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情义私利两不分 情仇恩怨难说尽 孤独终老一邪君 ~~丹散君 陈造时 虎啸声中,茅舍的门开启,缓缓踱出一位看似中年的男子,长衫飘飘,举止端 雅,沈稳如山。 胡四金受到对方气势所迫,脚步放慢,以致於百青棠等三人超前而过,站在他 的前面。 百青棠为了百年龙涎香,奔在最前面停下,打量中年男子,发觉中年男子虽然 看上去年纪不到四十岁,嘴上只有五柳短须,发色乌黑浓密,却隐隐有一股苍老的 感觉,这感觉从哪里来?他自己并不清楚。 中年男子轻咳一声,微笑道:「诸位难得来访,敝人『丹散君』,诸位可是来 找陈某?」 柳虎越过百青棠,抱拳一礼道:「晚辈等来此,正是有事请求前辈帮忙。」 「丹散君」陈造时点头道:「我有何事可以帮得了你们,请说无妨。」 柳虎又是一揖,道:「晚辈听宏法道长说起,前辈购去所有太平宫三十年以上 的龙涎香,是以晚辈前来,祈望前辈能让予半斤百年陈货。」 陈造时眉梢微动,道:「你们要百年龙涎香何用?这龙涎香一过三十年,香气 消去,只馀下精气,除了入药之外别无用途,莫非你们是要来炼丹的?」 百青棠道:「前辈猜对了,晚辈需要它入药作药引。」 柳虎来不及阻止,见百青棠已将话说明,只好抱拳道:「前辈既然购得大批份 量,想必不在乎区区半斤之数,若能救人一命,也是一桩功德,请前辈应允,晚辈 感激不尽。」 陈造时皱皱眉,考虑片刻道:「我购入这些,也是为了炼药,够不够用还不知 道,好吧,半斤之量我还可以再寻,你们等著,我去拿来,这茅舍你们不可进入, 就在这里等,我话说在前面,要是你们不守规矩,擅入一步,後果自行负责。」 柳虎大喜道:「前辈放心,我们取得龙涎香便离开,决不停留。」 点了点头,「丹散君」返身走入茅舍内,随手将内虚掩。 朱玉方笑道:「想不到我们这一趟这麽容易就拿到龙涎香,真好。」 柳虎神色不安地道:「事情越是容易,我反而内心不安,好像有事要发生一般。」 朱玉方道:「那是你太过多虑了,我们拿到龙涎香便离开,会有什麽事?」 「我不知道。」柳虎想了想,道:「那老少三人围在外面,肯定不是好事,只 是我猜测不出是什麽事。」 门开了,「丹散君」陈造时拿著一包东西走出,交予柳虎道:「里面是半斤百 年龙涎香,你们来得巧,这百年以上的陈货只有一斤多了,其馀都已入药,这半斤 给你,我只希望你们帮我一个忙,当作是还我的人情,当然,无论你们愿不愿意帮 我,这龙涎香都会给你们带走,绝不勉强。」 「来了,我就知道没那麽简单。」柳虎暗忖,心头掠过一丝犹豫,口里却毫无 迟疑地问:「前辈请讲。」 陈造时点头道:「你们来时,想必看到外面有人把守?其实那是来夺我丹药的, 虽然有我二虎一禽把守,也难保不被闯入,现今我炼丹功紧,不能远离茅舍十丈, 无暇去弄清他们的身份,想委请你们去问个明白,然後告知我即可,布包内有我的 信物,二虎不会阻拦,你们快去快回,再过半个时辰,我就要守炉,连房门也无法 跨出了。」 柳虎觉得此事并无危险,只是问个话而已,遂点头答应,向外走出,那只牛犊 般的大虎仍在原地未动,见到他们来,鼻头迎风嗅了嗅,长尾甩了两甩,便低头让 开了。 走过老虎身旁,朱玉方瞧著高到他胸口的大虎,惊奇地笑了笑道:「那『丹散 君』真有一套,老虎也驯养得恁般通灵。」 胡四金道:「这一座崂山,像这样的老虎还有好几只,也不算什麽稀奇,劳顶 峰山还有一只黑虎,比这一头还要大,还要神异,据说已经能通人言、吃斋戒了呢!」 朱玉方咭地一笑道:「那真有意思,我们去看一看如何?」 柳虎摇头阻止:「最好不要,刚才山峰上的对掌,也许是黑虎主人所为,我们 此时冒昧前去,恐怕产生误会,依照适才的掌声威力,我们连一掌也禁不起,太可 怕了。」 四人来到原先老太婆盘坐的石根,却不见人影,想是被掌声吸引,尚未回来, 於是转向老头行去,却见一个石砌火灶仍然冒著火苗,传来焦味,那老头也失去踪 影,再去看青年,也不见了。 朱玉方道:「这三人会不会都跑去峰山看打斗?」 百青棠道:「打斗也许已经停了,那位老婆婆离开之後,对掌声便没有再传来。」 柳虎道:「不管了,我们在四周找找看,若是没有发现,便回去告诉『丹散君』, 这不是我们没有尽到责任,总不该教我们一直等下去吧?万一老少三人一去不回, 我们岂不是永远留在这儿?走,胡兄带路,在这附近找一找。」 四人沿著石涧绕行,走了百丈外,百青棠叫道:「前面有打斗声,在石门峡那 儿。」 柳虎挥手道:「快去看一看!」,说著当先奔去。 到了石门峡,就在鱼鳞口见到那两个老头、老太婆气虎虎地斗在一块儿,旁边 还立著那位年青人,似乎在旁观,脸上挂著微笑,一付没事人状,见到四人前来, 也没有招呼。 那老头与老太婆打得火热,都动了真火,出招快、准、狠互不相让,恰恰打成 了平手,老太婆右手挥舞烟杆,鸭蛋大的金烟头闪幌如密雨下砸,另一只鸡爪似的 手曲伸如钩,不停抓向老头全身要穴,丝丝真气迸射,煞是厉害。 老头也不是简单的家伙,他手无兵器,却仍然有攻有守,一双掌耍得呼呼生风, 动作俐落轻巧,进退有度,一派名家身手。 两人都是闷不吭声地过招,谁也没有分神偷瞧一眼百青棠他们。 胡四金吓声道:「还好没有动上手,不然我们可真难应付,这些人都是顶尖高 手,任何一位我都接不下两百招外。」 柳虎点头道:「那位老头果然是钱塘东山先生没错,我认得他这『千推手』, 唔,那位老太婆使的似乎是『蛛爪手』与点穴橛的功夫,就看不出是不是『烟姥姥』 葛三娘了。」 