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萧云顿时惊醒,触手之处余温未凉,看来成兰陵也才起身不久。他只道成兰陵 去了起夜,当下凝眉沉思心事。如此过得一阵,依然不见成兰陵回转,心中略感不 安,起身走到门口,便欲推门去寻,忽然心中闪过念头,已经触及门柄的手不由缩 了回来,随即转身悄悄在窗纸上舔破一个小孔,偷眼往外张望,只见四下寂静如死, 哪里有丝毫人踪? 不过他行军打仗的经验极为丰富,却未被这安静的夜色表象迷惑,依然仔细观 察一阵,只见对面墙后一株大树其中一根枝干往下倾斜甚多,显然树干上藏有夜行 客。 他微感担忧,却不动声色,从后窗悄悄爬下,绕道潜至一墙之隔的大树下方, 偷眼往树上瞧去,只见两名黑衣人全神贯注的盯着他住的房间,半晌也不说话。 他慢慢吸入一口长气,按耐住焦躁的情绪,静静躲在墙角。又过了片刻,树上 其中一人低声说道:“嘿嘿,大小姐此番已是名动天下,江湖上谁不想去华山大会 上碰个运气?哪里想到竟然会看上这黑小子。” 另一人也压低声音道:“你别乱说话,大小姐让我们在此监视对面房里姓萧小 子的动静,一旦出现状况立即去报,千万别走了心思出现差错,到时候可无法交差 了。” 萧云听得心中一动,寻思:“公主小姑娘为何叫人监视我?”他心下虽然疑惑 顿起,但却并未往坏处去想,不过如此一来,却再也忍不住想要窥探究竟的心思, 那夜成兰陵讲述身世之时未曾说明的点点滴滴,忽然成为他此时最为渴望探知的秘 密。 树上二人复又安静不语,他等了半晌不见动静,渐感不耐,悄悄又爬回房,心 里两种念头来往激斗,一面想:“公主小姑娘有她的手下跟随,想来我也无须担忧。 窥人隐私不是君子所为,何况她既已与我约定终身,我岂能为了一时好奇去行那偷 摸之事?”他虽然自小不喜儒家,但师傅阿儒知他性格狂放不羁,有意对他灌输了 不少儒学礼制,想要让他的心性收敛。他自是未将奉行“中庸”的儒家处世之道放 在眼里,但在不知不觉之间,却也受到了儒家思想的左右。 想到此节,就待静等成兰陵自行回来,但心中却又焦躁难忍,另有一个念头浮 现:“……公主小姑娘为何非要避开我?为何派人监视我?难道她有什么事不愿被 我知道么?”念及此处,不由想起那夜在沙洲城外“御剑山庄”山上成兰陵为救刘 锦云连师兄李长风受伤也未顾及的事来。这念头在此时忽如一记重锤,敲打得他血 液上涌,当下再也顾不上其他,一心只想探个究竟。 他主意打定,心思立时活了起来,略一皱眉,已是有了计较,随即推窗而出, 沿着窗棱爬到温承房外,用手指在窗上轻弹两下,等了片刻却不见房内动静。只道 温承已经睡熟,当下运气于掌,沉力压断窗栓,揭开窗户便欲进入房内,却见温承 右手拖着紫金大刀,左手拿着一根女子缠发的丝带正自出神。 他微感奇怪,心想:“大哥多半是想着快到沙洲城能见着月娘了罢?”但此时 并无心思去想别处,当下探身跳进房内。温承依然看着那根发带神游天外,竟未发 觉有人潜入。 他上前拍了温承肩膀一下,轻声道:“大哥,是我,别声张。” 温承身子一颤,右手顿时握紧刀柄,听见是萧云声音,转头讶然问道:“兄弟, 你……你做什么?” 萧云举手示意他噤声,轻声道:“大哥现下无须多问,只须帮小弟去我房里点 燃蜡烛坐在窗边即可。” 温承一脸疑惑,悄声问道:“你为成姑娘疗伤共处一室,我怎好如此作为?” 萧云道:“公主小姑娘不知去向,我……就是去寻她……,大哥,你别多问了, 回头我再跟你细说,眼下你只管去我房里依计行事便可。” 温承略一迟疑,收起手中丝带,道:“好,我也从窗户爬过去么?” 萧云点头道:“是,千万别弄出声响,一刻之后你便点燃蜡烛坐到窗边。” 温承也不再问,与萧云一同翻出窗外,爬进他房里。萧云跃下楼去,悄悄爬出 客栈外墙,摸黑来到监视他的两名黑衣人藏身大树附近,静待温承行事。 片刻之后,萧云房里烛光点燃,一名男子的剪影映在纸窗之上。树上忽然传来 轻声说话:“你守在这里,我去通报大小姐。”另一人连忙应道:“好,万一这小 子出来寻找大小姐,我要阻止他么?” 先前说话那人道:“你什么也别管,大小姐自会应付。我赶着去了。”说完那 人顺着大树滑落,提气飞奔而去。 萧云悄悄从后跟随,只见前面那人转过街角来到一处私宅,伸手在门扇上轻叩 三缓两急的暗号,宅门立即打开,那人闪身而入。 萧云潜到私宅墙外,提气翻上墙头,只见内里房屋成片,前庭灯火透出,当下 顺着瓦墙爬了过去,搭着回廊阑干悬身倒挂,在窗纸上戳开一个小孔往里张望。只 见内里成兰陵坐在当中太师椅上,其下一人憨脸厚皮,却是让萧云日间百思不起的 高尚。 他见此人竟也在场,心中好奇更甚,只听成兰陵说道:“汉盘陀国一事与他无 关,都是李嗣业赶来坏了事……,高将军请调回范阳,不也是怕被高仙芝抓到把柄 么?” 高尚哈哈大笑,道:“仙子误会了,高某此来只是看看仙子是否有话需要让我 转告令尊,并无他意。” 成兰陵浅笑道:“如此最好。高将军此次调回范阳,西域可就只剩下我‘御剑 山庄’一处可以传讯,大帅安插在西域的眼线尽皆被高仙芝拔除,小女子也不知还 能支撑多久?到时候还请高将军在大帅跟前多替小女子求情才是。” 高尚又是一阵哈哈大笑,不过笑声中却难掩一丝勉强,道:“仙子真会说笑, 谁不知你爹乃是大帅最倚重的左膀右臂,仙子更是名动江湖的人物。若是你父女二 人都成不了的事,其他哪还有人能成?” 成兰陵依旧不温不火,道:“高将军一番美意,兰陵也就不客气了。请代小女 子转告父亲,就说五月的华山大会我一定会让萧云夺得盟主之位,让爹爹无须担心, 也不用再和山东刘门套交情了。” 高尚笑声更响,道:“好,此话我一定带到。恭喜仙子找到好夫婿啊,萧兄弟 年轻有为,正是仙子的上佳姻缘。哈哈哈。” 成兰陵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就听门外有人来报道:“大小姐,老刘赶来报讯。” 成兰陵面色微变,道:“进来说。” 萧云居高临下,只见先前回来报讯那黑衣人推门而入,对成兰陵行礼说道: “萧郎君已经醒来,正燃了灯火坐在窗口。” 成兰陵脸色稍急,道:“知道了,你速回继续打探,直到我回去为止。”那人 应声出门,自管飞奔回客栈。 高尚诡异的一笑,道:“仙子是怕萧云知道实情么?” 成兰陵正自沉思,闻言说道:“他早已知道一切。” 高尚啊的惊呼道:“你竟然都对他说了?” 成兰陵双目一凌,道:“萧云为我可以命都不要,还有什么事不能为我做的?” 高尚沉思不语,成兰陵不敢再耽搁,起身推门而出,临走留下话道:“这一路 自有萧云照顾我,余人都撤回沙洲去吧,我自有分寸。” 萧云在外听见房内二人对答,只觉疑惑更甚,心中那隐隐的烦忧越发强烈,但 成兰陵最后说的话却令他心头一热,想到:“公主小姑娘对我情真一片,我还计较 其他做甚?她爹既然这么想要得到华山大会的盟主之位,我便拚了性命帮她实现便 是。”他不敢停留,悄悄潜出墙外,提气往客栈奔回,暗自琢磨高尚与成兰陵二人 口中的“大帅”,心下荡起阵阵忧虑。 他一阵埋头飞奔,心下估计应是赶在了成兰陵前头回到客栈,顺原路潜入,偷 偷爬上楼,只见自己房内烛火依然,温承却已不知去向。他生怕成兰陵就要回转, 当下顾不上多想,翻身跳进房内,忽觉窗侧有人躲藏,心下不由一惊,随即一根冰 凉的手指点至他的后颈凝力不发,接着身后那人咯咯娇笑道:“你死了。” 萧云听出是成兰陵说话,心下不由大乱,竟然忘记转身,犹如真被人用剑指着 后颈一般丝毫不敢乱动。 成兰陵见他愣住,又笑道:“你做什么?上茅厕为何爬窗上下,好玩么?” 萧云正自不知作何说辞,闻言打蛇随棍上,强笑着转身道:“我都死了,哪里 还能说话?” 成兰陵笑道:“你既然死了,怎么还能动弹?哼,不过你就算不死,这样爬上 爬下去上茅厕,被人看见,也会笑死人了。” 萧云定下心来,颇觉难以想象身上有伤的成兰陵为何会比自己更快一步,难道 是一早被她发现了自己的行踪么?想到此处,心中猛然一惊,寻思:“公主小姑娘 若是怕我询问,为堵我口实,运用轻功抢着回来……,她……她……竟不怕万一牵 动伤势会有性命之忧么?” 心思立时转到成兰陵伤势上头,担忧之意随即盖过了疑惑之心,笑嘻嘻地拉过 成兰陵的双手,顺势在她脉门轻轻一搭,感到脉象平静祥和,不似适才动用过内力 之状,当即放下心来,脑子一转,笑道:“我醒来不见你人,本想偷偷藏起来逗你 玩玩,哪知才爬下楼去你便回来了,因此只好原路爬了回来。” 成兰陵佯责道:“早知你还有这身力气,我便唤醒你陪我出去才是。我见你整 日里无精打采,本想让你好生睡上一觉,哪知你还来玩这小儿之戏,哼,如此也好, 阿者者的鞍还未卸,你既然想玩,就去卸鞍吧。”说着又是一阵“咯咯”轻笑。 萧云听她主动说起半夜出行之事,心头不由“咯噔”一跳,竟然感到有些紧张。 他按捺心绪,面上作出一幅浑然不解之色,问道:“你出去了么?” 成兰陵直视他的双目,柔声说道:“前几日在路上不是曾遇到过我庄子里的人 么?今日在城里我又见着了。庄子里没有几人见过我的面貌,我也不想声张,因此 趁夜前去问问庄子里的状况。” 萧云心中念头纷呈,寻思:“她为何要告诉我实情?难道她真是见我睡着了不 忍唤醒我么?那为何派人盯着我呢?……或是她早已发现我在屋外偷听么?”此时 不由他深想,问道:“一切都还好么?” 成兰陵道:“他们此来原是探寻我的下落。那日我在朅师国与你重逢后就与手 下人失去了联络,因此庄子里乱了套,派人四出找寻我的下落。” 萧云惭愧道:“若你不因助我在朅师国城楼上杀掉那少林寺的老和尚,又怎会 受伤?说来都是我不自量力,却让你来替我受罪。” 成兰陵柔柔一笑,贴近他胸膛,幽幽说道:“小时候,你总是逞强护着我,咱 们长成大人了,你还是那般不计性命的护着我。可你却不曾知晓,我对你何尝不是 一样的心思?你可知躲在朅师国那夜,我见你掏出我送你的金链发呆,气你连我的 名字也不问,却是为什么?” 她一句“可你却不曾知,我对你何尝不是一样的心思”的软话儿令萧云顿时心 中一荡,傻笑着问道:“这我可想不明白了。” 成兰陵道:“我气你明明看见我已经在你面前,却一点也认不出来,……还气 你一心只想着儿时的成兰陵,怕你不喜欢今日的丝洁雅丽,因此在公主堡山下扎营 那夜我才会负气出走……,你懂我的心思么?” 萧云听得一阵糊涂,心头说道:“无论你是小姑娘,还是大姑娘,我都喜欢的 是你呀,这样也会生气么?”但嘴上却说道:“你一说,我就懂了。嘿嘿,我这不 是笨吗?你有事可得对我明说,否则怕再惹恼你。到时候你又不声不响走掉,哥哥 我不知去何处寻你,多半急也急死了。” 成兰陵抬头问道:“你真懂么?” 