得的饮水 留出大半来给成兰陵擦洗肌肤。 此时却见丝丽摩竟未动用那盆清水,自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一心全系于伤 重的成兰陵身上,上车又不见丝丽摩踪影,当下也懒得多想,仔细为成兰陵擦洗一 番,将那半盆清水也用去小半,余下的留在那里,等丝丽摩回来自会使用。接着依 照成兰陵所授之法,默运内气注入她体内,助她真气运行周天。 成兰陵走火入魔,自身丝毫不能再动内气,因此想出这个法子,由萧云使出内 气推动她的内息运行周天,此法虽无法根治,却也不无微效。今日她伤情有所反复, 萧云心下担忧,愈发卖命运气,不多时已是汗如雨下,在这天寒地冻之中,滴落至 车厢底板上的汗滴瞬间便被凝结成霜。 他咬牙坚持,直至自己内气枯竭,这才缓缓收功睁眼。却见温承安静的手按刀 柄守在车厢外,远处欢笑声阵阵传来,一伙人围着篝火正自闹腾不休。 萧云先去看成兰陵,见她面色微有转红,呼吸也已均匀,这才略微放下心情, 顿觉疲惫不堪,当下静心调息一番,这才起身抱着成兰陵下了马车。 温承也不知在车外寒风中守护了多久,背对车厢望着远处升腾的篝火一动不动, 竟未听见他抱着成兰陵下了车来。萧云心中感动,轻咳一声道:“大哥,辛苦你了。” 温承闻声回头,咧嘴笑道:“下次你再要为成姑娘运功疗伤,千万记得叫上做 哥哥的来守护着,否则万一被人闯来惊岔了气,不仅对成姑娘大是凶险,就连兄弟 你也有可能走火入魔。” 萧云一路上只顾拼尽全力为成兰陵疗伤,对丝丽摩的喋喋不休充耳不闻,路途 又是荒无人烟,倒未曾想过疗伤中途万一遭遇敌人之险,此时听他提醒,方始感到 一阵后怕,心中暗叫侥幸道:“温老哥确实比我江湖经验丰富。此来万一有个不好, 我死了倒是小事,若因此连累公主小姑娘遭遇不测,那我就算死也死得不痛快!” 连忙出声应是,道:“劳烦大哥操心守护了,小弟以后定会多加留意。” 温承道:“自家兄弟,客气什么?我托那校尉吩咐伙房熬了点白粥,去给成姑 娘进些水米吧。” 萧云正有此意,抱着成兰陵去到伙房,众人都在外面小场中围着篝火欢笑打闹, 阵阵人声传进灯影摇曳雾气腾腾的伙房中来,反而显得房中异样的静怡,令他觉得 犹如远离尘世般的空幽。灶上一小锅白粥被人用炭火煨着,正冒出芳香的热气。 萧云轻轻摇醒昏睡中的成兰陵,喂她喝下半碗米粥。成兰陵经他一番用心调理, 喝下这滚热的白粥后精神大为振奋,令他心下雀跃不已。 成兰陵见他眼眶深陷,知他这一路上操劳过度,柔情顿时如水荡起,轻声说道 :“云儿哥哥,我若不幸死了,你还会不会去找其他的公主小姑娘?” 萧云狠狠瞪她一眼,道:“我心中的公主小姑娘可就只有你一个,哪里去找其 他的公主小姑娘?难道你又要无声无息的失踪十年,让我变成一个老头儿的时候才 能再见到你么?” 成兰陵微微一笑,把头轻靠在他胸口,幽幽说道:“这十几年年来,我每日里 也记得那个沙洲城中又黑又丑的羌族小娃娃哩,只可惜……”,说到此处忽然顿住, 只顾把脸贴紧在他怀里。 萧云笑道:“可惜什么?” 成兰陵却不回答。二人自从相认之后连连遇险,短短几个月时间全在紧张奔波 中度过,一直未有机会好好说过话。此时成兰陵一句“只可惜”的半截子话语,立 时便将他的好奇心挑起,多年来对于她当初为何失踪、可曾遭遇何种凶险、这些年 来是如何度过的等等无数问题浮现心中,恨不得马上知道分别这些年来她的一点一 滴。 萧云等了半晌,不见她回答,只道是她身子虚弱无力说话,当下按住心中好奇, 准备抱她去找个温暖干净的地方让她休息,嘴里却不忘调笑道:“我很丑么?可长 安城中的小姑娘们却喜欢着哩,据说是因我黑得像是昆仑奴,却又长着汉人的样貌, 嘿嘿。” 成兰陵抬头问道:“你跟很多小姑娘来往么?” 萧云两嘴一张,差点脱口便要应是。这两年在军营中早已将他磨炼成一副踏实 行事的性格,对少年时在长安城中放荡不羁的生活几乎忘得一干二净,成兰陵忽然 提起这茬,令他顿时警觉,想起她情绪易变,当即生生忍住已冲到喉咙的“是”字, 嘀咕道:“哥哥我笨着哩,哪有小姑娘愿意和我来往?”心中却暗笑道:“若是你 不失踪,哥哥我哪有心思去认识其他小姑娘?” 成兰陵不疑有他,又道:“你是笨,估计也没有小姑娘看得上你。” 萧云不动声色,平静说道:“是,还是公主小姑娘对我最好。” 成兰陵鼻子里“哼”了一声,道:“丝丽摩也是公主小姑娘啊,她对你很好么?” 萧云呵呵笑道:“她新近丧父,国破家散,也着实可怜。我原本才是她真正的 杀父仇人,她对我不好也是应该的。” 成兰陵道:“那你怎不去告诉她你才是她真正的杀父仇人?” 萧云心中奇道:“公主小姑娘这是怎么了?”只道是她病中烦恼,使使性子, 自然不会将高仙芝打算拉拢丝丽摩娘亲家族势力的事告诉她,嘿嘿笑道:“温老哥 特意叮嘱我不可对那刁蛮姑娘讲明此事,这头功本来就是他得到的。”话到此处, 心里忽又寻思:“当初我见丝丽摩对温老哥不敬,本想说明我才是她真正的杀父仇 人,却被老哥阻住,难道……”,在心中犯了猜疑,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成兰陵换了话题,说道:“丝丽摩那么可怜,你也不应对她太凶,好好跟她说 话不行么?” 萧云听得一怔,心想:“我哪里对丝丽摩凶了?”自忖此来虽然每逢丝丽摩对 温承有不敬之举的时候,也只是肃然制止,并未觉得有过激之处啊?不过他见成兰 陵此时精神才好了一些,又说了这么些话,生怕她支持不住,于是顺着应道:“听 你的,以后我对她说话客气些,现下送你去休息了。” 成兰陵默不作声,萧云刚才全力运功为她疗伤之后本已疲乏,当下懒得再去想 这些细小事情,抱起她的娇躯走出伙房。只见小场中喧闹声大作,一群长期守卫在 这风沙荒土上的豪爽汉子们拼了命的大声吆喝嬉笑着。篝火忽明忽暗,一名女子正 忘情的围着火堆舞动着身子。 他心下暗觉奇怪,这处堡垒中除了今日到来的成兰陵和丝丽摩外,再无其余女 子,此时成兰陵正被他紧抱在怀里,篝火旁跳舞的自然便是一路上随时充满仇恨的 丝丽摩了。 他怔了一怔,正要举步离开,怀中的成兰陵突然说道:“都睡好几日了,现下 不累,抱我去凑个热闹罢。” 萧云低头察看,只见怀中玉人眼光闪动,精神似乎大好,心中也觉高兴,应声 便往小场走去,嘴里嘿嘿笑道:“跳舞有什么好看的?谁能比你跳得还好么,我可 不信。” 成兰陵在他胸口轻咬一口,埋怨道:“你怎的变得这般不老实了?上次明明看 我跳舞走了神,却来骗我这番说辞。” 二人说话间已经来到人群旁,萧云寻了一处较高的地势驻足观望,心里想着她 刚才说的一番话,暗思自从与她相逢以来,自己似乎的确变化了许多,脑中再不只 是这两年来每日里翻来覆去想着的金戈铁马,仿佛连琐碎之话也多了起来。 此时围观者又是一阵热烈的喝彩声响起,他注目观看,只见丝丽摩舞到酣处, 竟只穿了一身天竺短衣小裙,手上动作花样百出,配合着她那双大得在篝火映照下 闪明顾盼的妙目,端的令观者心驰神荡。他本身对舞蹈的眼光甚高,看见丝丽摩精 彩的舞技却也由衷赞叹。 丝丽摩越舞越显激情,身体摆动妙趣横生,观众的喝彩声如浪不止,将身处局 外的萧云也给感染了,随着她舞至最后关头左顾右盼之间变幻莫测的手形轻声赞了 声:“好!” 