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下店中客 高韬道:“本店有三不收,五等级,一不收任何费用,二不收非武林江湖中人, 三不收门户不明之客!” 仇磊石早巳知道的清清楚楚,却故意哦了一声,道:“好个三不收,着实不愧 ‘天下一家’四个字,请恕小可再问一声,什么又是五等级呢?” 高韬道:“本店遍布天下,客房共分‘维、武,威、扬’和敞房五级,‘敞房 ’招待普通江湖朋友,‘扬级’宿住曾有名望的人物,‘威级’接纳当代高手,‘ 武级’乃身怀绝技的前辈英雄居留,至于‘维级’,却须是各大门户掌门,或天下 公认无敌的奇客才蒙接待!” 仇磊石冷笑一声,道:“这五级住客,是由那位来判别认定?” 高辉抢先回答道:“业已名扬天下的高手,自然不必烦心,若是名不见经传的 朋友,例由本店专人试手论级!” 仇磊石不理会高辉的讽诮,道:“再问阁下一声,贵店这五级设置和‘试手’ 之人,可是早经安排妥当?” 高韬道:“凡我‘天下一家店’所在之地,无不五级俱备。” 仇磊石神色一怔,突然沉声问道:“小可自认名虽不见经传,若论技艺功力, 却有资格居于‘武’级,阁下昆仲意为然否?” 高氏兄弟闻言愣在一旁,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一干江湖朋友,却都竖耳瞪眼扬 眉悄寂的静看结果。 雷啸天浓眉倏展,拇指一坤,道:“好!好兄弟!好汉子!” 仇磊石谦虚地对雷啸天一笑,转向高氏兄弟叮问一句,道:“小可敬候答复!” 高韬不能再不答话,硬着头皮说道:“仇朋友稍待,容我禀陈总管,”说着, 他闪身进了柜台,拉动了设置的紧急秘铃,然后走出又道:“仇朋友暂请落坐,本 店宇文总管立刻就到。” 雷啸天和仇磊石并不答话,却大踏步走向最近的位子坐下,刹那之后,红门开 启,鱼贯走出来了四个人。 最前面的那人,年约四旬,蜡黄的一张脸,双目闪射着慑人的光芒,后面一位 五旬老者,残眉鹰鼻,一望即知是个狠毒阴险的家伙,另外两名精壮大汉,看来也 是身怀很深的功力。 高韬立即迎上前去,对蜡黄面孔的人低低禀陈经过,蜡黄面孔的这人,冷哼一 声,高韬神色一变,弓身退后站立,这人却大步走到雷啸天的面前,含笑说道: “雷老弟你可算是自家人了,高韬高辉行事糊涂,老弟你大可代我惩处,如今叫我 怠慢朋友,我却要罚老弟你不该了。” 雷啸天尚未答话,这人却已转向仇磊石一拱手道:“在下‘病维摩’宇文显, 未能迎接仇老弟大驾,老弟可要多多担待。” 仇磊石初入江湖,本性忠厚仁慈,听宇文显这样一说,深悔自己适才过分莽撞, 不由脱宇文显暗中冷笑,自忖:“原来是个初出道儿的嫩娃儿,哼!” 但他表面上却故作郑重的样子,接口道:“仇老弟不罪在下,实在大量。” 仇磊石越发不知如何答对才好,雷啸天暗中焦急,不由说道:“总管对我这兄 弟太客气了,他初入江湖,人像一张白纸,不识江湖中的险诈……” 宇文显不待雷啸天把话说完,立即接口双关的说道:“有雷老弟你在一旁指点, 在下深信仇老弟不致不识江湖中变应和厉害,自然也不会陷足泥沼!” 雷啸天知宇文显名震天下,但却仍然不受威胁和讽嘲,冷冷地笑了一笑,也双 关的道:“不过这也要看在什么地方和对什么来说了,仇兄弟只知本仁义行事,也 许有时虽明知厉害而毫无顾忌!” 唇枪舌剑,此来彼往,两个人恰是半斤八两。 仇磊石聪颖天生,刚刚失态,是没有想到对方用笑脸攻势,如今头脑冷静下来, 不待宇文显再逞口舌之能,已扬声说道:“总管可能暂停高论?” 宇文显斗然一惊,暗中自忖,“这小子好冷静的头脑,要小心他些!”