萧云见她突然神情凝重,心下感到一丝发虚,嘴上却斩钉截铁的说道:“我当 然懂了。眼下养伤要紧,我再替你行功一回。” 成兰陵应声走到床旁,除掉外衣盘腿坐下,静待萧云行功。二人自从在汉盘陀 国重逢以来,她一直处于命悬一线之间,萧云为了替她疗伤之便,一路上二人都是 同宿同起。二人自小生恋,感情甚为纯真,也未想过避那男女之嫌。即便因疗伤之 故,成兰陵在行功时只穿着褒衣丝裤娇躯半露,也未牵扯起一心只顾为她疗伤性命 的萧云念及男女之欲。 此时烛火摇曳,成兰陵绝美的娇颜隐隐泛起醉人的红光。萧云心中忽然如被毒 蛇咬了一口,升起无边的烦躁。他暗自压下这突然出现的异样,盘腿坐在成兰陵对 面,想要凝神提气,目光却无论如何也无法从她雪白的肌肤上移开。心跳更是“咚 咚”作响,一个声音在脑袋中震天响起:“她可真是美艳不可方物啊,你想亲她就 亲啊,她已经是你的人了呀!”他越想越是沉醉,脑袋中那声音更加猛烈:“公主 小姑娘的肌肤可真白啊,不知褒衣盖住的身子是否更白?”他一时情欲上涌,早忘 记了此番是要行功疗伤,迷迷糊糊伸手便去除她的褒衣。 成兰陵闭目静候,忽听萧云心跳加速,略感怪异,睁眼去看,只见他脸涨得通 红,目光死死的盯着自己裸露在外的半抹酥胸。她微微一惊,就见他猛然伸手来扯 褒衣,心下不由大急,连忙想要挣脱,却不料萧云力大无穷,捏得她的手臂也阵阵 作痛。 她心下大骇,奋力想要挣脱,却又生怕被人听见,不敢大声叫喊。而一贯对她 温柔呵护的萧云如同变了个人,力气大得超乎寻常,只管埋头去脱她的衣衫。 二人一个猛力纠缠,一个奋力挣脱,却都没有说话,只听见在静夜中显得响亮 的“呼哧”喘息声。成兰陵毕竟伤势未复,又是女儿身,终于抵挡不住疯魔般的萧 云侵袭,褒衣被他撕扯零落,一幅绝艳的女子玉体横陈无遗。如此一来,萧云更是 疯狂,低头便去强吻她的朱唇,却突然大叫一声“哎哟”,捂着嘴翻身跳将起来。 成兰陵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赤裸的身子,躺在床上一声不响。萧云被她狠狠咬破 舌头,痛楚立时令他神智清醒,眼见床上一片狼藉,情知自己干了莽撞之事,心下 又是害怕,又是惭愧,连忙赔罪道:“兰儿,我……我……唉,你打我一顿好了。” 成兰陵冷冷说道:“你若只是想要我这身子,便给了你也无妨。只不过如此一 来,你心里定会看轻于我,再也不会将我当作你的公主小姑娘了。” 萧云连连赔罪,心头奇道:“我怎会对公主小姑娘做出如此孟浪之举?”他虽 然少年时便常常混迹于长安城中的烟花巷楼之中,但对成兰陵却奉若神明,只觉难 以相信自己竟会做出如此不合礼仪之举来。 成兰陵见他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下不由一软,说道:“虽说男女大欲本是 人之常情,但我却希望你能等到与我成亲之后再行那……那……,”她本仍是一副 冷冰冰的口气,但说到男女情欲之事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脸上泛起红蕴,更添三 分娇媚。 萧云却再不敢妄动心思,连连应声不迭,也无法静下心来运功为她疗伤,规规 矩矩的侧身躺下,不敢稍动,心里总是奇怪自己为何会突然之间难以自控,这感觉 似乎颇为熟悉……,蓦然心中泛起寒意,暗道:“遭了,这情形不正与‘饮血八式 ’迷惑心智极为相似么?难道说我的魔性越发重了?” 二人静静的并肩躺在床上,都不开口说话。如此过了一个更次,萧云脑中忽东 忽西,难以成眠。回想成兰陵方才所讲,这才想到她曾说“阿者者”的鞍具未卸, 料她是乘马来去,自然回来的时候比自己快速。想到此事,反而感到此时有件事须 去做,比这样僵着身子一动也不敢动的躺在佳人身旁无法入眠倒还轻松多了。 他轻轻爬起身来,蹑脚下床,却听成兰陵问道:“你是去卸鞍么?” 萧云心念一动:“原来公主小姑娘也一直没有入眠啊。”当即应声称是,正欲 起身出门,又听成兰陵温言说道:“你在心里恼我么?”他羞愧之心未过,生怕面 对佳人,喃喃说道:“我怎会恼你?这事本来就是我狂浪无礼。”说话之间却羞于 回头,装出一幅整理鞋袜的模样来。 成兰陵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娇声道:“我不是怪你其他,既然与你定了终生, 人也迟早是你的。不过我爹只有我一个女儿,他一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若连自己 女儿成亲也不去预先禀明他的话,定然会很难过。因此等我禀明爹爹之后,我这身 子……就……就自然交给你了。”这番话说到后面,已是满脸娇羞,不过经此一番 纠缠,二人却在不知不觉之间更加亲密了几许。 萧云听她坦诚表白心迹,心中颇为感动,羞愧之心也渐渐淡去。不过却被自己 方才迷乱之举搅得心神不宁,转身握住她手掌道:“妹子,你放心吧,这辈子若我 有做半点对不起你的事,便教我五雷轰顶,死无全尸。” 成兰陵微惊,伸手捂住他的嘴,责怪道:“好好生生的,发这毒誓做甚?”随 即紧紧拉着他的手,道:“你说过要护着我的,可不能不作数。” 萧云听她语气恳切,柔声道:“自然是作数的。咱们不是说好的么,非要死的 话,也死在一起。” 成兰陵嗯咛娇呼,侧身将头埋进他怀中。二人此时忘情相拥,心里只有纯真之 念,全无一丝男女之欲。过得片刻,成兰陵终于抵挡不住疲乏沉沉睡去。萧云轻轻 扶她躺下,然后出门去给“阿者者”卸鞍。 他一路想着心事,已将今夜异常之举与练那“饮血八式”联系起来,搅得思绪 一片混乱。不知不觉来到后院马棚,却见白骏的“阿者者”身上鞍具早卸,浑身毛 色润泽,显然是刚刚被人洗刷过。他正觉惊异,听见马棚那头水声哗哗,当即伸长 脖子踮足观望,只见温承手持马刷正全神贯注的擦洗马匹。 萧云更觉怪异,此刻已是凌晨将至,原本应该正自酣然大睡的温承却有闲心来 此做这等杂事?他轻咳一声,唤道:“大哥,你为何不去睡觉?” 温承闻言一惊,转头见是萧云,咧嘴笑道:“成姑娘与你到底出了何事?方才 我听见‘阿者者’嘶鸣,赶紧从窗上爬走,否则被成姑娘撞见,可不知该如何说法 了,呵呵。” 萧云无心说起此事,走近他身旁道:“也没什么大事,是我多疑了。倒是大哥 不去睡觉,半夜跑来做这些杂事干什么?” 温承转过头继续刷马,说道:“这几日也不知怎的,总是睡不安生,躺在床上 反倒难忍,还不如来给马匹打扫打扫,好过白白睁眼望天,呵呵。” 萧云心下犯疑,照理说自己一干人风尘仆仆赶到此处,人人都已疲惫不堪,况 且温承习武之人,若非心中有大事牵挂着,哪会夜夜失眠?二人一时无语,萧云默 默打量温承厚实的背影,忽见一缕丝带垂在他的腰间,正是此前温承在房里发呆时 手持之物。 萧云顿时恍悟,想到:“是了,这条丝带多半是月娘赠予大哥的信物,这趟旅 程本是要经过沙洲城,此处离沙洲已是不远,想来大哥是思人心切了吧?”他此来 与成兰陵之间的感情与日俱增,对男女两情相悦的奇妙感触良多,念及温承的心思, 自是打心底的感同身受,深知思念喜欢的女人时那种心切痛苦却又酣畅甜蜜的复杂 心思,当下不愿打搅他独处,说了两句闲话,转身回去房间。 上楼经过丝丽摩房门,忽听里面传来一声幽怨的低叹,不由感慨又生,想到: “看来不能入眠之人还不止我和大哥二人。大哥是因为思念月娘,丝丽摩多半是想 念亡父,却都一般的难以静心安眠……,”正寻思间恰好又经过喀吧和尚房外,只 听里面鼾声如雷,不觉微微一笑,又想到:“这喀吧和尚究竟算傻,还是算绝顶聪 明?我们这些人当中似乎只有他从不会该睡觉时睡不着吧?”他站在原地胡思乱想 一通,突然生出一感:只觉爱也好,恨也好,喜欢也罢,伤心也罢,在某些方面看 来竟然如出一辙。 他默念着这突来的怪异感触,悄悄回房上chuang躺下,却无心成眠,侧头去看 早已熟睡的成兰陵,只见她在朦胧光亮中依然显得那样令人心醉的美丽,长长的睫 毛微微颤动,面上露出浅浅笑容,不知正做着什么好梦。 他对着眼前吐气可闻的绝代佳人,心绪渐渐平静下来,乱七八糟的各种念头纷 纷消逝无踪,只有一个声音不停在脑海中回响:“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失去她。”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恍惚中惊醒,睁眼见天色似乎比刚才更黑了一些,想来 已至黎明前最黑的时刻,转瞬就要天亮。念头转过,方才发觉自己头胀欲裂,浑身 烧烫,身上衣衫不知何时竟脱了个精光。他顿时大惊,立时想起此前对成兰陵的狂 浪之举,生怕自己如此模样是因无法控制心神之下再次冒犯佳人所至,心惊肉跳的 侧头去看,却见卧榻之旁空无一人,桌上烛火点亮,成兰陵已不知去向。 这一来,原本火烫的身子冷汗陡出,翻身就想从床上跳起,浑身却无一丝力气, 跃至半途复又“嘭”的一声瘫倒下去,正好与“吱呀”推门声同时响起。 他半睁双眼,只见一名艳装女子端着木盆走了进来,令他心下顿感稍安,还不 及庆幸,忽又更是一惊。进来的女子比成兰陵矮了少许,身材却又比之丰腴两分, 竟是此来一直对温承横加刁难的丝丽摩。 他张口便欲问话,却只能发出轻微的叫唤,用尽全身力气问道:“公主小姑娘 在哪里?”声音却微弱得连自己也几不可闻。 丝丽摩面色平静,看见他醒来,冰冷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笑意,拧干面巾便来 帮他擦脸,眼神温柔平和,此前一贯看他那种怨毒之色荡然无存。 萧云只觉脑袋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只想探听成兰陵的下落,当即拼命调息内 气,丹田之中却如棉塞满,内气浑而不纯,随着他的意念往上行走,体内突如江河 决堤般狂风巨浪大作,耳内轰然长鸣,天地万籁便在这锥心响起的杂音中安静下来, 但却仍有一丝令他渴盼若狂的女子说话声如针刺入耳内:“妹子,他好些了么?” 这人的说话声,对此时的他而言即便是天上的仙音也不过如此。随着说话的女 子推门而入,终于看清正是心下牵挂着的成兰陵,但在心神骤分间,勉强运起来的 浊气迅即冲入“檀中穴”,心口立时燥热,旋又昏了过去。 当他再次醒来,眼前依旧是灯火跳动的黑夜,成兰陵一袭白裙坐在床头发呆。 他按奈住内心激动,静静打量眼前佳人,见她面色颇显憔悴,腮红粉黛铅华洗净, 又是另一种淡雅极致之美,越发令人难忍想要将她搂进怀中爱恋呵护的冲动。 