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买人卖己(下) (注:下集采用第一人称女性视角。) 又是小雨。 我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天也是下着这样的小雨。 雨落在地上就成了泥泞,所以我讨厌雨。但我却喜欢小雨,因为小雨很美、很 清,她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是那么凄楚不胜、娇弱无依。她的身子偎在他的胸膛, 她的秀发披在他的肩隙,她就这样倚在那样一个男子的怀里。 那是怎样一个粗鲁不堪的汉子?满脸的胡渣好似从来不剃,臭污的衣衫好象从 来不洗。连我这样一个村姑也几乎忍不住要为她去打抱不平,然而我却忽然看见他 瞧她的眼神。 痴痴地、傻傻地、朦朦地、呆呆地、疼疼的、伤伤的、浓浓的、沉沉的…… 原来一个男人的眼神可以这样,怎么一个男人的眼神可以这样——到底是怎样, 我也说不上来,只是、但是、可是……一个男人的眼神原来可以这样。 不知何时我竟似已不觉得他丑了、凶了、粗鲁了,只是静静看着他这样看着他 的小雨——如雨丝般美丽的小雨。 小雨也这样看着他,只是有些无力,继报以羞羞柔柔低低微微的浅笑。 原来一个女人也可以这样看着她的——他是她的情郎么?这样一个邋遢不堪的 汉子?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叫小雨——让这个汉子呵护不尽、疼惜不够的小雨,因为我听见了 他轻轻地唤她小雨。 但我却没有听见她唤他,只听见她倚在他怀里辛苦的呻吟与幸福的喘息。 原来一个女人与一个男人可以这样。原来一个女人可以这样把自己交给一个男 人,原来一个男人爱上一个女人会这样的看着她。 我在雨中静静地看着他们,小雨对我浅浅一笑,脸上仿佛有了红晕。他这才仿 佛有些惊觉地看着我,对我也淡淡一笑,可为什么他却要笑中藏涩?他是不愿对我 笑么?是因为我比她的小雨丑么? 我也吃吃地笑,不记得自己是低下了脸还是侧过了头,不明白看着他们亲密, 为何却让我也耳根子通红? 我再抬头(或转头),他们已进了爹爹给人治病的那间小屋。 原来她生着病。 怪不得连笑也这么无力。 但从那时我却喜欢上了雨,那天的雨。 是因为小雨对我的淡弱一笑,还是因为我喜欢看她的那个他瞧她的眼神? 我不知道,只知道今天也跟那天一样下着小雨。 只是少了一对那样的眼神在看着我。 我在雨中痴痴地想。 …… “玉兰,快些进屋来,站在雨里发什么傻?也不怕淋病了,回去又让你娘心疼。 玉兰,玉兰!你到底听见没有?” 唉,爹又在叫我了,为什么男人不管多大多小都爱在女儿家想心事的时候来打 断人家呢?真是的! 我用手抚了抚脸,感到仍有些发烫,连忙收拾好心情进了屋。 爹爹苦着脸在烤火,我一言不发坐下来煨着火、也偎着爹。 爹爹瞅了我一眼,皱眉道:“衣衫湿成这样也不脱下来煨煨。” 我红了脸,摇头:“小雨不打紧的。” 爹爹鼻中哼了哼:“不打紧最好,待会回家若是病了可别想来吃你爹爹的药。” 我低着头不说话。 我知道爹在生闷气。爹爹在乡下行医挣不了几个钱,平日靠采些药材进城卖给 大药栈才能多挣点银子。可是名贵的药材不好找,寻常的药材在城里的大药栈是越 来越不希罕了,爹爹的药材现在只能贱卖。 爹挣不到钱心里不好受,瞧着他老人家满头花白却还要为家四下奔波受苦,我 心里也不禁有些发酸。我斜倚在爹爹怀里轻轻揉着爹爹的心窝,听见爹爹叹了口气 开始轻抚我的头发。 从前进城爹爹药材若卖得好,总会带我在城里多玩几日,现下情形如此是不成 的了。或许我求求爹爹,会让哥哥带我去走走的呢?我倚在爹爹怀里望着窗外又开 始胡思乱想。 “你哥哥怎么还不来?”爹爹也望着窗外开始等得有些不耐。 自大哥幼时随爹爹上山采药失足落崖后,爹爹再也舍不得让二哥走他老人家行 医采药的旧路,连医术也不传二哥一星半点,逼着二哥自小进城里过活。 二哥现在虽然只是在城里卖炊饼,境况可比咱乡下家里强得多了。常时不见的, 爹每次进城都难免要多看二哥几眼,二哥若不来送行,爹可舍不得走。其实爹可不 知多想二哥时时回家看看,可二哥现在嫌乡下穷怎么也不肯回来。 雨开始转小了,终于听见门外有人踏着地上水溏子声。 “爹,小兰!” 是二哥,二哥本来叫虎子,可听说城里有个好霸道的人叫什么虎爷的、居然不 许城里别人也叫个虎字,说是犯了他的什么忌讳,所以人家都叫他王二。我也乐得 这么叫他,人家说“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嘛,嘻嘻。哼,谁叫爹一不在他就跟我大 呼小叫的逞威风! “王二麻子,你手里拿着什么呀?”我勉强正色说完这句话,还是忍不住在爹 怀里笑得打跌。爹斥道:“玉兰胡闹,没点规矩,也不叫声二哥。” 二哥笑笑,说:“没事,今天下雨炊饼没卖完,剩了二十来个,给你们带在路 上吃。”说着把手里的包袱塞给我。 “二哥你真不跟我们回一次家么,娘可想你得紧,一年只在过年见一次,可把 娘想得忒也狠了,难道城里真那么好玩?” 二哥听了我的话似乎有些不快,我知道爹又要替他说话了。爹果然咳嗽了一声, 道:“你二哥城里忙得很,有空再回来就是。” 二哥反过来央道:“爹你怎么不留下来多住几日,何必这么急巴巴的赶着回去, 我会抽空带你们四下去玩玩。” 我撅起了嘴嘟囔:“进城这么多天,也没见你一天有空。” 爹不理我,道:“乡下还有病人等着,可等不得久了,今日非回去不可。” 我“啊唷”一声,吃了一惊,问爹爹:“你是说小雨姐姐么,她怎么会病得这 么厉害?” 爹爹又不答,我瞪了爹一眼。二哥却似忽地想起什么趣事:“对了,今日城里 出了大事,你们还记得全城贴了一月有余、悬赏八万两银子的寻人告示么?” 我哼了一声:“那有什么不知,告示都贴到咱们乡下了。” “可是这寻人告示今日改为通缉告示了哦!”二哥说得像知个什么大秘密却又 不肯痛痛快快说出来似的,我可不喜欢瞧他这模样。这多半是平日听那个什么楼的 说书落下的说一半留一半、只等人问下去才爱说下去的毛病,我才不助长他的坏毛 病呢。 “抓这种江洋大盗本来就该正名作通缉告示,难不成这也有什么奇异之处?” 爹说话倒跟二哥配得紧。 “昨日出赏金寻人的虎爷被这刀欠杀一刀杀了!” 哦!我和爹只是哦了一声,虽觉奇怪,却也不觉有何大不了。虎爷反正我们又 不认识,他势力再大也跟咱们无关。可哥哥看来却很兴奋,也许是因为他们都是城 里人吧。 爹不想扫二哥说话的兴头:“虎爷既要擒拿刀欠杀,刀欠杀杀了他也不奇怪啊。” “可我昨天还见过这刀欠杀哦!” “啊!”我和爹这才真的吃了一惊。 二哥见我跟爹大吃一惊,情不禁有些得意起来,高兴得就像那些说书故事里的 英雄跑出来跟他结交一样。 爹在乎的是儿子,可不是不相关的打打杀杀,问:“你碰见这个杀人魔王,他 有没对你怎样?” “他当然没有怎样,否则怎么会好端端在这跟咱们说话?”我嘟起了嘴。 爹爹对二哥是关心则乱,当然不是没脑子,听我插嘴不由有些恼我,把我向外 一推:“去去去,到外边淋雨去,淋病了爹也不管了。