表面上 宇文显却含笑道:“仇老弟有何见教?” 仇磊石也暗中留了小心,谨慎的说道:“小可少林俗家弟子,幕贵店慷慨之名, 想居留贵客店一些时日。” 宇文显哈哈一笑,道:“敞店既名为‘天下一家店’,自是欢迎武林同道赏光, 对仇老弟您更是欢迎之至!” 仇磊石道:“小可想在贵店‘武’级客房寄居。” 宇文显早在暗中仔细观察仇磊石甚久,但却看不出仇磊石功力高低,不禁有些 凛惧,遂避重就轻的说道:“小事小事,敬请仇老弟随在下前堂待茶详谈。” 仇磊石怎肯上当,摇头道:“小可初行江湖,不敢错走一步,贵店既然例有三 不收及等级规章,小可自当遵行,小可远路而来,已将劳累,斗胆恭敬总管赐试几 招,以定应宿何处如何?” 宇文显虽然老奸刁猾,此时碰上说老实话的仇磊石,却也深感推、拖两难,脸 上不由泛出非常少见的凝重神色,半晌之后,宇文显蜡黄的脸上掠起笑意,透出红 光,朗朗道:“既是仇老弟循规而行,则须由扬级开始!” 雷啸天突然震声说道:“这不公平!” 宇文显哼了一声,道:“非常公平,按规行事,就应该从头开始!” 雷啸天冷冷地说道:“高韬兄弟业已试过身手!” 宇文显身后那个残眉鹰鼻的老者,此时阴沉地说道:“高家兄弟并非本店五级 ‘试手’,胜败皆难为凭!” 仇磊石适时一笑,道:“阁下贵姓,请问贵店五级‘试手’名家是那几位朋友?” 残眉老者道:“老夫‘侯腾云’,武林人称‘魔剑飞魂’,是敝店‘威’级的 ‘试手’人,余者外出未归。” 侯腾云话才出口,一干江湖朋友多半面露不忿之色,雷啸天厉声喝道:“雷某 也是曾经试手而进,但却不是尊驾!” 侯腾云阴阴地说道:“敝店‘试手’不止一位,雷朋友来时,老朽也许正犯懒 病,否则以雷朋友的功力和剑法说来,怕还进不了敝店的‘威’级客房!” 雷啸天怎能忍受如此侮辱,霍地站起,仇磊石却抢先一步,道:“小可敬请阁 下召来‘扬’级试手,并请勿逞口舌之利!” 侯腾云残眉一颤,道:“朋友请先报出姓名门户。” 仇磊石字字如敲金钟般响,道:“仇磊石,人九仇,三石磊,苏州人氏,年正 双十,少林俗家弟子。” 宇文显立刻问道:“尊师如何称呼?” 仇磊石道:“小可自幼孤零,蒙恩师收养,师生有若父子。家师日必三哭三笑, 至于称谓,小可……” 话未说完,宇文显和侯腾云却已凛然色变,宇文显以怀疑的语气接口道:“仇 兄弟说令师日必三哭三笑,莫非就是目下少林掌教的师叔,名列武林十奇的哭笑禅 师?” 仇磊石淡然一笑,道:“小可初出江湖,从未与武林中人交往,家师是否什么 十奇中的高手,小可不知道。” 宇文显遭到激嘲,心中对仇磊石却更提高警觉,和侯腾云交换了个眼色之后, 含笑道:“仇兄弟,扬级不必再试,就请与侯兄试手几招,早定宿处吧,不过试手 仅因规例所限,不得不行,但是此非生死相搏,在下至盼侯兄与仇兄弟莫动意气, 点到为止!” 仇磊石肃色答道:“小可遵命,但有几句闲话要说清楚,小可有名有姓,不惯 与人称兄道弟,请两位原谅。” 侯腾云和宇文显被仇磊石说的哭笑不得,十分尴尬,侯腾云自嘲的和宇文显互 望,耸肩一笑道:“宇文总管称呼阁下一声兄弟,是普通的客气话,何必认真。” 仇磊石却正色说道:“兄弟二字代表着生死相共之义,以此来作虚套,何异蔑 视孝悌至理,小可不敢领教。” 侯腾云无言对答,冷哼一声,道:“咱们说正经的吧,老夫为本店规章所限, 必须尽试阁下全部功力,为省时间,定为每种比试两招,一攻一守,阁下先攻,然 后老夫回敬,先试那一门武技,阁下即请当面言明。” 仇磊石朗朗答道:“客随主便,小可决不僭越。” 侯腾云嗤笑一声,扬手对高韬兄弟道:“以大木盆放满清水抬来,再拿一块木 板和十二个鸡蛋。” 