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比武夺帅 两大高手缓缓地走向对方,转眼便要出手决战。厅上众人虽是事不关己,但眼 看当世高人出力相拼,此战如此难得,众人暗叫痛快,都有不虚此行之感。 卓凌昭 连番打下灵音、灵真两大金刚,已把少林武学的来历看得一清二楚,他心中推算, 知道以内功而论,这些少林高手多半内力深湛,比其他门派的高手扎实许多,但若 讲到招式的灵巧机变,这群和尚却又差了一筹,便连俗家弟子杨肃观,也会犯下同 样的毛病,若要击败这群硬里子的好手,需当正奇互用,那才能一举建功。卓凌昭 面带微笑,心中却是诡计连连,不住推算阴谋招式。 他手按剑柄,正要出鞘去攻,却见灵定低头垂目,口中好似念念有词,不知在 使什么邪法,卓凌昭微微一笑,心道:“这老和尚不知有什么古怪,死到临头还在 念经,真要为自己超度么?” 他吞吐罡气,正要出剑,忽觉灵定的身影有些奇怪,细目看去,赫然发现他长 高了数寸!卓凌昭心里发毛,心道:“这老和尚到底在弄什么玄虚?” 他越看越惊,霎时呼啸一声,内力狂涌,青光暴闪而出!只见剑光闪动,宛若 天雷霹雳,直非常人所能挡。须臾之间,灵定身上连续中剑,喉咙、人中、肩头、 小腹、下阴,全身要害无一不中,看来卓凌昭剑法之快之绝,已入化境。 厅上众人武功稍低的,此时还不知卓凌昭已经出剑,真正看清楚他出剑路数的, 只有宁不凡、方子敬等高手。 胜负已分,卓凌昭面带微笑,霎时还剑入鞘,跟著转身回去。他心下得意,想 不到灵定虚有其表,根本是只纸老虎,居然连他一剑也挡不住。眼看这场胜仗来得 如此容易,还真有些料想不到。 正要离开,忽听一人道:“转过身来,老衲从不背後暗算於人。” 卓凌昭心中一惊,连忙转头过去,只见灵定双手抱胸,低头看著自己。 卓凌昭仰起头来,惊道:“你……你怎地变得那么高了?”只见灵定身形蓦地 长高了一个头不止,原本矮小的身材,竟变得高壮无比,足有十二尺之高,便是身 材高壮的大力士,也要相形见拙。 灵定本是慈眉善目的圣僧,此刻却如同妖魔鬼怪一般,脸上更泛著浓浓的杀气。 厅上众人面露骇异之色,只呆呆地看著。灵定厉声道:“卓凌昭!一切全是你自找 的!若非你这般逼使我,我却如何违背寺规,使出这禁传的『修罗神功』?” 卓凌昭喃喃地道:“修罗神功?”霎时之间,想起一则典故,忍不住全身冷汗 涔涔而下。 少林自古以来,一共传下七十二绝技,其中几套武功威力虽大,但因过於阴狠 残忍,与慈悲佛法大不相容,便给寺中高僧列为禁传,这“修罗神功”便是其中之 一。这套武功虽然神妙难言,但施用者一旦发功,魔性必定大受催引,百年前一名 年轻僧侣习成後,竟尔逃脱下山,杀人奸淫,无恶不作,後经寺中高僧联手扑杀, 便将这套神功列为禁传。除了寺中方丈、罗汉堂首座等寥寥数人之外,寺中僧侣一 律不得参阅。只为此战关系少林存亡荣辱,灵定只有使将出来,以图立於不败之地。 卓凌昭面色惨澹,不知该当如何,便在此时,灵定搥胸顿地,仰天狂吼,猛朝 卓凌昭冲来。众人见灵定不再是个面貌慈和的高僧,不由得心下害怕,纷纷往後退 开。 灵定举掌一挥,蒲扇般的巨掌猛地拍下,卓凌昭脚下一动,剑光四射,霎时连 出七十二剑,剑剑都刺中灵定胸腹间的要害。但长剑刺下,灵定却全无疼痛之感, 鲜血也不曾溅出一滴。卓凌昭心头骇然,自知遇到生平仅见的强敌。 灵定狞笑一声,道:“原来你自称剑神,剑法不过如此而已。”他忽地一声大 吼,两拳猛往卓凌昭头顶掼下,卓凌昭急忙闪开,地下土尘四起,顿时被灵定刚猛 无筹的拳法击出一个大洞,这两拳若要打实了,只怕卓凌昭骨断筋折,当场死於非 命。 这灵定内力本就深厚,若在武林排名,定在前十之列,以他这等功力,此时又 用上禁传绝招,体内潜能更是完全激发,一掌下去,力道之雄,恐怕天下无人能挡。 卓凌昭见情势不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真气,跟著长剑转绕成圈,钱凌异见了 这招,登时惊道:“剑影!这是我的绝招剑影!” 只见长剑转绕越快,直是让人眼花撩乱,全然看不见卓凌昭长剑的去势,剑去 无影,剑落无踪,正是“剑影”的最高要旨。那钱凌异尚须凭藉“无形宝剑”方能 欺敌,卓凌昭却只靠著绕剑成圈,便使对手无法看清长剑去路,虽在同门学艺,但 两人之间的功力差距,实不可以道里计。 忽地青光一闪,卓凌昭的长剑已然激射而出,猛朝灵定双目刺去,正是“剑影”、 “剑豹”合而为一的绝招,剑去无影,却又势若雷霆,端的是厉害无比。 卓凌昭心道:“便算你练成金刚不坏体,却难道眼球也坏不得?”剑法快若闪 电,宛若双剑同出,同朝两眼刺去。 卓凌昭喝道:“中!”霎时剑尖飞落,已往灵定目中刺下,却在此时,灵定猛 地低下头去,用额头往剑尖撞去,这招若是寻常人使出,那定是自杀之举,只等剑 尖入额,断无活路可言,谁知此刻灵定全身坚硬似铁,额头撞下,竟将卓凌昭的长 剑撞曲,自也避开了双目要害。 这一撞之力甚是猛恶,幸好剑身柔软,这一撞只让长剑汤开,并未折断。饶是 如此,也使卓凌昭全身冷汗直流,惊骇地说不出话来。 灵定虎吼一声,喝道:“纳命来吧!” 他双手连挥,无数拳掌击出,有如千手罗汉,又似八臂金刚,拳脚的劲风大得 异乎寻常,劲风到处,厅上不少人都给刮倒,众人运功护体,都是强忍脸上刀割般 的疼痛。卓凌昭左支右拙,辛苦异常,脚下连连闪避,身旁地板木柱都给灵定撕烂 打碎,一时只有逃命的份。众宾客见灵定全身如同铜墙铁壁,卓凌昭的长剑丝毫伤 他不得,但他却能凭著刚猛掌力杀死卓凌昭,看来这场比试的胜负已经分晓了。 灵定神威凛凛地喝道:“大家看好了!今日要为燕陵镖局报仇!”左掌挥出, 劲风已然拦住卓凌昭退路,他大吼一声,右拳便往卓凌昭脸面打落,这拳来得实在 太快,後头又是避无可避的局面,卓凌昭闪避不及,霎时给他这拳击中面颊,只听 碰地一声大响,卓凌昭的身子如稻草般的飞出,跟著撞在道观的照壁上,登把照壁 撞得粉碎。昆仑弟子都惊得呆了,不知掌门性命如何。 灵定仰天狂吼,声势惊人无比。此刻胜负虽已分晓,但厅上众人仍是呆呆地看 著灵定,心中的骇异实是难以言喻。 江充本想亲见宁不凡退隐,再见卓凌昭夺得武林盟主的大位,谁知这人平日只 会摆架子,武功却是不堪一击,别说与宁不凡交手了,竟连一个灵定和尚也打不赢。 江充摇了摇头,眉头微皱,对锦衣卫众人道:“你们上去看看,瞧瞧他死了没?” 锦衣卫众人平素最恨此人,此时幸灾乐祸,便喜孜孜地往前奔去,一人笑道: “卓老儿,你还活著么?”伸脚出去,便要往卓凌昭臀上踩下,金凌霜、屠凌心等 人大怒欲狂,纷纷奔了出来,喝道:“把你的脏脚收回去!” 那好手一愣,陪笑道:“开个玩笑而…………”那个“已”字尚未出口,只见 青光一闪,那好手忽然裂成两断,竟给人从中腰斩,跟著一人披头散发的站了起来, 模样阴森至极,正是“剑神”卓凌昭。 金凌霜等人见掌门还有气在,知道这场比试尚未了结,众人心下大喜,纷纷往 旁退开。 只见卓凌昭大踏步地上前,手上紧握长剑,灵定见他未死,当下狂吼一声,又 是一拳往他身上砸下,拳力刚猛,劲风猛恶,端的是凶狠至极的杀招。 卓凌昭森然冷笑:“你灵定有禁传绝招,我卓凌昭自号剑神,难道没有生死绝 学么?”霎时举起长剑,内力到处,剑上猛生三尺青芒,如同熊熊火炬,照耀大厅。 厅上众人都是骇异,大惊道:“这…………这是什么?”此际天色已晚,夕阳 便要西下,厅上颇见黑沈,剑上青芒更显夺目,直逼得众人连眼也睁不开了。 方子敬本来双目半张半闭,对任何情事都不甚在意,便是方才灵定使出“修罗 神功”,也不曾让他睁眼,此刻见到这三尺吞吐不定的青芒,忍不住双目神光暴现, 霎时站起身来,惊道:“剑芒!好你个小子!” 灵定哪管什么剑芒刀芒,反正自己金刚不坏,宝刀利刃也伤他不得,当下狂吼 一声,不顾一切的挥出一拳,却在此时,那卓凌昭也将长剑刺出,那青芒一闪,便 往灵定胸口射去,灵定嘿嘿冷笑,不闪不避,拳头仍是朝卓凌昭打落。 只见青芒一钻,竟尔刺入灵定的胸口,但灵定的拳头也已打中卓凌昭的下颚, 两人身子都是一动不动,好似僵死了一般。 