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一杯一快意 穹隆山地处苏州城西南六十里外,紧靠太湖。 而出了苏州城界后,叶风却转而向北。祝嫣红提醒他是否走错了路,叶风却是 笑而不答。 眼见将要行入一个小镇,叶风将祝嫣红放下,“今日且先住在客栈中,休息半 日,明天我们再继续赶路。” 祝嫣红默默点头,虽然在心中奇怪他的行为,却什么也没有问。自己衣衫尽湿, 大是不雅,更何况一夜未眠,也需要住店休息。 此时方是黎明,小镇上的店铺人家却也起得甚早,当下寻得一家客栈,要了一 间上房。 眼见安顿好祝嫣红后,叶风道,“夫人不用着急,我先去苏州城内探问一下雷 大哥的消息,个把时辰后便会回来。” 祝嫣红本想打趣问他是否也在担心沈千千的下落,可不知是念到雷怒的生死未 卜,还是另有什么原因,终于一句话也未问出来。只是呆呆望着他略微的一笑后, 扬长而去。 叶风走了。 祝嫣红却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脸上的伤口在火辣辣的疼痛,就像是一条长满尖爪的多足小虫从面上踽踽爬过。 她翻身下床,拿过一面铜镜,那道丑陋的伤疤立刻就映入她的眼中,已然结痂 的伤口外散布着暗红的血丝,就如什么昆虫的触须;翻露出的肌肉撕咧着,就像一 张狞笑着的嘴唇,恶毒而邪异…… 她惊叫一声,用手抚住脸上的伤口,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条丑恶的刀痕,打碎了浪漫中的清秋,掐灭了夜空里的星火,凋残了月露下 的朝衣。 当他给自己点穴治伤的时候,他的手是不是也因此而颤抖,当他见到自己这个 样子时,他的心中会不会有嫌恶的念头? 她叹口气,放下捂在脸上的手,她或妍或丑,原本亦是与他无关。 她想到了命悬一线的丈夫,想到了呀呀学语的儿子,想到了白发苍然的老父, 想到了自己这半生无端的华年。 从小到大,从青衫韶龄到及钗华妇,总是有人倚宠着她,呵护着她,依顺着她, 奉媚着她,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不快乐…… 无论是书香门第的家世,名士大儒的慈父,纷扬意气的夫君,膝下顽皮的爱子, 总是不能让她由衷的快乐,人生中总是缺少那么一线可以笑傲的激情,就如面对满 桌华宴,总是差了那么一杯缓缓暖入喉间的美酒。 叶风呢? 他亦不能让她快乐,但她总以为他可以牵引她踏入快乐,去一个全新的世界里 感应着内心的扰动。 见到他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个轩昂的男子可以是第一个投入她心湖的石子,也 许一沉而没,也许微澜不惊,可再怎么样,她亦愿意用他的冲击来敲碎自己这二十 余年来的古井不波。 她呆呆地想,自己定是个自私的女人,轻蔑着荣华富贵,淡泊着世态炎凉,而 偏偏要去找那一记震荡殿堂的暮鼓晨钟,为的到底是不是就那一份彻悟?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亦从来不曾对人说过这份心事。 在男人的眼中,在丈夫的眼中,她应该知足,应该幸福,可她偏偏就知道,她 一点也不知足,一点也不幸福! 或许,人生都不过是一场寻欢,风烟交锁于一刻,扣响的不过是那微弱的一丝 火星。 一只蜘蛛从天花板上挂下,耀武扬威般停在半空,忽又像受了什么惊扰,迅快 地沿着蛛丝往上攀去…… 祝嫣红的心情灌铅般沉重,她的生活是不是就像那只蜘蛛般,一旦离开了蛛网, 便只会在风雨里飘摇,稍稍一种惊扰便会让她再度收回那踏出的一步…… “打酒来!”她惊诧地发现这句话是从自己的口中说出的。 她从来是一个淑女,而这一刻,在这影投木墙、心事隔窗的小店中,在丈夫生 死未卜、前路混沌不清的时候,她突然就想醉一次,想把那呛人的液体灌入愁肠, 任那薰然的惬意解开心底的纠结。 房门应声而开,一人笑吟吟端杯而入,“一杯相属君当歌!