一切准备齐全,侯腾云将木板放于水盆之内,盆大四尺有余,水平盆面,木板 宽三寸,长三尺,厚五分,放置盆中已高过盆沿,侯腾云最后在木板之上,小心摆 排鸡蛋,每四枚一组,俱皆竖立成三下一上尖塔形。 雷啸天浓眉皱起,道:“雷某试手时,就没比这个!” 侯腾云冷着一张丑脸道:“老夫不能否认,天下侥幸的事情不少!” 雷啸天震声道:“士可杀而不可辱,尊驾一再出言侮我,仇老弟试手过后,雷 某当以背后宝剑领教高明!” 侯腾云一笑道:“很好,阁下现在最好先去准备一下!”话锋至此一顿,向仇 磊石道:“这是轻功相较,人从蛋上,必须三组完全踏实而过,蛋不碎坠,水不溢 流,方是胜数,老夫尊重阁下适才‘决不僭越’之言,占先了!” 话罢,侯腾云将长衫脱掉,立于盆前,沉气呼吐,神色肃然。 有顷,只见他身形倏地拔起三尺,飘落而下,左脚尖已踏在第一组的顶端盆上, 接着迈出右足,踏上了第二组,继之再踏到第三组上,然后飘身而起,纵落盆外。 盆中水倏忽上升,木板摇荡久久始停,不过蛋仍未坠,水也没有溢出盆外! 雷啸天首先喊好,道:“好俊的轻身提纵功力,雷某自叹弗如,难怪尊驾威震 一方!” 一干江湖客轰然呼啸,有若春雷,仇磊石道:“阁下轻功着实不凡,现在该轮 到小可献丑了!” 话声中,他突然上步伸手将第一组上面的鸡蛋抓起,接着又以迅捷无比的手法 放了回去。 侯腾云心头一动,宇文显双眉也微微皱起,他们两个人是想法一样,认定了仇 磊石心细如发,来历可疑。 仇磊石似是就要相试,雷啸天突然喝一声“慢”!大步走近木盆,重将蛋列排 过,一言不发退向旁边。 宇文显和侯腾云互望一眼,对这居留店中已有三月,本已认定是有勇无谋的雷 啸天,也有了不同的看法。 仇磊石适时回顾雷啸天一笑,是诚挚而感激的表示,然后他一震衣袖,在相距 木盆丈远地方腾身纵起,冉冉飘落,右足一探,已踏在蛋上,以“金鸡独立”的姿 式,停了很久! 接着倏忽身形倒转,左足巴退到第二组的蛋上,又退,踏上了第三组,这次又 停了很久,目光一扫宇文显和侯腾云,微然一笑,竟施展出骇人听闻的奇技,凌虚 倒行,身形不坠,连迈七步,退出木盆丈远,缓缓踏地,盆中,水不荡,板不摇, 似是根本并未承力一般。 一旁静观变化的江湖朋友们,一个个张口结舌,目瞪口呆,雷啸天却双目陡射 精光,脸上泛起笑容。 侯腾云面色已变,频频摇头,宇文显心情沉重,暗惊至极,但他久经风浪,见 多识广,捺住不安,含笑说道:“轻功之技,仇兄……仇朋友已到炉火纯青,登峰 造极的地步,敢问仇朋友,适才凌虚倒行,是那一派中的绝艺?” 仇磊石一笑道:“总管谬赞,小可何异班门弄斧,少林‘罗东束香椿’的绝技, 小可仅得十之四五,见笑。” 轻功较技,虽非合手对搏,胜负却已明见,侯腾云恼羞已渐成怒,无名火起, 阴森森地道:“轻功已领高明,老夫认败,如今该是一较掌法了,这是真实武学, 仇朋友请多多留心,接招!” 话到掌到,侯腾云以九成真力发掌,平击仇磊石前胸! 仇磊石似未提力,轻举右掌迎上,双掌实抵,一声如击败草般响动,仇磊石气 定神闲,一动未动,侯腾云却一连退了五步,方始拿桩挺身站住! 雷啸天喝彩道:“好兄弟,掌力较搏你又胜了,这大概是少林一派,名震天下 的‘大力金刚神掌’吧?” 仇磊石微笑着道:“雷兄好眼力,可惜小弟只有六成火候!” 雷啸天哈哈一笑,道:“兄弟以六成火候,已将名扬天下的‘寒剑飞魂’震退 五步,若得神髓的话,哈哈,那还得了!” 侯腾云残眉泛出杀气,宇文显却如坠冰窖,由头顶直凉到脚心,但却仍须故示 从容的说道:“硬力相较,仇朋友占光!” 侯腾云接着说道:“这次是较搏攻防之术,无力防御而被擒者负!” 