他心思渐明,情知自己乃是急病发作,才会有此异状,当下勉力抬手过去拉了 一下成兰陵的衣摆,弱声问道:“我病很久了么?” 成兰陵闻声抬眼,面上露出欣喜的笑容,轻声道:“昏迷三日三夜了。感觉好 些了么?” 萧云略一运气,感到体内原本循规蹈矩的内气散乱不堪,并还随着提气带来一 阵揪心的烦躁火热,连忙放松身体,心下惊异这突如其来的重大变化,面色却平静 如常,笑道:“哥哥我前年刚来安西的时候,有个老兵曾对我说,在战场上一旦陷 入性命难保之境时,切记要不停的发笑。” 成兰陵奇道:“这是何故?” 萧云勉力嘿嘿笑道:“因为沙场上的男儿只要还能发出傻笑的人,一定不是死 人。哈哈哈,现下哥哥我既能笑得出来,自然病已好了多半。” 成兰陵“哼”声说道:“病了就好好养着,在我面前逞强有啥意思?我找大夫 来为你瞧过了,说你阴虚火旺,想来是这一路水土干寒,加之劳累过度所致,哼, 武功高强又如何?有病一样须得吃药将养。” 萧云听出她言下的关怀之意,暗道:“公主小姑娘伤势才有起色,我可不能长 病不起,耽误了为她疗伤。”当即心下已有计较,笑道:“我这身子骨竟还比不上 娇滴滴的小姑娘么?哼哼,药呢?拿来我多喝几口,明日便好了。” 成兰陵起身端来药碗,娇嗔道:“大夫说你是郁结之疾,哪有那般快速好得起 来?安心在此处养好身子再说赶路之事吧。” 萧云心念又动,暗道:“如此岂非会耽误行程?那可不行,公主小姑娘的伤势 须得尽早去见她师傅,求得解救之法才是紧要之务。”他已有打算,也不与她争辩, 问道:“我病中似乎曾见过丝丽摩在我房里,而且……而且我还是浑身脱guang 躺 在床上,……是我的幻觉么?” 成兰陵掩嘴笑道:“哪是幻觉,丝丽摩对你可真是非同一般的好。那日我醒来 见你浑身发烫,人事不省,急着去请大夫,却又怕你无人照应,本想去找你大哥过 来照看,四处都不见他人影,连那傻和尚也不知去了何处,因此只有让丝丽摩前来 了,嘿嘿,她也真是胡地长大的女子,竟然也不避嫌,将你脱个精光替你擦洗身子, ……哼,现下你全身上下早被她看得一清二楚了……”,原本她说这话是想调侃萧 云一番,不料说到丝丽摩替他擦洗身子一事,忽觉自己口快失言,脸上娇羞顿显, 再也说不下去。 萧云心知胡人风俗对于男女之防不似大唐森严,对此倒并未觉得太过奇怪,反 倒诧异丝丽摩突然转变的态度,问道:“我是她‘杀父仇人’的结拜兄弟,又是攻 破她国土的敌人,她怎会突然间不计较这些了?” 成兰陵美目望天,说道:“这我可就不得而知了。那日丝丽摩碰见我急匆匆的 四下找寻你大哥,主动来问,得知你病重,便自告奋勇前来替我暂时照应一番。哼, 不过我却不怎么放心,悄悄躲在房外察看了半晌,见她帮你脱除衣衫时一付轻手轻 脚的模样,这才放心去请大夫。嗯……,你说她为何会突然间变了性子?” 萧云听她语气略带怪异,当下作出一幅头昏眼花的模样来,闭目装睡。他不敢 再乱动内息,回想师傅与他说过的练功要诀,经过这两年来的一番历练,深知阿儒 曾对他讲过的武术气理都是大有深意。 过得一阵,坐在床头守护着他的成兰陵传来均匀的鼻息声,已是熟睡过去。 他强撑着睁眼起床,轻轻将绒毯搭在成兰陵身上,悄推房门去往后院僻静之处。 一路上皆是蹑足而行,但浑身轻飘若飞,头上犹如顶着一口大锅般的沉重,也不知 是否弄出了响动惊扰到旁人。 好不容易来到后院柴房背后,已是呼气如牛。此地背静无人,正是一处上好的 练功所在。他与成兰陵说话时便已打定主意,无论如何也要尽快启程赶路,但又知 自己至少须得看起来病情已去,成兰陵才会同意就此出发。 他自小跟随阿儒习练道家真气,也听阿儒讲过这套道家养气之法不仅可以强壮 筋骨、增加功力,还有养生去病之效。他在房内两次试图运气都出现异状,生怕自 己运功驱病万一不能自制发起狂来伤了成兰陵,因此寻思暗中来到此处,试着运功 治疗。 他按下心头恍恍惚惚的各种臆想,盘腿坐到地上,一阵寒意顿时自会阴处循脉 而上,竟令他感觉异常的畅快,连忙调息运气,配合着那股从地上传来的异气运行 周天,在房内两次出现过的燥热之气淡化甚多,已在他可忍受的限度之内。但同时 却又一惊,只觉修行了近二十年的道家真气似乎正在枯竭衰败,不知何时竟还如水 流出体内一般,所余不足原先的四成。 他心头一紧,想到:“难怪我会阴虚火旺,想我自小所习乃是阴柔内功,那‘ 霸王神刀’却是阳刚之气,原先我每用刀法能够控制自己,多半便是因这道家真气 的制衡之效。此番犯病却是因道家真气莫名减退,才会令‘霸王神刀’的阳猛之气 趁机作乱,导致有此一病。”想通这个关节,对练习“霸王神刀”以来的诸多疑惑 之处仿也豁然顿解,心中一喜一忧,喜的是终于找到练功的关键之处,对自己会因 此走火入魔的担忧减低不少;忧的却是不知自己为何会忽然出现真气陡降之状。 不过眼下却无暇多想,强导真气在体内运转不停,直到觉得手足麻痹,这才爬 起身来,经此一番勉力运功,浑身的燥热感大为降低,头也不再如斗之重。伸手摸 摸自己的脸颊,除了胡须张狂外,似乎整个人看来已是恢复正常。 此时已是清晨时分,当下径直去找温承商议启程之事。来到温承房外,却见他 一身劲装短打,手提紫金大刀正好推门走出,看见萧云站在门口,不由一怔,问道 :“你醒过来了?” 萧云嘿嘿笑道:“昨夜便醒过来了,也不是什么大病。大哥这是要去练功么?” 他话音才落,就见喀吧和尚一阵风似的跑了过来,看见萧云也是高兴,双手连连比 划,指指温承,又指指自己,最后还指着萧云,嘴里咿呀发出声音。 萧云与喀吧和尚相处日久,已能明白他的手势,见他如此比划,懂得是说温承 与他约好一同前去练功,邀他一同前往。 温承大手一摆,厉声道:“喀吧大师,我兄弟重病未愈,怎能就动拳脚?”接 着转头对萧云道:“兄弟应该好好的修养才是,你这样拖着病体到处走动,却教成 姑娘挂心了。” 萧云笑道:“些许小病,已然愈了。此时就是来找大哥商议启程之事,前途虽 然逐渐好走,却是迢迢万里,得加紧上路才是。” 温承眉头微皱,迟疑道:“兄弟说的极是,若你身子已然大好,咱们明日一早 便出发罢?” 萧云答应下来,喀吧和尚在旁早已等不耐烦,见二人说完话,当下推了萧云一 把,双手作虎爪状,一左一右便往萧云面上抓去。 萧云微微一惊,想要闪避已是不及。却见喀吧和尚一触即止,并未存心伤他。 温承急忙踏前一步挡在萧云身前,大声喝道:“喀吧,你疯了么?” 喀吧和尚本是一脸笑意,闻言双手乱摇,连忙退后几大步远远站立。 萧云暗自惭愧,想到:“我虽将病情强行压住,精气神却难比平常,反应竟然 慢了这许多。”他心知喀吧和尚一直未曾忘记要和自己公平比试之约,这一路上自 己全力为成兰陵疗伤,喀吧和尚每每见到憔悴不已的成兰陵,不仅未如初时那般暴 跳如雷,反而是充满了同情之意,倒令萧云差点忘记与他还有比武之约。他伸手按 住温承肩头,笑道:“喀吧大师是在和我闹着玩哩,呵呵,你们练功去吧,我回房 收拾收拾。” 萧云别过二人,路上回想喀吧和尚方才攻向自己的招式,总感到曾见人使过, 快到门口时忽然记起,温承曾经说过他到沙洲当兵前习的主要是拳脚,犹以一套前 朝神医华佗传世的“五禽戏”最为精通。 这“五禽戏”本是一套内外兼修的练气功法,后来被人在此基础上演绎出五路 拳脚功夫,分别为“熊掌”、“虎爪”、“猿纵”、“鹿顶”和“鸟瞰”,当时温 承兴致上来,演示过一路“虎爪”,其中便有方才喀吧和尚用出的那一招。 他想到这里,不由一笑,心道:“这喀吧和尚其实和我性子相似,喜好刚猛路 子的武功。大哥定是太过思念月娘,郁闷极了,这才给自己找些事做来分散精力, 否则哪有闲心每日去教喀吧和尚练功?” 他推门而入,只见成兰陵依然保持着靠在床头的坐姿犹自沉沉酣睡,想是这两 日来照料他甚为劳心费神,早已疲惫不堪。他心下感动,走到成兰陵身旁轻轻并排 坐下,忽然童心大起,触近仔细观察一番佳人面容,只觉她五官精致无比,肌肤白 如初雪,眉不描而如月,腮不扫却添红,端的是一幅天然去雕饰的自然到极致之美。 他屏息静气生怕吵醒成兰陵,只觉越看越觉爱恋,心中竟然隐隐生出一丝被她 那无双之美引出的淡淡心碎之酸。 他自嘲一笑,想到自从见到成兰陵以来,好多时候就连自己的心思也是捉摸不 透,说来也真是好笑至极。转念想起已有几日未曾运功为她疗伤,生怕她醒来不让 大病“初愈”的自己费力,正好趁此时机偷偷为她注入真气运行周天。 他也不盘腿,侧身伸出右掌贴紧成兰陵小腹,顿感一阵温润的热力犹如闪电般 立时传遍全身,就连脚指头似乎也能感到这股猛然袭来的冲击。他被惊了一跳,面 上顿时一片火热,连忙强压心思,深深的调息一番,渐渐安静下来,不敢再往别处 去想,连忙催动真气进入成兰陵体内。 他此番真气莫名流失,本已功力大损,好在感到成兰陵体内的异气已然淡去若 无,自己的真气虽然不如之前悠长,此时疗伤却也未感太过费力。不过时而从右掌 传来佳人肌肤的温热,却令他思绪飘摇难持,触手之处散发出无尽诱惑,不多时已 让他汗如雨下。 他心下渐惊,不敢再行耽误,连忙收功睁眼,体内真气已是弱如游丝。他只道 这是运功过度的应有之像,看着成兰陵面色更加红润,心内只有高兴,不过却也疲 惫已极,寻思:“公主小姑娘醒来若是见到我这副模样,定然不会同意立即上路。” 念及此出,起身悄悄走出客房,冬日暖阳初升,温红的光芒竟也令他感到一阵刺眼。 他不敢多耽搁,恍恍惚惚快步走出客栈,顺着大街一路疾行,不多时看见另外一家 客栈,已是快要支撑不住,当即想也不想,冲进客栈内要了间客房倒头大睡。 这一觉直睡到午夜掌灯时分才醒来,睁眼看见房间内烛火亮着,竟有人在他睡 觉期间进过此房。他微感一惊,连忙坐起身来,只觉睡得一觉精神已是大好,心下 又感稍安,放眼打量四周,见桌上摆着几只碗碟,内中白粥小菜,却是一桌地道的 江南风味。 他心中诧异,没料到在这偏远的且末城中一家小小客栈竟能做出如此地道的江 南吃食,更没有想到这处毫不起眼的客栈待客如此周到,见客人酣睡不起,还让店 伙计将食物端来房内? 他抬眼看见天色早黑,生怕成兰陵和温承见自己一整天踪影全无生出担忧,连 桌上精美的粥食也不及进,急忙下楼结账回转。一路上只顾着寻思托词,不知不觉 已是回到客栈,却还未想到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忽觉自己如此作为甚是好笑,想 到:“为何我对公主小姑娘越是喜爱,却越会如同做贼一般的心虚?”越想越感到 好笑,心情也松了下来,当即不管三七二十一,抬脚就往楼上客房回去。 楼上连着的几间客房一片黑灯瞎火,正是萧云一干人的住房,他微感有异,想 到:“大家都出去找我了么?”当下加快步子回到房内,只见内中空无一人。转身 又来到温承房内,也是不见人影。 