过了良久,卓凌昭缓缓伸手出去,将灵定打在自己颚上的拳头推开, 只听轰地一声,灵定巨大的身子猛然摔在地下,跟著胸口喷出一股血箭,显然 身遭重伤,鲜血射出,灵定的身子便开始缩小,不过片刻,竟又变回原本矮小慈和 的圣僧模样。 众宾客见这战高潮迭起,最後竟被卓凌昭逆转获胜,心中都是骇然。 卓凌昭还剑入鞘,将头发衣冠梳拢了。朗声道:“诸位听好了,从此少林弟子 遇得我派门人,一律相避让路,否则这灵定便是个榜样!” 杨肃观、韦子壮等人见灵定命在旦夕,当下急忙抢上,韦子壮叫道:“我来止 血!”他双手连点穴道,但灵定胸口伤处太深,鲜血仍是激射而出,众宾客见灵定 如此年迈,只怕这伤已要了他的性命。杨肃观双手按住伤处,但血箭仍从指缝中喷 射而出,全数射在他的脸上,秦仲海、卢云二人见了灵定伤重,也是急忙奔出。 秦仲海从怀中摸出伤药,道:“试试这个!”众人手忙脚乱,但却无一对症, 眼看灵定流血越多,气息渐弱,杨肃观没料到此战结局如此,一时深为自责,紧抓 师兄的手掌,咬牙道:“师兄!你可撑住啊!” 一旁走上一人,沈声道:“都让开了!”众人回头过去,只见来人不怒自威, 正是“九州剑王”方子敬。秦仲海知道师父要出手救人,心下一喜,忙叫众人退开。 眼看无人挡路,方子敬双指凌空一点,只听嗤地一声轻响,劲力透骨而入,穴 道受封,灵定血流立缓,厅上众人见了方子敬这手凌空点穴的工夫,登即议论纷纷, 颇见骇异。 方子敬眯著双眼,道:“听闻青衣掌门医术精湛,便请过来相助吧。” 青衣秀士听他召唤,当即走来察看灵定的伤势,他看了一会儿,道:“这剑伤 到了脏腑,需得立即救治。”他取出一只又细又长的金针,又从包袱中拿出一只金 色的药盒。他将金针在药盒中一抹,沾上了浓浓的黄色膏药,跟著以针送药,将膏 药抹在剑伤深处,那膏药灵验无比,伤处一经涂抹,立时开始收缩,不多时,内侧 便开始愈合。 众人见那伤药如此灵验,无不大为惊叹,心中都道:“无怪九华山财宝堆积如 山,这伤药如此宝贝,真比黄金还要贵重。” 青衣秀士又取出一粒药丸,塞在灵定嘴里,道:“这几日千万别跑跳纵跃,否 则伤口又要破裂。”杨肃观心中感激,合十拜道:“蒙掌门出手救治,少林上下同 感大德。”跟著又向“九州剑王”拜去,道:“前辈高义,晚辈铭感五内。”两人 点了点头,却不言语。 卓凌昭见众人正自救治灵定,当下一声冷笑,转头道:“众位朋友,本座已将 少林寺灵定大师击败,可还有人要下场挑战?” 方才这场大战只打得天地变色,四座皆惊,众人见灵定如此神奇武功,尚且败 在此人手下,哪还有人自不量力,上前讨战? 卓凌昭凝视著青衣秀士,道:“阁下也是个够资格出手的人物,可要上来活动 一下,与本座玩个两招?”青衣秀士摇头道:“我不是卓掌门的对手。” 卓凌昭微微一笑,道:“人贵自知,青衣掌门果然聪明。” 他转过头去,问向杨肃观与秦仲海二人,道:“你二位少年英杰,可有意与我 一决雌雄?” 杨肃观双眉一轩,登时起身,此时两位师兄相继败北,自己的一番计谋已然失 效,若还不能上前应战,少林的威名必定荡然无存。 秦仲海知道杨肃观不是对手,若要贸然上前,不过送死而已。忙将杨肃观一把 拉住,跟著嘿嘿冷笑,对卓凌昭叫道:“你找我们做啥?你看看後面,那位天下第 一的宁不凡正盯著你瞧哪!” 卓凌昭微微一笑,道:“是啊!我怎地忘了他?”他蓦地转头,沈声道:“宁 兄!你可要与我一搏?”目光凌厉之至,猛朝宁不凡盯去。 此时方子敬不愿出手较量,天绝僧又未曾到来,四大宗师中,只余宁不凡一人 足以对抗卓凌昭,只要宁不凡打垮这嚣张至极的剑神,武林又回到最初局面,那是 谁也不吃亏了。众人知道武林气数尽在此战,无不眼望宁不凡,都要看他如何示下。 宁不凡乾笑两声,陪笑道:“在下如何是卓掌门的对手?卓掌门神功盖世,天 下无敌,这天下第一的美号实至名归。”众宾客心下鄙夷,想道:“宁不凡是纸老 虎,根本不敢应战。” 那卓凌昭却只哼了一声,道:“宁先生客气了。卓某未曾胜你,如何自称武林 盟主?” 宁不凡躬身作揖,道:“盟主万别这般说。您老人家打败无数强敌,实在让人 景仰的很,区区在下如何接得你的一招半式?请您高抬贵手,放我这颗脑袋吃饭吧!” 众人听他说得卑微,登时面露不屑之色,却有人以为他另有些阴谋打算,一时众人 脸上阴晴不定,都在揣摩他的用意。卓凌昭冷笑道:“你真不愿动手?” 宁不凡迳自望向场内众人,朗声叫道:“诸位在此见证,昆仑掌门卓老师武功 天下第一,已居武林盟主大位,请各位早日到江湖上宣扬,在下感激不尽。”他从 圆盘中取过长剑,大声叫道:“不凡今日封剑退隐,从此不问江湖事,日後大家若 有什么指教,请去找卓盟主,不凡在此多谢了。”说著取过火烛,便在金盒下烧烤, 看他神色匆忙,好似赶著去投胎一般。 元易等正派人士废然长叹,已知宁不凡无意打这最後一仗,众人想起武林正道 气数已尽,忍不住心下叹息。杨肃观更是面白如纸,咬住下唇,全身轻颤。 江充见场面大致抵定,当下走上前来,笑道:“卓掌门既已夺得天下第一的名 号,我不日回京时,自当送上一份奏章,请朝廷勒封卓掌门为本朝护国天师,永保 皇室安危於不坠。” 卓凌昭面露喜色,拱手道:“草民卓凌昭,多谢江大人的知遇之恩。” 江充哈哈一笑,道:“卓掌门凭的是真实本领,本该受此天恩,又何必来谢我。” 琼武川原本神情落寞,待听江充此时大言不惭的说话,忍不住站了起来,喝道: “你这小子,护国天师是你说封就封的么?” 江充笑道:“卓掌门乃是一代剑神,皇上将封号赐给了他,却有何不对之处么?” 琼武川呸了一声,道:“宁不凡没给人击败之前,永远都是天下第一!”这句 话甚是铿锵有力,华山门下登时鼓掌起来。 宁不凡听得此言,脸上不禁变色,手上一颤,那金盒竟尔落了下来,当地一声 响,里头的红漆洒落满地,望之如同鲜血。 江充忽地叹息一声,道:“琼国丈啊,一句好话可以救人一命,可一句笨话也 能杀死一个人,这你知道么?”琼武川哼地一声,道:“你说什么鬼话,老夫半句 也听不懂。” 江充叹道:“原本宁不凡可以平平安安的退隐,谁知你这句话一说,他却要大 祸临头了。” 琼武川脸上变色,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江充叹道:“本来只要他乖乖地让出这天下第一的名头,便没人会来搅扰於他, 可是你这句话一说,宁不凡只要还在世上,任谁都称不了当世第一,你说是么?” 琼武川心下一惊,往宁不凡看了一眼,只见他脸色惨澹,竟是半晌说不出话来。 琼武川面向江充,厉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江充微微一笑,道:“天无二日,江湖也不能有两个天下第一,否则盟主之位 虚有其表,那可难看得紧了。”说著站起身来,便往宁不凡走去。 江充甫一站起,众护卫有了先例,霎时纷纷抽出腰刀,紧挨著江充保护。一旁 火枪手更是举枪瞄准,紧紧对著厅上众人,只要有人再行妄动,便是百枪齐发。 江充见属下保护周到,卓凌昭也是提剑在侧,更是有恃无恐。他站到了宁不凡 身前,微笑道:“宁大侠,我想向你借一样东西。” 宁不凡面色一变,陪笑道:“华山穷困,小人又是身无长物,不知大人要借什 么?” 江充却不答话,只往宁不凡的双手摸去,脸上堆满了笑。 宁不凡颤声道:“在下双手粗糙的紧,大人万万别摸了,只怕脏了您的手哪!” 江充握住宁不凡的双手,笑道:“哪里的话?这双手珍贵得很哪。只是老弟既 然自承打不过人,又承诺日後决不使剑,这两只手以後除了吃饭写字,想来也没别 的用处了吧?” 宁不凡颤声道:“大人…你…你要做什么?” 江充笑了笑,道:“没什么,反正你这两只手没别的用处,这就借我带回京去 吧,等你将来入土之时,我自会差人送还,你说好不好?” 宁不凡一愣,颤声道:“我退隐还不够,你…你还要我的两只手……” 江充笑道:“没错,若不这样,我要如何安心?卓盟主又怎能放心地号令群雄?” 此言一出,场内众人一齐哗然,华山众人更是狂怒,只见他们纷纷拔剑,旋即冲了 上来。 江充笑道:“把他们拦住了!”霎时胡媚儿、安道京、昆仑门下一齐上前,火 枪手也是掉转枪口,对准了华山门人。 