一个女娃子好端端的爱打什 么岔,将来嫁出去还了得?” 我满心不喜:女儿再好,在爹心里还是不及儿子,我怎么会不明白?我越想越 委屈,出去便出去,我索性站起来出去看雨,可雨停了,我也不管。反正哥在,爹 也不管我,我也懒得听他们说话。 “别走远了,记得回来还要回家。” 我踏出屋外,正跨出大门,爹却又忽地在后边这么说,我心又软了,脚步慢了 下来,叹了口气。 我站在门外望着天,雨停了,可小雨姐到底怎么样了呢?爹怎么刚才不把话说 明白,这可急死人了,我得快些跟爹回去看看小雨姐才是。 爹还在听哥说那也不知是吹牛还是真有其事的事。 “那刀欠杀长得满脸胡渣,一身衣服邋里邋遢,满是尘垢油污,可真是丑恶不 堪……”二哥说的话仍是有一句没一句的飘进耳朵里。 其实满脸胡渣、衣衫褴褛的男人也未必个个都丑恶,我想。本来就是嘛,像他 就对小雨姐很好。只是,只是我还不知他叫什么。 我正出神,忽然不知从哪伸过来一只大手一把捂住我的嘴,我骇得险些要晕了 过去,想要失声大叫却又叫不出,那人却不知用手指在我身上哪点了一下,我立时 不能动弹了,心里更加怕得厉害。那人却忽地凑在我耳边有气无力道:“小兰、是 我……别大声说话。” 是我?那又是谁?是他?难道是他?怎么我才想到他、他怎么就来了?他不是 在小雨身边服侍小雨姐么,怎么会来找我?又干么别叫我大声说话?我一阵迷茫。 他似见我不再挣扎,才勉力伸指不知又点了我哪,我随即又能动了,真是奇怪。 我回过头,满脸胡渣、衣衫褴褛,不是他是谁?只是这次他身上不光是油污秽渍, 还染了无数血迹。他这是怎么了?这血是谁的血?是他的么? 他好象受了很重的伤,很是困顿的倚着墙对我笑,惨笑。 “你怎么了?”我问,我很是担心。 他笑笑:“没什么,有人要杀我。” 我吃了一惊:“杀你?谁要杀你?怎么可以有人光天白日的随便杀人?”我回 头环顾左右,只恐会跳出个杀人恶魔来。 他强笑:“不过是我先要杀他。” “什么?”我又糊涂了:“我先叫爹爹给你治伤。”说着要进屋。 他一把抓住我:“我的伤你爹治不了,伤你先别管,这也是你家不是,我先进 去避避。”他勉力撑直身子。我不明白他为何说爹治不了他的伤,却无暇多想,只 好把他扶进大门。 爹爹还在和二哥谈话,我不想让他们担心,我把他改扶进厨房。我掩上门,他 立时褪下全身衣裤,裸着身子只在手中留着两样物事,我一时不解惊得呆了,随即 满脸通红:“你……你这是作什么?”他更不回答,却勉力攀进二哥洗澡用的大木 桶对我道:“把我的衣裤烧了,烧一大桶热水,再给我找一身衣裳。” 他是要洗澡么?啊,他要清洗伤口,可也不是这么洗啊!可他既然这么说,我 照做便是了。先前可把他想得歪了,我脸上不由红得更加厉害,好在灶火通红,我 的脸是红是白他也瞧不出来。只是他一直闭着眼坐在木桶中,根本没向我瞧一眼, 我不觉又好象有些失望。兴许他痛得厉害在闭目养神,唉,我怎么老是胡思乱想, 也许是因为这事来得太过突兀。 他的衣裤在灶下烧成灰烬,水也烧好了,可他居然要我不兑冷水用热水向桶内 直灌下去,他难道不怕烧坏了么?我有些怕,但又不敢违他之意。 现在还是秋天并不太冷,可桶内的热水一眨眼功夫间便半点热气也无了。我正 纳闷,忽听屋外大门有人“砰砰砰”凶霸霸的敲门。这是谁呀?这么凶?他听了叫 门声却脸色微变:“是他们。” 他们?他们是谁?是杀伤他的那些人么?这可怎么办?他们要来杀他了!我一 时没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二哥已开了大门正和他们理论,那些人凶霸霸地道:“衙门缉拿朝廷重犯 刀欠杀,闪开闪开,咱们要搜屋子。” 爹好象不信他们是捕快,问他们怎么不着衙役的行头。只听他们骂了一声,好 象一把把爹推跌了一跤,二哥急叫了一声,随即那些人又骂了几声,不再听见爹和 二哥说话,想是已不敢再争。 我心里又急又怕又是担心,不明白这些人怎么会到这里来拿钦犯,脑子一时转 不过来。只听噼哩啪啦各屋子捣箱破板声不绝传来,只怕就要搜到这厨房来了,我 也不知如何竟不及多想解了上衣便跳进了他的木桶——水竟是如此冰寒刺骨,直冷 得我浑身哆嗦,连害羞也一时忘了。 “砰”的一声,厨门被人踢开。 我低倦着身子,又怕又羞又急又恨,却又故意尖声大叫。那人蓦听我大叫,倒 似被我吓了一跳,正要骂将出来,却忽地变作神情古怪,口中呼哨:“来啊来啊, 这有好东西瞧了嘿!”登时与他同行的四人涌了进来。 这人满脸的不怀好意,配个塌鼻子更是难看,一双眼贼忒兮兮地瞧着我的脸。 这人瞧了我现在的模样,我还会不知这种人心里想些什么么? 这时二哥也搀着爹走了进来,爹见了我的模样吃了一惊:“丫头你干什么?这 会子洗什么澡?” 我自然不是要洗澡,可他还屏息躲在桶底,万万不能让他们发觉了,否则非但 他,我和爹、二哥只怕也……我这时还能顾得什么羞耻?可我又该如何是好?我满 心羞惶,幸好木桶甚高,他们只瞧得着我的肩。桶内水如冰寒,他们见我冷得抽搐 只当是怕致如此,对这木桶竟也没起疑心。我只是哭道:“爹你快让他们走。” 爹浑身发抖,挡在我身前怒不可遏:“你们瞧够了么,这儿没你们要的钦犯, 你们快滚快滚!”二哥一旁急得直搓手。 那一行五人一直眼也不眨地盯着我,听了爹爹的斥骂好似没放心里去,先前闯 门而入的那个塌鼻子丑汉色眯眯地道:“没想到这穷门僻户的竟也藏着绝色,虽然 不曾找着刀欠杀那小子,却也算不虚此行,蛇爷说是么?”爹听了几欲气得昏倒。 那所谓的蛇爷听了却不答,沉吟了会儿:“正事要紧,刀欠杀既不在此,咱们先走 罢。”他话虽如此,眼珠却眨也不眨地盯着我。 那塌鼻子丑汉似是不信自己的耳朵,咋舌道:“蛇爷,就、就这么走了,放过 这小妮子不可惜了点么?”那蛇爷突然厉色道:“你想留下来便自己留下来,龙哥 怪罪下来我可不会为你担着。”那塌鼻子听了“龙哥”好象不再敢吭声,一行五人 又在那什么蛇爷统领下走了出去。 爹和二哥呆了半晌才长长吐了口气,万万想不到他们这种恶霸竟会如此轻易放 过了我。我心中暗道好险,越想越是后怕。 “你这死丫头,什么时候不好……”爹正待对我痛骂,豁然我脚下水声响动, 却是他忽从桶底站直了起来长长透了口气。爹立时惊得傻了:“你……怎么在这?” 我只听见他在我身后对我说了两个字:“谢谢。”我羞得脖子也红了。 二哥这时却满脸的古怪之色、只瞪着身后的他,我虽是害羞却也不禁诧异,只 听二哥颤声道:“你……你是……刀……刀欠……杀!”说完便双脚发软晕了过去。 我做梦也想不到他是刀欠杀。 他倦在马车一角打盹,似乎很累,但气色已比适才相遇好了很多(也许我得叫 他刀欠杀,真是好凶好怪的名字,不过毕竟算是知道了他的名字)。 他真的是那个通缉告示上说的杀人不眨眼、贪财又好色的江洋大盗么?我在路 上不停地想,好象并不觉得他很可怕。 爹沉着脸,也许是害怕眼前的他,也许是还在对我刚才那样救他生气。 “小雨姐姐的病很难治么?”我欲言又止了几次,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爹还是阴着脸。 虽然我没向他——刀欠杀看,但我知道他已竖起耳朵在听。 爹爹过了半晌才道:“虽不难治,这条命只怕也延不了多少日子。” 