随即丝丽摩在观者的雷鸣掌声中结束了她那妙曼精彩的舞蹈,那名坎城校尉连 忙走进场中,大声代表手下致谢。丝丽摩微笑着对众人施了一礼,接过随从递来的 外衣披在身上,转身离去。走时特意斜向而出,从一直呆在暗处的温承跟前擦身而 过。温承顿了一顿,随后跟着去了。 成兰陵一直不动声色,此时对正要大声招呼温承的萧云说道:“我累了,回去 吧。” 萧云连忙忍住叫喊,对她说道:“今晚可要委屈你了,这里土坯屋子里气息浑 浊,只怕令你难受。” 成兰陵靠在他胸口轻轻摇摇头,却不作声。萧云心下暗动,解释道:“你不也 说让着丝丽摩一些么?我看那校尉让出来的木屋也干净不到哪去,倒不用去和她计 较这些了。” 成兰陵抬头注视着他双目,道:“你把我抱在怀里,到哪里去都是一样。” 她这话说出,二人顿时都觉心中柔情似水,萧云更是高兴得不知如何处之,只 管将怀中佳人紧紧拥抱,强忍着胸膛间激荡的血气,直想仰头对着夜色长空尖啸一 番。 围着篝火的观者渐渐四散,走前都不忘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几眼面带傻笑痴痴站 立的萧云。成兰陵也不催他,似乎此时两人的心已连在了一处。 远处温承快速复又跑了回来,叫道:“兄弟,成姑娘,你们还在这里站着做什 么?” 萧云嘻嘻一笑,竭力忍住心中兴奋,问道:“大哥,丝丽摩又给你出难题了么?” 温承也是嘿嘿一笑,道:“怪事,她居然使人来传话,要我带兄弟你和成姑娘 去木屋里休息。嘿嘿,你今日做过什么,竟让她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萧云大感意外,不过念着成兰陵身子正弱,当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温承 去到木屋。进门只见房中尘灰不染,看那胡族校尉的样子也不像是会在意洁净之人, 此地日日风沙,更不可能保持房中洁净,必是才有人刻意打扫过了。简陋的土石床 上被人铺上了一层厚厚的棉毯,上面叠着一床干净的锻面铺盖,上面绣有双双对对 胖胖的燕子飞舞的图案,却是丝丽摩带在车上御寒的。 他顿感有些迟疑,摸不准丝丽摩如此一番作为有何意图,正自沉思,却听怀抱 中的成兰陵说道:“这里闷得慌,我们去篝火旁坐一夜吧!” 萧云回过神思,说道:“外面风大寒冷,你身子正弱,等找到你师傅治好你的 伤势后,我们多的是时间看星星哩。眼下让你好生休息才是正经。” 温承将二人带到,听见二人轻言低诉,当下知趣的自行退避离去。 成兰陵却对萧云说的话摇头反对道:“你抱着我靠近火堆一些,不会冷着我的。 我想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么?”这话说得柔声似水,令他只觉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 肠拒绝。他本是性情男儿,这两年来在军队中养成了按部就班的习惯,但自从这次 离开安西大营开始,逐渐不自觉的将自己从军人的角色中慢慢解脱出来,遇事不再 一板一眼,当下道:“那也好,不过带上这床铺盖御寒吧。” 他正要动手去拿,却被成兰陵抓着膀子阻止道:“不用带被子,你若是觉得冷 了,练上两趟剑法便是。” 萧云心思闪动,见她眉头微皱,当下哈哈笑道:“如此也好,你当我的铺盖, 我就做你的被子吧,想来也是不错的,哈哈哈。” 说笑间抱着成兰陵回到小场篝火旁,就见一人从哨楼爬下奔了过来。待到近处 一看,竟是那名让出自己木屋的胡族校尉。萧云见他未去占用手下人的铺位,反而 不声不响跑到既不能遮风,又不怎么挡雨的哨楼上过夜,对此人油然生出敬意。他 心知此人定是看见自己抱着成兰陵这时候出现在此处,以为是哪里安排不周有所得 罪,因此特地跑来请罪问询。当下爽朗一笑,对那胡族校尉说道:“校尉郎自管歇 息,我二人是想在这处透透气,说说体己话罢了,无须多礼。” 那胡族校尉近前见着二人神情,已是猜出个所以然来,当下嘿嘿一笑,帮着搬 来一大捆枯木枝放在二人跟前这才返回哨楼。 至此夜已深沉,无边黑暗中的斑驳土堡显得更加渺小宁静,内中依傍在篝火旁 的二人相依相偎,偶尔一两声马嚏却也打破不了这份暖暖的沉寂。 篝火渐小,萧云情知须得添加柴火,说道:“你还撑得住么?若是累了就在我 怀里睡吧,我先去加点柴火。” 成兰陵摇摇头,支起身子坐在一旁,等着他添加完柴火回来,复又投入他怀中, 幽幽说道:“我开始给你讲这故事吧!” 萧云随口答应,先顾着拉开自己的棉袍将她一齐裹住,就听成兰陵开始讲道: “从前有个小女童生来便没有娘亲,自她懂事开始,就只记得不断有小伙伴取笑她 是个没有娘亲疼爱的野孩子。她那时候人小体弱,但却总会想尽办法将取笑自己的 小伙伴痛打一顿,渐渐的再也没有人敢当着她的面拿这事来取笑她。” 萧云呵呵笑着插嘴道:“这女娃儿够凶的。” 成兰陵用力在他胸前咬了一口,娇嗔道:“好好听我说故事,不许打岔。” 萧云扮个鬼脸,却不敢再发出声音,静听她讲道:“这女童其实最怕别人说她 是没有娘亲的孩儿,也常常偷偷躲起来,一个人拼命的哭上一场,幻想着哭过之后 自己的娘亲便会突然出现在面前,叫着她的小名‘小环儿啊,小环儿’,然后将她 搂在怀里……”,她讲到此处,略微停顿片刻,似乎自己已经融入到所讲故事中那 小女童的角色中去,然后才接着往下讲道:“就象云儿哥哥你现在这样暖暖的搂着 我一样,让人心里感到好踏实。” 萧云听得qing动,心中莫名的一阵伤感,也不愿说话,只是将她搂得更紧了些, 把脸庞贴在她头上,隔着她那如瀑的黑发感受着传来的阵阵带有她独特体香的暖意。 成兰陵继续讲道:“但是每次那小女童哭完之后,却从未出现过被娘亲抱在怀 里柔声安慰的奇迹。后来那个小女童年纪渐长,越来越对心目中幻想着的娘亲感到 绝望,而她自己则变得越来越强悍,周围的小伙伴们不被她欺负已经算好了,哪里 还敢去主动惹她?就连那些平常顽皮至极的少年也要对她避而远之。”讲到此处故 意一停,半晌不见萧云说话,心中微感愤怒,再次咬了他一口,责问道:“你睡着 了么?还是觉得我讲的故事不中听?怎么不吭一声?” 萧云一直竖着耳朵倾听,只不过严守她开始吩咐的“不许打岔”之言,此时见 她忽然变了说法,倒是哭笑不得,不过他渐渐恢复了当初在长安城中混迹于烟花之 地的机灵,当下脱口便说道:“这个小姑娘可惜哥哥我未能见到,否则一定要和她 做个好朋友,嘿嘿,听你说这故事,她倒让我觉得快有你一半的漂亮了。” 成兰陵白他一眼,问道:“你怎么知道她长什么样?” 萧云答道:“听你讲她的口气,我都还猜不到么?那我真成了你的傻哥哥了。” 成兰陵也不去管他一副调笑的口气,继续讲这故事道:“但这小姑娘幸好有个 疼爱她的爹爹,还有个对她爱屋及乌的后娘。本来一切都变得似乎好了起来,却忽 然有一天,一贯疼爱她的爹竟然为了另外一个女人痛骂了她一顿,而这个另外的女 人,竟然就是她从未见过面的娘亲。她自然是气不过,况且她爹还把疼她的后娘也 赶走了。