下面本来还有个“请”字要说,但他尚未说出口来,雷啸天已寒着脸冷冷地对 宇文显道:“请问宇文总管,掌力较搏就这样算是完了?” 宇文显经验老到,闻言已知话中用意,不能不答,但觉答时越发不能下台,眼 珠一转,得计含笑道:“本应由仇朋友也还攻一掌,只是侯兄已然认败,况仇朋友 反急待歇足,掌力较搏就算了吧。” 雷啸天哦了一声,故意道:“这要怪雷某大意,因为没有听到侯大侠认败的声 明,始有此问,既然如此,当然,应算已了!” 侯腾云强忍愤怒,狠狠的瞪了雷啸天一眼,然后转对仇磊石投了诡谲狰狞的一 瞥,冷冷地说道:“仇朋友请即准备,接招!” “接招”二字出口,侯腾云进步欺上,双掌齐出,幻起一片掌影,长臂伸缩不 已,如幽冥拘魂鬼爪! 雷啸天识货,惊呼出声,道:“啊!五鬼索魂爪!” 仇磊石状如未闻,更不闪避,直待侯腾云索魂之手已到面前之时,方始左手倏 出,只见仇磊石右手腕一旋,接着在侯腾云肘际一插,一拨,一翻,一送,众人耳 目,立即传到“砰” 的一声! 注目看时,那“寒剑飞魂”侯腾云,竟不知怎地斜摔而出,恰正跌到木盆之中, 一身尽湿,如落汤之鸡! 侯腾云这次败的极惨,当着一干江湖落魄的武夫们,深知不出三日,此事即将 笑传于武林之中! 他一世英名,今朝弃诸东流,尚有什么面目再立足人前,不由恼羞成怒,霍地 自盆中站起,厉声道:“姓仇的,你这也是少林一派的武技?” 仇磊石淡淡地说道:“大概不会错吧!” 宇文显适时开口道:“在下自信行走江湖已久,对少林一派技艺深知,从未见 过仇朋友刚才施展的这种玄奥手法!” 仇磊石嘴角一掀,道:“宇文总管说的不错,这是少林一派的神绝之招,目下 少林寺中,也只有一位会这种手法,难怪总管不识!” 侯腾云沉声道:“这是什么功力,什么名称?” 仇磊石道:“大慈大悲擒龙手,乃佛祖降魔十大神功之一!” 宇文显一听这个名字,脸上变了颜色,不由地说道:“果然是神僧哭笑禅师… …” 他自动停了话锋,仇磊石既怀具哭笑神僧的“大慈大悲擒龙手”,当然是神僧 的传人,又何必多问。 侯腾云却适时狠而恨地说道:“就算是吧,如今老夫要领教你的剑法。” 说着,他转对高氏兄弟道:“火速取来老夫的‘寒光宝剑’!” 高氏兄弟答应一声,正待迈步,宇文显却摆手道:“不必了,仇朋友功力深奥, 业已通过本店试技的规定,你们兄弟立刻前去准备,将‘武’字楼收拾干净!” 侯腾云现露出不悦之色,怒目瞥望了仇磊石和雷啸天一眼,才待开口,宇文显 却已对他说道:“侯兄请莫忘记了本店的主旨,况武技规定,只为结友,而非成仇, 本总管希望侯兄能解我意!” 侯腾云在“天下—家”店中的身份,低过宇文显一级,思及本店对内之处,只 好含恨垂首,忍在心头。 雷啸天却大步而前,对侯腾云道:“雷某先时曾说,阁下与我仇家兄弟试手完 毕之后,请顺便再赐教雷某几招剑法,如今……” 侯腾云扬眉才要答话,宇文显已含笑说道:“如今却比不得剑法了,俗话说, 不打不成相识,来来来,给在下个小面子,陪仇朋友到前面小酌畅谈吧。” 仇磊石突然问到:“总管一共说过两次‘前面’了,但小可却认为此厅由门算 起,已是最最前面,莫非……” 宇文显心头猛地一震,急忙接口道:“前面后面,只是语病言误罢了,仇朋友 请!” 仇磊石目注雷啸天,雷啸天颔首示意,遂在宇文显的催请促驾之下,双双坦然 走进了那道红门。 进门之时,仇磊石突然在门槛中间停了下来,手抚着门框,似讽又像是感慨的 自语道:“这道红门,好难进啊!” 宇文显蜡黄的脸上泛出阵红,侯腾云却残眉颤抖,鹰鼻连扇,雷啸天看在眼里, 哈哈一笑,道:“俗话说,一登龙门,身价十倍!仇老弟,你今夜初现神技的事情, 不出三天,江湖就无人不知了!” 