我心里吃惊,又是伤心:“怎么会这样?” 爹爹叹了口气:“这个女娃儿每日要吃一百两银子的药来吊命,谁又有这么多 钱来供她养她?除非她爹是皇帝。” 我点点头,有些茫然。难道小雨真的会……我不敢想。 如果小雨有日“停”了,他——刀欠杀会不会很伤心呢? 我忍不住向他瞧了一眼,他听了好象一副并不太伤心的样子,只是有些怜惜而 已。哼,男人真是没良心。我对他这么好干么,还把二哥的衣衫抢了一套给他穿。 想到“衣衫”我脸不禁又红了。 他原本那么邋遢不堪,从不给自己换件新衫,也许是把银子都花在给她买药了 吧?这么说倒也不是全无心肝,我又开始胡思乱想。 一路上爹不再说话,爹自知他是江湖恶名昭著的杀手刀欠杀后一直都显得有些 畏缩。小刀(刀欠杀还是这样叫着好听些)也是一言不发,好象有无尽的心事,也 许是惦着小雨姐姐吧。 家离城并不太远,这马车行得虽慢,但中午起程,晚上便也可到了,一路车声 辚辚…… 又听见熟悉不过的虫鸣,又闻到山野烂漫的花香,我心中无限亲切,到家了。 “妈……”我唤着向家里飞奔,但迎接我的却不是妈常挂在嘴边的“小兰回来 啦”。我听见的是妈妈的哭泣。 妈妈在哭,妈怎么会好端端在哭呢? 我一进门就看见妈正哭着为二哥裹伤。 二哥?什么?二哥怎么到家了?且还比我和爹先到一步?居然还受了伤?我糊 涂了,呆在门口。 爹一进门,也楞住了。 只听邻屋有人忽地一声大叫:“小雨呢?小雨到哪去了?”声音那么惊惶急厉, 是小刀的声音。 我正莫名,“砰”的一声小刀门也不敲闯了进来,一进来只问:“小雨呢,小 雨到哪去了?” 我和爹惶然摇头,妈只是流泪,只有二哥除一脸痛楚外更见惊惧。小刀见二哥 也在,不由脸色微变,上前一把揭开妈刚给二哥包好的伤口,露出一个五色掌印。 妈惊叫一声:“你要作什么?别碰我儿子。” 小刀一手将妈轻轻推开,自顾问二哥道:“是蛇爷下的手?” 二哥对小刀好象很是畏惧,却仍是点头。 小刀声音忽转急厉:“你刚带了蛇爷来过这里?” 二哥又点了点头。 小刀面转狠色:“小雨是被他们掳走了?是你供出我的下落带他们前来抓我、 结果却让把小雨给掳走了?” 什么,小雨姐被人掳走了?蛇爷什么的干么要来这?我好奇怪,只见二哥浑身 哆嗦,这次却不敢答腔。 小刀见二哥不答想是自觉所猜不差,随即浑身发颤,眼中满是血丝,脸上肌肉 不断抽搐如要择人而噬一般,我看了心里好怕。这些日子见他对小雨姐一直是深情 款款,从没见过他这般可怖模样。难道这才是本来的他——刀欠杀? 只听他哈哈哈冷笑了三声,又哇的吐了三口鲜血,道:“好,好,好,好得很。” 说着便要向二哥背心拍击而下,我一声惊呼,爹爹妈妈已双双扑通跪了下来。爹爹 哀道:“壮士饶了小儿的性命吧,这是贼人强逼之下才会如此,壮士怪不得我小儿 啊,若要怪,老儿便将自己这条命代赔给你便是。”妈自一旁不停地给他磕头,我 的眼泪流了下来。 小刀面色铁青不答。 却听二哥突地大叫一声道:“你们别求他啦!刀欠杀你要杀便杀,你别折杀我 爹妈!那蛇爷个王八蛋前脚刚走后脚便溜了进来想要私占我妹子,见我妹子不在还 不死心,逼着我带他回家来找小兰,可我这禽兽不如的东西居然就真这么带了他来, 我算他妈什么东西,居然就这么差点要把亲妹子卖了,刀欠杀你要杀就快点杀,我 好变作厉鬼去要了那狗日的蛇头狗命!” 爹妈听得傻了,我更听得呆了,又是羞耻又是恶心。 只听见刀欠杀哈哈厉笑:“说得好!”掌势不止,径自在二哥背心连劈了五掌, 二哥立时浑身软倒,不知死活。爹妈惊叫一声齐齐扑上抱着二哥大哭,刀欠杀哈哈 长声厉笑出门。 我又悲又恨,朝着他的背影道:“刀欠杀你浑蛋!你坏蛋!”我郁结满怀,一 时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骂他的话。 只见他对门前的一棵大树又发狠连击了五掌,冷笑道:“我刀欠杀本是个杀千 刀的浑蛋,你现在才知?” 我哭倒在门坎,他惨声厉笑径自去了。我只觉无限的伤心与茫然,是因为他杀 二哥,还是因为什么。 我不知道。 只想知道这一切都是怎么了?怎么了?有谁能告诉我?告诉我? 三天后,二哥的伤竟然莫名好了,我原本以为他已被刀欠杀杀了。我站在门口 发呆,突然门前的那棵大树被风一吹,竟尔碎倒了下来。我吓了一跳,后来爹看了 看这倒下的大树的纹理脉络,推想是那天刀欠杀击二哥的五掌实是将二哥身上五色 掌印的毒吸了出来,临走时再掌击大树将毒散在这棵树里。这毒药性极烈、却又一 时潜伏不致立即发作,这树竟在三天后才被刀欠杀的掌力及毒力所致节节寸断。我 呆呆听爹说完,又发了半天傻,还是弄不清这许多头绪,只是想、只是想……也许 我还是该叫他小刀的。 又也许我再也见不到他了,他一定是去找小雨,他这么厉害一定会救出小雨跟 她好好在一起的,可小雨姐的病……不对,他这么厉害也受了那么重的伤,敌人一 定很厉害的,那可怎么办……那、那他到底是不是朝廷钦犯?是不是那个杀人如麻、 贪财好色的刀欠杀?我又开始不停地胡思乱想,直到那一天…… 爹爹豁出去了,爹爹要去断魂崖。家里越来越穷,只有珍奇的药材才能卖好价 钱,据说断魂崖就有种极珍贵的药草叫还魂草,说是死人吃了也可以还魂,多半能 卖不少银子。可大哥幼时就是在那采还魂草坠崖而死的,就因为危险那里才叫断魂 崖,现在爹也要去了,可我又怎么能让爹去呢?爹若有个好歹,叫妈怎么办? 妈死活也不让爹去,哭着、囔着、骂着,爹终究去不成,妈总是盯得紧紧的。 爹不能去,那就我自己去把它采回来。 我发了狠,我瞒着爹妈上了断魂崖。一个人上山真的很吓人,可我不想看妈妈 的眼泪、听爹爹的叹气,也就顾不得了。 崖上虽然没看见还魂草,却也有很多奇特的药草,可是皆生在陡崖峭壁不易采 摘。我一咬牙,便将绳子一端牢牢系在崖边一颗大石上,一端系在腰上,这就下攀 崖壁来采集。脚下白云飘飘万丈凌空,我根本不敢往下看,好半天才战战兢兢移一 小步、挥一下药锄。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头顶声响,山顶竟有人说话。怎么会有人来这呢?我好 生奇怪。 突然山顶上的人好象在大喝小斥似的吵了起来,山上风啸兽鸣的我听不大清, 正待攀上些听那些人说些什么,只见头顶崖边居然掉下一人来,我险些失声而呼, 那人已抓住我的脚腕,我只觉脚骨都要被他拉得断了,那人却借势上攀抱着我紧紧 贴向崖壁。这么悬空拉扯,我心中害怕无比,只恐掉了下去,不敢丝毫动弹,也不 知背后抱着我的是什么人,我又羞又急想叫,那人却一手捂住我的嘴。 我好怕,可为何捂着我的手好象很熟似的?是他?难道是他?又是他?从崖上 掉下的会是他?刀欠杀?小刀?我不知自己是惊是是怨是喜是愁,不知自己是不是 还想看见他。 山顶上又是些什么人呢?只听崖顶有人厉声长笑很是刺耳,却好象很得意的样 子。头顶风声又起,又有一人坠了下来。我闭着眼再不敢动,只觉身后的小刀似乎 也一把抓住了刚掉下的那人,随即不动有如僵硬了似的。 又不知过了多久,崖上人声渐无,我对他轻轻道:“我们上去吧。”他不答, 久久不理我直如死了一般,我心中害怕起来,又唤了他几遍,仍是不见答应,我却 又不敢转身瞧他怎么了,正自心焦忽听风声一响,我身子一轻,他竟已上了崖了。 