厅上宾客打量情势,心下都甚明白,如果华山门下想要硬拼,以他们的区区实 力,实在不能与江充手下的众多高手为敌,定会死伤过半。各大派的掌门互望一眼, 都是摇了摇头,奸臣为祸,天地无人可挡,自无人胆敢上前助阵。 江充见宁不凡全身颤抖,却只笑了笑,道:“宁不凡,把你的双手砍下来吧! 你若想要华山门下平安度日,只有把双手卸下,用你的两手换来华山真正的平安。” 宁不凡眼见合山弟子尽在奸臣火枪之下,只得苦笑道:“用我的双手换得满门 平安,说来也算一门便宜生意了。”苏颖超按耐不住,霎时冲了出来,忍泪道: “师父!我们拼了!” 宁不凡笑道:“好孩子,你有这份孝心,师父已经很高兴了,快些退下吧!” 华山满门一齐跪地,哭道:“掌门人!” 琼武川虽想阻拦,但江充手下太多好手,硬把他拦在道上,不让他过去干预。 他知道只要宁不凡动手反抗,便无人能拿他奈何,当下大声叫道:“不凡啊,你真 要任凭人家砍掉你的手吗?你动手吧,他们奈何不了你的!” 江充斜目看了琼武川一眼,笑道:“琼国丈别怂恿了,他少了两只手,从此快 乐逍遥,你可别活生生的害死他。” 琼武川怒道:“你……你这般霸道,我……我绝饶不过你!”江充哈哈一笑, 道:“我江充霸道也不是一日两日,琼国丈若想整我,只管自便。”他挥了挥手, 喝道:“动手!” 华山弟子齐声叫道:“众弟子!大家今日一起血溅华山,宁死不辱!”安道京 等人喝道:“要死还不快吗!” 秦仲海、杨肃观等人虽想干预,但一来灵定身受重伤,已无实力出手,二来与 宁不凡交情平常,都不想淌这个混水,当下也是一言不发。只见华山门下给人用火 枪指住,其他高手知道只要一个妄动,便会害死华山门人,看来都是爱莫能助了。 场面危急,方子敬却是面带微笑,好似不甚担心,只见他眼角直觑著一面匾额, 上书“剑舞飞扬”四字,却不知匾额後有何古怪。 眼看江充步步亲逼,宁不凡如何愿意门人卷入争斗,他摇了摇头,朗声道: “华山门下听命,我今日自愿断手,大家全部退下,不要心存怨恨。”他不顾门人 呐喊,自行伸手出去,向卓凌昭道:“卓掌门,请你砍了姓宁的两只手吧!从今以 後,你便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了。” 卓凌昭却不愿趁人之危,只见他面色凝重,摇头道:“卓某杀人虽多,却非无 耻小人,敢问阁下为何不与我一战?莫非是瞧不起我?”这几句话一出,众人立时 暗赞,毕竟这卓凌昭还有练武之人的几分风骨,与江充多少不同。 宁不凡摇头叹息,道:“我有我的苦衷,你只管砍吧,不必多说了。” 卓凌昭见他百般逃避,登时嘿地一声,便向厅上众人道:“这人一昧不敢应战, 我现下提剑砍下他的双手,各位休怪我不得。”他抽出长剑,森然道:“宁兄,本 座得罪了。” 几名华山弟子惨叫道:“不要啊!”想要上前阻拦,却给人拦下了。 伍定远见下头情势连番巨变,卓凌昭便要砍断宁不凡的双手,他正自骇异,心 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宁不凡不就是要退隐而已,怎地江充这帮奸贼要如此 为难他?” 正思量间,忽听一旁那老者轻轻一笑,道:“时候到了,咱们下去吧。” 伍定远尚未回话,却见那老者脚上一纵,已然跃了下去。 剑光闪动,卓凌昭正要砍下宁不凡的双手,忽听一人哈哈大笑,如飞将军般的 落了下来,挡在宁不凡身前。那老者缓步上前,斜眼看了江充一眼,道:“江大人, 好久不见啦!”江充吓了一跳,颤声道:“是…是你…你也出京来了?”卓凌昭见 来人笑容可掬,约莫七十多岁,他心下一凛,料知眼前这名老者定有什麽特异之处, 当下便凝剑住手,往後退开一步。厅上众人见这老者貌不惊人,衣着寒酸,不知此 人是何方神圣,一时都是暗自起疑。 那老者见众人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只笑了笑,拍手叫道:“都下来了吧!” 众人面带诧异,心道:“上头还有人麽?”抬头向上,只见人影飘动,一男一女落 了下来,那男子一张凛然的国字脸,身形颇见高壮,正是昔年的西凉名捕,人称 “伍捕头”的伍定远。那少女身材苗条玲珑,有如出水芙蓉,正是九华山的女弟子 艳婷。 这三人一进场,厅上众人登时乱了起来,却见卢云、杨肃观等人纷纷上前与伍 定远相认,众人围住他问长问短,一时只把他忙得不可开交。那艳婷自向师父跪下 请安,娟儿神态激动,拉着师姐又哭又叫,师门三人相会,自也有一番悲喜。 伍定远、艳婷忙与熟人相会,那老者却也没闲着。只见他走到第三张位子上, 迳自坐了下来,跟着向琼武川一笑,颔首道:“琼国丈,好久不见啦!”琼武川哈 哈大笑,道:“你怎也上山来了?可是皇上准你出京的?”那老者笑道:“这个自 然,若没皇上的恩准,难不成咱家还能溜出来麽?”他转头看向江充,笑道:“倒 是咱们江大人好端端的,不在皇上身边办事,却跑来华山吆来喝去,成日价就想砍 了旁人的双手,皇上要是知道了,岂不觉得奇怪至极麽?”江充听了嘲讽,竟是不 敢答话,面色颇为难看。卓凌昭眉头紧皱,望着那老者,道:“尊驾究竟是谁?” 那老者微微一笑,道:“咱家姓刘,单名一个敬字。”“刘敬”二字一出,站在近 处的众人立时一震,旁人见这些人呆若木鸡,连忙追问,霎时一传十、十传百,原 本大厅里唧唧聒聒,登时鸦雀无声。 那老者见满厅宾客神色骇然,登时哈哈大笑,道:“怎麽啦?咱家不过是个老 太监而已,各位何必如此骇异?好像我是什麽怪物一样?叫人怪难为情的。”众人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哑口无言。眼前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名震天下,足与 江充、柳昂天鼎足而三的东厂大太监刘敬!杨肃观等人都是朝廷命官,见了这位京 城十二监之首,随侍当今天子的秉笔太监,心下无不暗自惊奇。秦仲海咳了一声, 低声道:“怪了,这老太监等闲不出宫,怎地今日却忽尔来此?”杨肃观自也感到 纳闷,点头道:“无论如何,此人出宫必有什麽阴谋,咱们可得小心在意了。”卢 云见伍定远低头不语,忙问道:“伍兄怎麽会与这人一同躲在匾额後?你们约好一 起上山的麽?”伍定远见三人一起望向他来,忙摇手道:“大家别误会,我上山时 无意在道上遇见这人,倒不知他便是刘总管。”众人哦了一声,都是将信将疑。 杨肃观见疑云重重,如何能平白放过,当下便要追问,忽听刘敬道:“诸位朋 友,我今日上得华山,只是想见识一下各方英豪的英姿,看看谁是当今的武林盟主, 现下可推举出来了麽?”杨肃观一听此事,便感头大,方才卓凌昭击败灵定,宁不 凡又不愿与他较量,算来这“剑神”已是方今的武林盟主,想到日後少林名声定然 毁在自己手上,脸色已成惨白。 江充走了上去,笑道:“刘总管问得好,当今公认的武林盟主,便是咱们崑仑 掌门卓凌昭卓老师,诸位朋友日後便听他号令吧!”刘敬笑道:“哦!原来武林盟 主已经是卓掌门了,这我倒不知晓。却不知咱们宁不凡宁大侠公认天下第一,却是 怎麽败下来的?可是输在拳脚不及,还是剑术不到啊?”说着往卓凌昭看去,眼中 都是询问的神色。 刘敬这麽一问,那比什麽暴力威吓、阴谋陷害都要来的厉害,果然卓凌昭面上 变色,摇头道:“卓某不曾与宁掌门较量,倒不知是谁强谁弱了。”刘敬笑道: “原来你二人还没比试过,那怎麽卓先生便可以自称武林盟主啦?莫非卓先生天生 的料事如神,还是能够未卜先知啊?”卓凌昭听了嘲讽,面上登时青红不定。同样 的一句话说来,琼国丈徒然说得暴躁气愤,但这刘敬却能说得讥讽巧妙,让人无法 回击。 江充冷笑道:“这事倒与卓老师无关。咱们宁大侠很有自知之明,根本不敢下 场较量,须怪卓掌门不得。”跟着转头向宁不凡一看,狞笑道:“怎麽样?我这话 可有什麽不对?”宁不凡轻咳一声,道:“江大人所言不错,在下不是卓先生对手, 不比也罢。”琼武川见他一脸懦弱,登时又急又气,大声叫道:“你又来啦!你到 底在怕什麽?”刘敬伸手出去,往琼武川肩上一拍,笑道:“国丈有所不知,他是 怕咱们江大人,倒不是怕卓先生。”