仇磊石闻言微微摇头一笑,似甚羞涩。侯腾云空白怒气直冲斗牛,但却发作不 得。宇文显满怀心事,默默无语。四个人,就这样冷冷地、沉默地,顺着这室内巨 廊缓缓而行。 突然,宇文显闪身一旁,转头道:“侯兄请暂陪雷、仇两位,我去去就来。” 话声略顿,又对雷啸天和仇磊石道:“请恕在下失礼,告便片刻。” 雷啸天和仇磊石俱皆含笑颔首,宇文显也点头为敬,转身大踏步又自红门中走 了出去! 厅内三山五岳的落魂江湖客,时正谈论着刚才的事情,一个麻面大汉,唾沫横 飞地说道:“妈的这真叫过瘾,猴嵬子今天可真不含乎,真是像他妈的臊娘儿们一 样,坐在盆里洗了个凉澡!” 这句话惹得哄笑连声,一个肥头大耳—身白胖肉的汉子,把脸色一变,像煞有 介事似的悄声道:“丁二麻子你可当心,别忘了祸从口出!” 丁二麻子大概酒喝多了,胆仗酒气大,一拍胸膛,现出一副天塌下来有他顶着 的神气,道:“老子谁也不怕,大不了吃饭的家伙和脖子分了家,他妈的二十年后 还不是好汉子一条!” 胖子一吐舌头道:“你作了好汉子,谁替保镖的‘喊趟子’呀?” 原来丁二麻子,本是一家镖行的“趟子手”,因酒误事,被刷了下来,胖子揭 他的短,他可火了,怒骂道:“肥猪,你他妈的大概等不到过年啦,再敢说上丁二 爷一句,二爷就现在宰了你,你信不信?” 肥猪神色陡变,竟然没有开口,后面却有人冷冷地说道:“老夫就不信!” 适时,满座突然悄静下来,丁二麻子并没发现肥猪变色之事,一听后面有人答 了话,转身骂道:“你他妈的什么东……总……总管……” 东字后面的“西”字,突然改成了结结巴巴的“总管”宇文显已面罩杀气,威 凌的突然出现! 宇文显扫视了众人一眼,道:“本总管有件事情嘱咐大家,那仇家兄弟,业已 出现真正的身份,是本店中特聘的好友,也就是说,是本店的人,适才之事,希望 大家把它忘掉,像根本没有发生似地忘掉,本总管深信,这对大家都有益无害!” 话锋至此一顿,声调转变,威胁地说道:“此事若传于江湖,本总管怕无力替 大家担待,大家都是外面跑跑的朋友,当知本总管这无力担待的意思!” 接着,宇文显冷冷地对丁二麻子道:“本店怕已难再收留你了,请立即收拾行 囊离开!” 丁二麻子的酒,经过这一吓,早变成了水,颤抖地说道:“总管开恩,小人没 ……” 宇文显嘴角掀起轻蔑的冷笑,多一眼都懒得再看,转身已向红门走去,适时突 然有个沙哑的声音叱道:“丁二麻子放光棍些,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为了两 饱一倒,合不着像块‘牛皮糖’似的没有骨气!” 宇文显心头一动,脚步不由慢了下来,那丁二麻子在焦虑之下,竟没有多想, 已恨声答复说话这人道:“老不死的酸丁,你懂个屁,要只是为着两饱—倒,走就 走,老子怕个卵,但这样离开却就是死,你懂?” 宇文显陡地止步,哑嗓子却已又开口道:“没出息,人家总管只叫你滚蛋,又 没说要宰你!” 丁二麻子以哭喊似的声调,道:“你这个老不死的大混蛋,没说话以前你也不 先打听打听,有几个这样被赶走的人,活过十二个时辰!” 宇文显猛地旋身而回,几步已到了丁二麻子的面前,手指着丁二麻子,以威严 的语调喝道:“姓丁的,你这个话是什么意思?” 丁二麻子不防宇文显返身而回,吓得全身猛一哆嗦,期期艾艾的,有老半天没 说出一个字来。 宇文显冷哼一声,又道:“本店可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丁二麻子道:“总管,小人该死,小人只是……” 宇文显根本不容丁二麻子说话,又道:“住口,少说没有用的话,你说像你这 样,不被本店欢迎而谢绝的人,都活不过十二个时辰,你解释一下!” 