我微一迟疑,费力拉绳而上。 我好不容易攀上崖顶,却不见他来拉我一把,我不由有些气恼。却见他仍是身 子僵硬,我走到他面前,不由呆了。 地上躺着一个人。 竟、竟、竟……是她?怎么会是她?我是不是看错了,我拼命揉着眼睛,眼泪 却掉了下来。 “地上的是、是、是小雨姐姐么,她、她死了么?”我不敢相信眼前躺着小雨 姐姐的尸首,却又不能不信。 难道刚才从崖上掉下却被他拉住的就是小雨姐姐? 他听见了“死”字却犹如被雷轰电击一般,死死瞪着我,喃喃道:“她没死她 没死她没死……她好端端的你干么说她死……” 我听了心都要碎了,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他? 我哭倒在小雨姐身边,依稀看见她对我的淡弱一笑,她还是那么美,就算死了, 也是最美的,在他心里,她永远是最美的。可她怎么会死?为什么会死?她是病死 的么?还是有狠心的人杀了她? 他突然抱起了她发了疯般的冲下山,我赶紧起身跟着,却眨眼不见了他的踪影。 我驻足茫然而泣,只觉整个人空了一般,呆立了半晌才失魂落魄的下山。风吹树摇, 我却又在山脚看见了他,他在哭,却流不出泪,他苦嚎,就像寂寞的狼……原来一 个男人会是这样为一个女人哭的。 我怔怔望着他哭了良久,他终于开始有了泪。 他哭在了我怀里,开始像个孩子。 他终于承认她死了,可是他也死了,心死了。 他把她葬在了废弃的凉亭旁,他便以凉亭做家,这样他好天天守着她。 我把采来的药材给了爹爹,此后天天都去断魂崖找还魂草,只想有一天能找到 让小雨姐活转来。 可我每次总是空手而回看着他在荒坟旁发怔。 这个世界又怎么可能真会有还魂草? 他的胡子越来越长了,衣衫还是二哥的那身衣裳,越来越破、越来越脏。可他 不在乎,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因为他只在乎她的在乎。他天天盯着她的坟发呆, 不时痴痴傻笑,也许他记起他跟小雨姐一起快活的日子吧,我真怕有一天他会趁我 不在把坟掘开自己跳进去。 还好他没有,只是神智越来越不清了,他跟我说会子闲话有时竟会突然抓着我 的手使劲地叫“小雨”,我没挣脱也就由他抓着,然后待他省觉又把我的手狠狠甩 开。我不是小雨,我只是小兰。我静静抚着自己的手腕,看他一边狼吞虎咽吃着我 带来的饭一边出神,不时看见他流几滴莫名其妙的眼泪。 原来我很在乎他的在乎。 那天我带了一张纸给他看,是一张通缉他的告示。这告示已废弃了,据说城里 有人确定刀欠杀已死了,衙门才把所有告示作废纸揭了下来。我捡了一张给他看, 他看了笑,然后又喃喃道:“我残忍嗜杀、我见利忘义、我贪杯好色?” “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我对他说。 他冷笑,他不屑:“你凭什么说我不是这种人?”我无语,他随即暴戾起来对 我咆哮:“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想我是无可救药的疯子,你一定跟他们想的一样我是 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我是贪淫好色的混蛋,我知道,你一定是这么想、一定是!” 我怔怔地听着、望着他,他又转为呢喃自语:“只有小雨懂我、只有小雨……”他 渐渐静了下来。 他开始对我有了不忍之色。 他沉默了会儿:“我不该这么说你,我的事本与你无关,你还是快走。”我听 了心里一酸,随即也躁怒起来,我对他大叫了一声,也许是我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 大声。 “你到底要这样到什么时候为止啊?刀欠杀!” 他听了好象吃了一惊,怔了怔,随即低沉。 他淡淡道:“我在创一种刀法,我一定要想出他的破绽。” “什么?谁?” “龙哥。” “你要去杀龙哥?他是杀小雨姐的凶手?” “是!” 哈!是否该轮到我像你们一样冷笑或苦笑呢?为什么?为什么你们这些人不是 虎就是龙的?难道死了一个小雨姐还不够么?为什么一定要打打杀杀个没完没了呢? 杀了那个什么龙哥又怎么样呢?你又能不能保住你自己的命呢?你有没想过会为你 担心的人呢? 这些是我想说的话,我却忍住了没有说,我只是用这种眼光瞧着他。我不知他 看不看得懂我的眼睛。 只见他眼中闪过泪光。 他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塞在我手里,那是一颗明珠。明珠浑圆滑腻温润 莹华,珠上似乎还滑过残有他的泪,泪水盈在珠上就像雨水一样伤情。 “这颗珠子值八十万两银子,原本用来给小雨下半辈子问医买药。现下她死了, 我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给了你。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我一直欠你,这颗珠子 算我还你。如果有天我死了,请你把我与小雨葬在一块。” 我心下大拗,低低饮泣。 他没再看我,只是呆呆望天,过了良久方自言自语道:“我原本不叫刀欠杀, 我原名叫孔知详,我父亲当年是江湖上的一个寻常镖师。” 他忽然开始对我述说他的往事。他想告诉我什么呢? “但因我父亲素来极重义气,‘义气相投’孔不为七个字当年在江湖也算小有 名气。” 我静静听着,尽管我对他所谓的江湖还不太了解,只是我想知道他的故事。 “后来父亲一次行镖不幸出了岔子,所保的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被伙蒙面大盗劫 了去,这下全镖局的人都人心惶惶,只怕把镖局卖了也赔不起失银。父亲气不过就 独自去找那伙大盗,不知是否因查出了些端倪、私自与人动起手来竟是两败俱伤。 父亲临终想对我说些什么却喉咙咯咯冒血什么也说不出,我那时还小,只是不停地 哭。后来不知怎么,局子里把丢镖银的事栽在父亲身上,说他与盗匪合谋镖银分赃 不均内哄而死,我娘气不过上吊死了,而我父亲当年在局子里所谓一众好朋友好兄 弟却没有一个站出来替父亲说一句话。” 他眼中露出看透世情的讥嘲之色,我听了却不禁有些黯然。 “这时我却遇见了一个人,也就是我后来的师傅‘千刀万剐’易百十。他最初 只是一个江湖混混,当年也曾跟随一群盗匪劫过我父亲曾走过的一趟镖银。师傅他 们当然没劫成,而且我师傅当时还被我父亲擒住了。当时父亲只是个趟子手,还没 升做镖师,若依那一干镖师的意思是要将我师傅宰了,可我父亲见师傅那时可怜便 私自把他放了,由此得罪了不少同行。我师傅后来却得遇了奇逢,竟成江湖一代人 见人怕的杀手之王。也难得他一直记着我父亲的恩惠,一听见我父亲死的消息,便 万里迢迢赶来把我接走收做了他的徒弟。” “师傅原来属于一个杀手组织,叫‘杀手坛’,自师傅的师傅死后,师傅就是 这里的老大。师傅调教了很多杀手,专门提供给想买凶杀人的雇主。每个杀手做票 生意都要抽五成佣金归杀手坛,也就是归师傅。