那位青年回头看了一眼,点头道:「你这人挺有眼力,这一位正是葛三娘没错。」 柳虎一见搭上话,忙抱拳道:「在下『黑三手』柳虎,不知尊姓大名?」 青年微微一笑,道:「我没有名号,叫我小李吧!我叫李玉风。」 柳虎马上抱拳道:「李兄,他们怎麽会打起来?」 李玉风笑道:「打已经不知打了多少回,没事的,再过一会儿就会停手,你们 不是刚才绕过去看见他们了吗?当时是在休息时间,他们每天见了面都要斗上几次, 我已经看习惯了。」 柳虎心神一凛,刚才还是被对方发觉,这人的功力不在两老之下。 百青棠想到「丹散君」的请托,插嘴问道:「请问李兄,你们来此究竟为了何 事?」 李玉风目光在百青棠身上打量几眼,目光落在「紫玄」剑上,点头说:「你的 功力不错,剑术也有根基,可以和我打上几回,兄台何人?」 百青棠抱拳道:「在下百青棠,只是一个俗人,李兄高抬了。」 李玉风笑了笑,道:「我相信我的眼力,也不会乱捧人,从你的举止气度上看, 你的剑术想必很高,说不定已经到了不著痕迹的境界,否则就是一窍不通,当然我 不会认为是後者,我与二老来此的原因都一样,全是来求药的,不过那姓陈的丹还 未炼成,所以还未到进去求见的时候。」 百青棠拱手一揖致谢,对柳虎道:「柳兄,我们回去吧。」 李玉风转正身子,凝目道:「你们是来查我们的?」 柳虎退了一步,点头道:「不错,只是交换条件,『丹散君』只要我们来问一 问三位的来意。」 李玉风淡淡笑了笑,偏头想了一下子,点头道:「也好,先让他知道,我们就 不算失了礼数,你们走吧。」 柳虎也不多说,转身便走,百青棠尚回头看了一眼,那李玉风已经回身去看两 老动手,再也没有看他们一眼。 四人奔回茅舍,「丹散君」仍在门外相见,柳虎将结果说了,丹散君只一拱手, 没有挽留,便回到茅舍。 朱玉方笑道:「这人真洒脱,连一声道谢也没有。」 柳虎摇头道:「我们来求龙涎香,这算是条件交换,有什麽可谢的?不过,我 总觉得『丹散君』有点儿奇怪神秘,不怎麽正经。」 胡四金伸了一个懒腰,笑道:「管他正不正经,东西已经拿到手,我的工作也 该结东了,走吧,回家後我还有一大堆工作要做,这里没有什麽好留恋的。」 朱玉方道:「我还想去看一看两老的打斗。」 柳虎不同意道:「江湖上的打斗,最好能避则避,不然很可能惹火上身,我们 还要趁这几天替赵帮主查一下贼踪,莫忘记东方仇与崤山二煞的约会。」 四人往回头路急奔,刚花了一天时间,回头路好走,没有顾虑,行动便加快不 少,夜里已赶到「上天梯」崖下。 「咦?」朱玉方醒醒鼻子,皱眉道:「好臭的味道。」 胡四金亦目光四下梭巡,讶然道:「是血腥味,不是兽血,是人血,这里有人 死了。」 朱玉方道:「胡兄能否找出尸体位置?」 胡四金对著四方用手抓了一把空气在鼻头闻了闻,指著崖下道:「应该是这个 方位。」 四人向崖边寻去,几经搜索,发现一具尸体,看情形是自崖上摔落,血花四溅, 骨碎肉烂,连面貌都认不出来,死状十分凄惨,百青棠头一遭看见惨死的尸身,差 点把胃里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赶紧退後十来步,但空气中浮漾不散的血腥气味依旧 刺鼻,闻之欲呕。 胡四金翻了翻尸身上的衣物,起身叹道:「这是『闻香魔』本人,想不到他死 得这麽快,看情形不像是摔死的,早在摔下来之前就断气了,身上至少有三道掌印, 都是击在要害。」 柳虎吓声道:「你能肯定是他麽?谁有这个能力将他打死?」 胡四金摇头道:「不会是宏法道长无疑,至於是谁下的手,我也看不出来,崂 山高手如云,谁知有多少奇人在山里。」 朱玉方皱著眉头道:「我们挖些石头泥土把尸体填了吧!味道太难闻了,再发 臭下去可不得了。」 胡四金点头道:「不能搬运,就现场掩埋好了。」 四人合力堆石填土,将尸体盖住,并削木立了一个木牌,总算像一个墓的样子, 尸体掩埋,山风一吹,空气中的血腥味才算消去大半。 拍去手上泥屑,柳虎道:「宏法道长曾说『闻香魔』之命,必丧於魔手,杀他 的必然也是一个魔头,这崂山幅员广阔,奇人异士不少,魔头也不会只有一、两个, 大家小心提防些。」 朱玉方问道:「我们要不要上去太平宫,探视一番宏法道长的安危?」 胡四金抬头打量,道:「不用了,这位置是在白云洞的另一侧,与太平宫在相 反方向,大概是『闻香魔』一出洞就和对方动起手来,结果被打下崖,我想这该是 对方早已知道『闻香魔』解禁日期,预先等在那儿了。」 百青棠猜道:「会不会与那称『万法魔神』有关?」 柳虎摆手道:「没有凭据别瞎猜,百兄弟,江湖谣言利如刀,一件虚妄的猜测 往往会伤害到许多人的声名,甚至造成极大的误解,你千万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事 关像人命这样严重的事,不要随便说出指名道姓的猜测 。」 百青棠诚心诚意地一揖到地道:「在下会谨记柳兄的金口良言。」 一阵朗澈大笑自崖上响起:「说得好!当日那老贼如有你这种见识,我也不会 落得『魔』字在身。」 四人抬头,只见一道紫影冉冉而下,如一羽浮空、落叶随风,缓缓平稳及地, 此人高大威猛,胳腮胡,蟹形脸,嘴大眼圆一脸横肉,居然是「万法魔神」史逸君, 看清之後,百青棠、柳虎、朱玉方都不禁心中一跳,退後一步。 唯有胡四金上前行礼道:「魔君,你刚才在崖上麽?」 「万法魔神」点头一笑,道:「我『万法魔君』史逸君敢做敢当,做过的事绝 不推脱,那位小兄弟猜得没有错,昨日午时在白云洞外杀死『闻香魔』的人就是我。」 