丁二麻子哭丧着脸,道:“总管开恩,小人胡说……” 宇文显冷叱一声,道:“告诉你姓丁的,你说不出道理的话,这‘都活不过十 二个时辰’的话,怕要应验在你身上了!” 丁二麻子还要苦求,哑嗓门又开了声,道:“要是反正准死的话,还有什么话 不敢说呢?” 丁二麻子似被这一句话,激发了混横的本性,猛地把脚一跺,双目喷火,对着 宇文显道:“总管一定要问?” 宇文显沉声道:“当然!” 丁二麻子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总管别逼人太甚!” 宇文显冷笑一声,道:“你还算个人,嘿嘿嘿嘿……” 丁二麻子这一下铁了心,猛的手指着宇文显道:“我顶多算不了好人,却不像 你似的是条狗!告诉你宇文显,别认为你们干的好事能瞒住人!” 宇文显杀气已到眉梢,道:“二麻子,你好像知道得不少?” 丁二麻子是横了心,扬声道:“上月那姓钱的,是怎么死的,前五天那姓黄的 又去了什么地方?告诉你,姓丁的脸麻心可不麻!” 宇文显蓦地冷笑连声,一步步走向丁二麻子,目射着残酷的阴森寒光,一个字 一个字地说道:“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话声中,已是到相距丁二麻子五尺地方,突然停步,右手扬起,食,中二指倏 忽点下,并怒叱道:“说呀!” 谁都看得出来,宇文显这二指凌虚一点,没存好意,但是谁也不敢多事,只好 眼看着丁二麻子惨死! 讵料适当此时,丁二麻子身畔,突然伸出—只枯瘦黑长的五指,把丁二麻子硬 拖过去三尺,恰恰躲过杀身之祸! 宇文显怒目瞥处,看到那伸手拉开丁二麻子的人,是个尖嘴猴腮骨瘦如柴年约 五旬的酸丁! 这人正是那嗓音沙哑的老头,一身肮脏而且补丁的蓝衫,篷乱的花白头发,活 像个沿街讨乞的老叫花。 宇文显怒哼一声,道:“看不出,你的手眼真快,莫非你想管这个闲事?” 老穷酸谀笑着说道:“总管,放过他吧,一个混小子,您合不着……” 宇文显厉声道:“华心易,你也想死?” 华心易依然脸上带着奉承的笑容,道:“人谁愿意死呢?总管您高高手吧!” 宇文显嘿嘿一笑,竟然收势微一颔首道:“天亮之前,你和二麻子请离开此处, 否则莫怪本总管无情,走时最好脚步加点劲,对时内走出三百里路程!” 说罢,宇文显一声轻蔑的冷笑,转身就走! 华心易一耸瘦肩,道:“对时内,要跑不了那么快呢?” 宇文显依然走着,以冰冷的语调说着:“那只有死!” 说着,宇文显已到了“红门”前面,手刚推开“红门”,背后已传来了华心易 那沙哑的声调,道:“有一句话,请总管记住!” 宇文显停步沉声道:“说!” 华心易道:“除死无大灾,要饭再不穷!” 宇文显没有答话,冷哼了一声,闪身进了“红门”。 丁二麻子愣了一会儿,猛一顿足,大踏步向另一道“绿门”而去,华心易却伸 手一拦,道:“哪去?” 丁二麻子道:“拿我那口刀去,姓丁的临死也要够个本!” 华心易一笑道:“别看不开,天还没亮呢,慌什么,反正咱们对时走不出三百 里地,何不趁有吃有喝多赚点。” 适时,“红门”开启,高氏兄弟走了出来,哥儿两个目光一瞥华心易和丁二麻 子,高老二首先说道:“总管刚才对我兄弟说,华老哥和丁大弟天亮要走,不知二 位有没有要我兄弟代办的事情?” 丁二麻子哼了一声,道:“有,准备两口棺材吧!” 华心易却接话说道:“高老二别听他的,我老头子年纪虽然不小了,可是还没 活够呢,真想帮忙,给来几个菜五斤酒如何?” 高老二一笑道:“这个现成,华老哥候一会儿,我叫人送过去。” 刹那,四样美肴,五斤好酒,送到了华心易桌上,丁二麻子也正好腰插着一口 刀,回到大厅。 