我在那里长大,终于也成为他们中 的一员。师傅调教我很用心,也许是看我习武够勤,也许是看在我死去的父亲份上。 可我不想做杀手,我不喜欢杀人,我不喜欢血,一有血沾着我我就要不停地擦、擦 干净为止,我一天到晚想的只是练好了功夫到江湖去找出害死我父亲的真凶、给我 父亲翻案!可师傅不让我走,这是规矩。所有的门派都有规矩,不是你想来就可以 来、想走就可以走。他对我好是一回事,规矩又是一回事。我开始和师傅争吵,所 有的师兄弟都看在眼里,终于有次我几乎吵得要和师傅翻脸,大师兄却在这时和几 个师兄弟突然背后偷袭师傅。惊变仓促,师傅就这么突遭暗算死了。我很吃惊、更 愤怒,师傅虽算不上好人,但毕竟对我很好,就算他该死,也该是他刀下亡魂的亲 友、武林的剑客侠士来杀了他,而不该是自己的徒弟。我更想不到他们竟会事后把 弑师之罪冤给了我!这全是大师兄一手搞出来的,他见我从小跟师傅习武时就嫉妒, 因为师傅一直最用心教我,连他的断崖宝刀也传了给我。而他更迁怒师傅,他不想 再唯师傅之命是从,所以他杀了师傅想做杀手坛的老大,当然他还得除了师傅最宠 爱的我。所有的师兄弟都听信了大师兄几个人的对我的陷害,他们人多势众我斗不 过,我也只能逃,逃离杀手坛。结果江湖都传我是个弑师的叛徒杀手,我是个杀千 刀不讲道上规矩的黑道魔头。嘿嘿,他们要这样叫就随他们这样叫,我不在乎。只 是大师兄也没讨得了好,他虽是大师兄,可没有师傅在世的威信,想要在所有师兄 弟那分一杯羹提五分利根本是做梦。杀手坛也就这么散了。” 我听得有些匪夷所思,江湖是这样子的么? “我一心想着替父亲查找真凶,师傅这件事也便暂先搁置。可人是要吃饭的, 我跟了师傅十年什么本事也没学会只学会动刀子,可总不能叫我去江湖卖艺,那我 只好做杀手。我开始接生意,可我是个不讲规矩的人。有时要我去杀的人若真的可 恨,不收钱我也会把他宰了。有时我若看雇我的人不顺眼,我就先宰了雇主再说。 有一次我得到赏金,发现其中有锭银子有两个小小的文字印记:”吴财‘,’威富 ‘。吴财就是指吴财记布庄,也就是当年我父亲当年走失的那趟镖银的雇主,威富 则是代指我父亲生前所事的威富镖局。威富镖局每次出镖都会在货上留下自己的印 记,可据我所知镖局只保过吴财记布庄一次镖银。我心里纳闷,想怎么会这么巧, 多半与当年父亲失镖有些蹊跷干系。我顺着这条线索查了两年,终于查到’大漠驼 王‘赫连千里便是当年劫我父亲镖银悍匪之首。我要报仇,一定要。可他并不好杀, 不光武功高,而且行踪难定。他性喜沙漠,我却极不适,更可恶的是自他劫了我父 亲那趟镖银后就绝少出过沙漠左右。不要紧,我等。我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摸熟他周 遭环境,决定在莫高窟对他伏杀。我又花了四个月设陷伏套,只剩怎么引他来往圈 套里跳。很简单,我开始造谣,我造谣说莫高窟内有大宝藏。大宝藏,谁听了不会 心动?我尽可能在只能让他得知消息的武林势力范围造谣,其实就算被其它武林中 人听了我也不在乎,那一带只有他是个高手,我的陷阱就是用来对付高手。我原以 为他会在三天内风闻消息,没想到他第一天听了就开始动身。我又想个法子让他得 了份我编出来的藏宝图,他更加信以为真。一路上我尾随他也到了莫高窟,我眼睁 睁看他怎么一步步遵循我藏宝图的指示步入我的圈套。我在笑,因为看得好笑,我 惬意,因为看得我很痛快。报复的确很痛快!“”从头到尾我没有出一刀,我只是 施施然走到我布好的陷阱边,看着洞里的他挣扎。洞里有很多好东西,锋矛机关、 毒药暗器、一百多条异种毒蛇、三十多种毒虫。可他真也算了不起,我走到洞边看 他,他居然还在作困兽斗。所有的毒虫都死了,他居然还没死,不愧大漠驼王。可 他中蛇毒太深,又中了我三十七道机括发出的暗器,迟早也是必死。他想往洞上爬 却爬不上来,他看见了我。他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付他,我说了。然后他竟对我喊 冤,说主谋不是他。那我问是谁,他要我先救了他再说。我既想知道,就只好先把 他拉上来,他却趁我不备险些将我拉下去,原来他也自知伤势太重必死只想拉我做 垫背。我惊出一身冷汗,看着他复又跌下在洞里痛骂,自此明白了一个教训:要对 付王八蛋就得让自己变得更混帐王八蛋。“ 听着他说着杀人的往事,瞧着他凄厉的神情,我更觉恐怖。 “他毒性渐渐发作上来开始神智不清,也愈来愈气极败坏,他不再骂我,开始 骂另一个人:”都是你孔莫为个王八蛋连累老子,什么义薄云天狗娘养的,迟早跟 老子一样没好下场……‘他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我却越听越心凉。他说孔莫为?难 道是二叔?主谋是二叔?’江南大侠‘义薄云天’孔莫为?我父亲‘义气相投’孔 不为的二弟?我父亲无甚声望,但二叔却是江湖有数的几个大侠之一。自他成名以 来,我父亲从来不图他什么好处,可他偌大声名富贵居然也会打他大哥、我父亲的 主意?他也会干那土匪行劫杀人的勾当?是他杀了我的父亲?也是他陷害我父亲? 哼,真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么?可二叔你为什么要这么为?‘“”是为了钱 么?你这么有名这么有钱,还看不开钱?居然要害了亲大哥要钱?如果你真是这么 ’为‘,我也就只好杀了你。我要去找二叔,怎么也是我二叔,我要先当面对质问 清楚。如果是,不管他是不是威名显赫的江南大侠我都一定要当众杀了他以揭恶丑。 可他怎么说也是’义薄云天‘的江南大侠,他哪能那么好对付?我又苦练了两年武 功再去找他。那天他正办五十大寿,所有的贺客都是江湖响当当的人物,我开门见 山,我说我是孔知详、孔不为的儿子、孔莫为的侄子。所有的人听了都笑我,他也 笑,因为年年都有人冒充他的亲戚在外招摇撞骗、混水摸鱼。我也笑,说了一句莫 名其妙的话:“左边屁股三颗痣。’宾客听了笑得更欢,我却看见他面色陡然有些 不自然起来。他左边屁股有三颗痣是父亲在我幼时告诉我的,这种事除了夫妻便只 有光屁股玩到大的儿伴才知道了。爷爷奶奶死得早,二叔是父亲带大的,这种事父 亲当然知道,我说的什么他当然也应该明白。如果他没做什么亏心事,他就应该马 上认我,而不是假作不识。我说完就走了出去。”“他没有认我,但我知道他派人 跟着我。我在客栈得到他的书信,他约我夜晚在他书房见,我去了。我看得出他不 敢确定我知道什么,这次来找他想做些什么,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试探。我冷冷听了 他半天废话,然后只说了一句话:”驼王托我问候你!‘他脸色立时变了,谦谦君 子、谆谆长者立时变作了狰狞的屠夫。他说:“你都知道了?’我说:”我本来不 知,现在知道了。‘他狠色道:“既然如此,你别怪我无情。’说着就要对我动手, 他好象对自己的武功很有信心。可是我也没什么好怕他,只觉愤怒和不解。我问他 为何要劫父亲镖银、继而杀之嫁祸,他听了好象觉得好笑,几欲不屑答之,‘当然 是为了钱。’