如此良辰,夫人肯 与在下把酒言欢,自是无有不遵。” 来人一身客栈小二的打扮,一脸阴沉木讷,正是曾化名欠三分的将军府中的无 名指——无名! 祝嫣红大惊,满腹心事一扫而空,退后几步,“你……” 无名嘿嘿淫笑,“这一路来夫人与叶风肌肤相接,郎情妾意好不风流。可惜了 叶风这个不解风情的呆子,留下夫人一人情火中烧,我只好来帮夫人舒筋活骨了… …”言罢哈哈大笑,其状极为不堪。 祝嫣红脸罩青霜,“你住嘴!” 无名纵身欲要扑前,“哈哈,夫人也知道有些事情是不用动嘴的。” 裎嫣红竭力躲闪,心头恍然,无名定是一路跟踪叶风和自己来此,见叶风离去, 这才出来与自己为难,“你这个背恩弃义的小人,我丈夫呢?” 无名长笑,“雷怒与老大早被水总管重兵围住,神剑盟全军覆没,夫人现在已 是名花无主的自由之身了。” 祝嫣红心中一紧,当下抽出求思剑,心萌死志,静静道,“你再过来一步我便 死在这里。” 无名眼见祝嫣红一脸正气凛然,却也不敢轻易上前。他亲眼见叶风远远离去, 料想是去苏州城打探消息,时辰尚早,要擒这个自己早就心动的美人也不急在一时, 眼珠一转,“夫人不想再见叶风一面吗?” 祝嫣红手中求思剑微微一震,已被无名说中心事。自己本欲要一死相抗,以保 名节,可心中偏偏又希望叶风能及时赶回来迎救自己,心中充满了欲舍还留的矛盾。 无名叹道,“可惜江湖上人人都知叶风是雷怒的兄弟,加上夫人花容已伤,只 怕叶风纵然想与夫人鸳鸯偕欢,亦未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不若便与在下……” “你住口!”祝嫣红心中气苦,虽明知无名句句是实,自己与叶风亦是清清白 白,可那字字句句仍是敲在心上,长吸一口气,咬紧银牙,手上发力,便要自刎于 前,但她一向娇弱,此刻虽是立心求死,手上却也是禁不住一颤。 无名说了这么多,等得就是这稍纵即逝的时机,酒杯脱手而出,正击中求思剑 柄,祝嫣红手一软,求思剑脱手飞出,耳边犹听得无名哈哈大笑,“夫人莫急,呆 会定叫你求死不能……” 无名生怕酒杯撞剑会划伤祝嫣红,是以这一掷用得是一股巧妙的回劲,酒杯撞 在剑上却丝毫无损,反而带着求思剑一并向回旋落…… 无名飞身冲上前来,伸手去抓向求思剑…… 一双手从旁边迅捷地伸来,一手抄住酒杯,另一只手却抄起求思剑…… 剑光一闪,无名定在当场! 一个人笑嘻嘻地出现在祝嫣红的面前,左手将酒杯举向唇边,夸张地作了一个 一口饮尽的势子,右手先是将求思剑在无名身上拭擦了一下,再递与祝嫣红,“夫 人受惊了……” 叶风! 这般神出鬼没适时出现的人,除了叶风还能是谁? 祝嫣红这一刻再也顾不得庄重与矜持,泪水夺目而出,一下扑入叶风的怀里, 紧紧抱住他宽厚的肩膀,一任泪水打湿他的衣襟…… 无名仍是定在原地不动,喉间一抹红线在慢慢扩大,血水汹涌而出,手无力地 指着叶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叶风轻轻拍着祝嫣红的肩,眼光扫过无名的咽喉,淡然道,“我早知道有你在 跟踪,这才故意重返苏州城引你出来,却还是料不到将军座下堂堂无名指竟会化装 成酒店的伙计,差点就让你得手了。” “你……偷……袭!”无名从喉头艰难地吐出三个字。 叶风双眼凝视无名,傲然道,“我叶风对付将军从来都是不择手段,欠兄现在 才知道这一点岂不是太迟了!” 无名眼露惧色,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明白叶风的厉害。 而叶风直到此时仍是称他“欠兄”,更是莫大的讽刺! 叶风努力推开祝嫣红柔软的身体,心中亦是一分异样。当下镇定心魔,十足夸 张地对祝嫣红躬身一礼,一手摊向门口,“我们还要赶路,此下再也无人跟踪,夫 人敬请先行。” 二人从无名的身边走过,头也不回地出门而去。 无名喉中咯咯作响,终于仰天倒下,再也爬不起来! ---------- 好书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