四人见他一付理所当然的模样,并不觉得杀人有什麽不对的神情,虽然不明白 他为何专门在白云洞外解禁之日将「闻香魔」杀死,可是对这个魔头之所以为魔头, 都稍有体会。 不过,一想及「闻香魔」的恶迹,朱玉方恨恨地道:「这个人该杀!」 「万法魔神」哈哈大笑,十分认同地点头道:「当然,当然!他该杀得很,我 杀了他你应该感谢我才对。」 朱玉方脸上一红,转过身去:「你杀你的,干我什麽事。」 「万法魔神」又是一阵大笑,目注柳虎道:「你叫什麽名字?」 被他那含威的眼神盯注,柳虎又退了一步:「晚辈柳虎,前辈有何指教?」 「万法魔神」史逸君点头道:「看你刚才说得头头是道,教训那位小兄弟谣言 的可怕,为何现在又表现出这一付模样?『江湖谣言好比利刀』,这是你说的,不 是麽?」 「不错。」柳虎想了想,抱拳道:「前辈教训得极是,晚辈知之容易行之难, 确实该打。」,柳虎以为自己确实不应该,或许谣言有误,自己没有证实之前,不 该先入为主的下判断,认定对方就是个魔头。 那知史逸君笑了两声,又轻叹道:「不怪你,『三人市虎』,古有明言,连先 哲也不免此害,我又何尝能脱身其外?吃人是有的,我能怨吕牧风胡说?他怎麽知 道我吃的、啃的是仇人,人说恨一个人恨到到巴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那是恨 到极致的表现,那是说说而已,我却真的做了,满足於一时之快,换来一世的『魔』 名,不过这又如何?魔就魔吧!我做一个魔头,依然是很快乐。」,说著仰天大笑, 笑得四人心头生寒。 朱玉方带著点儿恐惧,轻声问:「你真的把人吃下肚子里?」 史逸君收敛笑声,拍了拍肚皮,道:「没错,连肉带骨全吞下肚子,你可知道 把你最恨的人杀死,一口一口啃嚼,吞下肚子的滋味?」 他说得极严肃,但这一句话任谁听了都不禁要打冷颤,四人忍不住退後两步, 由脊骨升起一道冷气。 「万法魔神」史逸君又是哈哈大笑,笑声渐弱,最後摇头道:「告诉你们,古 人有时也会说错话,那滋味不但不好,还极难下咽,难吃至极,又臭又腥,但是我 心里十分痛快,也就是那一份痛快,促使我将整个人吃下肚子里,花了整整三天, 吃完便吐,吐过再吃,当人吃完了,快感没了,我的人也迷失了,再也找不到活著 的意义,於是我从崖上往下跳,可惜我为了报仇练就一身武功,到了紧要关头,我 的武功自动发出,就像刚才那样,想死也死不了。」 他说的话实在够恐怖又恶心,百青棠脸色苍白,几乎又要作呕,便是其他三人 也混身起鸡皮疙瘩,若是有能力,他们绝对马上将他杀死,免得再听这种魔言魔语, 然而他们却自忖不敌,所以只有听下去的份儿。 胡四金帮「万法魔神」史逸君买办食物用具三年,今日头一口听这魔头说起这 种往事,才知这魔头不愧有成为魔的本事,也有魔的心思,绝对不是正常人可以比 拟,人已听呆了。 就在这当口,远远传来一声欢呼道:「小子,我来了,哈哈!东西我给你找来 了,你可不能食言。」 从一个字开始,到最後一个字结尾,尾韵尚在耳际飘忽回绕,老道士已伸手揪 住百青棠的衣角,将一个黑布包塞在百青棠手里,这轻功之快迅,教人咋舌,连 「万法魔神」史逸君也不得不严肃起来。 老道士可不管他人如何,只拉著百青棠的手道:「我好不容易找来这一斤的百 年龙涎香,师父,你答应要教我功夫,这一下可不能再赖了。」 百青棠瞧著包龙涎香的布,与他怀里那半斤龙涎香包的布一模一样,就知道是 得自「丹散君」那儿。 「万法魔神」史逸君听得好奇,这老道士明明功力绝高,他在这三年内碰见过 不少回,老道士大多是烂醉如泥地倒在路边,如今才知道是位高人,由方才的轻功 与「空谷传声」所表现的精纯效果便可感受一二,而这等高人居然还叫那小娃娃 「师父」,要小娃娃教他功夫,当真荒天之大稽,然而看四个後辈的表情,似乎此 事一点不假,一时心头兴起探究之意。 「万法魔神」史逸君道:「老道,你的功力极高,何须向一个小娃娃学功夫?」 老道士本来好不容易哄得百青棠似乎有应允之意,对「万法魔神」史逸君插嘴 扰乱十分生气,本想不理睬,却又怕他再捣乱,登时火气上腾,没好气地白眼道: 「我老道学功夫与你何干?滚远一点,别捣蛋。」 「万法魔神」本就是个魔头,平素还好,老道士对他的态度则教他无法忍受, 自认好心好意询问,这老道士竟敢回顶,语气冷如冰霜道:「老道,你在对谁说话?」 老道士「唏」了一声,回转身,双手插腰,瞄眼道:「老道是你叫的麽?小娃 娃,你的胆子可不小,再不闭嘴,当心我揍你!」 「万法魔神」史逸君更是火大,气极反笑:「好得很!我活到七十多岁,头一 回有人叫我小娃娃,说要揍我,但不知你怎麽揍?」 老道士嘿嘿一笑:「老道今年恰好一百岁,比你大二十多岁,怎麽?叫你小娃 娃没资格麽?老道揍人,只有一个地方,就是这里!」,灰影一闪,一道掌风随之 扑出,力道似有似无。 「万法魔神」史逸君凝立不动,掌风由身左掠过,冷嘿道:「老道,你的功夫 果然差劲,连准头也对不准。」,话才说完,忽觉身後两道锐啸疾射,部份怪异, 心头一凛,身躯笔直升弹五尺,劲风由脚下掠过,才徐徐落下。 「好一招『回头风』。」史逸君冷冷哼道:「原来你是『天门观』出来的老不 死,史某眼拙,差点上当。」 老道士眯著眼,讶道:「你这娃娃的眼力不差,唔,我好像没见过你,胡小子, 这是谁?」 胡四金道:「道长,你可听过『万法魔神』这个名号?」 老道士点头,装著史逸君的口气冷冷哼道:「原来你是西疆过来的死不了,老 道眼花,差点高估,其实一点也不怎麽样。」,後面那一句是老道士自己加的。 