华心易一把拉丁二麻子坐下,道:“来来来,二麻子,不吃白不吃,咱们吃个 酒足饭饱再走,就算遇上万一,总也是个饱鬼!” 丁二麻子也算是久走江湖的汉子,看开来之后,到也能提得起放得下,遂一笑 而坐,畅饮起来。 酒过半斤,大厅中又恢复了热闹,华心易此时突然用脚一碰丁二麻子,压低了 声音说道:“二麻子,咱们还有条活路!” 丁二麻子也悄声问道:“你有?” 华心易道:“你可知道‘武’字楼在哪里?” 丁二麻子恍然大悟,道:“办法也许对了,不过‘红门’谁也没进去过,‘武 ’字楼更不知道在哪里,这岂非枉然!” 华心易眼角—膘高氏兄弟,道:“用这两个小子如何?” 丁二麻子摇头道:“这是两条地道的看家狗,不会向我们摇尾巴的!” 华心易一笑,道:“看我的!” 说着,他站身而起,缩肩端臂地走到高韬的身前。笑嘻嘻地对高韬一点头,从 袖中摸出一件东西,放在台上。 高韬一见那东西,神色大变,霍地站起,才待开口,华心易目射寒光瞪了他一 眼,摇摇头道:“别开口,我带丁二麻子进去,你装作没有看见就行,记住,谁也 不许告诉,否则别怪我心狠!” 高韬果然不敢开口,只点头不迭,华心易又道:“脸上带出点笑容来,别像死 了妈一样,哭丧着嘴脸,我进去之后,你通知高老二一声,叫他心里有个数!” 高韬点头得像“货郎”摇的“拨浪鼓”,脸上露出比哭还难看的怪笑,华心易 不再理他,收回那件东西缓步归座。 丁二麻子悄声问道:“怎么样,那小子肯帮忙不?” 华心易一笑,道:“你没看见他点头?” 丁二麻子欣然道:“那小子答应了?” 华心易道:“他不敢自己去,要我们潜进‘红门’,他假装没看见,二麻子, 你先走,我跟着就来!” 丁二麻子是“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人,信以为实,立刻站起身形,顺着边沿, 慢慢地走到“红门”前面,目光向四外一扫,无人注意,右脚根一挺,人一闪,已 连入“红门”之中。 刹那,“红门”再动,华心易走了进来,拉着丁二麻子,快步向通道尽头就走, 丁二麻子只声道:“你知道哪里是‘武’字楼?” 华心易道:“高大告诉我了,你放心大胆地跟我走!” 丁二麻子道:“你能保证那姓‘仇’的肯管?” 华心易道:“我穷酸有识人之明,这姓‘仇’的来头不小,似是有心生事而来, 我料他会管这个闲事。” 丁二麻子摇头道:“那姓雷的很难缠!” 华心易轻蔑的一笑道:“一勇之夫,没什么了不起。” 丁二麻子哼了一声,道:“说得好听,‘一勇之夫’,要是我们有这份勇,二 麻子早住进‘威’字房了,还用这样提心吊胆!” 华心易没有答话,只顾前行,转瞬,过了通道,右转,又左转,是座小巧花园, 过花园,已到“武”字楼。 丁二麻子虽觉华心易路径甚熟,但因认定是高韬所指点,没有多想,跟在后面 穿过了花园。 “武”字楼美仑美奂,小巧玲珑,华心易停步道:“这一排四栋,全是‘武’ 字楼,高韬没有说姓‘仇’的住在那一座,我们要小心些,自己找!” 丁二麻子点点头,一指第一座道:“我来已三个多月,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住 ‘武’字楼,也许姓‘仇’的就住在第一座。” 华心易道:“可能,咱们上去!” 丁二麻子点点头,和华心易悄然登楼,果然,他们要找的人正住在这一座楼内, 华心易一指房门,比了个叩门的手式,丁二麻子伸手要击门,全身突然一麻,立即 不省人事。 ------ 旧雨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