此时这小姑娘心里彷徨伤心极了,即便是她爹后来委婉的对她认错,她也 高兴不起来,直到她遇见一个黑黑的蛮小子,才觉得日子又有了些趣味。” 萧云听到此处,心中暗暗打鼓,已能听出成兰陵是在对他诉说自己的身世,当 下更是凝耳静听。 成兰陵继续说道:“那黑小子初遇到她便在她面前逞英雄,但那小姑娘却不因 此而讨厌他,反是心里高兴,知道那少年其实对她极好,因此当她与那少年被人捉 住后一起逃跑时,才会肯将自己的性命也托付在那黑小子手中,跟着他一起跳下山 崖逃走。结果那黑小子在山下水潭中为了找那小姑娘差点被淹死,反是被那小姑娘 将他救了上岸。” 萧云听到这里,脸上不由微微泛红,继续听她讲道:“在那时候,小姑娘已是 对那黑小子生了情意,竟喜欢极了被他呵护的感觉。当时那黑小子还不会武功,而 那小姑娘却是自小习武,但她却不愿对那少年说明。后来不久,那黑小子又救了她 一次,小姑娘的心在此时已是暗中许给了他……”,萧云听到此处不由“啊”的一 声轻呼,问道:“这小姑娘那时就喜欢上这小子了么?哎呀,可惜这小子真笨啊, 竟然都不知道!” 成兰陵一声娇嗔,道:“叫你不许打断我的话啊,不想听么?那我就不说了。” 萧云心中苦笑,忽然想起在长安城中与蓉九娘等姑娘家来往的那些日子。蓉九 娘也是喜怒无常,但却从未令自己如在成兰陵面前这般感到手足无措。他心中暗自 说道:“你究竟是要我说话还是不说话?给个准信儿啊!”但嘴上却连连出声道: “哦哦哦,嗯嗯嗯,哼哼哼。” 成兰陵奇道:“你做什么?” 萧云笑道:“我可以说话么?嘿嘿,我是在学你故事里那小子的傻样呢!” 成兰陵闻言忍不住轻声笑道:“你做其他的不行,学旁人的笨模样倒还传神, 是了,那少年长大后就如你一般的笨。” 二人相视一笑,成兰陵继续讲道:“后来有一天,那小姑娘突然被人捉走,带 到一处陌生的地方,她心中害怕极了,但那捉她之人却并未打算伤她,反是告诉她, 带她去到那处是为了救她的性命。并且还说,她爹已经被人杀死了。”说到此处她 身子也轻轻颤动,显然是回想起当时的心境来,依然感到悲伤至极。 萧云知她已讲到自己心中多年来一直想不明白的关键之处了,当下忍住差点出 口的安慰之语,静听她往下说道:“那小姑娘自是伤心欲绝,不过好在捉她之人送 她去的那处人人对她都很好,那处的主人更是把她收为义女,当做自己亲生女儿一 般的看待,让她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她始终高兴不起来,想到自己的爹已经 死去,才发觉自己其实有多么依恋自己的父亲。后来她的义父为了让她能开心起来, 便送她去到峨眉山上拜师习剑。” 听到此处,萧云已是大致明白了成兰陵当初被人捉走之后的情形,他断断续续 听闻过此后的一些事情,知道她拜在公孙大娘门下,与李长风师出同门,后来巧遇 并未身死的父亲成无心,于是才偷拿了师傅的“玄女御身术”跑到沙洲城外建立了 “御剑山庄”在西域江湖的别庄。 成兰陵自然也清楚萧云知道这些细节,便也不罗嗦,直接开始讲她重逢成无心 的情形。她道:“那小姑娘一直不明白为何自己会在一夜之间变得孤苦无依,也曾 想方设法去义父跟前旁敲侧击,但她的义父虽然对她甚是溺爱,却对她身上发生的 巨变只字不提。直到她遇见以为早已死去的亲爹,这才知道事情的真相。” 萧云忽然心生一丝不祥之感,成兰陵语气渐冷,道:“原来一个女人若是无情 起来,竟会连自己最亲的人也忍心丢下不闻不问,那小姑娘的娘亲本是一名有着绝 色之貌的女子,少女时与小姑娘的爹爹暗许终身,但她的家人反对这门亲事,悄悄 派人想要杀人灭口。后来那小姑娘的爹爹被迫带着才刚降世的小姑娘亡命天涯,这 一去就是长达十几年之久。但即便如此,她娘亲家的人也从未放弃过想要杀掉她和 她爹的念头,最终还是追踪而至。” 萧云听到此处,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在长安城中成兰陵被人强行捉走那夜的情景 来,此时看见玉人便在自己怀中,却也感到一阵后怕,迟疑说道:“这小姑娘娘亲 家的人倒也太狠心了,即便反对她的娘亲和她爹成亲,也不用赶尽杀绝啊!难道他 们对这小姑娘一点也不念着骨肉之情么?还是与她爹有不共戴天之仇?” 成兰陵轻轻摇头道:“不是有仇,是因为富贵权势。” 萧云奇道:“富贵权势?” 成兰陵道:“我也不知道,富贵权势竟比自己的女儿和夫君还要重要么?不过 我师傅也曾对我说,女子长得太漂亮了不是什么好事,因此要我时时带着面纱。我 后来才想明白,师傅其实一早便知道我的身世的。”她说这话,已是不再将身世当 作故事来讲了,此时回忆汹涌而来,一讲一听的两人都深深沉浸其中。 萧云心下暗自想着她的话中之意,一时似乎有些明白过来,一时却又更加迷糊。 成兰陵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才又往下讲道:“记得你被人打晕那夜么?我爹也 是在那夜差点便被人害死了,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却有人将他救了出来。” 萧云少年时曾看见过成无心那套威猛无伦的剑法,直到此时也还历历在目,当 下问道:“你爹剑法很是高强,连我师傅也曾赞过他的剑法。若他都不是对手了, 谁人还有能力救他?” 成兰陵道:“我爹到现在也不清楚究竟是谁救了他,同样我也不知道究竟是谁 将我送去‘御剑山庄’的。不过,这两个暗中救我爹和我的人,背后一定极有势力, 否则救我爹的时候也不可能调动得了羽林军,而能够让老庄主把我当做亲生女儿一 般宠着的救命恩人也一定不是常人。” 萧云听得惊呼出口,颤声问道:“羽林军?你是说你爹是被人调来羽林军救下 的么?” 成兰陵心下微动,抬头直视他双眼,沉声道:“是,五百人的羽林军,除了皇 帝本人,就只有少数几人有权在长安城中调动,可惜我爹一直不敢轻易判定到底是 谁,那人此后也再未与我爹联络。” 萧云被她这一番话搅得心中翻江倒海。他在军中多日,自然对朝廷军制有所了 解,能在长安城中调集羽林军,那得是在多高位置上的人物?他思绪纷乱,寻思: “公主小姑娘的身世看来极不寻常,那追杀她和她爹之人若是得知她的下落……, 不好,她眼下的处境只怕极为凶险,如何是好?”他越想越是害怕,只觉得成兰陵 的身世牵扯着一个极为隐秘的阴谋一般,而且想要害她之人的势力似乎大得难以想 象,顿时开始替她的安危忧心如焚。 成兰陵望着眉头紧皱沉思不语的萧云,眼神渐渐显出迷惘之色,语气转冷又问 道:“你在想什么?没有听过羽林军么?” 萧云听出她言下带有讥讽之意,顿时一股怒气上冲,正要说话,却见她看着自 己那显得冷陌的眼神,心中不由一惊,转念想到:“公主小姑娘能对我说这番话, 其实已是许了终身与我的意思,她虽误会了我的心思,我却不可对她恶言相向。” 念及此处,不怒反笑道:“你以为是什么?哈哈哈,你可知道,那次被那群和尚将 咱们围在雪峰之巅,我便打算和你一起死在那里了。” 成兰陵依然冷言道:“你那是打算和丝洁雅丽死在一起,却不是和我。” 萧云闻言一怔,旋即笑得更加大声,道:“是了,当时我连你是谁也都还不知 道,想要看看你的真面目,却生怕面纱背后的面容配不上你飘然的身姿,最终也没 有动手撩开你的面巾。