我点点头,好象懂了,又好象懂了很多我本不愿懂的东西。我很心寒, 却没想到随即发生了件更让我心寒的事。” “他突然一扬手击出一道暗器。他若是对我而发,我早有防备可不惧他。他是 击向窗外。因为窗外一直似有个人影矮着身子像在偷听。我还以为那是他伏下的帮 手一直没理会,他却以为是我伏下的人马欲施暗袭。只听一声惨叫,那黑影仰面而 倒,紧接着窗外响起几个妇人的哭声。他奔了出去,我也出来看,原来那小小的黑 影竟是他的孙子。想必他的孙子想从窗子里爬进来吓爷爷一跳或跟爷爷玩捉迷藏来 着,却突遭此横祸。几个妇人抱着孩子尸体大声痛哭,他看着孙子的尸体也很是痛 苦,对我更是怒不可遏,我冷笑,我知道他在迁怒我。也不知这算不算一种报应? 妇人哭声让他烦躁起来,他对妇人大叫‘别哭啦’,妇人不听,反哭诉道:”老爷 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杀了你的孙儿?‘原来这妇人还认得他老爷的暗器,我还真怕 又要有人冤上我哩。他却听得心头火起,顺手给了那妇人一耳光。哪知他盛怒出手 竟掌含内力,这一掌竟把那妇人扫得脖子也折了。那妇人颈断而死,其余几个妇人 仆役全都吓得傻了,这时门外却来了几个因好奇闻声来看看的留宿宾客。这一幕那 几人尽皆看在眼里,俱都惊得呆了。二叔也呆了会儿,随即似乎省觉了什么、发了 疯般向那几个宾客杀了过去。他们又没得罪他,他为什么要杀他们?当然跟杀我父 亲、他大哥的道理一样了——灭口。他一路杀了出去,他杀红了眼,他开始逢人就 杀,是人就杀,不为什么就杀,看也不看就杀。杀人就是这样,只要开了个头就很 难止得住。我冷冷看着他在我眼前杀完人,又淡淡听着他在远处杀完人。我不知他 杀了多久,他又兜转了回来,想必他已把他的山庄杀了个遍。我看见他,却几乎已 不认识他。他却开始对我狂笑,好象也不认得我。我知道他疯了,聪明人总是一不 小心就会变成疯子。他最后一刀砍在自己脖子上。那是我从所未经的一晚,我又静 静坐了半晌想整整脑子里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其实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想想些什 么,然后我从大门走了出去。也许是因为有人看见了我是从二叔家里唯一走出来的 活人,便把二叔满门十六口、二十三位宾客、一百四十八个仆役的命案算在了我身 上。我从那时就被人骂作杀千刀的王八蛋,嘿嘿,那也很好听啊,那我就做’杀千 刀‘刀欠杀。“他说的好不诡异惊心,我只听得呆了…… “自此我的心情很坏。是因为头一回看见那么多死人?还是因为被冤枉?我不 知道。只是人世间有些事让人看多了、看透了会觉得很心寒。我虽然大仇得报,但 父亲的冤曲却终是洗不清,还剩下几个劫镖的小角色我也无心去找,本想去找害死 师傅的大师兄却又找不着。我一天到晚便在江湖浪荡无所事事,直到一天路过百花 山下碰巧救了一个姑娘,我心才又活了起来。” 他虽是杀人为业,其实心里也有很多委屈啊,他碰上的是小雨姐姐么,那便好 了。 “那是个挺调皮的姑娘,长得很美,也很天真、很稚气,她说她叫笑如初,呵, 这么有趣的名字,她果然总是时时笑得甜甜的。可是我第一次见她她却在哭鼻子。 她那天在百花山下被几个自称石狼帮的人围着。几个流氓围着个如花少女不放还能 有什么好事?我随手两三刀便把这些人宰了,然后我想走,她却居然拦着我。一个 小姑娘见我杀人居然不吓得逃走,还要拦在我面前,我也不免有些奇怪。她则说她 也是武林中人,说出什么受人点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话来。瞧她一副天真烂漫的模 样却勉强正儿八经地说一派江湖口吻差点没让我笑出来,那我问她你想怎样,难不 成要以身相许不成?她见我调侃她不禁羞得抬不起头来,我见了她这模样不禁有些 心动。我问她家在哪,她说在含羞谷,她爹是个江湖隐士叫笑顽石。笑顽石?我可 从来没听过。既然看她怪可人的,左右说不定还有什么石狼帮、土狗帮的,不如送 她走一遭。我告诉她我送她回去,她立时破涕为笑,高兴得跟只蝴蝶似的蹦蹦跳跳 在前领路,好象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她一路对我问个没完没了,居然匪夷所思地要 向我拜师,她却振振有词说学好了我这样的武功就没有人敢欺负她了,我一笑,其 实听她这么称赞我心里莫明其妙地也很开心。到了含羞谷,她惊得呆了,她爹竟然 死了,是死在石狼帮的人手里,地上有石狼帮的标记。她痛哭,她痛不欲生,瞧她 伤心欲绝的模样,我虽才与她初识、心竟也跟着她隐隐作痛。她说是石狼帮的人想 娶她做什么押寨夫人,爹不同意,因此遭了他们毒手。我怒愤填膺当即问明了石狼 帮的方位,当夜杀了个石狼帮鸡犬不留,却只可惜遍寻他们帮主不着。忽地我心里 开始有些惦她,生怕有石狼帮余孽趁虚对她不利,便又急急回谷里看她。我立时骇 了一跳,虽没人对她怎样,可她居然在上吊自尽。我救下她,救醒她,她倒在我怀 里大哭,我知道她这一哭我是再也脱不了身了。我发现我已喜欢上了她,真的。没 想到一句以身相许的玩笑会弄假成真,从此我和她一块住在谷里。我打猎,她持家, 闲来无事我便教他武功防身。我发觉我越来越爱她,也更加地宠她,我全心全力的 教她。她也真聪明,那么一点武功底子二三年功夫就有了我的七八成。可是她心情 似乎越来越不好,最初对我有说有笑,无尽温柔,现下却对我越来越淡漠了。我不 知自己哪惹她不高兴,我纳闷,我问她,她不肯说,怪我多事,总是想支开我静静 一个人呆着。一次我拿了兽皮去镇上卖,看见一支很漂亮的簪子,我一时心血来潮 便用所有的皮毛换了那根簪子,只想快些回去讨她欢心。我给她带上它,她或许就 不会再对我生气了吧,一路上我忐忑不安地想。可我一到房门外我便惊得呆了,我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听见了一种声音,是如初与人床第寻欢的声音,是,是她 在与人寻欢作乐,我绝不会听错,那种呻吟绝不是生病所致、更非被人强奸,我跟 她生活了两年我还会听不出来么?我脸色铁青,没有敲门,也没有开门,我整个人 都似已浑身僵硬,我硬生生走了进去,门板碎裂。我用身子嵌门而入,两个人赤精 着身子乍然分开,我看见从她身上下来的男人背后纹着一条狼、一条石狼。一刹那 我似乎明白了很多,又似茫然了更多。那男人似对我很畏惧,倒是如初、笑如初这 个女人非但没有丝毫羞耻胆怯、竟施施然索性敞开被子好叫我看个清楚。她居然笑, 她说她也不想瞒下去了,她居然是什么锦锈教的教主,她有无数情人,眼前这男人 是石狼帮帮主,是他情人中的一个。我几乎不敢相信,一个这样的女孩竟是什么教 的教主?一个这样的女孩子竟有称霸武林的野心?这个武林怎么了?也许我真的不 再适合这个江湖。她说因功夫未臻上乘尚不敢在武林行王称霸,是以到处以美色计 取武功高强者欢心以偷取绝学,而我便是她对象之一。