「万法魔神」史逸君眼神一冷,挥袖生风,「呼」的一声,无形的劲气坚凝如 墙,朝老道士卷涌而去,在场的人皆有能力列入高手级,入眼便知「万法魔神」史 逸君这一袖的威力,地面的石质被劲风括扫,全刮得乾乾净净,露出内层石质的光 滑纹路,比人用刷子刷还细致。 「来得好!」老道士虽然短了一截小腿,只凭单脚站立,却稳立如柱,两手虚 虚在胸前一抱,劲风便被消卸大半,馀力只掀扯得道袍猎猎抖扬,身体连动半分也 没有。 「万法魔神」见对方化解得轻松,眼露煞光,右手五指箕张叉开,当胸抓去, 指落无风,左手袍袖扬起,形同一张铁臂刀横切腰干,划风生啸,一招两式,显现 两种不同功力。 老道士眼睛眯成一线精芒,嘿嘿冷笑,虚抱的两手当胸直矗并伸,掌心向外, 左手向左下,右手朝右上划了个半圆,形成右手在上,左手在下,顿时一股扭力突 生,两掌间有一道无形圆盘疾转,将袭来爪、袖一并阻隔在外,同时左右两手十指 握拳疾弹,十道尖锐指风欻空射向对方上、中盘十处要穴,守招攻势在一瞬之间完 成,巧妙已极。 史逸君双手未收,两臂突然上下一震,强劲的震力将十道指力震碎,馀力甫及 身前半尺已力歇消散。 此时两方都已完成一招,各自收势,又同时不约而同推出双掌,「蓬」地一声 巨响,声音之大,几乎使百青棠等四名後辈震破耳膜,两力相挤迸的掌风急往四面 八方飞散,强烈地冲撞山崖地面,扫刮起无数碎石草屑,朱玉方、胡四金被推得後 退五、六步,柳虎更退出有一丈外,唯有百青棠身前多出两个三分深的足印,四人 的功力高低立显。 交手两方各自退了一步,道士眼角一瞟四人,笑嘻嘻道:「不得了!不行了, 老道年纪大,筋骨不如往常,连你这娃娃也敢向我动手,嘿,看来不打起精神应付 不行,娃娃,接我这一掌。」 说时两手互搓,交握在腹间,脸色沈凝下来,平日那付醉态消失无踪,换来一 脸肃穆庄和,宛如聆道禅定,两眼只馀下一抹精芒闪烁。 「万法魔神」史逸君也表情凝重,他知道这老道士不简单,一面暗暗运功,一 面道:「很好,你年纪老大,也该活够了,死在我手里也不算夭折。」 柳虎低喝道:「百兄弟,你快与四哥、胡兄退过来,别逞强,他们都已运起绝 功,出手随时有生死之危,站得太近会没命的,谁也挨不下两力交接时的压力。」 胡金四、朱玉方当先退後,直到三丈外,百青棠退至十步外,略一犹豫,便伫 立原地,不再移动。 朱玉方瞧见,惊叫道:「百兄弟,快退过来!」 「来」字尚在舌尖,老道士已沉嘿一声,互握的手掌乍分,左脚弯曲,右腿及 地直立,成了欲跪未跪姿势,身子顺势右侧,右手掌心向下拍去,左手一引一绕, 蓦然右掌猛提,「哗克」一声,掌心两寸下的硬石地面立即凸出碗大一块,随掌而 起足有三寸高,左掌收向腰间,右掌也已提至腰际,迅速朝前推出,狂飙立生,宏 大惊人的掌力越滚越大,向史逸君撞至。 这一招谁都不认得,但威力居然远大於他们所知的各派掌劲,史逸君登时变颜 变色,但是他那魔性趋使他不肯闪避,牙齿紧咬,只急退三尺,腾出准备空间,高 大的身躯宛如巨山颓倾,矮了一半,连他这种魔头,也免不了沉桩立势,两手虚抱 如意式,手掌翻动拍出三掌,这三掌也有讲究,分天、地、人三才方位拍出,三掌 拍完,周身立即包裹在坚厚的劲气之内,接著虚抱的力道不迎反束,两手交会时一 手向下,一手向上,交错而过,周身包覆的气流刹那间如厮响应,快速旋动,瞬间 成了丈高的旋流,扬卷碎石尘灰,连人都看不清了。 这等奇人交手过招,用的都是众所未见的奇招异式,威力绝伦,柳虎等人看得 呆了,全然忘怀自身安危。 百青棠也是一愣,但在微愣後马上醒觉,抬腕抽剑,风战野所指点的「江流石 不转」剑招也已出手,「涳」然大响,八道粗逾手臂的灰乌蒙蒙剑影分向前、後、 左、右、上下斜出,同时也是夹起四道旋流,虽然没有风战野使出的壮大,也有盈 尺粗细,只是还托不起一个人,这四道旋流随著百青棠身形转动而绕著身外移动。 同一时间,老道士推出的掌力已击中「万法魔神」史逸君鼓起的旋涡,劲力交 接,诡异的是全无异声,然而旋流就像是被强力的炸药炸开,那无形又可怕的力道 席天幕地潮涌,胜过万马齐奔、海涛倒卷,强似怒龙摆尾,狠酷地排山倒海般扩展 向这崖下空间。 若不是百青棠早有防备,若不是这「江流石不转」也是一招武林绝学,恐怕柳 虎等人再退个十丈,也不免要被这劲风卷得滚跌一地,鼻青脸肿。 即使如此,当那迸涌而至的狂潮撞至八道剑影四道旋流形成的转轮时,仍不免 将百青棠斜斜推出六、七步外,手中宝剑险险脱手,好在百青棠急切间用上「三阳 六回功」,阳中生阴,灰蒙蒙的光华突然消去大半,然而四道风轮却增加了旋力, 涌到的劲气勉强被旋流荡开在外,真如同江流中的石礁、瀑流上的突石,将掌劲剖 分开来。 挠是如此,柳虎、胡四金、朱玉方仍於发呆之际被跄踉撞退数步,急急沉桩加 力,才稳住身形,骇出一身冷汗。 一招之威,起自突然,消失得也快,不及一次深呼吸的时间,涌荡的劲流便已 过去,留下漫天的飞沙走石。 百青棠剑影消逝,身子摇了摇,斜退一步,急忙以偏剑以剑叶拄地,微弹即起, 才止住跌倒的可能,只觉得这一次之累之惊险,难以言宣,一条手臂已是微微抖颤, 呈半发麻状态,冷汗流了一身。 柳虎等人惊魂甫定,急急想赶上前来,但百青棠摇头阻止,左手微指尚在迷蒙 烟漫的斗场,手中剑斜伸向地面,赶紧调息恢复体力。 柳虎反应机敏,见状就知道事还未完,赶紧拉住朱玉方和胡四金道:「快退, 老道士和魔君还没有倒下,这场打斗我们再退远一些,不然百兄弟可就撑苦了,刚 才是他替我们挡下掌风溢流,真多亏他,否则我们没有人能抗得下来。」,边说边 扯,将两人再扯退出十来丈。 