因此,我是打算为与我非亲非故连模样是美是丑业不知的‘ 雪莲仙子’拼命哩!” 成兰陵听他语气带有调笑之意,一双妙目微微眨动,神情更显凄楚。萧云知她 又误会了自己的话,当下急忙收起笑容,正色说道:“哥哥我的意思是说,连一个 素不相识之人我都能为了她拼命,为自己喜爱的女子,难道我还会怕死么?刚才我 是担心对方势力通天,觉得你的处境凶险,一时有些情急了,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成兰陵听他一番正色表白,缓缓回过心思,又问道:“那你会帮着我爹实现他 的心愿么?” 萧云哈哈大笑,忽然一本正经的说道:“不如我现在死在你面前吧?这世上谁 都可以不相信我,但若连你都不信我,活着还有什么乐趣?”说话间“当啷”一声 自背后拔出长剑便放在自己脖子上。 成兰陵未料他竟如此激烈,连忙拉住他持剑的手,说道:“你做什么?我只是 问问,要死也等回到长安再死。” 萧云情知刚才若不直言表明心迹,只怕她就算能够想通,也难免在心里感到不 乐,因此才小小的用了点手段来表明心意,此时听她语气松动,已知她不再误会自 己,当下见好便收,把剑插回鞘里,呵呵笑着问道:“为何要死在长安?” 成兰陵知道错怪了他,柔情慢慢又重回心间,娇嗔道:“我要让雅莎用酒把你 灌死。” 萧云闻言心下一喜,知道她已不再生闷气,当下扯回刚才的问题,道:“你爹 有什么心愿,竟还要你帮他笼络江湖好汉?”他前次听过成兰陵透露出一丝口风, 知道她来西域本是为了帮着成无心拉拢江湖中人。不过此时一问出这话,心中忽将 成兰陵今夜所讲的一番话连贯汇通,顿时暗吃一惊,高仙芝与李嗣业派他此来之时 说过的一番话,也同时回响在了耳边。 不过他忍住心下疑团,面色平静如常,想听成兰陵作何说法。却见她犹豫片刻, 忽然面露浅笑,娇声道:“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明年五月华山上会有个江海帮 派争夺霸主的会盟,以你现在的刀法,帮我爹夺得盟主之位多半不是难事了。” 萧云愁道:“我又不是帮派中人,也不是大家望族之人,如何能参加争夺?况 且我还须得邀集同伴,只怕一时之间不易找到适合之人。” 成兰陵温柔笑道:“谁要你去邀集什么同伴了?旁人出十人,你凭一己之力全 胜对手不就成了?只要你能获胜,何须非要邀集一帮人前去?你那日用出的刀法能 将少林寺武僧中的顶尖高手击败,说明这刀法确实威力不同凡响,此去还有半年时 日,若你加紧练习,到时候打败对手力压全场自然不在话下。” 萧云心下盘算道:“公主小姑娘是想我为她爹做些事来讨他欢心哩,可她却不 知我练这刀法已是差点走火入魔。不过此去还有半年时日,既然那汉盘陀国王说师 傅的剑法那样高强,我又何必另求他技,加紧练好自己的剑法便是,到时尽力帮着 她爹完成这个心愿。”他见成无心的心愿只是江湖上的争斗,当下心情大为放松, 暗笑自己像个妇人般疑神疑鬼。略一定神,正要将心下想到的打算告诉成兰陵,却 见她推身而起,咯咯笑道:“江湖上早就传开了,‘雪莲仙子’会嫁给华山大会获 得盟主之位的家族之人,你若真喜欢我,加紧练习刀法吧!” 萧云听得心下又动,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再也说不出口,竟不愿再告诉她知道自 己练‘霸王神刀’出了偏差。他跟着起身拉住成兰陵的双手,用力说道:“我一定 不会让你嫁给别人的。” 这话说来,顿令二人均感到一阵从未有过的亲密荡漾开来,吹来的阵阵寒风似 乎变得温柔和暖,天地也在这一刻静止不动。 忽听四下“哟嗬”声凄厉响起,土堡内顿时四处燃起火光。 沉浸于情爱中的二人都是一惊,接着又听哨楼上鼓号声传来,竟是有敌人前来 夜袭。 萧云大感意外,只道此地应是偏安之处,既无钱财粮饷可抢,也无据守之地利, 仅仅是一处表明大唐管辖于阆国的守捉之处,为何会有大批敌人来犯? 土堡内的孔武汉子们虽不似安西精锐那样时常都有战斗磨练,却也都是在这苦 寒之地视性命为草芥的血性战士,闻警立即从睡梦中醒来各自把守岗位。 萧云一时难以想明这是怎么回事,连忙抱起成兰陵便去和温承等人会合。他隐 在暗处转过墙角,远远看见那胡族校尉让出的木屋已是火光冲天,看样子不仅是有 敌人潜了进来,似乎还是奔着住在木屋之内的人而来。 他思索未及,又听前方有人跑动,连忙停步不动,却见温承衣甲不整的拉着丝 丽摩往他这方狂奔而至。他连忙闪身迎上,大声问道:“大哥,出了何事?” 温承气息急促,连声说道:“有敌人潜了进来,抓住一人逼问出你的住处,要 去趁你睡觉烧死你哩。喀吧和尚与丝丽摩的三名随从正在和敌人拼斗,我护着丝丽 摩逃了过来。”丝丽摩看来却并不怎么慌张,也不再象这趟旅程开始时那样尖刻的 对待温承,任由他情急之下抓着自己的手掌。 萧云闻言更觉难解,寻思:“敌人是冲着我来的么?没有道理啊,难道是丝丽 摩知道我才是杀了她爹的真正仇人,调来亲信欲杀我报仇么,否则怎会有如此众多 的敌人大费周章跑来进攻这处荒僻偏远之地?……不过此地早已远离了朅师国,她 又从何处调来的军队?”他行军打仗的经验十足,听见四下人声马叫,心下判断来 袭的敌人不是一般流寇,而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四下更是一片混乱,坎城内守卫的士兵吆喝声此起彼伏,有人高叫道:“传讯 校尉郎,堡东有骑兵来袭,人数不明……”,接着另一处隐隐有人高叫道:“传讯 ……西墙敌人……步兵……已经攻进……来人……快来人啊……”,又听有人高叫 :“敌人骑兵绕往西门……”,堡内火光星罗燃起,让人只道此处已被敌人攻陷了 一般。 哨楼上鼓声不停变换节奏,显然是那胡族校尉正在指挥手下儿郎进行抵抗,只 不过敌情来得突然,敌人又是从四面八方攻来,听那鼓声变动频繁,应是已经有些 乱了阵脚。 温承一脸惶急,只顾盯着萧云,拉着丝丽摩的手也忘记放开。丝丽摩瞧见这番 混乱景象微微动容,但却强作镇定,拉在温承手中的手掌也不知抽回。 成兰陵镇定自若,说道:“你放我下来,御敌要紧。我跟在你身后。” 萧云思绪激荡,抱紧怀中玉人沉声说道:“堡内四下起火,敌人潜入来的不在 少数,此堡多半守不住了。” 余下三人齐声问道:“那如何是好?” 萧云忽然心中灵光一闪,寻思:“情形似乎不对,堡内多处被敌人纵火,按理 说若真有这许多敌人潜入进来,早该里应外合攻陷城堡了……,东向的骑兵往来跑 动,只怕是诱敌之计吧?”想到关键处,连忙问温承道:“你一路上过来可曾遇见 敌人?” 温承摇头道:“好在没有碰上……”,萧云不等他将话说完,心下已判定敌人 多半用了声东击西之计,连忙打断温承的话道:“大哥带她二人快去哨楼之上,叫 那校尉将人全部调去西墙,那处才是敌人真正进攻的锋矢。你护在哨楼上,切不可 下来,等着我回来。” 温承答应一声,迟疑看着被萧云抱在怀中的成兰陵,只听她急切说道:“我不 去哨楼上,就跟在你后面,好么?” 萧云此时全副心思都放在如何御敌之上,情知战机稍纵即逝,当下也不和她争 辩,口中答道:“好。”