他走出温承房间,夜色朦胧中忽见丝丽摩静静的站在楼道栏杆旁。他心下一动, 想到:“公主小姑娘说丝丽摩照顾我时的细心,多半是想戏弄于我吧?” 丝丽摩正凭栏远眺,似乎知道他来到身后,问道:“你回来了么?” 萧云正在胡思乱想,闻言答道:“才回来。他们去找我了么?” 丝丽摩道:“是啊。成姑娘急得只差动手打人了。” 萧云听她口气温柔,直觉甚是不习惯,当下说道:“是么?呵呵,她定是恼我 一整天不见踪影。公主请早些安歇吧,在下要去找些吃食,便不奉陪了。” 丝丽摩奇道:“你竟还未吃饭么?” 萧云正要答话,忽听楼道上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听那声音显得小心翼翼, 来人自是不愿被人发觉。他不动声色,随口说道:“方才只顾赶着回来,一时倒忘 了填填肚子。” 丝丽摩又问道:“你原来喜欢吃胡食么?” 萧云在心中默念着悄悄上楼来那人的脚步声,听丝丽摩有此一问,反问道: “公主何出此言?” 丝丽摩带着一丝自嘲的笑意,说道:“或者是我离开中原太远,做的江南小菜 原本并不地道。” 她才开口说话,萧云已是电射而出,腾身飞至楼梯口,竟未听懂丝丽摩的言下 之意。但他看见躲在楼道之人,却不由惊呼出口:“大哥?你……回来了么?公主 小姑娘呢?” 温承面色尴尬,喃喃说道:“啊,是,是,刚才回来……,城里四下都找不到 你,成姑娘便在掌灯时分骑着‘阿者者’出城往东边去寻你了。” 萧云一脸疑惑,问道:“她怎会想到去城外找我?” 温承面色渐渐平静,道:“我也感到奇怪,问过成姑娘,她却不说,只是叫我 继续在城内找你。” 站在一旁的丝丽摩插话道:“哎哟,都怪我粗心,给你做好饭菜后见你睡得正 香,不忍叫醒你,于是先行回来,却忘记说出这事来。” 温承眼皮一跳,面色骤然微变。萧云也是微感吃惊,听丝丽摩言下之意,竟是 知道自己去了别处客栈大睡一通,就连那桌江南风味的饭菜也是她做好放在桌上。 他见温承面色有异,连忙说道:“大哥切勿怪她,小弟病未痊愈,需要找处清静之 地运功修养,因此才让丝丽摩公主不可对人说起。哪知我这一番行功下来竟是费了 一整天时日,却让大家挂心了。” 温承“嘿嘿”干笑两声,默然无话。萧云记挂出城寻找自己的成兰陵,匆匆与 他道别,去到马棚骑上汗血宝马,便往东城门出去。路上对着马儿说道:“你可是 叫做了‘追风逐电’的儿马,咱们定要赛过公主小姑娘乘坐的‘阿者者’,快给我 扬蹄飞奔。” 那汗血宝马仿佛能听懂他的自言自语,欢嘶鸣叫,奋蹄疾奔,倒让恍惚中的萧 云感到似乎真比“阿者者”还要疾速。 从且末城东出,只有一条马道,萧云自忖若是成兰陵返回定能遇上,当下毫无 顾忌的催马狂奔,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残月已是越过头顶尺许,却依然连个 人影也未见到,心中不由微感不安。 胯下的汗血宝马虽然还差些时日才长成壮马,却胜在精力充沛,全力奔跑这许 久竟全无疲态。如此继续一阵飞奔,远远望见前方一团模糊的白影正往一处高地上 的篝火疾奔。 萧云凝目观望,看清那道白影是一名白衣女子骑着一匹白马,看那骑马女子飘 然的身姿和那白马奋蹄之势,正是此来找寻的成兰陵和“阿者者”,顿时放下心来, 奋力催马追赶,却远远瞧见成兰陵自马背上放出一抹幽蓝的传讯焰火,篝火之处随 即也是放出同样的焰火回应。 他心下一动,暗自揣测一番,眼见成兰陵骑马已到高地之上,当下将“追风逐 电”拴在高地下方的一颗红柳树上,自己猫着腰施展轻功悄悄潜了过去。 片刻后,来到篝火近处,只见此地是一处紧邻沙海的废弃村落,衰败的土屋星 罗棋布,小小的广场中一群人马围聚,成兰陵天籁般的声音隐隐传入耳来。他连忙 靠近过去,躲在一处倒塌一半的土墙之后偷眼观望,只见此前见过的高尚与一群白 衣大汉围坐在篝火四周,篝火上支着一幅木架,正烤着一只肥羊,不过肉香随风飘 来,却带有一丝焦臭味,想来是火候早过,却无人上前翻动。 成兰陵并未下马,正与高尚说话,白衣大汉们远远站在一旁。萧云运力倾听, 听见高尚说道:“仙子多心了,在下如何敢对仙子的心上人不敬?哈哈哈!” 他眉头一皱,又听成兰陵道:“如此最好,他若得知高将军是大帅安插进安西 军中的奸细,凭他对高仙芝的敬重,只怕将那套‘霸王神刀’施展出来,高将军万 一不敌,被捉了去见高仙芝,却是大大不妙。” 高尚放声一阵难听的大笑,道:“仙子多虑了。高仙芝自然是一等一的帅才, 不过此人胆小怕事,一心只放在打仗上面,哪敢与朝堂之上正如日中天的大帅争锋?” 成兰陵嘲讽笑道:“高仙芝他能常胜不败,自然非是侥幸,天下能征惯战的节 度使当中,此人算得上可与大帅一争长短的对手。眼下大帅正欲出征建功,可不能 被其余事务影响了取胜,高将军还是好自为之吧。” 高尚嘿嘿干笑,一时无语。 萧云心下琢磨道:“公主小姑娘说的大帅是谁?范阳?难道竟是安将军么?可 是听说他勇武无比,深得皇上荣宠,为何要来扰乱安西军政?” 耳听成兰陵又道:“大帅向来立功心切,眼下正好打算对契丹和奚人发动突袭, 托家父全盘负责此事。高将军有勇有谋,还望赶紧回到范阳,与家父同心协力,助 大帅立此奇功。” 高尚笑声骤停,问道:“令尊学究天人,向来被大帅奉为军师,怎会需要在下 这等武夫相助?” 成兰陵冷笑道:“高将军谦虚了。我爹曾说,大帅麾下除他之外,只有两人可 做军师之选。而这其中能够文武双全之人,非高将军莫属。我爹只是世外之人,听 命大帅帐下无非图个痛快而已,却不似将军这般心怀大志。这军师一职迟早也是将 军的囊中之物。嘿嘿,想来高将军自然是比小女子清楚多了。” 萧云听着二人对答,心下渐感糊涂,正自苦思冥想,又听高尚说道:“仙子千 万不要多心,高尚一介莽夫,若有做得不妥之处,还望仙子海量包涵。明日天一亮, 在下便快马赶回范阳,头等大事便是求见令尊,望他指点迷津,哈哈哈。仙子还要 去寻找萧郎君,请早些回转罢。” 成兰陵此来心急萧云失踪,一番话说得咄咄逼人,见高尚如此应对,已知此人 确实未曾遇见萧云,心下稍安。她原本见萧云整日未归,生怕他满腹疑惑想不明白 前来追赶高尚等人,又怕他重病之下有个闪失,这才拍马前来追赶。她一番策马狂 奔早已牵动伤势,精力渐感不济,当下也不废话,唤来“御剑山庄”的属下吩咐道 :“刘大狗,你带人小心仔细护送高将军行至沙洲城,路上不许耽搁,更不许出半 点差错,否则你就割头来见我吧。” 被唤至她马前的那名白衣大汉抱拳领命,态度恭敬无比,丝毫也不敢有异言。 萧云见她吩咐属下时那种冷然孤傲的神气,甚觉难以将她和此来一直在自己心中称 为“公主小姑娘”的绝色女子联在一处。他情知成兰陵将要返回,连忙施展轻功疾 奔下山,跳上“追风逐电”急忙先行往且末城方向奔回。 他催马一阵狂奔,心中翻来覆去左思右想,渐渐将此番经历的点滴细碎联成一 线,暗道:“公主小姑娘为了他爹,冒着诺大的风险来与我安西为敌,他爹怎能舍 得?……她爹究竟想干什么?”他在心中百思不解,只是替成兰陵担忧不已。 片刻后已远离了刚才那处高地,当下驻马等候,只待成兰陵回来,他便装作才 找来此处与她碰见的模样,意下颇有趁机探探她口风的念头。 等了一阵,还不见成兰陵身影,心中又止不住的开始乱想:“若是……若是她 的所为被官府发觉,要来拿她问罪,那……那我该如何才能令她不受伤害?”,一 念及此,心中忽觉慌乱,想象着或许将要面对无比强大的大唐帝国,直觉自己的渺 小。 又等了一阵,四周黑寂如故,马道远处依然空无一人。这才发觉一路骑马狂奔 到这里,足需正常马队行进两三日的路程,若非他与成兰陵所乘之马都是千里良驹, 自是追赶不上高尚等人。但这一番长途奔袭,人马俱疲,成兰陵眼下最怕就是劳身 动气,稍有不慎便会牵发她的伤势。念及此处,顿时再无心思去想那些身外之事, 连忙兜马便欲回去寻找,却见一团白影自远处缓缓走近。 他心下一惊,只见那团白影正是一匹白马碎步踏来,马背骑者却成倒伏之状。 连忙催马迎上,生怕自己料想成真。此去巴蜀路途还有万里之遥,若成兰陵因此走 火入魔加深,凭自己眼下病中仅余的真气,只怕难以制得住她体内诡异的阴气。 他赶紧纵马迎上,果然见是“阿者者”驮着昏晕过去的成兰陵慢慢识途而来。 这短短一段距离,他却已是思虑万千,想的全是如何尽快赶到蜀中寻见成兰陵师傅 的念头。他腾身跳下马来,冲上前去拉住“阿者者”的嚼子,急忙拿起成兰陵垂在 马腹旁的玉腕把脉,见她脉象弱而不乱,体内阴气虽显略强几分,却并未成泛滥之 势,这才放下心来,知她定是体弱奔袭,加之心神紧张,才会昏晕过去。 他此时无力为成兰陵度入真气,不过好在这样的昏迷犹如人疲惫不堪睡熟过去 一般无二,到时自然会清醒过来。他将成兰陵抱在怀中骑上“阿者者”缓缓往回, 也不牵“追风逐电”的缰绳,由它自行跟在马后。 经这一番思绪辗转,使他长久以来萦绕心怀的不安反倒消了,心想:“若是此 番公主小姑娘解不了这走火入魔,连性命也是不保,其他身外之事还有何干系?我 既已打定主意陪她生死与共,只须尽我所能护着她便是。她自小与我相识,好生生 的一个姑娘,怎会是什么奸恶之人?我待找机会劝她爹一劝,若他听我所劝自然最 好,若是执意与大帅为敌,最多我与公主小姑娘远远躲开便是,……,大帅是何等 人物,哪有这般容易被人中伤陷害!”他越想越觉得此事似乎容易办成,更是觉得 面临成兰陵生死都还难测的境地之下,此前感到的诸多烦恼,实则只算得是虚幻的 身外障眼之物而已,根本无足轻重。 如此慢慢走来,到得且末城中已是晌午时分。成兰陵早已醒来,萧云自是将编 好的一番说辞讲了一遍,只说自己是在半路上遇见昏迷不省的她,还说自己病情已 复,顺便说了次日启程的打算。 成兰陵见他精神大好,当下也不反对,与他并骑驰回。二人一夜奔波,与温承 打个照面说定次日启程之事,便回到房中呼呼大睡。 次日一早萧云先行醒来,只觉精神更是饱满,似乎病情真被压制住了。他只道 这是睡觉之后的自然之象,却不知正是阿儒传他那套道家真气在睡梦中所起的奇效。 他悄悄来到后院柴房背后,按照功法引天入地的运功一番,虽觉忽然减少的真气依 然未能复原,但却比昨日稍有增强,暗想自身这番异状多半便是因阴虚病重所致, 一旦病愈自然能够恢复如初。 收功后回房叫醒成兰陵,洗漱停当,温承已是前来催促上路。众人整装出发, 顺着阿尔金山脚与大沙漠夹在当中的马道往东行进。这条路途相对坦荡易走,队伍 行进的速度也是快了许多。萧云不断为成兰陵注入真气控制伤势,但每次行功完毕, 他总要沉睡良久方能恢复精力,不过莫名消失掉的真气却一直未能复原。他不愿对 成兰陵明说,装出一幅懒散的模样,给自己突然增加的睡眠时间找个借口。 