空气中尘沙渐渐飘散沉落,斗场慢慢清晰,现出两具石像般的身躯,老道士乃 是半屈身的样子,「万法魔神」史逸君也还是半侧身沉桩立马的姿势,不过他略在 後方的左足已陷入地面至足背,地面踏出一道半尺长的沟痕,看样子,虽然接下这 一招,史逸君接得很勉强,若在比试武功来看,「万法魔神」算是输了半招,应该 认输才对,不过现在可不是比试,而是生死方休的决斗,至少在「万法魔神」史逸 君心里是这麽想。 缓缓收回滑移的左脚,「万法魔神」呼吸略微短促,两手也垂了下来,两条袍 袖盖住手掌,连指尖也看不到,他的身形古怪,开始转成前弓後箭的弓箭步,左腿 绷得笔直,上半身前倾,与後伸的左腿形成一条斜伸的直线,弓曲的右膝盖顶在胸 际,袖口触地,看不出这是什麽招式,也不知道是出拳掌,抑是扫腿? 老道姿势不变,向前直伸的右手收回胸前,与左手又开始互搓起来,鼠须下的 薄唇紧抿,呼吸悠长,脸上红润的酒气变成苍白之色,这一次他没有将手互握在腹 前,却是将两手一分,掌心向後,分别从两腰侧举至後腰齐高的位置,凝立不动。 旁观的四人都屏息凝神,不肯错过这一丝一毫的动态,对武林人物来讲,有机 会观摩高手过招,或是与其动手,只要看得见对方的动作,便有助於自己武学上的 修练,这包含外功招式与内功修为两方面,收获多少各因体会不同而异,尤其是比 自己高出甚多的高人交手,只要有一点悟透,功夫便向前提升一大步。 就好像百青棠刚才施展「江流石不转」,便从风战野所指点的程度向前又跳了 一级,此招往後使出,内力虽不及风战野深厚,但在运用上已略有强过风战野之可 能。 柳虎等人虽然没有这麽深切的体悟,但他们心目中已经有了如老道士等级的超 级高手动手所具有的威力,与刚过招的动作,将来在修练更深武学时,以此做为借 镜参考目标,将会大有帮助。 说了这麽多,也只是斗场上五次喘气的间距,百青棠刚将臂上麻酥感驱除,场 上又生变化。 此次先动手的还是老道士,两条分在腰畔的手臂本来左右曲折,如今手肘向後 一拢,手背提到与双肩同高,那姿势之怪异比起弓箭式的史逸君毫不逊色,两个肩 头缩拢,好像怕冷的人缩起肩膀一般,配上他那瘦枯的身材,整个人变得像一只猴 子或老鼠,总之,决不会看作老虎就是了。 这一次,老道士的动作谁都看不懂,连「万法魔神」史逸君也看不明白老道士 到底是什麽意思?原因就是因为太快了,缩在一起的姿势使得手的一举一动幅度都 变得极小,到了老道士眯成缝的眼皮猝然睁开,神光湛湛,吐气开声时,才大吃一 惊! 那魔头居然莫名其妙的晃震一下,笔直的左腿几乎跪地,惊促腿膝一蹬绷直, 两条袖子忽然自动卷起到手肘以上,露出两条精了两倍有馀的小臂,两手手掌涨得 十指都成了小香肠,手肘根本无法弯曲,就这麽抬起,手心相向并拢,便在并拢的 同时,「嘶啦!」刺耳声起,居然明显地看得到一道青烟,就如同点燃了一条看不 见的火药线,火花生出的青烟,笔直缓缓向老道士迫去。 其实哪有什麽火药线,也没有火花,那一道青烟是十指合叠出的一道宽薄如刃 掌力,剖开老道士发自肘掌间的罡气,彷佛热刀插入冰中,升起的焦灼烟气。 老道士沉哼一声,抬在双肩的手掌当胸一合,顿时金铁碎折声传出,攻到的掌 刃碎作万千破片,反震而回,「万法魔神」前伸的手臂被震回的刃风划破了皮,鲜 血如注流出。 血不能使「万法魔神」退缩,他本是受茹毛饮血的苖蛮教养的苖汉混血种,看 见血液反而使他凶厉之气大增,登时粗壮的肘臂消去,双手握拳,吐气开声,收而 复击,聚集在肘臂间功力精华立即冲出拳头,这双冲拳足可比拟百步神拳,却一发 不能收,浑然若两枚流星锤,冲崩老道士,一旦被打上,怕不要透胸而出! 老道士收缩的姿态立即恢复自然,合在胸前的手掌一翻一托,将两道冲拳托起, 险险自头顶掠过,斜擦在崖壁上,「轰啦啦」砸出两道八尺来长的凹痕,碎石粉飞, 崩落一块五尺方圆的突岩,墬落崖下,震得地面抖动不停。 两个超级高手拼斗,举手投足都是绝学,单看两人相对不及一丈远,所发出的 爆发力弥足惊人。 「万法魔神」沉哼挺身,後绷的左足收回侧跨,两管袍袖重又垂落,一抖再扬, 化作千重袖影飞舞,赶情双方硬拼之下旗鼓相当,自觉略差些许,所以改静为动, 以招式对决。 老道士咧嘴一笑,道:「在老道面前跳猴戏,这不是鲁班门前弄大斧,自找难 堪?」 声落,也是一挺身,就这挺身之刹那,两只道袍宽袖翻飞若灰蝶翩翩、雪漫中 天,一只脚蹭动横掠三尺,急急迎上,两紫两灰的袍袖交挥摆扬,其间各自挟著凌 厉暗劲,「噗噗啪啪」暴响串接如连珠炮,每一次相擦碰都足以折颈断骨,致人死 地。 拭了一把冷汗,百青棠後退三丈,扙剑而立,刚才若双方依旧以内功掌风硬碰 硬打,不要三次,他便要落得剑脱手、人折骨的结果。 摇了摇头,百青棠眼睛里看著双方的决战,暗暗叹了一口气,就是「万法魔神」 问了一句,老道士应了一句,造成如今的生死决斗,他们又有什麽生死大仇,需要 如此以死相拼,拼得流血流汗? 这一回,他又结结实实领教了「江湖恩仇,一言以定死生」的意义。 感慨未毕,拼斗中的两人又欻然双分,相隔丈许,开始横移斜进,寻找对方的 死角破绽,但一个超级高手哪有多少破绽可露,於是一个左移,一个右斜,没有多 久便又迫近,跟著袍袖齐扬,「噗噗啪啪」再度打在一块儿。 看这情形,又是平手之局,长此下去,打三千招也不见得分得出结果。 「万法魔神」可没有閒情久斗,蓦然长啸拔升三丈,人在空中翻转成头下脚上, 叉开双腿,藉这叉开之力略微停顿身形,袍袖又再度卷至肩臂,两手拍出密集的掌 影,排成工整的五尺方圆,蓦然一收掌影,聚诸力为一力,两腿合并,猛然下压, 有如天降利锥,威力万钧。 