手下却暗自发力,在她脑后“天柱穴”上轻轻一按,顿时 令她昏睡过去。 他把昏睡的成兰陵交于温承手中,再次叮嘱他护好两名女子。温承应声带着二 女快速往哨楼奔去。 萧云转身便欲去寻喀吧和尚,不过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回过头去悄悄跟在温承 三人身后,直到眼见温承背着成兰陵与丝丽摩一道爬上哨楼,这才转身往木屋奔去。 片刻后听见哨楼上鼓声又变,情知是那胡族校尉听信了温承所言,擂鼓调动手 下儿郎前去守卫西侧。他暗在心下祈祷,希望自己判断不差,否则一旦被敌人攻破 此处,众人只怕都是难逃一死。 他念头转动,脚下奔跑更疾,忽见前面有人追逃而至。连忙侧身躲在暗处,只 见喀吧和尚拼命在后追赶,前面两人蒙面黑衣快速往自己藏身之处跑来。 他心下暗奇,前面那两人奔跑间气定神闲,混不似被人追赶之象;反而后面追 赶的喀吧和尚跌跌撞撞,倒像是战败奔逃之人。 不过前面两人身处敌营,也是不敢大意,速度自是不快,转眼便被喀吧和尚追 至身后。喀吧和尚哇哇乱叫着,伸手去抓那二人背心。那二人忽的转过身,左侧那 人猛的拍出一掌,骂道:“傻子,你别不识好歹,若不是念在你替我洗了多年衣物 的份上,早就让你死十回了。” 喀吧和尚竟不还手,见那人铁掌拍至,只是往后退避开去。站在右侧那名黑衣 人接口说道:“还心软什么?师傅交代了,这事关乎大家名声,此战不能留下一个 活口,即便你不杀傻子,师傅也不会放过他的。那姓萧的小子刀法诡异,我们可别 被这傻子纠缠不休,误了正事。” 攻击喀吧和尚那人口中应是,但终究是不忍下毒手,见喀吧和尚退避开去,指 着他警告道:“别再跟来了,否则一掌打死你。” 萧云听这二人一番对答,似乎认识喀吧和尚,心下猛然一动,难道这帮人便是 释无量带来为报一箭之仇的么?不过来者人数之多,哪里象是江湖人物之间的恩怨 争斗,却又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皱眉沉思,一时难以相信自己心下设想。当下不 动声色,静观其变。 那名说话的黑衣人见喀吧和尚远远躲开,当即转身欲走。喀吧和尚却又跟了上 来。旁观的那名黑衣人嘿嘿阴笑道:“觉性师兄,师伯难道没有对你讲过降魔卫道 的道理么?师傅说那姓萧的小子已经入了魔道,我们此来不仅是为了挽回少林武僧 的威名,更是除魔降妖之举。喀吧和尚已与邪魔一道,杀他便是在替他超度哩。” 那被唤作觉性的黑衣人叹了口气,道:“师傅与几名师兄相继归西,与我同师 而出的师兄弟就只剩下这么几人。我只是痛恨那刺杀师傅的妖女和姓萧那小子,要 我杀掉这傻子,可真难下得了手。” 喀吧和尚见那二人并未远走,当下也不近前,远远站着观望。 另一名黑衣人哼的一声嘲笑,道:“也罢,你们吐蕃人脾性也都怪癖,你明知 傻子最终定是难逃一死,却还假装慈悲;那吐蕃将军更是奇怪,明明可以多调大军 前来轻松歼灭此堡,却坚持只带这小队人来,要不然哪里用得着我们冒险潜入进来 虚张声势?” 觉性听得心下难过,本来他只是因师仇难平才随师伯释无量等人齐来偷袭,那 喀吧和尚与他是十年同门的师兄弟,虽然平常大家都厌恶他的傻样,可此来一想到 要杀死喀吧和尚的念头,却让他生出阵阵罪孽感。他不愿与那名黑衣人争论,道: “觉善师弟,我们还是赶紧去寻那姓萧的小子吧,师伯他们还等着引他过去哩。” 觉善摇头道:“有这傻子跟着,只怕我们诱敌不成,反被困住。你不忍下手, 那就我来。”他说动手便动手,话未说完已冲向喀吧和尚。 喀吧和尚见他猛攻而来,却不避让,铁掌一分便即迎上。觉善与他武功只在伯 仲之间,两人又都是练的外家硬功,接上招便是一阵“砰砰”气流闷响声接连响起, 一时难分胜负。 觉性心下更是彷徨,呆呆站在远处驻足观望。 萧云至此已能确定今夜来偷袭之人是释无量带着一帮少林武僧和吐蕃军队前来, 只不过此前听说的少林寺威震天下,刚才还自猜疑未定,难以相信这些少林武僧个 个都是如此心狠手辣的角色,此来偷袭竟是打算将堡内杀个鸡犬不留。他越想越怒 火中烧,暗道:“此处要说算得是你少林寺仇人的,也仅仅是我与公主小姑娘二人, 为何竞要连这里无关之人通通杀绝?和尚不是以慈悲为怀的么?” 他见喀吧和尚与觉善激斗正酣,当下悄悄潜至觉性身后,缓缓将剑尖抵在觉性 背心,轻声冷冷问道:“你们来了多少人?老实讲来,否则立即让你心口多出个洞 来。” 觉性心思早乱,竟对萧云潜至毫无察觉,闻言顿时一惊,说不出话来。 萧云手下加力,剑尖刺入对方背肌两寸,又问道:“再问一次,你们来了多少 人偷袭此处?” 觉性背上吃痛,心下不免骇然,只得答道:“来了六十几人。” 萧云大感奇怪,道:“不想活了,想骗我么?这点人也敢来偷袭此堡?” 觉性心中虽怕,却忽觉有种说不出的喜悦,竟有些盼着身后之人一剑将自己刺 死,那样便又能和师傅、师兄弟们在一起了。他此来本就内心矛盾至极,尤其是喀 吧和尚三番五次追着自己不放,却又对他无法痛下杀手,更觉心下迷惘。他这一阵 呆想,早已忘了身后还有人拿剑指着自己。 萧云见他默不作声,只道他不肯示弱,但刚才见他对喀吧和尚留有师兄弟之情, 当下也不愿伤他性命,倒转剑柄重重在他后颈一击,立时将他打晕在地。 喀吧和尚与觉善二人一个铁掌刚猛,一个拳重势大,均是以硬碰硬,各不相让, 眼看片刻之间定是难分胜负。 萧云心急战事,当下舍了二人转身往土堡西墙奔去。片刻过后,已可听闻前方 传来阵阵喊杀声不断。他脚下加力,迅即冲进战场,只见敌人已攻入堡内,正与守 卫的大唐健儿杀成一团。 堡内守卫人数占优,敌人却是胜在精兵而来,场面上倒还看不出哪方更具胜面。 他扫视而过,只见来袭的敌人果然只有几十人,与那觉性所言大致相合,这倒 出了心下意料。不过此时无暇细想这些,只顾在人群中寻找释无量等一众少林武僧。 他心知这些人才是此来的敌方高手,须得先行狙杀方为上策。但他寻了一阵,却不 见少林武僧踪影,突然心底一凉,连忙回身拼命往哨楼狂奔。 短短一段路程,却令他心中乱作一团,刚才不见释无量等人,让他猛然想起哨 楼之上的成兰陵等三人来,顿时让他心下骇然不已。 少时哨楼已是在望,耳中听见有人拼斗受伤的凄厉嚎叫,远远瞧见温承壮实的 身子正好被释无量一掌击中背部,扑身往前飞出。成兰陵与丝丽摩站在哨楼悬梯之 下,那名胡族校尉与擂鼓将手持长刀护在二女身前。十几名少林武僧团团将他们四 人围在当中。 释无量出手将几人中武功最强的温承击伤,心下感到一阵快意,转身又往成兰 陵等人缓缓逼近。 萧云眼见形式危在旦夕,胸中一股浓烈的杀戮之意顿时弥漫升起,李嗣业用心 良苦的一番告诫也忘到九霄云外,口中怪叫一声,连人带剑冲至释无量背后,一招 “魔刀”第八式“无净式”勃然发出。 释无量猛然感到身后一阵绝伦窒息之力汹涌而来,那威势竟令他连回头的勇气 也没有,连忙抢身往前狂奔躲避。余下那十几名少林武僧一见萧云出现,顿时一齐 冲上,但只动得两步,便被对方攻来的神幻刀势震得魂魄也飞,一齐钉在了原地。 释无量此来本打算偷袭杀死萧云,若是此计不成,便使弟子引他进入埋伏,总 之是要仗着人多群起而攻,将他当场击杀。