琼武川知道刘敬口才了得,此刻如此说话,定 有用意,当下便假意接口,奇道:“总管这话好生奇怪,咱们宁大侠明明是与卓掌 门下场较量,怎会来怕江大人?莫非江大人也练了厉害武功麽?”刘敬哈哈大笑, 道:“照啊!琼国丈所言不错。咱们江大人正是练了两套神功,一套叫做『铁口随 心功』,另一套叫做『御前咬耳功』,这两套神功使出来,便是宁大侠这般武艺, 也要甘败下风。”琼武川如何不知刘敬有意讥笑,当即假意问道:“什麽是『铁口 随心功』?那是什麽神奇武功了?”刘敬笑道:“这个『铁口随心功』,顾名思义, 便是一张嘴巴神通广大,威力无穷。只要铁口发威,往刑部公堂一坐,两张嘴皮就 这麽吆喝几下,嘿嘿,管你本事通天,人家几千张海捕公文贴出,几万名官差抓来, 任你逃到天涯海角,也要给他搞掉性命。”琼武川惊道:“这麽厉害!简直比隔山 打牛的功夫还了得!”他二人一搭一唱,都在讥讽江充平日的为人处世,众宾客都 觉得好笑。 刘敬叹了口气,道:“那算是什麽,比起『御前咬耳功』,这『铁口随心功』 还只能算是粗浅的武艺哪!”琼武川奇道:“御前咬耳功,这又是什麽厉害武学了?” 刘敬道:“铁口随心功不过对付区区一人,可御前咬耳功更是非同小可,只要他在 金銮殿前咬个几咬,任你几百人、几千人的大门派,一夜之间便会成了天下万民的 公敌。他说你是雌的,你便不是公的,他说你是雄的,你便不是母的,黑白是非随 他说,红黄绿白任他咬,几口下来,管你精忠报国,还是碧血丹心,一样给送去刑 场报到。你看咱们江大人法力无边,却要芸芸众生如何抵挡啊!”琼武川面露赞叹 之色,点头道:“原来如此,无怪宁不凡怕他怕个要死,这天下第一的封号,该送 给咱们江大人才是。”江充满脸通红,嘿嘿一笑,回敬道:“两位话恁也多了。所 谓江湖自有江湖理,咱们朝廷中人,还是少说个两句吧。”刘敬笑道:“我自与琼 国丈谈天纳凉,闲聊几句,怎麽江大人就不高兴了?好吧!你要咱家闭嘴,咱家就 安安静静的好了。诸位有话请说,有屁请放。”此时众人都知他们有意对付江充, 若要出言插话,不免介入两大权臣间的比拼,当下都是默然无语。 琼武川摆了摆手,笑道:“大家有什麽事,只管说啊,怎麽这般安静呢?”那 钱凌异平日最爱出风头,眼看无人敢答腔,登即冷笑道:“你这糟老头子少放两个 狗屁,没人会当你是哑巴。”众人听钱凌异说话大胆,都是为之骇然。果然刘敬咦 的一声,道:“你是谁?怎麽对琼老爷说话这般无礼?”钱凌异冷冷地道:“在下 崑仑山钱凌异,外号『剑影』的便是我。”刘敬叹道:“原来是钱四侠啊,唉…… 我以为崑仑山高手见识非比寻常,谁知却如此无知,真可惜了。”钱凌异仗着有江 充撑腰,也不来怕,只怒喝道:“你说什麽!”刘敬微笑道:“钱四侠,你真以为 这位老先生只是个糟老头子麽?”钱凌异心下一凛,这才想起琼武川身分非比寻常, 他往金凌霜等人看了一眼,只见众人垂手低头,不敢稍动,这才知道闯下大祸。他 咳了一声,嚅囓地道:“我…我是…”刘敬叹道:“你以为他是谁?一个可以给你 随意作弄的人是不是?”钱凌异陪笑道:“不是……在下岂有此意…………”刘敬 忽地面色一寒,喝道:“大胆刁民!你可知道他家中摆着太祖御赐的铁卷丹书,便 是金銮殿上皇爷也不敢骂他一句两句?这般人物,是你一个小小顽民可以骂得的麽? 你不怕杀头吗!”钱凌异吓得魂飞魄散,颤声道:“我……我不是有意的……”刘 敬厉声道:“他那条二十四节龙头金鞭,连皇上都打得,你却说他是个乱放狗屁的 糟老头子,难道你以为自己比圣上还要了得吗?你想要造反是不是?”钱凌异吓得 跪倒在地,叩首道:“求总管饶命,是我这张狗嘴说错话了!我该打!我该打!” 说着自行掌嘴,一时劈拍有声。 众人见刘敬一出场,三言两语间便逼得钱凌异磕头下跪,心中都是暗自佩服。 伍定远心道:“江充、刘敬这两个奸臣着实了得,个个都有天大的本领,我与他们 的机智口才相比,那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了。”杨肃观、秦仲海也是佩服无比,各 人心下暗自揣摩,都在学这老太监行事的手段。 卓凌昭见门下给人整治得极惨,便咳了一声,道:“在下管教不严,致使门人 说话无礼,还请两位大人原谅则个。”卓凌昭这般说话,已算给足刘敬面子,哪知 刘敬丝毫不见放松,只笑道:“卓掌门放心,咱们琼国丈肚量大,绝不和钱四侠计 较。不过人家的宝贝女儿是皇上的嫂子,只不知皇上是否这般肚量宽宏,能容得一 个小小百姓指骂他的亲家。唉,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钱凌异听得此言,吓得 更是磕头如捣蒜,江充知道刘敬嘴巴厉害,自己若要出言求情,不免被胡乱编排, 当下只一言不发。 卓凌昭见刘敬丝毫不给面子,霎时断喝一声,手按剑柄,沈声道:“刘总管与 琼国丈一搭一唱,到底是想怎麽样?若想一昧袒护宁不凡,咱们自行下山便是,也 不用看他假惺惺的退什麽隐,就当这一切全是狗屁!”卓凌昭面带杀气,那日为了 天山里的绝世武功,这“剑神”尚且不惜与江充翻脸,倘若刘敬真的逼迫太甚,他 可是啥也干的出来。 刘敬微微一笑,道:“卓掌门好大的火气啊!”当下对钱凌异微微招手,道: “好啦!看这位钱四侠头也磕破了,想来真是有意悔过,这就起来吧!”钱凌异如 遇皇恩大赦,啜泣道:“小民得总管相饶,终身不敢忘总管的大恩。”刘敬笑道: “你不敢忘我的大恩?那江大人怎麽办?莫非你要投靠到我这儿来麽?”钱凌异偷 眼望去,果见江充面色不善,他心下一惊,急急缩到卓凌昭背後去了。 卓凌昭嘿地一声,不再理睬刘敬,迳自怒目望向宁不凡,大声道:“阁下到底 是要退隐还是要怎地,快快放下一句话吧!我们没工夫陪你闲耗!”先前江充独霸 全场,宁不凡始终处於挨打局面,此刻刘敬现身制衡,照理宁不凡该喜形於色,只 是说也奇怪,宁不凡见了刘敬,脸上神色丝毫不见轻松,反有更添烦忧之象。场中 宾客看在眼里,都是暗自纳闷。 只听宁不凡叹了口气,道:“在下今日退隐,便是为了远离纷争,日後无论朝 中恶斗也好,江湖凶杀也好,一律与我宁不凡无关。请诸位大人成全,别再为难我 了。”言中之意,真是有意退隐,却与江充无涉。他伸手到第三只铜盘里,拿出了 那段白绫,递给了刘敬,道:“这块白绫请大人转交琼贵妃,就说宁不凡直到退隐 江湖,始终对得起她。”众人见那段白绫破烂腐旧,谁知竟与当朝贵妃有关,心中 都是一奇。江充更是脸色大变,连琼武川也是叹了口气。 刘敬见众人脸上都有猜测的意思,当下将白绫展了开来,众人只见白绫上满是 血迹,上头却有一人的题字,琼国丈朗声读道:“功在国家,朱炎题。”伍定远眉 头一皱,问道:“谁是朱炎?”杨肃观低声道:“这人的名字不能乱叫,他便是先 皇武英帝的名字。”伍定远啊地一声,道:“原来……原来宁不凡识得先皇……” 霎时之间,脑中一阵混乱,只觉此事大有奚窍,但一时却又想不清楚,只是皱眉苦 思。 一旁江充更是面色铁青,全身轻轻颤抖,好似极为紧张。只见他口唇低颤,喃 喃地道:“老天爷……难道事情还没了结……不要……千万不要……”此时卓凌昭 有江充撑腰,宁不凡也有刘敬助阵,两方可说谁也不怕谁,就算宁不凡一改初衷, 决定放手一搏,甚且下场争夺武林盟主,也无不可。刘敬见他低头不语,忍不住劝 道:“你真要这样走了?咱们还有多少大事等着干,你对得起自己这身武功麽?” 宁不凡听了“多少大事等着干”几字,身体一颤,急急低下头去,拱手道:“求总 管放了我吧。二十年来,不凡始终效忠朝廷,已然鞠躬尽瘁。日後的事还请总管多 多担待了。”厅上宾客把二人的对话听在耳里,心下无不了然。看来宁不凡与刘敬 间的交情定是非比寻常,也难怪江充不惜以大臣之尊,老远赶来此处捣蛋。只是宁 不凡一向颇有侠名,却怎地与刘敬搞在一起,想来真是让人不解。 眼见宁不凡执意退隐,刘敬看在眼里,也不便再加阻拦。他凝视宁不凡良久, 终於长长一叹,道:“好吧,念在咱俩多年交情,你放心退隐去吧!咱家祝你日後 平平安安,长命百岁。你这些徒子徒孙,咱也会替你看着,绝不让他们受人欺凌。” 宁不凡听了这几句话,登时大喜过望,当即躬身道:“多谢公公成全。”转身又向 众宾客一鞠躬,道:“多谢各位不吝上山观礼。”