老道士眼睛睁圆,啊声道:「好小子!这一招『魔神天锥』,老道知道你是谁 的传人了!」 口里说著,手上也未怠慢,立即在原地打起陀螺,他一只脚少了半截,转动更 加自如,两臂分抛振扬,化出十几道螺纹,又似旋转中的灰塔,指风带啸,划地生 痕,层层叠叠汇集自塔顶,也像盛开的千瓣莲花在水上旋转,逐渐收閤。 百青棠看见老道士此招,不禁一怔,此招与他所学的十三剑招最後一招「轻生 一剑知」有异曲同工之妙,此剑招并不在「寒螭七耀」之内,七耀拆成十招,其馀 三招不知从何而来,从何演化,此招千回百转,集千力为一束,看这老道士旋动的 快捷轻飘,只差没有执剑在手,否则这老道士定然因为这螺旋之力而浮起。 不只如此,「万法魔神」那集诸掌为一掌的方式,也正像「轻生一剑知」最後 集力冲出的手法,人说武学之道,练到最後殊途同归,真是不假!如今前半式与後 半式分别由两人使出,相对迎上,正如矛与盾,焉知谁胜谁负? 但百青棠可没有心情看胜负,因为这一次又是如第一次对掌那般,刚喘了两口 气,他们又再度硬拼起来,上次两掌交击,是直的迸射,如今横的交接,劲力是横 切式的扩散,当下没有办法可想,於是方不得已,将风战野交待不得擅用的「寒螭 七耀」再度使出,将剑横胸推出,剑影由一变二、由二变四,顿时如波浪滚滚, 「削」、「削」声中夹著剑鸣如龙吟,在身前自下向上排叠而起,左手掐著剑诀, 也不停划动点出,这便是第二式「卷浪射江」。 三方的动作都在一瞬间完成,几乎不分先後,纵使有也相差极短暂的刹那,当 他这一剑全力推出,竟然无法自拔,剑影急涌,带动著身子往前冲去,那力道无止 无歇,几乎握不住剑柄,若是放手,那剑也许当场飞去无踪,他怎肯失去,再运起 仅有的「三阳六回功」馀力,即然无力停止,乾脆加快速度朝前奔。 这动作在旁观者观之,等於是百青棠故意横剑前冲,杀向决斗双方之间,有谁 知道他的无奈? 老道士与「万法魔神」都看到剑影冲至,然而他们也已拼出全力在此一击,谁 也无法收卸一丝半分,况且在这种情况下,若是收招,对方任何一位都有可能致自 己死命,不收还有生机,因此两人都是同一想法,不但不收招,反而加力迎上。 三力会集在一点上,响起裂帛般的尖锐声音,夹著两声惊叫,百青棠推著剑影 由两道掌指之力间穿过,紫、灰二色布片散布空中,老道士与「万法魔神」史逸君 都光著一条膀子往两侧跃退,剑影犹自收不住力道,直冲出十几丈,「削」、「削」 连声,整个剑 与一条手臂都透入崖壁,身体与崖壁碰撞,再往後仰倒,躺跌在地 上。 脚尖点地,跄踉退後两步,「万法魔神」诧讶地看著倒地的百青棠,想不到这 年纪青青的少年居然一剑突破他与老道士交击之力,还有这等威势,那一剑大有荆 轲刺秦王,一去不返的气慨,妙的是剑影横至,他由上向下击,感觉击在一片浩翰 万倾的排山巨浪,浑无著力处,如伸手沾热水,水无伤损,自己却反被水烫伤,这 小子何来这等绝技? 老道士何尝好过?他同样也是蹭蹬倒跳两下,才勉强稳住,一对肿泡眼重新眯 成了细缝,精芒闪烁地瞧著百青棠撞崖跌倒,他本是螺旋向上锥顶,只感到顶在一 片软幕上,浑不著力,却又似周身沁入了冷冽水瀑,混身都要发起抖来,锥举的手 臂冰寒刺骨,冻得他急往下缩,好在退得快,不然岂止衣袖完蛋,连手臂也要卖给 人家。 百青棠又能好到哪里去?全身的骨节差一点散成两百零六块,老道士与「万法 魔神」全击之力半数同时打在剑影上消卸掉,另一半却结结实实与剑气冲激缠搅, 彼此混融倾辄,虽然只有短短的一瞬间,百青棠等於承受一个高手以真力四面八方 压迫而至,一柄铁剑要抗御这股大力,实是吃力非常,他能发不能收,全心全意运 剑御气,身若浮舟,顺著剑势终於突破外力,结果逃过了死厄,活罪难逃,「紫玄」 平时钝朴,贯注了真力却能生锋芒,利削金石,何况是一般石质,连剑带臂毫无阻 力地透近石里,若没有身体挡住,不知将深入多少丈才会停止。 那一撞,对百青棠来说,何啻与奔牛对撞,只撞得他头昏眼花,一时间天旋地 转,不知东西南北在何方。 现场变得十分离奇,两个站著一个躺著,都是在发呆,气氛变成僵滞不下,各 存心思,谁也没有动弹。 事情发生的太快,远在十几丈外的柳虎等人,此刻才始警觉到事情的经过,结 果已然呈现在眼前,朱玉方首先惊呼奔出,柳虎阻止不及,也只好随其急奔,胡四 金无奈,耸了耸肩跟著跑。 有了朱玉方那一声惊叫,老道士眨了眨眼,突然失笑道:「罢!罢!拼了半天, 到底是谁胜谁负?呵呵,输给这小子,两个大人输给一个娃娃,这叫『八十老娘倒 缚娃』,天大的笑话!」,仰天大笑。 「万法魔神」想了想,也笑了起来,他是魔君,自然有魔君的思想,真与寻常 邪魔不同,尽管两条手臂都在滴血,半边袖管全毁,依旧不以为意,也仰天大笑, 但笑没两声,朱玉方已奔近,他鼻头一耸,止笑拂袖道:「滚开!这里哪有你们贾 货介入之地。」 这一袖之力看似轻松,实际上潜力汹涌,朱玉方连闪避的机会都没有,只来得 及惊叫半声,便被潜力卷起,朝後飞退。 柳虎、胡四金吃了一惊,同时出手拦人,想不到朱玉方退到他们身前,竟完好 无伤地自行落地,清风徐徐拂衣而过。 「万法魔神」史逸君一袖拂出,看也不看,运气止住手臂流血,朝前踏出一步。 老道士狂笑立止,瞪眼道:「魔娃娃,你想干啥?」 史逸君扬了扬赤裸的臂膀,淡笑道:「老道,你认为我想干啥?你我都被人剥 了一层皮,你知不知道?」 老道士嘿嘿笑道:「那又如何?他是我师父,师父比徒弟强,天经地义,你管 得著麽?」 「万法魔神」道:「他的功夫很奇怪,我只是想问他几句话,架已打过,你还 怕我怎的?」 