但此时感到萧云攻来的刀势之猛,完全 超越了自己的想象,孔武有力的一群少林武僧在对手攻来的这一刀面前变成泥娃娃 般不堪一击。 释无量毕竟是少林武僧中的高手,眼见对手不可抵挡,当即灵机一动,不顾一 切扑向身前不远处站立着的成兰陵。那日见过萧云对成兰陵一番柔情举动,此时情 急保命,便想挟持她作为人质。 萧云在他身后看得真切,急得嗔目欲裂,喉头忽觉一甜,嘴角竟流出一丝鲜血, 但同时手中长剑隐隐发出“呜呜”吟唱,剑身颤如蛇舞,只听他惊雷般的狂吼一声, 众人猛然感到脑袋似乎被人重重一击,砰然成片摔倒在地。 释无量功力深厚,被这一声裂胆之吼只是震得双腿发软,一下子跪在地上。萧 云疾步追至,目中绿光大盛,手起刀落便将他从头至腰劈开两半。接着更不停留, 转身又冲向已经晕倒在地的十几名少林武僧,举剑狠狠地在每人身上狂斩而过,一 时间血肉横飞,肠肚遍地,生生就是一处阿鼻地狱。 成兰陵看得心下惊惧,想要出声叫唤,却被萧云魔怪般的神情骇得发不出声响。 她强忍着胃水翻涌,暗想:“他这是怎么了?大家都被他一声狂吼震晕过去,为何 我却毫无影响?” 萧云发了狂性,杀人的yu望异常强烈,眼见十几名少林武僧已被杀个干净,抬 头望了成兰陵一眼,转身又往堡西奔去。 成兰陵心下怕极,但见他疯魔之状,更是替他担忧,嘶声力竭的尖叫道:“萧 云……,云儿哥哥,你……你这是怎么了?……你不来抱着我么?”这一番话出口, 忽觉原来酸楚有时竟也能令人感到害怕,说到后面早已泣不成声。 她泣泪悲声,似一根钢针直直扎进萧云心窝。萧云浑身血脉鼓荡,遏制不住只 想听见敌人肢体碎裂的声响,此时成兰陵的低唤传入耳中,心头猛觉一痛,缓缓停 下步子。 成兰陵见他停下,心知他的神智还有一丝清明,连忙又叫道:“萧云,萧云, 你走火入魔了么?……,过来和我说话!” 萧云闻声更是惊觉,隐约记得刚才发生过一幕惊心动魄的厮杀,渐渐回过神来, 转头看见满地散落着零碎的肢体肉块,顿时一阵胃酸迸发,“哇”的吐出几口苦水。 成兰陵见他如此,知道自己一番叫喊起了作用,当下强忍着胃腑翻动,双目平 视前方不去看那地上横七竖八的肢体,踮着脚尖快速穿过这片人间地狱。 萧云心绪甚是难平,一把抓住成兰陵递来的玉掌,哽声自语道:“我……我… …我真成……魔头了?”此时心中不停回荡着李嗣业所讲的一番告诫,只觉连自己 也开始害怕自己。 成兰陵投身抱住他,柔声安慰道:“你杀他们本是为了救我,怎能算得是魔头?” 萧云抱着她温暖的娇躯,心绪渐渐踏实下来,强忍心中难过,说道:“是了, 他们若不是想要对我们不利,我又怎会杀他们?” 成兰陵道:“这就对了。真正的魔头杀人从来都是六亲不认,你只是杀敌人, 又没胡乱杀戮,怎能算作魔头?” 二人正说着话,温承等人先后醒来。立见眼前一片血肉之地,阵阵腥风薰鼻扑 来,各人胃腑均是一阵抽搐。不过值此交战之际,几人无暇多顾,赶紧奔至萧云和 成兰陵身旁,温承问道:“兄弟,情形如何?” 萧云终于平静下来,对那胡族校尉道:“敌人只来有几十人左右,本欲声东击 西集中人力从西墙偷袭进来,好在校尉郎将人全都调了过去,此时想来战斗也该结 束了吧?” 那胡族校尉问了情况,萧云简要作答。那胡族校尉道了声谢,带着擂鼓手匆匆 奔往西墙。 成兰陵勉强忍受涌上心口的烦闷,气息渐感不继,伤势再次发作。萧云见她面 色忽然血色尽失,当下顾不得再想自己走火入魔的事,连忙盘膝坐下,将她横放怀 中,催动内气缓缓替她导息。 温承背上受了一掌,不过好在体格精壮,释无量又一心想保留实力对付萧云, 手下也未全力施为,因此伤势并不算重。他见萧云就地为成兰陵疗伤,当下忍着皮 肉疼痛提刀守护。 丝丽摩从未见过如此阴风惨淡的场面,紧紧跟在他身旁,一步也不敢远离。 萧云此番不敢再轻易动用“霸王神刀”的阳和之气,而是依照师傅所授的道家 先天真气替成兰陵疏通全身经脉。前次无意间凭借“霸王神刀”的阳和之气救了成 兰陵一命,二人后来都以为正是这股阳和之气克制住了她体内因“玄女御身术”作 乱的阴柔内力,因此一直以此法为她疗伤。 此时萧云惊于自己走火入魔,生怕运用“霸王神刀”的内力有个闪失累及成兰 陵,于是试着用道家真气进行导引,却喜觉自己内息所到之处,竟能与她体内真气 连成一片,相互丝毫也不排斥,随着他注入的真气顺利运转周天。 成兰陵顿时精神渐起,萧云心中高兴,连忙收功问道:“好些了么?” 成兰陵突然站起身来,空手虚晃几式剑招,惊喜笑道:“这法子好,我似乎又 可运用内力了?” 萧云连忙挥手阻止,起身正要说话,就听远处有两人快步奔了过来,一人奔至 近处失声惊呼道:“师伯……,”另一人转身便跑,喊道:“快逃。”说话间已是 奔出三丈开外。 温承大喝一声,提刀跳至未逃那人身前,一招“狂刀”猛砍而出,竟将那人砍 掉了半边膀子。那人惨叫一声,侧身倒在地上。 萧云随在温承身后赶至,猛见到他用出“饮血八式”中的“狂刀”,心下竟不 由自主感到一凉。受伤那人哀嚎不止,却是此前被萧云打晕过去的觉性和尚。 温承初练“狂刀”未精,威力自是有限,却也令震惊之下的觉性一招便被重伤。 萧云连忙抢上拉住再次举刀的温承,叫道:“大哥,大哥,留他一命。” 温承闻声即止,胸口大起大伏站立不动。萧云上前蹲下身子,只见觉性半边膀 子已被砍得齐根断掉,肋骨泛着蓝光森森可见,知他已是活不成了,当下在他头顶 “百会穴”输入内力,让他痛苦稍减,问道:“喀吧和尚呢?你们把他怎么了?” 觉性神思已乱,喃喃低语道:“慈因积善,誓救众生,手中金锡,振开地狱之 门……”,萧云见他不答,心下又悲又怒,喝道:“你们将他杀了么?连自己同门 师弟也能忍心下手,还念个什么鬼经?” 觉性恍若未闻,闭目继续诵读经文:“……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 我今见闻得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念到此处突然圆睁双目,用残留的那只 手一把抓住萧云衣襟,颤声道:“师傅曾说,佛即是魔,魔也即佛……,和尚不重 修禅,而以武为本已是被八魔缠身……,所谓立地即可成佛,……你……你一定要 送喀吧师弟回到少林寺,求见……求见掌门方丈……,告诉……告诉他师傅说的这 ……这些话。”他全凭一股信念支持着将这番话说完,立时气绝身亡。 萧云被他这番话搅得心下大动,只顾仔细咀嚼其中含义,竟一时忘了去掰开他 那已经僵硬但仍然紧抓着他衣领的手掌。 成兰陵见他蹲着不动,连忙上前在他肩上轻拍一下,道:“别听这死和尚的话, 喀吧和尚生死都还未知哩!” 萧云费了些力气才将觉性死命抓着的手掌扯脱,站起身来摇头道:“这人临死 所言应是可信,喀吧和尚多半还活着,我们快去找找。”说完当先领路,众人紧跟 其后。不一刻来到他暗中窥探喀吧和尚与觉性、觉善打斗之处,只见前方一颗大树 上反手吊着一人,正是孔武有力的哑和尚喀吧。 温承上前挥刀割断绳索,问道:“没有受伤罢?” 喀吧和尚摇摇头,来到萧云面前,拿手在地上写道:“师兄叫我回吐蕃,说是 师傅显灵,他是在骗我么?”他一直傻里傻气,此时这句话却写得明明白白。 萧云知他对师傅甚为依恋,但对生死两隔却与常人的见识全不相同,当下安慰 道:“你师傅已经升天成佛了,命我送你回少林寺哩。” 