转身又向卓凌昭一拱手,陪笑道: “盟主在上,日後多多提点华山一脉,不凡感激不尽。”卓凌昭听他马屁奉承,忍 不住露出笑容。一旁杨肃观、秦仲海、卢云等人却都苦着一张脸,知道宁不凡退隐 之後,武林气运已尽。想起少林从此受人欺压,杨肃观更感罪责深重,饶他久经历 练,仍有茫然不知所措之感。 宁不凡见再无人阻拦自己,便喜孜孜地取过长剑,跟着提起火漆,便要将之封 印。此时江充与刘敬相互牵制,卓凌昭又已顺利夺得盟主之位,无论正邪双方,都 无人过来干预,想来这回封剑已成定局。 火漆正要落下,忽听一个声音叹道:“功名利禄,男女情爱,把人紧紧来缚。 枉称是天下第一高手,却沦落到这个地步,真让人没眼看了。” 众人转头去看,只见说话那人神情萧然,自坐一张板凳上,正是“九州剑王” 方子敬。他话声平淡,一非指责,二非喝阻,只是飘飘渺渺,好似有气无力。只听 他道:“小子宁不凡,今日便要以这身武艺行侠江湖,为众生好好做一番大事业, 老前辈你是当今剑王,我无论如何要与你一决胜负…………” 宁不凡本来兴冲冲地等著封剑,听了这话,彷佛当头棒喝。他停下手来,苦笑 道:“方大侠好聪明的记性,都十多年了,你居然还记得我俩动手前说过的话……” 秦仲海一听得师父这番言语,便知有异,当下寻思道:“听师父这般说话,看 来他曾与宁不凡动过手,却不知谁胜谁负…………”他正自推想,忽地心中一惊: “都说师父是天下有数的大剑客,却怎地弃剑从刀?看来他…他也败在宁不凡的剑 下…”一时心中激汤,良久说不出话来。 方子敬缓缓站起,走到宁不凡面前,叹道:“当年我敬你是个剑客,这才与你 比武,哪料到名缰来驾,利锁来袱,你枉称一代宗师,却连退隐之刻也难能自在。 宁不凡,你练武究竟为的是什么?是为了世间虚名?还是为了蝇虫之利?” 宁不凡听了这话,喉头忽然一哽,竟是难以回答。 方子敬凝视著他,伸手取过“勇石”,刷地一声,将剑刃抽出半截,道:“你 过来看看,你还认得他么?” 剑刃雪白如镜,登时照出了一张脸。宁不凡低头看去,只见剑刃上的那张脸满 布风霜,好似受尽世间折磨,眼角皱纹层叠,更似心机无穷。 情欲野心,妒嫉仇恨……那个满面谄媚的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你自己,不凡, 宁不凡…… 宁不凡疑疑地凝望著自己的倒影,满心悲苦中,那剑刃上的老脸淡淡隐去,慢 慢的,映出了一张挂著鼻涕的纯真小脸,那小小孩童模样蠢笨,正对著自己傻笑不 休。 往事飞入心中,蓦然之间,宁不凡再也忍耐不住,泪水登时滑落双颊。 方子敬幽幽地道:“你本是百年难得的练武奇才,一手剑法风华绝代,谁知十 余年不见,你竟沦落成这个模样。今日上山宾客有不识得你的,还以为你是华山打 杂的长工,是什么折腾了你的志气?是女人情?是财富?还是权势?奸臣过来说个 两句,你便乖乖的伸手出去,任人宰杀,你啊你……你枉称天才,你对得起自己这 一身天赋么?” 宁不凡听了这话,更是伸手掩面,泪如雨下,众人见了他这幅神情,都是为之 愕然。 方子敬还剑入鞘,把剑柄交在宁不凡手中,道:“宁不凡!身为一个剑士,就 该拾起你的剑来,轰轰烈烈的干一场!死也好,活也罢,都是性命一条!要知今日 封剑之後,你无论练成多高的武艺,天下间都没有对手可以较量了啊!” 方子敬武林辈分极高,此时一开口说话,场中之人无不肃穆,几名年轻人更有 热血沸腾之感。在这一代剑宗面前,江充等奸臣又如何插得上话,都是哑然无语。 宁不凡缓缓抬起头来,望著梁上的两面锦旗,正是“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 宁不凡轻轻一叹,心道:“是啊……我本是一名剑客,只知道用剑而已……我什么 时候变得这般胆怯无用,这般无耻可笑……我不是为了名利而活…也不是为了华山 而活…我生在世间,只为自己的剑而活……” 霎时间,他仰天狂叫,大声道:“跳舞!一起跳舞!”只见他握住剑柄,高举 过顶,如跳舞般转了个圈子,跟著前走三步,旁走两步,原地跳跃不休,好似跳起 了庙会里的祭神舞。 当年的一舞,舞出了名动天下的绝世高手;今日的一舞,恐怕是世间绝响。华 山门下顿时泪洒当场,赵老五、肥秤怪等人想起往事,更是痛哭失声。众宾客不明 所以,都是张大了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方子敬淡淡地道:“秦霸先的传人已经出山了,你难道不想与他较量一场?你 练了一生的武功,不就是在等这个机会么?” 宁不凡忽地跳了起来,哈哈大笑道:“是啊!秦霸先!可惜你早死了,否则我 宁不凡定要与你分一个高低!” 伍定远心下一惊,暗道:“又是这姓秦的,他到底是谁?怎像是挺重要的大人 物?”江充听得这个名字,忍不住脸上变色,跟著恶狠狠地盯向伍定远,心中大恨, 想道:“又是这帮可恨逆贼,至死都阴魂不散!” 刘敬一直默默旁观,待见宁不凡满脸欢喜兴奋,也是淡淡一笑,道:“宁掌门, 好久不见你这般喜乐了。” 宁不凡哈哈大笑,道:“莫叫我掌门,我此刻只是一名寻常的剑客,一名自求 我道的剑客!”他飞上半空,喝道:“什么功名利禄,什么权势财富,全给我滚吧!” 内力到处,“勇石”已然出鞘,只听“锵”地一声大响,那声音直震屋瓦,梁上泥 尘竟尔飕飕落下。 众人面上一惊,方知宁不凡的真正功力。看来他直到此刻,才终於得到解脱, 又恢复成天下第一高手的气派。 方子敬哈哈大笑,道:“好一个宁不凡!这才是天下第一!” 宁不凡手持长剑,双目竟尔变得明亮清澈,只听他道:“多蒙方前辈指点教诲, 不凡已然想清楚了。华山日後便遭奸人陷害,自有天命护持,不必我这个凡人再有 多言。”他转身看向众人,朗声道:“宁不凡自今以後,便当引退,终生不再动剑, 诸位若想指教一二,与在下分个高低,这便请下场。” 众人见到他的目光,忍不住都是一凛,原本这人只是个店小二模样的猥琐人物, 此刻持剑在手,却如巨人一般,令人无法逼视。江充本想威吓,待与他目光相接, 竟是悚然一惊,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宁不凡提剑下场,仰天傲视,著实是天下第一的睥睨气派。卓凌昭见猎心喜, 眼前他只要击败这个宁不凡,这“武林盟主”的宝座更是实质名归,再无旁人讥嘲, 心念於此,便自往前一站,冷冷地道:“宁兄,卓某人今日领教你的高招。” 宁不凡望著卓凌昭,竟是仰天长笑,道:“卓掌门本是一代枭雄,其实若非有 人作梗,我早想与你一战了!”这宁不凡原先何等庸懦,此时持剑在手,竟连说话 语气也变得自信起来。旁观众人本来看他不起,现下却无一人敢出言讥讽。 卓凌昭微微一笑,道:“蒙阁下看得起,卓某三生有幸。”他夹著击败少林三 大高手的名声,已是中原武林声望崇荣的人物,自足与宁不凡较量比试。 两人互望一眼,各挺长剑,同时走下场中。 双雄相互凝视,都在打量对方。宁不凡见卓凌昭目光如火如炬,身上杀气腾腾, 便自微微一笑,问道:“剑神凌昭,你告诉我,你的剑是什么!” 卓凌昭双目精光暴射而出,森然冷笑:“神剑如我,吾即剑神!举凡公理正义, 无一超乎我手中长剑!”说话间提起剑鞘,平举在胸,更显出剑神的睥睨气势。 宁不凡点了点头,道:“好狂气!” 卓凌昭嘴角斜起,傲然道:“却不知阁下的剑是什么?” 宁不凡耸了耸肩,微微一笑,道:“我打小就笨得厉害,一不会读书写字,二 不会手艺雕刻,长大以後也不懂什么权谋霸术、仙佛鬼怪,我只会练剑,也只喜欢 练剑。”他轻抚剑柄,道:“我就是剑,剑就是我。” 当世最为知名的两大高手站下场中,相互凝视,大厅中顿时生出一股腾腾杀气。 一个是自号“剑神”的西域掌门,昆仑山开派以来最为聪颖的天才剑客;一个是公 认“天下第一”的当世最强高手,即将封剑归隐的华山掌门,这一场好斗,堪称惊 天动地,震古铄今。旁观宾客被两人间的杀气一逼,纷纷躲到了墙角,场内立时空 出一大块地方。 卓凌昭见眼前的绝代高手气势磅礴,确实是中原第一人的气派,寻思道:“此 人称霸中原十余年,从无人胜过他一招半式,却不知他剑法究竟高妙到什么境界, 莫非他真已如传言所称,已然体悟天道?”