好在成兰陵这一路伤势渐趋稳定,倒也不须他每日运功疗伤。丝丽摩态度陡然 变化之后,更是主动奔前跑后的忙忙碌碌,萧云也乐得正好装懒,只顾抓紧时间睡 眠养神。 如此走了数日,途经弩支、典合二城,也都趁机修养几日,才又接着上路。丝 丽摩性情大变,时常主动为萧、成二人端茶递水,做这做那。在这两城修养的几日 里,更是常常借故打听中土人情典故,缠着成兰陵说个没完,竟让萧、成二人私下 想说些体己话的时候也是不多,简直可称为不堪其扰。 萧云每日里全副心思都用在为成兰陵行功疗伤与琢磨自己真气消褪上面,对外 界事物的变化懵懂不知。温承日渐沉默,休息的几日总是不见人影,萧云想他定是 近乡情怯,躲起来偷偷思念月娘,也不去管他。 经过一番艰苦跋涉,终于到达地处大沙漠边缘的七屯小城。过了此处,前途又 是茫茫沙漠,不过越过这片沙海,就是玉门关外的沙洲城。只要到了沙洲,再往前 走,中原锦绣大地便指日可望了。 萧云一行人在七屯城中备齐穿越沙漠的水食物品,便又马不停蹄的启程上路, 如此又是数日,逐渐可见到形同枯死的稀疏灌木。 这一夜众人安营在一处避风的土沙山丘下,利用一路上收集来的枯枝驼粪点燃 一堆篝火,对着星月如画的夜空围坐仰望。穿越严酷的沙漠本是考验生命之举,一 路上众人尽量不说话,以此作为节约饮水的一个重要手段,直到此时快要走出这片 地狱般的死地之时,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围着篝火唱起了歌谣。这一路默默 与天地的一番殊死较量,让各怀心思的几人早觉恍若重生。丝丽摩每逢队伍停下休 息便去厮磨在萧、成二人身旁,倒教二人哭笑不得。 萧云揽着成兰陵坐拥依偎,静静听着两名女子接力般的哼唱着曲风迥异的小调, 咧咧风声似乎是在为她们敲着节奏,一番苍凉而又优美的感慨沁入众人心中。 温承似乎心事重重,竟将一壶老酒喝了个精光。只有喀吧和尚童心未泯,既无 男女情思,又无俗事烦恼,不停逗弄“追风逐电”,但那马儿却不怎么搭理他,只 管围着“阿者者”耳厮鬓磨,在这不属于生命的极地勾画出一番勃勃生机。 次日队伍再次启程东归,待到傍晚时分已可遥见阳关古道。众人心下大喜,奋 力赶到阳关扎营,打算次日加快行进,争取晚间赶至沙洲城内。 众人早早安歇,为次日修养精神。萧云睡梦之中忽觉面上瘙痒,伸手便给自己 脸上一巴掌,顿时将自己打醒过来,睁眼就见温承正拿着一根绒线对他做个噤声的 手势,招手让他悄然跟随。 萧云微感奇怪,跟在他身后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哥何事如此 神秘?” 温承停下步子,却不回头,背对着他仰头望天,良久后叹气说道:“兄弟,做 哥哥的有个不情之请,望兄弟能够答应。” 萧云道:“大哥有事只管直说无妨。” 温承自嘲笑道:“我不想进入沙洲城中,兄弟带他们去沙洲城里置办好必需事 物后,便来佛窟与我汇合,如何?” 萧云大感意外,问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温承低头不语,片刻后答道:“做哥哥的在沙洲城生活了将近二十年,这里早 已成了我真正的家乡。当年楚霸王项羽曾说‘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我却 是落魄归来,岂不如同于拔光了衣衫任人来笑我的伤疤么?唉——-。” 萧云心下微酸,道:“大哥不去见见月娘么?一路上大哥睹物思人,现下能够 见到人了,却又避开?此去遥遥万里,下次再想找机会见月娘,只怕不知是在何年 何月了啊!” 温承眼光闪动,苦笑道:“见与不见,又能如何?唉……,兄弟,算是做哥哥 的求你,我不想被那丝丽摩看了笑话,还望兄弟替我遮掩。” 萧云只觉嘴里发苦,一时说不出话来。温承大手伸来拍在他肩膀上,又道: “兄弟,做哥哥的命是你救下的,早当你是我的亲兄弟一般。我温某虽然恨老天什 么也不给我,但却欢喜极了能有你这么个兄弟,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一句话,做 哥哥的定然水里来、火里去,绝不皱下眉头。” 萧云心下感动,想到:“大哥的心思也真怪异,若换了是我,定会抓住一切机 会和公主小姑娘在一起。”他见温承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当下应承道:“大哥言 重了,一切按大哥的意思办便是。” 温承抓着他肩头的手掌一紧,说道:“嘿嘿,咱们是一辈子的亲兄弟。” 二人一时无语,抬头仰望一阵夜空,各自想着心事分手回去。 次日一大早,萧云听见蹄声“得得”,起身一看,只见温承已独自先行去了。 他叫醒其余人,编了个托口说温承有事要办,带着几人往沙洲城出发。 路上成兰陵又道:“萧云,你带他们进城操办货物,我回庄子里看看,明日早 市回来与你会合。” 萧云暗想此处已是“御剑山庄”的地盘,当下放心任她前去,自管带着丝丽摩 和喀吧和尚继续行进。待到夕阳落晖,沙洲城已是在望,三人一阵急行,终于赶到 天色黑透之前进到城里,找了间客栈住下。 萧云心急成兰陵的伤势,恨不得插翅飞越万仞关山,此去前途绿洲遍布,若只 为赶路,则可弃了骆驼快马行进。于是决定次日早市卖掉骆驼,换取几匹快马托运 水粮,争取一月时日进入关中。 自从在朅师国重逢成兰陵以来,二人几乎日日相伴,即便在公主堡下暂时分开 两日,萧云也是在紧张奔波寻找她的心思中度过,许久未曾独自一人无所事事过, 那滋味竟令他坐卧不安,甚觉难受。又值漫漫长夜,无心成眠,当下去到客栈楼下, 叫了两壶水酒打发时间。 未及饮上几杯,却见丝丽摩走下楼来,望见他正举杯独酌,当即一脸惊喜过来 坐下,问道:“你也睡不着么?” 萧云心下苦笑,寻思:“这丝丽摩也不知为了哪般,忽然性子大变,竟将我与 公主小姑娘当成了好友似的,难道她竟忘记我是攻破她家国的仇人了么?”但他见 丝丽摩再无往日那样的忧愁悲伤,却也替她高兴,当下说道:“你不也睡不着么?” 丝丽摩嫣然一笑,又道:“你一个人喝酒有意思么?不如我陪你吧?” 萧云正觉无聊,便道:“你自小喝的都是葡萄甜酒,能喝得惯中土老酒么?” 丝丽摩夺过他手中酒杯,仰头干了,神色丝毫不变,笑道:“我爹最喜欢喝中 土水酒,我娘便学了一手酿酒的手艺,哪有喝不惯的?”忽然说起她那死去的父亲, 不由神色一变,眉头骤然微皱。 萧云见她如此不拘小节,暗笑真是胡地长大的女子,性情狂放至此,却又见她 神色转变,情知她想起了丧父之痛,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别看我是羌人,但却 天生酒量奇差,也不知能不能喝得过你?” 丝丽摩面上凄苦之色一闪即逝,闻言笑道:“那要比过方才得知。”当即举杯 与他连饮数杯。 萧云自小与雅莎、蓉九娘等女子饮酒从未赢过,情知女子一旦喝出了气势,酒 量往往深不可测。他连饮之下已然微醺,却越发没有睡意,脑海总是闪过成兰陵骑 着阿者者独自离去的身影,心下阵阵发慌。念及阿者者,忽然想起儿时好友禅西便 在离此不远的白石垛子,顿时心下一喜,想到:“左右无事,何不去与禅西一会?” 当下对丝丽摩道:“你回去睡吧,我要去会会朋友。” 丝丽摩娇嗔道:“喝不过我也不用找这样不着边际的借口吧?” 萧云一怔,笑道:“哪里是在找借口?我虽不一定喝得过你,却也不是铁定会 输,嘿嘿,只是忽然想起我兄弟,欲去与他共谋一醉罢了。” 丝丽摩一脸不信之色,说道:“反正我也睡不着,便跟你一同去如何?路上咱 们还可继续拼酒!” 萧云酒意渐浓,意气难抑,大笑道:“好,叫上喀吧一道去,若我真要醉了, 让他背我回来!” 喀吧和尚被一脸醉意的二人叫醒过来,听闻是要出去玩耍,当即跃跃欲试。三 人只得两马,萧云便与喀吧和尚共乘追风逐电,丝丽摩独乘一骑。 临走时丝丽摩买了两壶酒带在身上,与萧云在马背上轮番痛饮。喀吧和尚瞧得 呵呵傻笑,萧云一时兴起,将酒壶递到他嘴边,却见他连连摇头,比划手势说道: “师傅说我有慧根,切不可饮酒坏了修行。” 温承面色尴尬,喃喃说道:“啊,是,是,刚才回来……,城里四下都找不到 你,成姑娘便在掌灯时分骑着‘阿者者’出城往东边去寻你了。” 萧云一脸疑惑,问道:“她怎会想到去城外找我?” 温承面色渐渐平静,道:“我也感到奇怪,问过成姑娘,她却不说,只是叫我 继续在城内找你。” 站在一旁的丝丽摩插话道:“哎哟,都怪我粗心,给你做好饭菜后见你睡得正 香,不忍叫醒你,于是先行回来,却忘记说出这事来。” 温承眼皮一跳,面色骤然微变。萧云也是微感吃惊,听丝丽摩言下之意,竟是 知道自己去了别处客栈大睡一通,就连那桌江南风味的饭菜也是她做好放在桌上。 他见温承面色有异,连忙说道:“大哥切勿怪她,小弟病未痊愈,需要找处清静之 地运功修养,因此才让丝丽摩公主不可对人说起。哪知我这一番行功下来竟是费了 一整天时日,却让大家挂心了。” 温承“嘿嘿”干笑两声,默然无话。萧云记挂出城寻找自己的成兰陵,匆匆与 他道别,去到马棚骑上汗血宝马,便往东城门出去。路上对着马儿说道:“你可是 叫做了‘追风逐电’的儿马,咱们定要赛过公主小姑娘乘坐的‘阿者者’,快给我 扬蹄飞奔。” 那汗血宝马仿佛能听懂他的自言自语,欢嘶鸣叫,奋蹄疾奔,倒让恍惚中的萧 云感到似乎真比“阿者者”还要疾速。 从且末城东出,只有一条马道,萧云自忖若是成兰陵返回定能遇上,当下毫无 顾忌的催马狂奔,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残月已是越过头顶尺许,却依然连个 人影也未见到,心中不由微感不安。 胯下的汗血宝马虽然还差些时日才长成壮马,却胜在精力充沛,全力奔跑这许 久竟全无疲态。如此继续一阵飞奔,远远望见前方一团模糊的白影正往一处高地上 的篝火疾奔。 萧云凝目观望,看清那道白影是一名白衣女子骑着一匹白马,看那骑马女子飘 然的身姿和那白马奋蹄之势,正是此来找寻的成兰陵和“阿者者”,顿时放下心来, 奋力催马追赶,却远远瞧见成兰陵自马背上放出一抹幽蓝的传讯焰火,篝火之处随 即也是放出同样的焰火回应。 他心下一动,暗自揣测一番,眼见成兰陵骑马已到高地之上,当下将“追风逐 电”拴在高地下方的一颗红柳树上,自己猫着腰施展轻功悄悄潜了过去。 片刻后,来到篝火近处,只见此地是一处紧邻沙海的废弃村落,衰败的土屋星 罗棋布,小小的广场中一群人马围聚,成兰陵天籁般的声音隐隐传入耳来。