喀吧和尚对他已是极为信任,闻言顿时笑逐颜开,忽又面色一黯,写道:“真 的么?师兄为何骗我?” 萧云不由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成兰陵走上前去,说道:“他们怕你去 少林寺说他们胡乱杀人,因此才骗你,想要令你永远也去不了少林寺哩。” 喀吧和尚闻言张大了嘴,用询问的眼光看着萧云。成兰陵又道:“你师傅还对 云儿哥哥说:”喀吧是我最得意的徒弟,他一定不会打诳语的,‘嘿嘿,也不知你 师傅是不是看错你了?“ 喀吧和尚连连摇头,手忙脚乱又在地上写道:“我不说谎的,师伯和师兄们杀 了人,云儿哥哥杀了人,我都不骗人。”他一时情急,竟然跟着成兰陵叫萧云作云 儿哥哥。 萧云暗叹一声,说道:“好了,别再逗他了。”成兰陵本待想引导喀吧和尚将 死了这么多少林和尚的罪过全都推在释无量身上,听见萧云语气严肃,当下欲言又 止,正犹豫间,却听有人快步跑来,高声叫道:“校尉郎有请几位前往。” 萧云得知西墙战事已毕,敌人大都被俘,心下终于完全松下气来。寻思那胡族 校尉定是见到自己料敌之准而且武功高强,因此邀同过去商议处理俘虏一事。 萧云一行人随着前来传令的小校疾步来到西墙,只见当中二十几名吐蕃士兵被 人用绳子捆成一串,堡内守卫正在清理战场。战俘中领头那人身躯昂藏,臂上金饰 闪亮,正是曾在汉盘陀国见过的巴杰贡。 那胡族校尉果然迎上来抱拳问道:“萧兄,温校尉,如何处置这些被俘之人?” 萧云皱眉不答,走到垂头视地的巴杰贡面前,冷声说道:“我原以为你是条铮 铮汉子,却哪曾料到你竟是个只敢来偷袭的卑鄙之徒。” 巴杰贡身后一人闻声站了出来,挡在他身前,说道:“千户长比武自是输给了 你,不过行军打仗才是吐蕃男儿的拿手好戏。此番少林和尚想求千户长调集大军铲 平此处,但千户长却愿与你公平一战。因我方是来突袭,特意留着大军不用,只带 了五十人的小队来打这一仗,哼,若非如此,你们哪有机会获胜。” 萧云听得一愣,倒未想到这名吐蕃千户长竟然好胜心如此之强,看他此战不愿 占人数上的便宜,性格却与傻里傻气的喀吧和尚有异曲同工之妙。 巴杰贡不与他对视,低声与翻译那人说了几句话。翻译那人又道:“千户长让 我转告你,此番若不是随行前来的少林和尚擅自作主先闯了进来,此战胜负也还难 料。不过既然我们输了,自然也就无话可说,希望你能放了其他吐蕃男儿,千户长 答应任你押他去领赏。我……我也随千户长任你处置。”此人身为俘虏,说话却依 然是一副强硬的口气,只是说道后面一时情感流露,不免有些吞吞吐吐。他本是马 背上饮血的男儿,要他用言语表达出欲与巴杰贡同生共死的意愿,反倒听来不大自 然。 萧云听得倒是一愣,心想:“这人说话也有可信之处,虽说调集大军来此耗费 甚重,但若带个五百、一千人来却也应是巴杰贡权限之内的事。嗯,这人倒算得上 条汉子。”当即转头对那胡族校尉说道:“校尉郎可否行个方便?这人也算是条好 汉,既然他没有仗着人多来偷袭,不妨答应他这条件,放了他的属下。他是千户长 的身分,校尉郎将他献上去,功劳也不会少领多少?” 那胡族校尉哈哈一笑,道:“萧兄客气了。只要他能以千户长的身份发个血誓, 不会因此事前来找我这处的麻烦,就连他一起放了也成。昨晚一番厮杀,我们死了 二十几名兄弟。有这样的功劳,我宁愿拿来换取不用打仗,不用死人。” 那胡族校尉这一番话大出萧云意料。那胡族校尉见他目光疑惑,又说道:“我 只想让手下的兄弟们能够活着回去,家里都还有人等着他们哩!” 萧云大是感触,赞同道:“如此甚好,巴杰贡千户长,你可愿发个毒誓,不得 再来坎城骚扰,如此校尉郎仗义,便就放你回去?” 那翻译之人连忙将他说的话转译过去,巴杰贡目光两闪,随即点头,仰望黎明 已至的苍天,大声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萧云勉强听懂他是以佛祖的名义发这毒誓,看来吐蕃国内虽然还未有正式受戒 的吐蕃僧人,但佛教却已深入民众之中了,难怪那群少林和尚行为处事咄咄逼人, 想来是习惯被吐蕃人高高供奉之故。 他转念之间,那胡族校尉已吩咐手下解开巴杰贡等人的绳索。巴杰贡上前对那 胡族校尉作完礼,又到萧云跟前说道:“我,认你兄弟,汉族兄弟。” 萧云微微一笑,回礼道:“如果你们不来杀戮,当然可以做兄弟。你带你的人 走吧!” 那胡族校尉将吐蕃人在东墙外用作疑兵的马匹按照俘虏人头一一发还,多出的 自然收归囊下。巴杰贡也不多说,带领手下拱手而去。 大家累了一夜,天色已经大亮。萧云不愿喀吧和尚看见他同门师兄弟的尸体, 当下让温承将喀吧和尚带回住处。丝丽摩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她的三名随从全被觉 性、觉善两人所杀,令她转瞬之间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 萧云见她模样凄苦,当下说道:“木屋已经烧毁,到车上休息一阵吧,接下来 我们还要继续赶路。” 三人经过一夜惊魂,都是疲惫不堪,马车上虽显得拥挤,但却丝毫不影响三人 沉沉入梦。萧云恍恍惚惚做着模糊不清的梦,心下猛然一惊醒了过来,只觉胸中发 空,身上冷汗盗出,却又记不得到底梦见了什么令自己如此心惊的梦境。 他略一回神,忽然嗅觉一丝女子体香,却不是他自小便熟悉至极的成兰陵身上 散发出来的那种香味。心下顿时微异,却见躺在自己腿上酣睡正香的女子竟是丝丽 摩。这一眼看来不打紧,却让他张大了嘴不敢稍动,只用眼角微扫,看见成兰陵撑 起身子靠在对面车壁上闭目休息。 他只觉怪异至极,当下不动声色,仔细观察一阵成兰陵,见她鼻息忽短忽长, 显然是在假寐。垂目再看丝丽摩,睡得倒是真的香甜,嘴角口水溢出,想来是因从 未经历过昨夜那样的血腥场面,早已累得不行。 他脑子一转,轻轻撑起身子将外袍脱下垫在她头下,慢慢抽出自己的腿来,伸 手摇摇成兰陵,轻声道:“你身子虚弱,为何还靠在这冰冷的车壁上来?” 成兰陵微微摇晃一下头,依然保持着闭目靠壁的姿势,说道:“她要往你身上 睡来,我难道把她推开么?你都没有反对,我还能说什么,就让开便是。” 萧云心头苦笑,面色却是一脸无辜,责怪自己道:“都怪我睡得跟死猪一般, 想着不会再有敌人前来,心里一宽,就睡沉了。” 成兰陵闭目不再说话,萧云试探着挪动到她身旁,成兰陵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 势一动不动。萧云伸出手臂将她抱进怀里,却感到她整个身子崩得僵硬,完全不似 此前曾多次抱在怀中那具软玉温香的女子娇躯。他双眼一转,说道:“这里的冬日 也确实寒冷,我才脱下外袍给她做了头枕,就能感到凉意啊。” 成兰陵听他此话,身子缓缓松了下来,任由萧云暗自微笑着将她紧抱怀中。二 人挤在一起甚为温暖,不一时也熟睡过去。 众人连着休息了一宿,次日天亮才又出发。那胡族校尉甚是殷勤,亲自带领萧 云一行人行至建德力河旁,告知道:“这里便是沙漠中人称为魔鬼河的地方,跨过 这条河流,往东走上六百里路,便可到达兰城守捉。” 