心下不禁微有惧意,但转念一想,胸中 豪气斗生:“想我卓凌昭生平会过多少高手?便灵定这般厉害人物,还不是败在我 的剑下?这宁不凡不过四十多岁年纪,能有多高的功力?且看我撕下他『天下第一』 的虚名来!” 心念於此,自信必胜,拱手便道:“有僭了!”刷地一声,长剑闪动,“剑豹” 旋即使出,剑雨洒落,如同水瀑飞泉,霎时攻出八八六十四剑,一剑比一剑快,寻 常武功中有所谓“三连环”、“七连技”,却从未听过一次攻出数十剑的招式。剑 光闪耀,宛若狂风暴雨,直朝宁不凡身前杀去。 杨肃观见了这等快剑,心下也是骇然,寻思道:“我那『涅盘往生』已是武林 间罕见的异数,谁知此人剑法更高更快,那日在京师相斗,天幸他是空手,否则我 今日哪有性命留著?” 众人给这剑光逼得难以直视,只眯眼观看这天下难得的奇景。只听当地一声, 卓凌昭已然还剑入鞘。众人满脸茫然,不知这招谁胜谁负。场中诸大高手却看得明 白,方才宁不凡在惊天动地的剑花到来前,竟已平举剑身,在卓凌昭的胸口轻轻地 刺了一下,这剑妙到颠毫,去势虽然不快,却攻入了庞大剑网的空隙,所幸卓凌昭 轻功了得,在长剑破衣的那一刹那,便已往後急跃,否则此刻早已毕命。 卓凌昭双眉一轩,更不打话,迳自提剑走向宁不凡,刹那间剑光一闪,长剑由 左至右,猛朝宁不凡腰间切去,这剑夹带著轰然巨响,宛若狂波怒涛,两旁众人只 觉劲风割面,脸上火辣辣地甚是疼痛,以剑风观之,这剑所附的真力实是非同小可。 这剑气势雄浑,乃是昆仑十三剑中的“剑浪”。宁不凡双脚不动,只微微屈膝,手 臂伸直,长剑缓缓地指向右前方。宁不凡这剑以逸待劳,卓凌昭若不收手,他长剑 力道虽猛,但剑刃尚未触及宁不凡之前,手腕却会先给他割下来。众人心下赞叹, 忍不住大声叫好。低辈弟子识不得宁不凡剑法的好处,还以为众人是为卓凌昭霸气 绝伦的剑招所喝彩。 卓凌昭见剑招被破,不待招式用老,手腕一振,剑尖立时由下往上疾刺,指向 宁不凡的喉头,这剑快若闪电,但去路却又蜿蜒曲折,教人摸不清他那一点剑尖的 去处,剑尖颤动,只见宁不凡上半身所有要害都已受制,正是昆仑十三剑之一的 “剑蟒”。 杨肃观心下佩服,寻思道:“卓凌昭真不愧是当代四大宗师,看他这般使剑, 天下有几人接得了他的一招?” 便在此时,宁不凡右手提起,放在自己的腰上,剑刃却软绵绵地指向左侧。众 人看他这剑毫无气势,眉头都是一皱,不知这剑有何作用。那方子敬却暗暗点头, 显然甚是佩服。果然卓凌昭见了这一招看似无用的剑式,只得立即变招,想来宁不 凡剑尖的去处,又是卓凌昭剑法的要害。 卓凌昭清啸一声,又已拔剑来攻,一时“剑豹”、“剑浪”、“剑蟒”、“剑 飞”纷纷使动,十来种截然不同的剑法使来,竟是毫无斧凿痕迹,彷佛行云流水、 一气呵成。众人眼花撩乱,都是目瞪口呆,但宁不凡却足不动,手不抬,单靠手腕 颤动,那一点剑尖指去,却逼得卓凌昭立即变招。卢云站在一旁印证,心道:“当 年我与那陆爷约定了三拳较量,他也是手不抬、脚不动地破去我的拳法,看来这宁 不凡也是如此,只是他比陆爷的功夫更为高明。兵法有言:『善战者,攻其所必趋, 是以制人而不制於人,至於无形神乎』,照这道理来看,宁不凡已然看清卓凌昭的 剑路去势,这才能後发先制,攻敌所必趋了。” 百余招过後,大殿上满是剑神的脚印,可是宁不凡却不曾移动半步。卓凌昭面 色铁青,也缓下手来,静静凝思下一招的攻法。宁不凡微微一笑,道:“你别急著 抢攻。剑神的剑法当不只如此。”口气虽然谦和,但言辞却如长辈指点弟子一般。 卓凌昭大怒欲狂,心道:“我今日若不能逼他移动一步,我日後如何在江湖上 行走?昆仑山还有何颜面面对天下英豪?”想起自己已是武林盟主,今日若要莫名 其妙地惨败,一切心血不免付诸东流。心念及此,深深地吸了一口真气,催动身上 雄厚的内力,霎时一丝白烟飘过,卓凌昭的剑上竟尔凝出一层寒霜。金凌霜大惊失 色,颤声道:“这是『剑寒』……” 厅上众人只觉身上越来越冷,竟连空气也要凝结成冰,卓凌昭剑上竟似会吸收 热气一般,只见剑上寒气大盛,冒出了缕缕寒气,卓凌昭缓缓舞动长剑,白蒙蒙的 冰尘飘来,剑身竟然慢慢消失无形,金凌霜颤声道:“这是『剑寒』、『剑影』合 而为一,天啊!掌门的功力竟已深到这个地步…………”只见卓凌昭身上裹著一团 白雾,缓缓地行到宁不凡面前,寒剑森森,看来剑上的内力大有毒性,若要擦破了 皮肉,绝不只是流个几滴血这么简单,怕还要被那阴寒毒性所伤。只见薄雾茫茫中, 卓凌昭的剑刃已然幻化成模模糊糊的一团白光,殿上寒气大盛,四下都是阴森一片。 卢云心道:“方才宁不凡之所以能胜,靠的全是料敌机先,只是卓凌昭这招太 过匪夷所思,竟能隐藏出剑的路数,看这模样,宁不凡看不清对手的剑路,断无法 再以逸待劳了。” 原来卓凌昭见对手不断破解自己的剑招,料知这天下第一高手的剑道造诣定然 已至神而明之的地步,居然能在瞬间便识破自己剑法中的破绽。也是为此,他便藏 去自己的剑路,看这宁不凡目不能视,却要如何破解自己的绝招。 卓凌昭喝道:“去!”猛地剑光一闪,白雾四散,这融合两大剑法的绝招已然 使出。此剑风声萧然,夹杂著猛烈的白雾薄烟,寒气冲来,端的是气势逼人,不知 宁不凡要如何抵挡。猛听“嘿”、“哼”两声过去,众人引颈急看,却见两大高手 一言不发,各自退开了一步,两人都已还剑入鞘。只是双方动手太快,加上卓凌昭 又使出无形剑法,实在难以看出两人之间到底谁胜谁负。 一阵山风吹入殿内,在众人的惊骇声中,卓凌昭的衣袖落下了一片。这剑已然 分出胜负,却是卓凌昭输了。宁不凡目带怜悯,轻声道:“你败了。” 卓凌昭颤声道:“我已然使动『剑影』,照理你决计看不见我的剑路,你…… 你是怎么破去我的剑法的!” 卓凌昭向以心机深沈著称,当年他曾以一招击败灵音、李铁衫两大高手,凭的 全是阴谋诡计,谁知此刻费尽心机绝招,却被宁不凡轻轻松松的破解,似乎还行有 余力。 宁不凡道:“你的剑影靠的是内力运使,我眼睛看不见你的剑路,但却感受得 到你剑上的杀气,是以能够破去你的招式。” 卓凌昭一声惨笑,道:“剑上的杀气?”宁不凡点头道:“举凡学武之人的一 言一动,我都能从他的杀气查知动作举止,这便是我派武学的精华。阁下心中所思, 我自不能尽皆知晓,但若要以阁下的脚步呼吸来猜测招式,那也不是什么难事。” 卓凌昭嘿嘿一笑,道:“所以…所以不管我出什么招式,你都能事先预料了?” 宁不凡点头道:“不错。不过卓掌门不必因此自责,我此刻虽然胜过你,但我内力 不如你,剑术也不如你,所长者,不过是『制敌於先』四字,倒不是武功真的比你 高。” 众人心下雪亮,宁不凡所言只是安慰之意。这剑神确实差了天下第一高手偌大 一截。天下间的武学所求不过二者,那便是“力”与“智”。以“力”而言,求得 是超出对手能耐的神技,你的招式能快一步,我便要快你两步,你能举百斤,我便 能担千斤,胜负之际,靠的纯粹是力大。无论是灵真那般苦练外门硬功、或是卓凌 昭这般逆练玄奇剑法,致胜之道却都是一般的路数:“我的气力比你更大”。但论 到武学的“智”,那便是骗倒对手的技巧了。你要往左,我却偏偏能骗得你往右, 你要往右,我却偏偏唬得你往左,等你的招式已被我全然预料,任凭你招数再快再 狠,力道再猛再强,我都可以“料敌机先”、“制人而不制於人”,进而轻轻松松 地取得胜果。以此练剑,便是一个三岁小孩拿著一根细针,也能打败大力士的千斤 铁锤。为了这个“智”字,各门各派无不苦练诱敌虚招,以期能够骗倒敌手。但却 无人能练到宁不凡这般境界。 卢云生性聪明,把两人过招的情状看在眼里,心下自有体悟。想道:“只要能 制敌机先,无论是何等平凡无奇的招式,都能成为天下最为强劲的绝招。看来宁不 凡真是天才,若非如此,他凭什么以最寻常的招式破解人家最繁复的剑法?” 宁不凡的剑上并没有丝毫真气内力,只是寻常的一口利刃,但卓凌昭的剑上却 满是阴劲寒气,出招时更是以快取胜。卓凌昭剑招华丽,威力奇大,有如山珍海味 的滋味,端的是千奇百怪,无所不有,但宁不凡的剑招却如青菜豆腐一般,平淡无 奇,毫无可取之处,一不需内力,二不需轻功,只是把手上长剑缓缓一举,随意刺 出,这种剑法便连三岁小孩也会,可是两种剑法相较,居然是宁不凡胜过卓凌昭, 这中间差异所在,便是“天才”二字。