老道士哼道:「谁怕你?我只怕你活不长,你当心我师父给你一剑,在你身上 刺一个洞,前後透风,那你就有得凉快了。」,说著忍不住笑了起来。 「万法魔神」史逸君此时却不动怒,跟著笑了笑,他看得出百青棠功力尚不够 深,凭功力尚驾驭不住剑招绝学的威力,所以能发挥的效用也有限,老道士只是口 头上挖苦人,以他们的身手而言,若不在刚才那种情形下,百青棠根本伤不到他们 一根汗毛,然而情势巧合,造成了这种结局,实非人的智慧所能预知。 老道士活动了几下筋骨,上前道:「要问一起问,我做人家徒弟,有权先问。」 其实老道士是怕「万法魔神」对百青棠下毒手,故意这麽说,史逸君测知老道 士的心意,也不说破,微微一笑,走向百青棠身边。 柳虎拉著朱玉方,不让他妄动,老道士与「万法魔神」都不像讲理的人物,各 有固执憋扭的地方,人到了老年,有句话说:「返老还童。」,有的时候比小孩还 要淘气顽皮,还是安份一点,才不会讨皮肉痛。 老道士在百青棠身边蹲下,轻轻一笑,叫道:「师父,师父。」 百青棠头尚在昏沉沉地尽力调息治疗,听见老道士的声音,张开眼皱眉道: 「道长,别叫师父行吗?在下担不起。」 老道士嘻嘻一笑,抬了抬光著的膀子,道:「你看,我这道袍都赔给你了,怎 麽可以赖帐,你答应教我炼酒的功夫,旁边还有三个小娃娃当证人,嘻嘻,这一声 师父叫得一点也没错。」 百青棠苦笑道:「我说过那功夫你学不来的,何必勉强?」 老道士瞪眼道:「学不学得来是我的事,你答应教就一定要教,不教我就打屁 股。」 「万法魔神」这时才约略弄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原来是老道士自己强要人 家教功夫,还是炼酒的功夫,并非他想像中的武学神功,不禁也露出苦笑,问了一 句话,引起一场差些死人的打斗,结果只得到这种答案,冤枉透了! 三丈外,柳虎高声道:「百兄弟,你就教罢,教完就走。」,他不敢再迫近, 怕像朱玉方那样给人撵了回来。 老道士连连点头道:「对!对!教完就可以走了,谁都不准阻拦。」 明明就是老道士在阻拦,百青棠苦笑了笑,没好气地道:「我现在还要疗伤, 伤好了再教,别吵。」 老道士只要他肯教,什麽都同意,大喜道:「行!我去搬酒来,呃,不行,我 走了要是这魔娃娃乱来怎麽办?」 说著对史逸君白眼道:「魔娃娃,你可以走了啦!」,手比著赶人的手势。 本来,现在跟「万法魔神」一点牵连也没有,换作正派中人理应避嫌,史逸君 确实可以离开,但人家要他走,他偏偏留了下来,准备耗到底,对老道士赶人根本 连瞧也不瞧一眼。 老道士虽然气恼,但怕打起来没完没了,只得道:「喂!胡小子,你到甘泉边 把我老道的酒搬来。」 胡四金应了一声,向甘泉奔去。 老道乾脆坐下,对「万法魔神」不理不睬,道:「小子,你调息,老道给你守 护,放心疗伤。」 百青棠不管老道士又罗嗦些什麽,闭上眼运气疗伤,他身上受到两方大力压挤, 即使时间仅只一瞬,却也几乎五脏离位,骨裂筋断,又加上往崖壁一撞,伤势不轻。 老道转头道:「你们谁都不许接近一丈内,不然就别怪老道不客气。」 史逸君轻声一笑,也在原地坐下,他这一坐,柳虎等人才放心跟著坐下。 百青棠此时已经閤目内视,外界的情形根本无所觉察,运起自幼修筑的内基真 元,穿行在经脉内,通达四肢百骸,真元绕行一圈,突然由气海升起阳和之气,他 知道这是新修的「三阳六回功」,居然自动自发的配合真元绕行经脉,这真是前所 未有的经验,他本来是以原来修练内功的方式去运行这种玄功,从来都不晓得这内 功可以自动自发,此次疗伤可谓因祸得福,获益良多。 但觉阳和之气绕行於外,周身伤势迅速地安抚下来,这里所说「气海」,并非 一般所指之「丹田」,丹田约在脐下三寸,也有说是三指叠并之处,大约是「阴交」 穴与「石门」穴之间,而「三阳六回功」源自於古武术心法,与古代仙道之学颇有 关联,其实本名「胎生诀」,百青棠出扬州之後不久,已经在青玉的口诀中找到其 本源之命名,此心法所说「气海」,乃是人身一处十分奇怪的地方,现代中医称之 「腹中气块」,意即此处聚气,手在腹侧可以轻按可以感受得出,触之坚实,处在 「五枢」穴、「维道」穴、「气门」穴、「胞门」穴、「疝气」穴、「腹结」穴六 穴包围之间,长三寸,宽寸许,斜处左腰,此气块人人只有一个,既无实用价值, 也无坏处,不知道其用途。 其实,此处即修道筑基、孕育圣胎之地,圣胎,亦即丹宝,修道之人修仙飞升, 必先结胎,然後才能修炼道果、培元婴,是为人仙,最後脱胎换骨,开天门露玉宝, 弃此臭皮囊进入地仙之境,再期修飞仙之道,进入天界仙家,这是修仙之人通知的 事,不过自古留传的胎生、胎息、胎养之诀,少有人能修练成功,大抵能修龙虎金 丹大道已是极不容易,像广成子、长春真人邱处机等修成飞升之境者,少之又少。 此胎生诀虽说是修仙法门,不过古修仙者必修五术,山、医、命、相、卜俱要 齐备,尤以「山」之修心练气一门为基,中国武术发源有二,一是为战乱发起之护 身取敌之学,达摩祖师即以修身强身为本传艺於少林寺,一是修仙成道之心法,古 人著重内修,即以此为出发点,所谓修仙伏魔,伏魔之力起源於大能力,亦即圣胎 之功,少林寺兴起,以外功著世,但此佛家证仙内功心法并非没有,之所以元後张 三丰能以内修心法立派武当,便是源自於此,所以胎生诀亦是一门上乘内功心诀。 百青棠并不想修仙证道,并不去注意养胎、炼胎之法,只是照著口诀练,不过 往日便一直以丹田为气海,数寸之差,差之千里,因而练来练去,始终练不到真正 的作用,今天才知道搞错了源头。 