他连忙 靠近过去,躲在一处倒塌一半的土墙之后偷眼观望,只见此前见过的高尚与一群白 衣大汉围坐在篝火四周,篝火上支着一幅木架,正烤着一只肥羊,不过肉香随风飘 来,却带有一丝焦臭味,想来是火候早过,却无人上前翻动。 成兰陵并未下马,正与高尚说话,白衣大汉们远远站在一旁。萧云运力倾听, 听见高尚说道:“仙子多心了,在下如何敢对仙子的心上人不敬?哈哈哈!” 他眉头一皱,又听成兰陵道:“如此最好,他若得知高将军是大帅安插进安西 军中的奸细,凭他对高仙芝的敬重,只怕将那套‘霸王神刀’施展出来,高将军万 一不敌,被捉了去见高仙芝,却是大大不妙。” 高尚放声一阵难听的大笑,道:“仙子多虑了。高仙芝自然是一等一的帅才, 不过此人胆小怕事,一心只放在打仗上面,哪敢与朝堂之上正如日中天的大帅争锋?” 成兰陵嘲讽笑道:“高仙芝他能常胜不败,自然非是侥幸,天下能征惯战的节 度使当中,此人算得上可与大帅一争长短的对手。眼下大帅正欲出征建功,可不能 被其余事务影响了取胜,高将军还是好自为之吧。” 高尚嘿嘿干笑,一时无语。 萧云心下琢磨道:“公主小姑娘说的大帅是谁?范阳?难道竟是安将军么?可 是听说他勇武无比,深得皇上荣宠,为何要来扰乱安西军政?” 耳听成兰陵又道:“大帅向来立功心切,眼下正好打算对契丹和奚人发动突袭, 托家父全盘负责此事。高将军有勇有谋,还望赶紧回到范阳,与家父同心协力,助 大帅立此奇功。” 高尚笑声骤停,问道:“令尊学究天人,向来被大帅奉为军师,怎会需要在下 这等武夫相助?” 成兰陵冷笑道:“高将军谦虚了。我爹曾说,大帅麾下除他之外,只有两人可 做军师之选。而这其中能够文武双全之人,非高将军莫属。我爹只是世外之人,听 命大帅帐下无非图个痛快而已,却不似将军这般心怀大志。这军师一职迟早也是将 军的囊中之物。嘿嘿,想来高将军自然是比小女子清楚多了。” 萧云听着二人对答,心下渐感糊涂,正自苦思冥想,又听高尚说道:“仙子千 万不要多心,高尚一介莽夫,若有做得不妥之处,还望仙子海量包涵。明日天一亮, 在下便快马赶回范阳,头等大事便是求见令尊,望他指点迷津,哈哈哈。仙子还要 去寻找萧郎君,请早些回转罢。” 成兰陵此来心急萧云失踪,一番话说得咄咄逼人,见高尚如此应对,已知此人 确实未曾遇见萧云,心下稍安。她原本见萧云整日未归,生怕他满腹疑惑想不明白 前来追赶高尚等人,又怕他重病之下有个闪失,这才拍马前来追赶。她一番策马狂 奔早已牵动伤势,精力渐感不济,当下也不废话,唤来“御剑山庄”的属下吩咐道 :“刘大狗,你带人小心仔细护送高将军行至沙洲城,路上不许耽搁,更不许出半 点差错,否则你就割头来见我吧。” 被唤至她马前的那名白衣大汉抱拳领命,态度恭敬无比,丝毫也不敢有异言。 萧云见她吩咐属下时那种冷然孤傲的神气,甚觉难以将她和此来一直在自己心中称 为“公主小姑娘”的绝色女子联在一处。他情知成兰陵将要返回,连忙施展轻功疾 奔下山,跳上“追风逐电”急忙先行往且末城方向奔回。 他催马一阵狂奔,心中翻来覆去左思右想,渐渐将此番经历的点滴细碎联成一 线,暗道:“公主小姑娘为了他爹,冒着诺大的风险来与我安西为敌,他爹怎能舍 得?……她爹究竟想干什么?”他在心中百思不解,只是替成兰陵担忧不已。 片刻后已远离了刚才那处高地,当下驻马等候,只待成兰陵回来,他便装作才 找来此处与她碰见的模样,意下颇有趁机探探她口风的念头。 等了一阵,还不见成兰陵身影,心中又止不住的开始乱想:“若是……若是她 的所为被官府发觉,要来拿她问罪,那……那我该如何才能令她不受伤害?”,一 念及此,心中忽觉慌乱,想象着或许将要面对无比强大的大唐帝国,直觉自己的渺 小。 又等了一阵,四周黑寂如故,马道远处依然空无一人。这才发觉一路骑马狂奔 到这里,足需正常马队行进两三日的路程,若非他与成兰陵所乘之马都是千里良驹, 自是追赶不上高尚等人。但这一番长途奔袭,人马俱疲,成兰陵眼下最怕就是劳身 动气,稍有不慎便会牵发她的伤势。念及此处,顿时再无心思去想那些身外之事, 连忙兜马便欲回去寻找,却见一团白影自远处缓缓走近。 他心下一惊,只见那团白影正是一匹白马碎步踏来,马背骑者却成倒伏之状。 连忙催马迎上,生怕自己料想成真。此去巴蜀路途还有万里之遥,若成兰陵因此走 火入魔加深,凭自己眼下病中仅余的真气,只怕难以制得住她体内诡异的阴气。 他赶紧纵马迎上,果然见是“阿者者”驮着昏晕过去的成兰陵慢慢识途而来。 这短短一段距离,他却已是思虑万千,想的全是如何尽快赶到蜀中寻见成兰陵师傅 的念头。他腾身跳下马来,冲上前去拉住“阿者者”的嚼子,急忙拿起成兰陵垂在 马腹旁的玉腕把脉,见她脉象弱而不乱,体内阴气虽显略强几分,却并未成泛滥之 势,这才放下心来,知她定是体弱奔袭,加之心神紧张,才会昏晕过去。 他此时无力为成兰陵度入真气,不过好在这样的昏迷犹如人疲惫不堪睡熟过去 一般无二,到时自然会清醒过来。他将成兰陵抱在怀中骑上“阿者者”缓缓往回, 也不牵“追风逐电”的缰绳,由它自行跟在马后。 经这一番思绪辗转,使他长久以来萦绕心怀的不安反倒消了,心想:“若是此 番公主小姑娘解不了这走火入魔,连性命也是不保,其他身外之事还有何干系?我 既已打定主意陪她生死与共,只须尽我所能护着她便是。她自小与我相识,好生生 的一个姑娘,怎会是什么奸恶之人?我待找机会劝她爹一劝,若他听我所劝自然最 好,若是执意与大帅为敌,最多我与公主小姑娘远远躲开便是,……,大帅是何等 人物,哪有这般容易被人中伤陷害!”他越想越觉得此事似乎容易办成,更是觉得 面临成兰陵生死都还难测的境地之下,此前感到的诸多烦恼,实则只算得是虚幻的 身外障眼之物而已,根本无足轻重。 如此慢慢走来,到得且末城中已是晌午时分。成兰陵早已醒来,萧云自是将编 好的一番说辞讲了一遍,只说自己是在半路上遇见昏迷不省的她,还说自己病情已 复,顺便说了次日启程的打算。 成兰陵见他精神大好,当下也不反对,与他并骑驰回。二人一夜奔波,与温承 打个照面说定次日启程之事,便回到房中呼呼大睡。 次日一早萧云先行醒来,只觉精神更是饱满,似乎病情真被压制住了。他只道 这是睡觉之后的自然之象,却不知正是阿儒传他那套道家真气在睡梦中所起的奇效。 他悄悄来到后院柴房背后,按照功法引天入地的运功一番,虽觉忽然减少的真气依 然未能复原,但却比昨日稍有增强,暗想自身这番异状多半便是因阴虚病重所致, 一旦病愈自然能够恢复如初。 收功后回房叫醒成兰陵,洗漱停当,温承已是前来催促上路。众人整装出发, 顺着阿尔金山脚与大沙漠夹在当中的马道往东行进。这条路途相对坦荡易走,队伍 行进的速度也是快了许多。萧云不断为成兰陵注入真气控制伤势,但每次行功完毕, 他总要沉睡良久方能恢复精力,不过莫名消失掉的真气却一直未能复原。他不愿对 成兰陵明说,装出一幅懒散的模样,给自己突然增加的睡眠时间找个借口。 好在成兰陵这一路伤势渐趋稳定,倒也不须他每日运功疗伤。丝丽摩态度陡然 变化之后,更是主动奔前跑后的忙忙碌碌,萧云也乐得正好装懒,只顾抓紧时间睡 眠养神。 如此走了数日,途经弩支、典合二城,也都趁机修养几日,才又接着上路。丝 丽摩性情大变,时常主动为萧、成二人端茶递水,做这做那。在这两城修养的几日 里,更是常常借故打听中土人情典故,缠着成兰陵说个没完,竟让萧、成二人私下 想说些体己话的时候也是不多,简直可称为不堪其扰。 萧云每日里全副心思都用在为成兰陵行功疗伤与琢磨自己真气消褪上面,对外 界事物的变化懵懂不知。温承日渐沉默,休息的几日总是不见人影,萧云想他定是 近乡情怯,躲起来偷偷思念月娘,也不去管他。 经过一番艰苦跋涉,终于到达地处大沙漠边缘的七屯小城。过了此处,前途又 是茫茫沙漠,不过越过这片沙海,就是玉门关外的沙洲城。只要到了沙洲,再往前 走,中原锦绣大地便指日可望了。 萧云一行人在七屯城中备齐穿越沙漠的水食物品,便又马不停蹄的启程上路, 如此又是数日,逐渐可见到形同枯死的稀疏灌木。 这一夜众人安营在一处避风的土沙山丘下,利用一路上收集来的枯枝驼粪点燃 一堆篝火,对着星月如画的夜空围坐仰望。穿越严酷的沙漠本是考验生命之举,一 路上众人尽量不说话,以此作为节约饮水的一个重要手段,直到此时快要走出这片 地狱般的死地之时,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围着篝火唱起了歌谣。这一路默默 与天地的一番殊死较量,让各怀心思的几人早觉恍若重生。丝丽摩每逢队伍停下休 息便去厮磨在萧、成二人身旁,倒教二人哭笑不得。 萧云揽着成兰陵坐拥依偎,静静听着两名女子接力般的哼唱着曲风迥异的小调, 咧咧风声似乎是在为她们敲着节奏,一番苍凉而又优美的感慨沁入众人心中。 温承似乎心事重重,竟将一壶老酒喝了个精光。只有喀吧和尚童心未泯,既无 男女情思,又无俗事烦恼,不停逗弄“追风逐电”,但那马儿却不怎么搭理他,只 管围着“阿者者”耳厮鬓磨,在这不属于生命的极地勾画出一番勃勃生机。 次日队伍再次启程东归,待到傍晚时分已可遥见阳关古道。众人心下大喜,奋 力赶到阳关扎营,打算次日加快行进,争取晚间赶至沙洲城内。 众人早早安歇,为次日修养精神。萧云睡梦之中忽觉面上瘙痒,伸手便给自己 脸上一巴掌,顿时将自己打醒过来,睁眼就见温承正拿着一根绒线对他做个噤声的 手势,招手让他悄然跟随。 萧云微感奇怪,跟在他身后走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大哥何事如此 神秘?” 温承停下步子,却不回头,背对着他仰头望天,良久后叹气说道:“兄弟,做 哥哥的有个不情之请,望兄弟能够答应。” 萧云道:“大哥有事只管直说无妨。” 温承自嘲笑道:“我不想进入沙洲城中,兄弟带他们去沙洲城里置办好必需事 物后,便来佛窟与我汇合,如何?” 萧云大感意外,问道:“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温承低头不语,片刻后答道:“做哥哥的在沙洲城生活了将近二十年,这里早 已成了我真正的家乡。当年楚霸王项羽曾说‘富贵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我却 是落魄归来,岂不如同于拔光了衣衫任人来笑我的伤疤么?唉——-。” 萧云心下微酸,道:“大哥不去见见月娘么?一路上大哥睹物思人,现下能够 见到人了,却又避开?此去遥遥万里,下次再想找机会见月娘,只怕不知是在何年 何月了啊!” 温承眼光闪动,苦笑道:“见与不见,又能如何?