萧云讶然问道:“魔鬼河便是在此处么?”他在西域军队日久,各种沙漠中的 传闻奇事自是听过不少。这条“魔鬼河”流入沙漠的河段据说神秘莫测,牧人们几 个月前还在河旁取水饮畜,转眼再回到旧地河床便会无影无踪,当牧人四处寻找后 才发现,河道竟已经远在离原来流经之地好几里甚至几十里远的另一处了。而且有 些时候河道从黄沙之下流过,沙面上一丝痕迹也不显示,将不少行经沙漠缺水的旅 人生生渴死在甘甜的河水之上。 那胡族校尉与萧云等人道了珍重,这才告辞回去。众人此来为了穿越前方的大 片沙漠,只能舍了车轿,五人四马,牵着十头骆驼轻装而行。 萧云骑着“追风逐电”将成兰陵抱在怀中,喀吧和尚甚为喜爱那匹汗血宝马, 一直骑着不愿换出,温承也由得他去,自与丝丽摩各骑一乘。 众人越过“魔鬼河”,顺着河岸往南行了一段,只见沿岸芦苇如被,外侧长满 了胡杨、红柳等沙漠树木,越过树丛却又是连天的沙漠,令人不由不惊叹上天的鬼 斧神工,竟能在这片死亡之地当中硬生生嵌入一道充满勃勃生机的玉带进来。 此处已能时而碰见往来的各国商旅队伍,这条河流虽然变幻莫测,但却是连接 大沙漠北方安西四镇的一条重要纽带,安西来的旅人前往且末国大都会顺着这条河 道走过严酷浩瀚的沙漠。 如此又行十几日,路途渐渐好走起来,行到了这片大沙漠的边缘,已能见到稀 疏的游牧族群部落聚居之处。各国商人一路上不断交易,换取奇异的货物奔赴旅程 终点。 这一日已快行至兰城守捉,前方十几骑白衣大汉怒马驰过,领头那人疑惑的打 量了萧云一行人几眼,却并不稍停,继续奔驰而去。 萧云心中却是一动,白衣骑客与他对面而过,衣襟下方用金线绣有“御剑”二 字,一身打扮更是极为眼熟,正是成兰陵“御剑山庄”中的庄众打扮。他本待出口 询问,却见她对此视而不见,当下按住心头好奇,照常往前行进,生怕一时失言又 引起怀中玉人的误会出来。 众人在兰城守捉操办了补给物品,接着马不停蹄赶往且末国。这一路走来,喀 巴和尚童心鹊起,不停逗弄胯下那匹汗血宝马,老想放蹄疾奔,但那汗血宝马却极 为亲近“追风逐电”,自管围着通体雪白的“追风逐电”周围扬蹄展示,根本不理 睬喀吧和尚的一脸猴急。 萧云也瞧得心下暗笑,忽听怀中人儿柔声问道:“这枣红马儿是儿马,‘追风 逐电’是骒马①,不如让它们配对可好?” 萧云正看着围在“追风逐电”周围被喀吧和尚驾乘得团团乱转的那匹汗血宝马 呵呵发笑,闻言道:“这匹汗血宝马速度不在‘追风逐电’之下,当是一匹难得的 坐骑。我看过它的乳齿还新,年龄不会超过三岁,不将它用作骟马②真是可惜了。” 成兰陵身子一颤,道:“你看它竟是喜欢极了‘追风逐电’呢,让它们生出小 马驹来不好么?” 萧云心中一动,此来一心只是想着无意间得到这匹汗血马驹将来可阉割掉作为 一匹千里挑一的坐骑,哪曾有过成兰陵说出的这心思。不过此时听她如此一说,顿 觉自己似乎自私无比,见那汗血马驹围着“追风逐电”欢嘶长鸣的高兴劲,更令他 在怀中玉人面前感觉汗颜。 他正想得入神,又听成兰陵说道:“‘追风逐电’这名字一点也不好听,不如 将这名字给那汗血马儿吧?” 萧云呵呵一笑,说道:“你说好就好。这白马原本叫做‘阿者者’,就是大小 姐的意思,既然现在是你的马儿了,你取名儿吧。” 成兰陵默念一遍“阿者者”三字,说道:“这名字倒也不错,你不是说‘阿者 者’也才四岁多吗?正好让它和‘追风逐电’配成一对,嗯……,我不也比你大月 份么?”她说到后面一句话面上红晕泛起,靠在萧云胸口不再作声。 萧云听得一阵激荡,心思立乱,想到:“公主小姑娘说得对极了,这汗血马儿 对‘阿者者’不正同我对她的心思一般无二么?”念及此出,不觉傻笑出声,道: “就听你的。将来让它们多生小马驹,想来定然都是千里挑一的好马。嘿嘿,不过 如此一来,这‘追风逐电’再大一岁过后,脾性就会变烈,到时候闲杂人等只怕被 他伤及。” 成兰陵娇嗔道:“哼,你也不怎么听话啊!” 萧云闻言再也抑制不住心下欢喜,仰天哈哈大笑起来。 队伍后面的温承和丝丽摩二人却如死水一潭,只管默默的赶着骆驼往前行进。 丝丽摩的三名随从尽皆战死,队伍中人手不够,萧云要照顾走火入魔的成兰陵, 喀吧和尚小儿心性,唯一剩下的只有温承和丝丽摩二人可以驱赶驼队。这驼队须得 一头一尾有人驱赶,行走才能快速。温承原本在心中思村良久,也还拿不定主意去 跟丝丽摩开口。却见她一夜之间变了个人一般,竟主动去牵着了驼队的缰绳。 二人一前一后间隔甚近,听见前方萧云与成兰陵之间情意绵绵的对答,各自想 着心事,恍惚中已是到了且末国的都城且末城。 众人自于阆国东归走到此处已费了近一月时日,均觉人困马乏,不过好在越往 前路越好走,此时进入且末城中,便即决定好生休养两日再接着上路。 连日来萧云均用自小修炼的道家先天真气替成兰陵疗伤,效果竟是奇佳。这十 几日过去,成兰陵的精神一日好过一日,甚至近来两日来似乎比他的精神也还旺盛。 萧云不明就理,却生怕被成兰陵看出自己有困倦之态,强打精神装作无事。不 过一进且末城中的客栈,便再也忍不住疲惫,坐在床边沉沉睡去。待他醒来已是次 日晌午时分,冬日暖阳透过沙幔照射进来,将幽暗的土木胚房打扮得有了几分生气。 成兰陵换过一身白色儒裙,正在对着铜镜画眉,一头乌发铮亮垂下,看得萧云 目瞪口呆,心里连连问自己道:“公主小姑娘为何竟是如此漂亮?……,我……我 能配得上她么?”他被成兰陵那绝世无双的美貌所震撼,忽然生出患得患失的心思。 成兰陵转头见他醒来,咯咯娇笑道:“你要做死猪么?哼,总算醒来了,是要 继续睡觉呢,还是陪我出去逛逛?” 萧云心中那突入而来的奇怪念头一闪即逝,闻言伸了个懒腰,道:“还是哥哥 我陪着你去吧,嘿嘿,万一再遇到浪荡儿打你的主意,我可不会手软了。”说笑间 抹了一把脸,携着成兰陵出了客栈。温承与丝丽摩均闭门不出,喀吧和尚犹自睡得 呼呼作响,萧、成二人倒也乐得清净。 且末城位于且末河的源头,水运陆路都极容易,商业自是发达,南来北往的客 旅络绎不绝。二人拉着手走在熙攘的人群当中,忽觉就这样漫无目的的闲逛也充满 了乐趣。 萧云仿佛回到了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年纪,满心都是天马行空的臆想。蓦然前方 闪动一个熟悉的身影,立时将他从儿女之情的沉浸中惊醒过来。正待追上那人细看, 却听身旁成兰陵说道:“云儿哥哥,我累了,回去好么?” 萧云应声答允,与她同回客栈,一路上极力回想刚才所见那个熟悉身影。直到 晚膳用过也未想出头绪,当下按住心中好奇,替成兰陵行功疗伤。这些日子以来, 他每次替成兰陵运功疗伤之后都会感到说不出的困意,此时自不例外,行功之后睡 意如潮而来,很快进入梦境。 在梦中却模模糊糊的心惊不已,睡到半夜忽然记起日间遇到那人,竟是在汉盘 陀国山下遭遇过的高尚。他一惊而起,触手之处空无一人,原本睡在身旁的成兰陵 已是不见踪影。 ①作者按:儿马指公马,骒马指雌马。马匹四岁以上即称为马。 ②作者按:作战的儿马,都需要阉割,称为骟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