这一缕阳和之力,是由「气海」泄出之体内极原始存在的气机,经与真元相合, 便壮大起来,因为真元中已有他练了近月之久的「三阳六回功」後天气机,两相融 合,便将错修的气机包溶导正,充实了原有的气机,就如同饿了十多年的馋虫,遇 上了佳肴,一口就吞下消化了,还不甚满足,带动著真元循经走脉,过五脏、走六 腑,将体内瘀血冲散,养活肾水,催动心脉,要它们活跃起来,以制造活力生机与 新陈代谢,开始生产更多的气机。 如此一来,便没有百青棠的事了,本来需要他心神专一控制运行,以免岔经走 脉的真元突然被这阳和之生机接管,规规矩矩地运行起来,他起先还不放心,略略 试著提动,那气机立即隐隐欲动,可见仍能控制,便放开心怀,由它去操作,不禁 暗暗惊奇。 要说练「三阳六回功」,现在才是百青棠真正开始练功的时候,早先的练习虽 然有一点表现,那不过是九牛之一毛,冰山之一角,根本不能算是「三阳六回功」 之原貌。 他心内惊奇,起了探究之心,任那气机与真元运行一圈,只体会真气的运行状 态,感觉气机到了腰际维脉围腰一绕,便送入一份极少量的气机进入「气海」,不 由大奇,但那分出来的气机一入气海便消失不见,馀下的气机依然带著真元回纳丹 田,再由气海升起些许气机与之相合,继续运行。 百青棠恍然大悟,原来那少量气机赶情是运输兵,将所得的不知是什麽东西送 到气海内,再出来行军,这倒是以往运气不曾有过的离奇经验。 他的伤势,早在几回下来已经全好了,然而此刻他已被这绝事所迷,一心体会 著这奥妙的境界,却不知道身外等待的人已经急得快要坐不住,而且又有事情发生。 「万法魔神」耐性虽有,但坐了一个多时辰,眼见天色渐暗,将要黎明,他又 不是事主,怎肯在此虚耗时光,然而躺在地上这小子,与老道士两人又像是有一件 甚有意思的事情,驱使得这魔君总想看看才行。 又过了几刻,算一算总有两个时辰,史逸君开始不耐地道:「老道士,你们打 算守下去麽?」 老道士捧著一罈酒,嘴里早就流了一堆口水,然而他想的是学会百青棠炼酒的 功夫,早日喝到那人间绝响的美酒,对手中这凡酒已无兴趣,虽然肚中酒虫直滚, 却连开封闻一闻酒味的兴趣也没有,他耐著性子等百青棠,也已等得不耐烦,然而 总不能硬把百青棠叫醒,心里火气全被史逸君引了过去,眼一瞪,就要动手,然而 想到身旁的百青棠,又有所顾忌地放弃。 老道士不甚甘愿地压下火气:「你要走便走,我留不留干你什麽事?」 史逸君拂了拂身上的尘灰水露,摇头道:「反正这小子不知道何时才会醒,坐 著无聊,聊聊天不成麽?咱们总是打出来的交情,谈几句话解解闷行不行?」 说著转头向三丈外坐著的柳虎三人看了一眼,微微一笑道:「你们倒是乖巧, 这麽长的时间也不吭一声,我问你们,这小子叫什麽名字?」 柳虎回答:「他叫百青棠,是个孝子,魔君千万莫伤害他。」 他怕史逸君不高兴,答得甚快,以免魔君做出什麽举动来,他们还可以躲避, 百青棠却只有挨打的份,纵然有老道士守著,也不怎麽保险。 魔君点了点头,看了一眼百青棠,见这小子脸色红润,气机和畅,分明伤势已 经痊愈,而且精、气、神还比先前更加充盈,眉头微皱,心想:「这娃娃练的是什 麽古怪功夫,我居然看不出来,看老道活宝一个,也本本份份地守在一旁,当中果 然有些道理。」,心念至此,更加感兴趣了。 老道士见魔君眼睛净在百青棠身上瞟,叫道:「魔娃娃,你在打什麽主意?」 史逸君微微失笑,忖道:「瞧这老道如此紧张,我会对一个小娃娃动脑筋?你 老道也太小看我『万法魔神』了,也罢,就由得你去胡乱猜疑,教你空紧张一场也 好。」 时已近辰初,山那头天光渐亮,晨曦透过山间雾气,这崖下的景物略微明晰, 然而崖高峰笼,要到天光大亮非得到巳时末才行。 「万法魔神」站起来拍了拍身後,柳虎等三人立即紧张地跟著站起,史逸君笑 了笑,心想:「我这魔头,令你们害怕了麽?哼!真要动手,你们三人济得何事? 只有老道可以与我打个平手,但他要没有别的更高明手段,我肯定赢得了,只是代 价很高……」 老道士眼睛盯著魔君,亦在想:「你这娃娃若是再乱来,我就逼不得已要被迫 破禁了,宏法师弟,这怨不得我,你可别拿师门信物压我。」 史逸君负手低头,似乎沈思般朝一旁走去,众人心头都是一松,却见那魔君走 出三步,又走了回来,心头便又跟著一紧,好在「万法魔神」走回几步,便又转身 走去,这时大家都瞧出魔君只是在踱步,而且在考虑什麽事情,连老道在内,四个 人四对眼珠子随魔君的身影移动,不敢稍瞬。 远处传来鸡啼,看样子早课的时间快要到了,大家同时往百青棠瞄去,都在想 一旦寺观钟声响起,不知道会不会惊扰到他,万一害他心神不定,走火入魔就糟了。 「万法魔神」脚步忽停,四人都怔了一下,提功防他作怪,只见魔君沉声道: 「是谁躲在那里鬼鬼祟祟?滚出来!」 这句话令四人同时一惊,他们将注意力集中在魔君身上,却忽略了身後的动静。 此时老道士又怕魔君搞怪,只跟著道:「我老道在此,谁敢胡来?」,他这是 在掩饰自己,表示自己早就察觉了,只是不屑过问而已。 「万法魔神」可不管他知不知道,只对著崖上又道:「宏法道长,你也下来吧, 待在半崖上挂著不累麽?」 半崖上传来呵呵一笑,一道灰影徐徐飘下,果然是宏法道长,落地後立掌合什 一礼道:「无量均寿,史施主好高明的听力,贫道失礼了。」 看见宏法道长,四人都松了一口气,加上这位太平宫主人,「万法魔神」的威 胁大减。 ※ 第十一章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