唉……,兄弟,算是做哥哥 的求你,我不想被那丝丽摩看了笑话,还望兄弟替我遮掩。” 萧云只觉嘴里发苦,一时说不出话来。温承大手伸来拍在他肩膀上,又道: “兄弟,做哥哥的命是你救下的,早当你是我的亲兄弟一般。我温某虽然恨老天什 么也不给我,但却欢喜极了能有你这么个兄弟,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你一句话,做 哥哥的定然水里来、火里去,绝不皱下眉头。” 萧云心下感动,想到:“大哥的心思也真怪异,若换了是我,定会抓住一切机 会和公主小姑娘在一起。”他见温承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当下应承道:“大哥言 重了,一切按大哥的意思办便是。” 温承抓着他肩头的手掌一紧,说道:“嘿嘿,咱们是一辈子的亲兄弟。” 二人一时无语,抬头仰望一阵夜空,各自想着心事分手回去。 次日一大早,萧云听见蹄声“得得”,起身一看,只见温承已独自先行去了。 他叫醒其余人,编了个托口说温承有事要办,带着几人往沙洲城出发。 路上成兰陵又道:“萧云,你带他们进城操办货物,我回庄子里看看,明日早 市回来与你会合。” 萧云暗想此处已是“御剑山庄”的地盘,当下放心任她前去,自管带着丝丽摩 和喀吧和尚继续行进。待到夕阳落晖,沙洲城已是在望,三人一阵急行,终于赶到 天色黑透之前进到城里,找了间客栈住下。 萧云心急成兰陵的伤势,恨不得插翅飞越万仞关山,此去前途绿洲遍布,若只 为赶路,则可弃了骆驼快马行进。于是决定次日早市卖掉骆驼,换取几匹快马托运 水粮,争取一月时日进入关中。 自从在朅师国重逢成兰陵以来,二人几乎日日相伴,即便在公主堡下暂时分开 两日,萧云也是在紧张奔波寻找她的心思中度过,许久未曾独自一人无所事事过, 那滋味竟令他坐卧不安,甚觉难受。又值漫漫长夜,无心成眠,当下去到客栈楼下, 叫了两壶水酒打发时间。 未及饮上几杯,却见丝丽摩走下楼来,望见他正举杯独酌,当即一脸惊喜过来 坐下,问道:“你也睡不着么?” 萧云心下苦笑,寻思:“这丝丽摩也不知为了哪般,忽然性子大变,竟将我与 公主小姑娘当成了好友似的,难道她竟忘记我是攻破她家国的仇人了么?”但他见 丝丽摩再无往日那样的忧愁悲伤,却也替她高兴,当下说道:“你不也睡不着么?” 丝丽摩嫣然一笑,又道:“你一个人喝酒有意思么?不如我陪你吧?” 萧云正觉无聊,便道:“你自小喝的都是葡萄甜酒,能喝得惯中土老酒么?” 丝丽摩夺过他手中酒杯,仰头干了,神色丝毫不变,笑道:“我爹最喜欢喝中 土水酒,我娘便学了一手酿酒的手艺,哪有喝不惯的?”忽然说起她那死去的父亲, 不由神色一变,眉头骤然微皱。 萧云见她如此不拘小节,暗笑真是胡地长大的女子,性情狂放至此,却又见她 神色转变,情知她想起了丧父之痛,当下哈哈一笑,说道:“别看我是羌人,但却 天生酒量奇差,也不知能不能喝得过你?” 丝丽摩面上凄苦之色一闪即逝,闻言笑道:“那要比过方才得知。”当即举杯 与他连饮数杯。 萧云自小与雅莎、蓉九娘等女子饮酒从未赢过,情知女子一旦喝出了气势,酒 量往往深不可测。他连饮之下已然微醺,却越发没有睡意,脑海总是闪过成兰陵骑 着阿者者独自离去的身影,心下阵阵发慌。念及阿者者,忽然想起儿时好友禅西便 在离此不远的白石垛子,顿时心下一喜,想到:“左右无事,何不去与禅西一会?” 当下对丝丽摩道:“你回去睡吧,我要去会会朋友。” 丝丽摩娇嗔道:“喝不过我也不用找这样不着边际的借口吧?” 萧云一怔,笑道:“哪里是在找借口?我虽不一定喝得过你,却也不是铁定会 输,嘿嘿,只是忽然想起我兄弟,欲去与他共谋一醉罢了。” 丝丽摩一脸不信之色,说道:“反正我也睡不着,便跟你一同去如何?路上咱 们还可继续拼酒!” 萧云酒意渐浓,意气难抑,大笑道:“好,叫上喀吧一道去,若我真要醉了, 让他背我回来!” 喀吧和尚被一脸醉意的二人叫醒过来,听闻是要出去玩耍,当即跃跃欲试。三 人只得两马,萧云便与喀吧和尚共乘追风逐电,丝丽摩独乘一骑。 临走时丝丽摩买了两壶酒带在身上,与萧云在马背上轮番痛饮。喀吧和尚瞧得 呵呵傻笑,萧云一时兴起,将酒壶递到他嘴边,却见他连连摇头,比划手势说道: “师傅说我有慧根,切不可饮酒坏了修行。” 三人笑闹之间到得白石垛子,只见四下一片漆黑,丝毫灯火也瞧不见。萧云心 下琢磨,抬头看看月亮,还未爬至头顶,心下暗自奇怪。望着成片村寨,正不知去 何处寻找禅西,忽听有人用羌语大叫道:“抓住唐狗,抓住唐狗……”,接着四下 火把点亮,无数羌人手持兵器自暗处迅速逼近,将三人两马围在当中。 萧云微吃一惊,连忙跳下马来,用羌语大声说道:“我叫成拿给撒,前来会我 的兄弟禅西,不是唐人。” 围来的众人当中走出一名消瘦汉子,盯着他瞧了一阵,说道:“我认得你,上 次在御剑山庄外救过禅西,是他的兄弟。” 萧云见他认得自己,心下一松,问道:“这位兄弟,可否带我去见禅西?” 那消瘦汉子一脸愤怒,恨声道:“前些日子禅西听说御剑山庄的刘锦云来到沙 洲,便去找他为伊娜报仇,但那姓刘的卑鄙无耻,竟然诬蔑禅西是里通吐蕃的奸人, 勾结沙洲刺吏将禅西下了大狱。想那几个月前吐蕃贼人前来沙洲一带劫掠旅人,沙 洲城中的唐人联络我们一道将吐蕃贼人赶了回去,如今却将禅西捉去领赏,还捉了 我们好几十名兄弟。你是羌人,又是禅西自小的兄弟,还是唐人的官儿,可愿搭救 禅西他们?” 萧云心下大惊,说道:“怎会这样?你放心,若真有冤屈,我一定会去向监查 御使告状,绝不教禅西与兄弟们被冤枉。” 那消瘦汉子冷笑一声道:“来不及了。禅西被诬的是通敌大逆之罪,明日午时 三刻便要问斩。那些唐人真是心狠手辣,竟要让禅西连鬼也做不成。你若真还将他 当成兄弟,便随我们去劫法场罢!” 萧云更是心惊,想到:“禅西若被定下了大逆之罪,自是不须皇上复核,地方 上便可将他就地问斩。他与我兄弟一场,我怎能见他被奸人陷害?”按照当时律例, 一般的死刑犯都须报送皇帝复查定案,方可执行死刑。但涉及谋逆通敌之罪的,却 可先斩后奏。他素知禅西的性子虽然强硬,但绝不会与吐蕃人勾结,又听闻刘锦云 牵扯其中,心知禅西定是被人陷害。况且沙洲刺吏行事这般急切,还将行刑的时刻 定在一日当中阳气最盛之时,端的是狠辣无比,要教禅西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他一念及此,不由勃然大怒,高声道:“禅西是我儿时最好的兄弟,即便性命 不要,我也会尽力救他。沙洲刺吏杨勇乃是卑鄙小人,待我去将他捉来,教他不能 明日监刑,先将禅西的性命留下,余下的事我自会向监查御使禀明。” 那消瘦汉子抱拳道:“你是禅西的兄弟,按照你的方式去救他吧。我们明日按 原定计划混进城中,寻机劫他出来。” 萧云心急如焚,当下与那人拱手别过,快马弛回沙洲城,对丝丽摩与喀吧和尚 说道:“你们先回客栈,我还有事要做。” 丝丽摩摇头道:“我们是与你一道来的,若你闹出大事,我们也难辞其咎。不 如与你一齐前去行事,起码也算有个帮手。” 喀吧和尚口不能言,但听她一番话,也是连连拍着自己胸口,竟也赞成她的说 法。 萧云酒劲上冲,怒气攻心,只想尽快捉住刺吏杨勇,有喀吧和尚随行,确也多 个得力助手。当下也不细想,向路人打听清楚去刺吏府的路径,带着二人快速来到。 只见此地正是沙洲城中那条小河湾流之处,一片青草绿地展在湾旁,上面有座 白墙红瓦围绕着的独户高宅。 他与喀吧和尚跃进墙内,留下丝丽摩看守马匹。正要往院中潜去,却见丝丽摩 攀着树枝翻进墙来。萧云心下恼怒,悄声道:“你做什么?” 丝丽摩也压低声音道:“我不敢一个人留在外面,想跟你们一齐去!” 二人说话之间,府中巡逻兵士正好走过,萧云见她神情坚决,情知此地不是争 论之处,当下不再多言,教喀吧和尚负责照料。 三人躲躲藏藏往内潜去,只见府中庭院曲廊亭塘一应俱全,俱都小巧精致,院 子虽不大,却显得丝毫也不紧促。少时前方出现一座雕脚小楼,楼下一间虚室灯火 透亮,隐隐传出说话声。 萧云扫眼一望,带着二人绕至屋后,只见此处紧临小河,水面上不断有碎冰缓 缓流过。围着楼角有道一尺来宽的外沿,正好可以贴墙去到一扇半敞的云窗下方。 萧云悄悄潜了过去,却见丝丽摩与喀吧和尚也随着跟了过来,心下哭笑不得。 但此时不便多言,只对二人做了个不可弄出声响的手势。 三人一齐往里窥看,只见房中梁上垂下一根拇指粗细的极长麻绳,绳子下端绑 在一名少妇的双手腕部。那少妇上身赤裸,脚步歪斜,垂头散发,吊着绳索勉强站 立。身后一名白脸中年男子手持马鞭正一鞭抽在她背上,就见那少妇浑身一阵颤动, 口中低声哼哼,竟忍住痛楚不喊叫出声。那白脸中年男子骂道:“贱货,淫妇,看 你能忍多久?给我喊痛,叫啊,快给我叫痛……”,话音未落又是一鞭抽在那少妇 背上。 这一鞭显是抽正了那少妇背筋,痛楚实在难当,令她身子顿时如蛇蜿蜒,猛然 死命向后仰头,将背险些拧成了反弓形状。 萧云所在这方正好斜对着那少妇背部,只见上面鲜红的鞭印纵横交错,又有浅 褐、深褐各色鞭痕横陈其上,显是长期遭受毒打。那白脸中年男子头发披散,神情 狰狞无比,却又似乎透出一丝恐慌。 萧云仔细一看,认出此人正是沙洲刺吏杨勇,当下转头对喀吧和尚与丝丽摩使 个眼色,就待突入进去捉住此人,忽然却见对面一扇小窗背后隐约露出一小片衣角, 显是有人躲在那头。 他心下暗揣,一时摸不准情形,暂时按住不动,静观其变。 只见杨勇青白的面上竟然泛起了一丝血色,喘息着走到一旁靠墙席地坐下,忽 的一阵诡异抽笑,对那少妇道:“温承那厮恐怕早已将你忘了吧?安西那边可不比 咱们这里,就算这一仗未死,也难逃下一仗做鬼,嘿嘿,现下即便他还侥幸活着, 怕也吓破狗胆了,多半正趴在哪个胡女身上只图偷个苟安,哈哈哈……”。那少妇 顶过刚才那一鞭带来的锥心痛楚,神志反而清醒过来,轻移脚步转动身子,将背部 对着坐在地上的杨勇,正面却恰好对着萧云三人这方。 萧云却被眼前所见惊得一跳,只见那少妇鹅脸桃腮,星眸悬鼻,本是一付甚美 的面容,但在左脸颊处被人用刀刻下了一个显眼的“淫”字,整个左脸疤痕盖满, 就连嘴角也因被伤痕牵动微微斜了上翘,令人一见之下顿觉丑陋无比,接着再看她 完好无损的右边脸庞,却是一付娇媚的少妇美态,直教人看上一眼,便会多出一分 说不出的诡异之感。心下不由寻思:“这女子看来便是月娘了,怎会在此受辱?” 暗想温承若是得知月娘的这番处境,不知将会几多伤心。 又听杨勇怪声说道:“温承那厮文不能文,武不成武,究竟有哪一处好?