她敢这么坦白,当然自持十 成把握,因为她已把我的斩乱麻刀法学了九成九,现在她只欠火候而已。我已没有 东西再值得她学习,所以她终于不在乎被我揭穿、与我翻脸。但我只奇怪一个女人 如果不懂得害羞还算不算一个女人?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什么她爹自然是不知从 哪找来的替死鬼,石狼帮的帮众亦如是。她说完真相就叫那个石狼帮帮主动手,她 认为她们联手一定可以置我于死地。可我眼中有两团寒火,那个什么石狼帮的帮主 看着我的眼睛不禁有些胆怯,有些犹疑,我盯着他,他正想动手我却索性先一刀把 他劈成了两段。她面色有些变了,她想不到我的刀法会因人的极端愤怒而威力骤增。 世上很多事光得其形不得其神是没有用的,差一分都不行,但这个道理她永远不会 懂。没有真的付出,就不配、不应得到回报。别人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我的就是 这样。我的刀法是我的,为我而设,只有我的个性才能发挥它最大的威力。她也出 手,尽管看来她的确学得很好,但她出到第三十八刀我就已一刀架在她脖子上。她 眼中居然也会露出惧色,她居然向我讨饶,这样还教主呢?她求我看在这两年的情 份上放过她,我看着她雪白的颈子、雪白的肌肤,情不禁心想那是我在一个时辰前 还深深爱着的,可转眼间就……我痛苦得几近不能思想,可她看着我哀伤欲绝竟露 出喜色,也许她以为我会放过她吧,可我刀欠杀岂是任人玩于股掌间的人,我一刀 斩下去转身便走。哼,她若要自以为是,我就得让她猜错。我抹去眼角两滴泪,不 是为她,只为伤逝我这辈子第一次动情得到的却是虚情。我对很多事都死心了,这 世上有很多事情是再怎么补救也是不能再如当初的。” 他的确受过很多伤啊,我也不禁为他有些伤心。 “此后我开始浪迹天涯,重接买卖。我不再相信任何人,尤其女人,开始杀更 多人,尤其淫贱卑鄙胜如初的女人。五年,足足五年我醉生梦死,一有了钱我就呆 在苏州戏凤阁。那是家妓院,那里的女人最漂亮,酒也最好,最贪钱的也是那里的 女人,每次醒来我的钱袋总是空的,然后我又得去杀人、又有了钱、又来这里寻欢 作乐。直到那次醒来我听见有人吹箫。” “好悦心的箫声,是了,不是悦耳,应叫悦心,好美好动听,听得我好象又要 醉了,为什么会听起来这么耳熟,就像娘亲小时吹箫哄我一样。娘、娘,想到这我 就不停地想娘、叫娘,所有人都以为发酒疯,大声嘲笑,我冲出去寻那箫声,看见 一个姑娘在帘后吹箫。我像疯子一样穿过帘子看见了那姑娘,姑娘很美,但不是我 娘,我就势夺了那姑娘手里的箫。那姑娘被我突如其来举动骇得哭了,我可不管, 然后自己也开始吹箫。妓院里的老鸨龟奴都吓坏了,因为那姑娘是新一届花魁,是 卖艺不卖身的红人,就算卖身也得留着苏州城里的达官贵人,他们都以为我要非礼 她,全赶忙出来赶我出去。我把他们全都踢将出来,只顾一个人吹箫。我也会吹的, 娘教过我的,可什么宫商角征羽我可不分不清记不得,我只拼命想吹好,可怎么吹 也不行,吹得久了我又不觉睡了,我不记得自己是不是流了泪,只是那天我突然好 想念娘亲,也许是这姑娘的箫声引得如此吧。” “此后我每次来不喝酒、不要女人,只听这姑娘吹箫,可钱还是大笔大笔的照 付。只奇怪这些曲子我在这几年来怎么从没听过,是她自己编的么?我每次都暗记 她吹的音律,回去慢慢研习,可我学音律笨得紧,怎么也吹不好。有时走在街上胡 吹一阵,自得其乐也自觉好笑,如此过了一年。有一次那位吹箫的姑娘竟主动约我 说话,我觉得奇怪,原来她奇怪我怎么每次来只听她吹箫。我笑笑,说她吹得好听。 她脸一红,说来这里的客人全是寻欢作乐,只有我奇怪得很,又问我那次为何抢她 箫却又流泪。我不禁有些呐呐,又笑笑,我说我也会吹,我拿过来吹了一阵,尽管 甚是难听,她却听得似乎有些发痴。她说这是她自个编的曲儿怎么我也会,我说我 每次来都偷学呢,我又笑笑。她却好象很感动的样子,说只有客人只欲对她无礼, 却从没人这么记着她一点一滴。我若要学,可以天天来找她。此后我们时时见,我 们越来越要好。她告诉我她叫小雨。” 啊,她就是小雨。 “那晚下着小雨,雨水却浇不灭我的热情。我很兴奋,我带了很多银子决定去 给小雨赎身。是的,我要娶她。我兴冲冲找到老鸨,她看着我的银子面色有些难看。 十万两银子不可能不够的,我想,可她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倒像是欠我的。她 收了银子走了,我急冲冲去找小雨。我一进房门便看见小雨赤裸着倒在地上,屋里 还有男人、四个男人。再笨的傻子也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怒气冲天,拔刀狠砍。那 四个人居然还是会家子,没一个弱手。只是被我攻得一时措手不及抢了先着连连倒 退,只是其中一个最可恶,竟拿小雨做挡箭牌。这一恶战直斗了三个时辰我才将四 人毙于刀下,我自己也流了不少血,可最要命的是小雨误中了其中一人一掌。小雨 伤得神智有些不清,瞧着我满身鲜血,只吓得又哭又颤,我知道她怕血,我瞧着她 的模样忍不住心痛抱着她,发誓再也不让她看见血。” “我连夜带她走了,事后才知那四个人竟是江湖上大有侠名的‘江南四公子’, 是四大世家的少爷。江南四公子,呸!侠客也是一般的畜牲不如!此后四大世家的 人传我暗中使狡计杀了四公子,四处通缉格杀我,我可全没当回事,他们找上来一 个,我就杀一个,来两个就杀一双,我的恶名更加响了。可我不在乎,我在乎的是 小雨的命,小雨中了那一掌,伤势古怪,时好时坏,我的内力无法助她疗伤,好不 容易找到江湖神医吴智究,他却说须以少林烈阳掌加赤焰指方可逼出她体内一十七 处大穴内的‘五指阴劲’才能痊愈。我然后又背着她上少林,可少林会这两门功夫 的高僧只有藏经阁的露苇大师。可要少林的高僧为一个恶名昭著的杀手大耗内力救 一个素不相识的妓女,却又怎生能够?我求他他不允,我激他他不中计,我只得提 出愿以我的绝学斩乱麻刀法相交换,他听了才似乎有些心动。藏经阁本来要务之一 便是尽力收集天下各门各派武学以便本寺高僧观摩印证,既增见闻、更辅少林自身 绝学之用。他便答允了,我把我的武功全部笔纸录下交给他,他看了却说不过尔尔 平常得紧不值一换。我听了又惊又怒,少林堂堂天下第一大派竟也作这不守信用混 赖之事?你说我武功寻常,那倒试试看。我跟他拼了一千余招未分胜负,却把全寺 的和尚都惊动了。我只得愤愤暂先离开,到了夜间再来。既然你出尔反尔不出手救 人,我便偷了你的绝学自己练会了来救小雨。这想法虽是妄为可笑,我却顾不得那 许多。当夜潜入藏经阁盗书。这少林寺多半自恃天下第一派无人敢动,四下看守倒 也并不如何严密。我潜入阁内只管找有烈阳或赤焰字样的经书,拿了几本却见那看 阁的老和尚露苇秃驴正灯下看我录入的刀法秘籍。我又恨又恼当下便要偷袭杀了他。 我一发起狂来,就什么也不顾,刀法威力更可倍增。我的刀法斩乱麻未必,斩几个 人头倒不成问题。我只须第一刀得势,敌人除非高我太多,否则非死我刀下不可。 我出了三千余刀终把这秃驴宰了,四下灯火通明一片大乱,少林和尚尽皆前来抓拿 我。