这等剑法之妙,已入“天道”,自是天才之 所为。卓凌昭费心尽力,以人力弥补剑法的不足,便能练到绝顶之境,至多也只能 称的上“人间之道”、“人定胜天”了。 卢云见卓凌昭低头不语,昆仑门下目中含泪,心中隐隐有著一丝同情。想道: “其实这剑神当真不容易了,一柄长剑能使到这等鬼斧神工,天下间恐怕没几个人 办得到。可怜他练到这个地步,却抵挡不了宁不凡的随手一刺,这要他情何以堪。” 宁不凡见卓凌昭满面痛楚,垂首无言,便微笑道:“卓掌门,我们不必再比了 吧?”他转头看向厅上众人,问道:“还有哪位要来赐教?” 忽听一人森然道:“转过身来,我们还没比完。”这声音冷傲高峻,正是卓凌 昭所发。只见他双目生出无限凶光,好似要把敌手吞噬一般。众人心中都想:“他 法宝出尽,人家却连一步都没动,他还想比什么?” 先前宁不凡不曾移动一步,便把剑神击溃,两者孰高孰下,已是一目了然,不 知卓凌昭还想挣扎什么。只是众宾客碍在昆仑山人多势众,都不敢出言讥嘲。 宁不凡皱眉道:“阁下还要打么?”卓凌昭却不打话,霎时深深吸了一口真气, 只见剑上顿生一股青芒,那青芒不断上涨,一尺、两尺、三尺,慢慢地竟如同一只 巨大火炬一般,精光耀目,此时日已西沈,大殿中夜色弥漫,那青芒灿烂耀眼,只 逼得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宁不凡颔首道:“好厉害的剑芒!宁某生平仅见。”卓凌昭仰天傲视,昂然道: “我之所以自称剑神,意即在此,请宁掌门赐教吧!”他口中说话,那剑芒却丝毫 不弱,反而更见光彩夺目。何谓剑芒?这剑芒自古便是剑客追求的最高境界,乃是 剑士以深厚内力逼出剑上的磷粉,使之在空气中燃烧,望之如同火炬,故以谓之 “芒”。以此无形剑气所凝聚而成的光芒,非但能断铁裂金,无坚不摧,尚且有无 数巧妙变化。若有人以此横行天下,任你带著名剑宝刀,也无法抵挡正面一击。众 人见了如此雄浑的剑芒,纷纷赞叹,老一辈的剑客多闻剑芒的大名,却不曾亲眼目 睹,只因这剑芒使动起来极耗内力,江湖上练成的直是少之又少,寻常好手只要能 运出半尺剑芒,且撑上一口呼吸,便足以傲视江湖了,眼见卓凌昭的内力直如无止 无尽,剑芒非只长达三尺,尚且精光炯炯,绝不缓歇,真可谓震古铄今了。得见天 地奇观,不少剑客竟尔潸然泪下,只觉不虚此生。 杨肃观等人想起灵定便是败在“剑芒”之下,更感肃然。方子敬虽然看不起卓 凌昭的为人,此时见了这等绝学,心下却也暗暗敬佩,想道:“这剑芒如此难使, 卓凌昭定是练过什么神奇法门,否则决计无法支撑这般久。”方子敬却不知道,这 “剑芒”正是卓凌昭自古墓中挖出来的绝学,若非前人智慧所积,卓凌昭内力再强, 也不能使得这般惊天动地。 卓凌昭手腕轻抖,剑芒闪过,迳自朝宁不凡颈上掠去,以圣僧灵定的金刚不坏 体,尚且不能与挡这剑芒的一击,这剑芒若要在宁不凡喉头上一划,那可是断颈斩 首的惨祸,宁不凡心下一凛,随即低下头去,那剑芒便往他身後切去,霎时斩断一 只木柱。厅上众人惊叫一声,纷纷闪避。三尺剑芒,加上五尺剑身,威力所及,天 地无物可挡。此时卓凌昭仗著剑上的无形青芒,远远朝宁不凡进击,两人相隔极远, 卓凌昭可凭无形剑气杀人,但宁不凡却无法举剑反击,已是大落下风。木屑纷飞之 中,剑芒一闪,又朝宁不凡背後削下,卓凌昭厉声道:“与我剑神相斗,不容你站 立不动!” 宁不凡嘿地一声,当下只有让开一步,只听轰地一声大响,地下竟已给卓凌昭 的剑芒劈出一道深沟,这地板乃是青石所铺,坚硬渝铁,谁知却被卓凌昭劈出缝来, 想来真是令人心悸。只见剑芒闪耀,剑气冲霄,转瞬间两人连过十招,二人相距极 遥,宁不凡难以还手,只有四下闪避的份,根本出不了一剑,过了一柱香时分,那 剑芒竟是越来越盛,全然不见衰弱。大殿上剑气纵横,众人早已躲到一旁,便连武 林高手也是一般,眼看这剑芒如此锐利,谁敢正面抵挡一击?众人只有紧挨墙壁, 将後背尽量贴在壁上,以求不被卓凌昭的剑气扫及。 卓凌昭喝道:“宁不凡!你可以尽破人间所有招式,但这剑芒乃是天界所传, 我看你如何来破!”霎时雄浑的剑芒一散,竟尔幻化为数千条淡淡的青光,猛朝宁 不凡身周左右击去。 方子敬吃了一惊,心道:“霞光千道!世间真有这等武学!”宁不凡见这招太 过强猛,实在不能硬接,当即往右侧一纵,远远地跳了出去。千道剑芒便从他身侧 穿了过去,只听嗤嗤地连声轻响,霎时照壁上竟给戳出数千个小孔,众人见了这等 剑气,心下都是骇然,寻思道:“这剑法太也可怖!卓凌昭真是剑中之神!”卓凌 昭冷笑一声,又是一招“霞光千道”使出,宁不凡面色惨澹,急急闪躲,模样狼狈 无比。百余招过後,宁不凡仍是左右闪避,全然无法招架,旁观众人有的便皱起眉 头,心道:“这天下第一高手怎么不敢正面还招,如此不是浪得虚名么?”有的好 事之徒便大声喝叫起来:“快快决一死战!别只知道逃!” 华山弟子登时反唇相讥:“你急什么?想要下场过招,一会儿多的是机会!” 大殿上争执喝叫,闹成一片。 卓凌昭早在上山之前便已推算明白,只要凭著自己的剑芒绝技,定能使武林人 士大为震惊,推崇备致。一会儿宁不凡若还不敢还手,他只要停手罢斗,宁不凡自 也不能再上前邀斗,到时武林盟主的尊号便是他的囊中物了。想到自己今日先败少 林、再破华山,这份丰功伟业当是昆仑开派以来所仅见,忍不住露出得意的微笑。 卓凌昭大占上风,已是好整以暇的出剑,颇有卖弄的意思。他见宁不凡脚踩七星步, 正在自己身旁疾走,好似随时要扑将过来,卓凌昭微微一笑,心道:“你剑法再高, 也无法抵挡我的无形剑芒,你若硬要挤来,那不是送死么?”正要使出“霞光千道”, 将敌人一举斩杀,忽见地下的足迹有些特异,大部分散乱的脚印都是他自己的,可 是却有一圈奇特的足印以他为中心,已然围绕成圈,似乎要把他包围起来,却是宁 不凡踏出来的。卓凌昭往宁不凡看去,只见他面色凝重,似乎在推算什么,卓凌昭 心下微微一凛,寻思道:“看他这模样,决计是有什么阴谋,我可得小心了。” 卓凌昭推算两人距离,眼见宁不凡慢慢朝自己走来,已有十尺远近,卓凌昭自 拊仗著手上长剑的威力,以五尺剑身加上三尺剑芒,当足以毁去八尺方圆内的所有 物事,此时宁不凡缓缓朝自己接近,若再不出剑将之诛却,更待何时?卓凌昭断喝 一声:“来吧!”他猛吸一口真气,只听轰地一声大响,“霞光千道”激射而出, 剑上青芒如同排山倒海,猛向宁不凡面前冲去,料来宁不凡武功再强,轻功再高, 也必成为血肉模糊的一团。烟消弥漫,大殿上满是飞灰,众宾客站了起来,无不惊 叫赞叹,华山弟子见掌门垂危,则是搥胸顿足,哭声连连。卓凌昭见胜负已分,霎 时脸露微笑,便要还剑入鞘。便在这喜气洋洋、胜负已分的一刻,忽地眼前精光一 闪,卓凌昭面前忽尔多了一件物事,却是一柄长剑直向门面而来,正是宁不凡的配 剑“勇石”!这一惊直是非同小可,眼看“勇石”已经及胸,卓凌昭急急後退,想 要一举甩开宁不凡的进击,宁不凡举步向前,丝毫不让,两人一个进、一个退,转 瞬便退出一丈有余。 满厅宾客见变故忽起,无不惊得呆了。方子敬冷眼旁观,心道:“好一个宁不 凡,居然抓得住这十尺致胜之道。”卓凌昭的剑芒几可称当世无敌,任凭你掌力再 强,内功再深,都不能抵挡他剑芒的一刺,举凡血肉之驱,全都不能与之争锋。只 是这剑芒虽然霸气,却有一个小小的缺陷,便是在“霞光千道”这招使出时,需得 有一口换气时间,适才宁不凡不断拖延闪躲,用意并非在於消耗卓凌昭的内力,而 是要看清楚这口换气时间的长短。只是卓凌昭功力实在太深,这口换气只需刹那便 可完成,宁不凡以自己的轻功推算,料来需得逼近卓凌昭身前十尺,方有机会搏命 建功,他等待良久,终於放手一搏,总算在“霞光千道”出招前,抢先一步攻入内 圈,随即破解了卓凌昭惊动天下的剑芒绝技。 此时卓凌昭也已明了情势凶险,倘若宁不凡逼入身前十尺,他便能以迅雷不及 掩耳的手法攻入内圈。两人若要近身肉搏,卓凌昭的傲世剑芒反成累赘,以宁不凡 剑法之高,短兵相接世间无敌,卓凌昭必然惨败。 卓凌昭心念及此,连连往後退避,宁不凡脚步轻缓,也是亦步亦趋。