我不 过比他大上十几岁而已,但我却满腹经纶,又坐上一州刺吏的位置,对你百般顺从, 想不到你竟宁愿与一个肮脏的莽汉私通,也不愿看我一眼,贱货,真是天生的贱货 ……”说话间情绪骤然激动,跳起身来执鞭上前又是狠狠的一鞭抽在月娘背上。 月娘再次痛苦的绷紧了身子,面上肌肉牵动,半是令人恶心的丑陋,半是教人 心痛的凄楚。萧云看得心下一颤,又听杨勇说道:“当初武承袭鞭打你,你咬烂嘴 唇也不叫上一声,哼,但却在温承身子底下叫得像是野猫一样,贱人,贱人,贱人 ……”,说话间又是一阵胡乱抽打,但是力散鞭乱,却还不如先前那两鞭狠毒伤人。 月娘竭力摆动身子躲避,一双星眸摇曳闪动,未受刀伤的一侧面容渐红,竟令 人觉得增添了几分艳丽。杨勇又怪声说道:“知道当初是谁识破了你与温承那厮的 奸情么?哼哼,是我……是我啊……哈哈哈,你又知不知道,那天夜里我本是为你 作了一首情诗,想趁承袭回来之前交给你,谁知竟教我看到你偷汉子,你……贱货, 真是……真是贱货……”,边说边用手中马鞭疯狂抽打。 萧云不忍见月娘的惨状,加之对杨勇陷害禅西的愤恨,再也忍耐不住,正要推 窗跳进去,却见对面窗户蓦被撞开,一名精壮大汉手持紫金厚背大刀腾身跳进,当 头便往杨勇砍去。 萧云瞧得一喜,却又随之有种说不出的担忧。他已看清跳进房内的人正是声称 自己不欲进城的温承。但见他刀势已成,杨勇决然难逃一死,却见月娘猛力扭动身 子,拦在温承与杨勇二人之间。 温承面显惊异,奋力将大刀往一旁撤去,顿时砍在墙上,将墙壁震裂一道巨缝。 杨勇惊魂未定,连滚带爬扑向房门,大叫道:“来人啦……有刺客……”,声音在 静夜中远远传开,顿时听见四下锣鼓敲响,门外闪进四条劲装大汉。 萧云猛然发觉情形不对,竟似中了埋伏?杨勇眼见手下人到来,当即回身走进 房中,尖利大笑道:“既然来了,就别想再走出去!” 温承狂吼一声,将刀插回背上,施展拳脚与逼向自己的三名敌人动上了手。此 房虽然宽敞,人数一多,却也无法动用兵器。另一名麻脸精瘦汉子手持利剑护在杨 勇身前。 萧云侧耳倾听,府中护院不断涌至小楼外。自己与喀、丝三人躲在房后河边, 别无退路,一时倒不至有人来查看这处。他正暗在心中琢磨,房内的温承与三名对 手已是斗成一团。那三人仗着空间狭小,挤过去想要将他生生困住,只管往他身上 又抓又抱。温承拳脚功夫不弱,“熊掌”、“虎爪”、“猿纵”、“鹿顶”与“鸟 瞰”五路功夫各有不同,混着使出却又相辅相成,只听“噼啪”骨节撞击声不绝于 耳,三名对手竟被他踢、拿、推、打一阵疾攻挡在近身三尺之外,三人形成合抱之 势,却一时难成合抱之实。 萧云看得惊佩不已,温承能在如此狭小之地避开三名对手的纠缠,施展拳脚身 法有守有攻,其功夫之巧、劲力之强、速度之快,堪称一绝。不过时间一久,难免 会有闪失。 杨勇衣衫不整,阴笑着怪声说道:“月娘,你不来求我放了你的老相好么?哈 哈哈……,只要你跪下求我,我便留下他的性命,只将他双腿打断,扔去乞丐窝里, 哈哈哈……”,他得意万分,笑得连气也接不上。 却见月娘一声不吭的缓缓摇头,目光死死盯在温承身上,秀发披散盖住左侧面 颊,教人只看见一名媚态万方的绝美少妇,哪肯相信长发遮盖下的左边脸庞竟会如 鬼脸般触目惊心。 温承连声闷吼,拳脚架势猛然拉大了些,显然是被杨勇一番话激怒。但如此一 来,却频频出现破绽,险些被三名敌人抱住无法动弹。 萧云眼见温承遇险,也顾不上此行带着丝毫不会武功的丝丽摩,转头对喀吧和 尚与丝丽摩二人做个留在原地的手势,自己则悄悄绕到小楼一侧,探头一看,楼前 早已站满了高举火把的护院兵勇。当下拔剑在手,提了口气迅即冲入楼内。 那间虚室的房门正好开在小楼入口处,萧云原想突袭制住杨勇,来个故技重施, 却不料护在杨勇身前那名麻脸汉子甚是机警,听闻门外风声响动,顺手一拉便将杨 勇扯得摔在了月娘裙下,手中利剑横向斜斩,将进入房门的去路尽皆封堵。 萧云一击不中,却不敢后退,见对手来剑凌厉,当下运劲将手中长剑平向架去, 想要借着冲力压将进门。 双剑才一相交,他却立觉有异。对手使的竟是一柄加了硬度的软剑,外表看不 出来,但一遇碰击,剑尖顿时动如蛇信,险些将他面上刮伤破相。他吃了一惊,百 忙中举剑上推,身子如游鱼般自对手剑下贴面穿过,总算冲了进去。 那麻脸汉子也大吃一惊,连忙趁他立足未稳,挺剑追刺。此处空间狭小,身形 受制,直刺的招数威力何止倍增?萧云听见风声自背后传来,情知除非有成兰陵那 样一身神鬼莫测的轻功,否则决然躲不开来剑,当下不及回身,背向反手将长剑挑 刺回去。 身后那人轻轻“咦”了一声,显是没有想到对手还有这么一着怪招。他比萧云 占了三寸剑尖的先手,但萧云比他高了半个头,却又占了手长之利,后发同至。 那麻脸汉子剑术精绝,闪身避开对手来剑,换向他左后侧挺剑又刺。 萧云刚才无奈之下反手用出“玉女穿梭”一招,身形步法全然不顾,仅仅只有 手上动作反向做出,未料竟收奇效。还未顾得心喜,对手又从左侧刺来。他是右手 用剑,情势又不许他转身移动,只得用了一招阿儒剑法中最“女人气”的几招之一 “长袖善舞”,身子软软扭动,竟将对手来剑贴肉避过,同时长剑自胸前飘忽挥动, 犹如女子跳舞面向观众,忽然用力甩出衣袖,长剑疾挑对手咽喉。 那麻脸汉子初始还暗自一喜,只道对手避无可避,忽见对手身子古怪扭动,竟 顺着自己的剑势贴面擦过,旋即对手长剑如箭射至,当下再也顾不上伤敌,落地一 个翻滚撤回攻势。 萧云趁机喘了口气,暗叫两声侥幸,情知刚才那人剑法高强,眼见杨勇就在面 前,却不敢上前抓人,连忙回身仗剑戒备。却见那麻脸汉子滚至墙角,翻身站起, 恰好挡在喀吧和尚与丝丽摩二人躲藏的那扇窗前,当下灵机一动,用吐蕃语大叫道 :“悄悄给他一掌。”同时长剑运足功力往那人疾刺。 那麻脸汉子听他嘴里叽哩咕噜乱叫,又见来剑丝毫不留后着,只要自己稍稍退 后两尺就能避过,那时对手旧力已尽无法收势,轻易便能将其刺于剑下。他无暇细 想对手为何突然用出这样拙劣的一招,下意识的退后两步,忽觉腰上一麻,顿时摊 倒在地。 萧云哈哈大笑,情知是喀吧和尚在背后打中他的麻穴,回身闪到门口,拦在正 要趁机逃出门去的杨勇面前,抬腿将其又踢倒在月娘脚下,大叫道:“大哥莫慌, 兄弟来了。” 却见刚才自己一番全力拼杀之际,温承竟已将一人击倒在地。此时听见他的喊 声,士气大振,猛然拳掌同出,又将一名对手打得鼻折齿飞,踉踉跄跄往绑在房间 当中的月娘身上撞去。 萧云抢前两步,挺剑自那人背后刺入,了账一名对手。余下与温承对手那人眼 见形势骤变,心神一分,旋被温承一个锥拳击中太阳穴,打得眼骨爆裂,当场气绝。 温承大口喘息,望着萧云点了点头,蓦的拔出背后大刀,眼光落向倒在月娘裙 下簌簌发抖的杨勇身上。 忽听月娘高声叫喊道:“别杀他,别杀他……”,萧云见她竟为杨勇求情,心 下奇怪之极,正觉迷惑不解,又听她哭叫道:“温承,温承,你竟连正眼也不愿再 看我一眼了么?” 温承一番斗巧斗力,早已气力不继,垂头喘息道:“月娘,我该死,我对不住 你……”,月娘忽的凄厉狂笑,尖叫道:“我早知道了……早该知道了,男人得不 到的时候,才会觉得女人是香的、是滑的、是腻的,一旦得到女人的身子后,便会 觉得女人是贱的、是脏的、是丑陋的……”,说着又是一阵疯狂嘶声大笑,神情显 出无限落寞悔恨。 温承垂头无语,又听月娘怪声叫道:“我不让你们杀掉杨勇,可知是为什么? 只因他从未沾染过我的身子,因此在他眼中,无论我变成什么模样,永远也是香的, 是美的,是嫩滑爽腻的,哪像温承你,嫌了我也好,厌了我也罢,竟连看看我因你 被毁掉的容貌的勇气也没有……!” 温承眉头紧皱,又听月娘长吸一口气,道:“我之所以日日被他鞭打也不愿逃 走,便是享受着被一个男人当做神女一般崇拜的快乐,虽然杨勇阴冷毒辣,但他心 中却将我看得极重,哪像你,只是因为觉得亏欠了我,才来拼命救我,却只是为了 令你自己觉得良心能安?”杨勇本已面色铁青,闻言竟骤然红晕上浮,翻身跪在月 娘裙下,死死抱住她一双秀足“嗷嗷”低吼。 温承面上肌肉抽动,抢上前去一刀将匍匐在地的杨勇砍为两截。萧云顿时大惊, 想要阻止已是不及,又见月娘狂叫着竭力绷直身子撞向身旁执刀喘息的温承,只听 “噗哧”轻响,她那洁白的胸膛竟被温承手中利刃割穿,鲜血顺着槽口如水流下, 听她阴冷笑道:“你当初如何对我发誓的?一生一世再不会多看其余女人一眼,若 违誓言,你便会遭受人间最极致的痛苦!哈哈……咳咳……,我要咒你……你必将 痛……苦终生……”,随着怨恨的语气越来越重,声音却越来越小,终于气绝身亡, 犹如沉重的面袋垂吊在房间当中。 萧云心下大动,泛起一阵说不出的凄凉悲切,隐约觉得刚才月娘挺身撞向温承 刀尖之时,他完全来得及撤刀避过,但眼前月娘尸身未僵,事实却又真实得几乎虚 幻般的摆在面前。他的神思被这幅凄绝诡异的场面所夺,一时也无法去想明日该如 何搭救禅西之事。 温承怪叫一声,放开插进月娘身子的紫金大刀,双手捂脸犹如野兽般嚎叫哭泣。 房内骤然静了下来,只听见楼外有人高声呼叫,却无人抢进楼来,想是杨勇仗 着那四名江湖高手埋伏在侧,以为定能将温承一举拿下,因此令府中护院不得靠近。 萧云暗在心头思忖,温承与月娘、杨勇三人之间的恩怨甚是复杂,却不知温承 为何要瞒着自己前来寻仇?杨勇又如何得知温承必在今夜出现?他默然站在一旁, 又见喀吧和尚与丝丽摩也不知是乖乖依照自己先前的吩咐只许躲藏不出,还是眼见 如此凄惨的场面被震惊发呆,一直静悄悄躲在窗外一声不吭。 温承蹲在地上嚎叫一阵,情绪渐平,猛然抬起头来,只见月娘的尸身垂头吊在 眼前,长发密密披下,插在胸间的紫金大刀从中突兀伸出,刀首环上殷红色缠柄长 出的一截红巾随风微动,瞧得他心头砰然乱跳。 眼见萧云呆呆站在一旁垂头沉思,当下不再耽误,起身走到月娘尸身跟前,将 双眼一闭,摸到刀柄上,另一手哆嗦着按在月娘肩头,牙关紧咬鼓起勇气,“嘿” 的一声将紫金大刀抽了出来。 他心下惊恐羞愧等万般情绪不一而足,抽刀竟试不着力度,用力过猛之下,竟 将自己抽得往后一个趔趄,连忙睁开双眼,正好看见月娘低垂的头被这一下拉得往 后荡上,青白带黑的遗容全无一丝阳间人气,一双生前柔媚似水的妙目神韵全失, 张大到不可思议的程度与他对视而过,复又垂下头隐去不见。他心下大惊,只觉浑 身寒气逼人,忍不住打个哆嗦,转头去看萧云,正要与他说话,忽见喀吧和尚从后 面窗上腾身跳了进来,正伸手去接一脸惊愕的丝丽摩。 温承虎眼圆睁,忽然大吼一声,举刀往身旁墙壁怒斩而下,只听咔嚓巨响,竟 将半尺厚的木墙砍裂一道大口,也不与几人打招呼,腾身冲出楼去,旋即听见外面 喊杀声大作,已与护院接上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