宾客中不 晓事的便笑了起来:“他两人是在跳舞么?怎么一个进,一个退,便练也练不到这 么合拍!” 这些无知之徒哪知此番局面的险恶,宁不凡若要给甩到十尺之外,卓凌昭便会 以“霞光千道”一举将之格杀,但卓凌昭若给宁不凡逼入十尺之内,转瞬间胸腹要 害便会受制,两人一个退,一个进,都在鬼门关旁搏斗。 卓凌昭不住後退,眼看便要退到照壁之旁,到时自己如何还有生路?总不能把 墙壁撞破,往山下逃之夭夭吧?卓凌昭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自习剑以来,至今已 有四十余年,生平会过高手无数,却从不曾遇过如此怪异的敌手,以内力而论,方 才的灵定恐还在宁不凡之上,以招式精妙而言,自己更是胜过他千百倍,可是无论 如何,就是没办法破解此人的随手一刺。 卓凌昭面色铁青,心道:“我此战若是败得如此难看,日後还能在江湖上行走 么?我…我自幼天才横溢,识得我的师长无不夸赞,三年前又蒙得上天垂青,赐下 古剑神的剑法於我,我得此天赋天赐,难道还赢不了他么?我…我绝不能输……” 霎时之间,“两败俱伤”、“玉石俱焚”的念头已然浮现眼前,卓凌昭仰天狂叫, 胸腹间的内力登即狂涌,霎时剑尖上幻出数千条霞光,地下青石板给这霞光一激, 登时碎裂,旁观众人见了他的气势,一时间无不心惊肉跳,都庆幸与他敌对的是号 称“天下第一”的宁不凡,不是血肉作成的自己。 满室剑光缭绕,那千百道剑芒竟不往前方射去,而是围绕卓凌昭身周。众人见 这剑芒竟能弯曲,更是骇异惊叫。宁不凡见卓凌昭给剑芒紧紧裹住,全身已无破绽, 便也放缓脚步,不再追击。看来这战不见生死,不判胜负,两大高手中定有一人惨 死当场。 场上众宾客却无一人知道,此刻卓凌昭已将手上长剑震成碎片,凭著自己雄浑 无比的内力,这才使之在身边围绕飞舞。但卓凌昭如此使动内力,已然伤了脏腑, 他嘴角流下鲜血,只是在耀眼的光芒下,却无一人见到他的惨状。卓凌昭心下刚硬, 想道:“此战若是败了,我也不用活了,今日便把内息耗尽,拼个功力全失,我也 要杀掉宁不凡!” 他狂吼一声,无数碎片夹著凛冽的剑芒,已然冲至宁不凡身前,直是惊天地、 泣鬼神的气势。宁不凡见了卓凌昭嘴角的鲜血,已知他为了取胜,不惜拼个功力尽 失,只怕这招使完之後,便要成为废人。宁不凡轻轻一叹,摇头道:“剑神啊剑神, 你既然自称为神,却为何看不破世间虚名呢?”他面露悲悯,双脚站立不动,剑柄 抵住额头,口中念念有辞。华山弟子见了师尊的神态,霎时纷纷惊呼:“仁剑震音 扬!”众弟子面露欢喜赞叹之色,竟是跪倒在地。 旁观宾客不知他们何以如此作态,无不议论纷纷。方子敬看在眼里,却是轻轻 叹息,心道:“仁剑出手,胜负要分晓了。”持剑如持香,宁不凡面露慈悲,只见 他两手掌心向外,以黏劲吸住剑柄,内力发动,剑刃旋转如盘,望之如同月轮。这 剑转动快速劲急,却不闻分毫破空之声,足见剑上内力之柔之韧,实达化境。远远 看去,金轮盖顶,热气飘汤,彷佛佛顶光晕一般,更让人心生敬畏。 卓凌昭见宁不凡还有绝招未出,顿时心头一震,想起了方子敬的话:“难道…… 难道真如方子敬所言,世间惟有天山传人,方有可能击败宁不凡?我不信!我不信!” 想起自己为了羊皮杀人放火,落个丑恶至极的名声,今日却还被人逼到这个田地, 心中直是悲苦羞愧,无以复加。此役若要败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不免成了可笑至 极的闹剧,想到心酸处,忍不住大声狂吼,全身内力更是急速涌出,已到搏命一击 的地步。 便在此时,那光晕往外膨胀,登将卓凌昭的剑芒包在圈内,只听叮叮当当之声 不绝於耳,无数断剑已然跌落地面。众人满脸诧异,纷纷互问:“怎么了?谁赢了?” 话声未毕,猛听一声惨嚎,跟著一人口吐鲜血,跪倒在地,那人满面悲愤,正是昆 仑掌门“剑神”卓凌昭! 方子敬叹了口气,心道:“可怜卓凌昭机心算尽,还是过不了『仁剑震音扬』。” 华山所传“三达剑”,共分三招绝技,称为“智剑平八方”、“仁剑震音扬”、 “勇剑斩天罡”,正所谓智剑屈敌,仁剑护身,勇剑斩杀。那“智剑”寻敌破绽, 最初两大高手相斗,卓凌昭剑法连番被破,全是败在“智剑平八方”的招数里。而 方才决一死战的最後一式,却是王道服人的“仁剑震音扬”。当年方子敬与宁不凡 相斗,也是败在这招“仁剑”之下,此刻再见此招,自是不免感伤。青衣秀士等高 手互望一眼,方知这宁不凡不只剑法傲视江湖,连内力也是远超常人,这才能使出 “仁剑”压服强敌。以此观之,方才卓凌昭大占上风之时,宁不凡早可凭藉内力取 胜,只是不愿而已。众高手中,自以方子敬最为了解此人,深知宁不凡向来只以招 数分胜负,从不喜以力伏人,若非他怜悯卓凌昭自残功力,也不会使出绝招“仁剑 震音扬”,一举将之制服。 宁不凡见胜负已分,便缓缓走了上去,低头望著卓凌昭。卓凌昭不愿如此屈服, 只运起全身内力,努力想要站起,但他全身如同虚脱,平日霸道绝伦的内力荡然无 存,费尽气力,连撑了几下,这才站起身来。 两人对面站立,卓凌昭自知技不如人,已是面如死灰,只咬牙道:“你杀了我 吧!”宁不凡摇了摇头,扶住了卓凌昭的肩头,温言道:“卓掌门快别自责了。阁 下的剑法确实高绝,若非热爱剑道已极,绝不可能练成这等剑气。外界虽说你是个 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但以剑魂而论,阁下确实称得上光风霁月,实乃顶天立地的 一条好汉。”说著将一股内力输入他的体内,却是在为卓凌昭治疗内伤。眼看强敌 为自己耗费功力,若是一般人,定会感激涕零,但卓凌昭生性高傲,宁不凡为他疗 伤,那比打他杀他,还要令人难受。 卓凌昭断喝一声,奋起全身之力,袍袖拂出,便将宁不凡震开一步。只是他身 有内伤,稍一使动内力,忍不住便要吐血,但卓凌昭自来极好面子,当下硬生生将 鲜血吞落,跟著以剑鞘拄地,这才稳住身形。 宁不凡面露不忍,劝道:“人生起起伏伏,胜负之际,何必看得这么重?” 卓凌昭嘿嘿一笑,道:“强者为王,败者为寇,卓某剑术不如你,夫复何言?” 他面露倔强之色,仰头看著梁上的两面锦旗,见是“长胜八百战,武艺天下尊”, 他凝目望著,想起自己已成手下败将,霎时心中一恸,泪水滚滚而下,悲声道: “既生瑜,何生亮?”口中鲜血狂喷而出,竟尔摔倒在地。 宁不凡摇了摇头,便要将卓凌昭抱起,金凌霜身为昆仑第二把交椅,掌门惨败, 已是不能不出面。他叹息一声,随即抢了上来,自行将卓凌昭抱在怀里,躬身道: “华山掌门果然天下第一,我昆仑山甘拜下风。” 宁不凡面无喜色,只摇了摇头,叹道:“请转告贵山掌门,便说宁不凡退隐前 得与他较量一场,深感荣幸,请他不必再挂怀胜负。” 金凌霜心道:“此人不愧是天下第一高手,举止气度,大是令人心折。”当下 又是一个躬身,道:“多谢宁大侠了,在下自会将此言转告敝派掌门。” 眼见卓凌昭以惨败收场,方子敬却是毫不意外,他摇了摇头,心道:“其实这 两人之间的差距,在过招前便已看出端倪了。”适才两人动手前各自喊话,卓凌昭 自称“剑如神”,那是霸气绝伦的话,但却失了意境,宁不凡自称“剑如我”,那 才是人剑合一的最高境界。方子敬自己是剑术高手,一听两人对话,便知卓凌昭心 有窒碍,一心只求声名利禄,练武只为求胜。但宁不凡却已超脱生死荣辱,只在剑 术中寻得真我,两人对剑道的见解差异如此之大,走的路子自也不同。同样是克敌 致胜,宁不凡求的是自然,卓凌昭求的却是霸气,这两种剑术一旦相遇,胜负自是 一目了然。 众人眼见剑神如此收场,心下莫不凄然。数十名宾客原是卓凌昭寻来助阵的, 此刻见他败得如此之惨,便悻悻然地离去,口中还不住叫嚷:“他妈的,什么狗屁 剑神,根本是纸糊的老虎,全不是人家的对手嘛!”不屑讥嘲之情,溢於言表。方 子敬望著这些凉薄之人,不禁摇头叹息:“便是这些世间毁誉,才会让一代高手做 出这许多恶事。卓凌昭若要听得这些人的嘲讽,定会抑郁终生了。” 幻剑书盟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