我连忙带着几本秘籍逃了,领着小雨远走高飞。” “我又找着神医吴智究要他暂先救治,他听我杀了少林高僧死活不肯,我只得 拿出盗来的几本秘籍给他算作诊金,他这才心动。我只留着烈阳掌与赤焰指两本日 夜苦习,他用他研制的奇药让小雨多撑了一年。可我毕竟没少林功夫的底子,两门 功夫只得皮毛,一日强行对小雨施治,旧病反被我医成新症。我又悔又恨,吴智究 给了我张药方,说是每日服此药便可保命,但要痊愈已无可能,我拿了药方只得带 小雨离开。医药我可不懂,拿去药栈询问,上百味药加起来每日足要上百两银子。 银子对我来得快去得也快,我也不在乎什么,只要小雨活下来便好。可我要不停地 杀人才能有钱,但我却未必时时有杀人赚钱的日子。每次杀人只不过几千两,过不 得多久就会花光,然后又要去找财路杀人。而每次去杀人总得十天半月,这段日子 我不在小雨身边怎么成?我必须干票大的一劳永逸方可,就此收山陪着小雨。可是 叫我到哪去找价高百万让人杀的高手?原来杀手最大的痛苦是你想要杀人的时候却 找不到人杀。莫非高手都死绝了,不希罕杀了?我等了很久,我终于等到了。长安 的虎爷要请人杀龙哥,这会是一票大生意,我一定要去接,而他也正要找我。” 原来你是这样来这儿的,小雨姐原来是这么得的病。她虽然现在死了,可你待 她若此,她想必地下有知心里也快活得紧。总好过我…… “我把小雨安顿在你家后就去找虎爷,他做梦也想不到我会拿了他的钱后立时 就杀了他。我杀人也看杀什么人,让我讨厌的才杀。他虽知我杀千刀的恶名,只是 还是想不到我竟会杀雇主。因为我不光看他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讨厌,我还要拿他 的人头再到龙哥那赚一笔。当夜我就去找龙哥,带着虎爷的人头去了。既是要赚第 二笔,也是要杀龙哥,我答应过虎爷。尽管我讨厌他,但我说过的就一定会去做。” “龙哥很不好对付,我有预感。我把虎爷的人头给他,他很高兴,说着要重赏 我。然后我就开始出刀杀他!我还没领到赏就开始杀他!因为我总觉哪有点不大对 劲,所以想趁早杀了他。他果然中刀,像虎爷一样,只是功夫还差得多。然后也是 龙哥的手下要一拥而上,我想先挑拨龙哥的手下内哄,让他手下的高手贪得龙哥的 财产权势便会无心思再对付我。他手下第一高手是‘影子’,江湖杀手排行榜第一 位的‘影子’,比我排名前一位的‘影子’。可我算错了,当我自以为计逞,‘影 子’却对我动了手。他的武功不在我之下,我终是中了他的偷袭。他的武功怎么这 么熟,我又惊又奇看着他。他居然对我一笑,从脸上撕下一张面具,原来他戴着面 具,原来他就是我在杀手坛的大师兄,我遍寻多年不着的杀师大仇人大师兄。他现 在叫‘影子’。他却更正我,说他其实也不是影子,他是龙哥,他才是真正的龙哥, 我杀的龙哥只是个幌子,真正的龙哥与影子根本是同一个人,影子就是龙哥。我开 始发疯,只有这样我的刀法才能威力顿增,只有这样我才能杀出去。我的斩乱麻刀 法变成了乱发疯刀法,我虽中了他的玄冰寒指,但还是逃了出去。” “逃了一夜没想到竟会碰上了你,我借你的热水逼出体内寒毒,借你身躯逃过 追截,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许久,我怔怔听着,有些听得明白,有些听得不解,有些听得 可怖,有些听得伤心,我忍不住轻轻去握他发颤的手:“在断魂崖小雨姐是龙哥杀 的了?” 他轻轻挣脱我的手:“他擒了小雨逼我跳下断魂崖方可放过小雨,可他终究没 有放过。”说着他攥紧了拳头,满面的悲愤之色。 我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得良久,他又淡漠如故:“我的故事说完了,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我倘死 了,你把我葬在小雨边,碑上记得写‘孔知祥’而非刀欠杀。你走吧。” 我惊道:“你一定要去杀人?难道你不能不去?” 他满脸决绝,却不说一个字。 “我不让你去!”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句话。 他又冷笑:“你凭什么?” 凭什么?难道要我说凭我怕他死么?难道要说凭我…… 他咬着牙一字字道:“你喜欢我你当我不知道么,但我是不可能喜欢你这种小 丫头的,你滚吧,给我滚得越远越好!” 我听了,脸一会通红一会煞白,呆呆凝望着他良久,终于掩面飞奔而去。 我心里只觉有无限的委屈与伤心。 我的远泣在他一人孤亭旷野狂笑中掩没。 轰隆隆,天上云翻雾涌,似乎要下雨了。 我一路奔回家,只想倒在妈怀里尽情哭诉。我刚一进门,不禁啊的一声尖叫, 一把刀架在了我的脖子上。我浑身发颤,更怕的是爹妈都被一群人用刀架持着。 蛇爷,是那个卑鄙无耻的蛇爷!他又来干么,是想来侮辱我,还是发觉了小刀 没死?是了,他们是来找他,可我怎么通知小刀才好?他可没一点防备,我五内如 焚。 “龙哥,这小妮子如何?”蛇爷捏着我的脸对一个人说话,我一面扭过脸去恨 不得咬断他的指头,一面心里暗惊:“龙哥也来了,那他们确是冲着小刀来了。” 那个叫龙哥的看起来总是阴沉沉的一张脸,浑身好象直冒寒气。他点点头居然 似笑非笑:“这小妮子长得是不错,不过刀欠杀这小子老婆刚死又找了个小的,也 未免太快了些。”说着尖声厉笑,就像那天在断魂崖听到的笑声一样刺耳难听。 “你别侮辱他,他心里只有他妻子。都是你杀了小雨姐,都是你害得他抬不起 头来,你混蛋,你不得好死……”我正要骂得他淋漓泄愤,却突被蛇爷“啪”的扇 了一个耳光:“妈的臭丫头闭嘴!” 我恨恨盯着他。 龙哥似怒非怒:“刀欠杀临死还能揽个知心人儿也算了不起,看来这人的确不 好对付得紧,也不知他上次跳崖会怎的没死,多半是你这丫头弄鬼了!” 蛇爷笑道:“幸好我昨日来找这丫头觉得有点神神秘秘,便尾随他方发现刀欠 杀那小子竟然没死,幸好发觉得早,否则被这小子暗里攻个措手不及可危险得紧。” 龙哥似赞非赞:“看来好色也不一定是坏事,若非小蛇好色去寻这丫头,我们 多半发觉不了这刀欠杀了。” 蛇爷不免有些得意,随即似乎省觉了什么,忙自收敛得色,龙哥面色却已似青 非青,显是对他话抢锋头不悦。 龙哥道:“小蛇押着这丫头去引刀欠杀注意,其余人过去分散埋伏。” 蛇爷微一犹疑便欲押着我就出门,我心中大急:“你先放了我爹妈!” 龙哥似肯非肯:“好,放了。”只见刀光闪过,爹爹妈妈惨嘶一声已倒在血泊 中。我悲呼了一声,心痛如裂便要晕了过去。龙哥长声厉笑出门:“旧戏重演。” 我被他们硬生生押着向小刀长亭而去,我浑浑噩噩几已分不清自己是死是活, 依稀浮起爹妈惨状,我心痛如绞、魂哀若死。 小刀在擦刀,静思。 他是在想他的乱发疯刀法么?我却觉得自己要先发疯。 我遥遥看见了他,想喊;他远远感觉到了我,回首。 我看见他面色变了。 就像看见小雨。 轰隆隆,雷声更响,天真的要下雨了。 蛇爷点了我的哑穴,押着我面对小刀。 龙哥在一旁盯着小刀,小刀手里的刀。 他的手下潜伏在四周草丛中山丘后,我想说却说不出来,只能以眼色告诉小刀, 可他却看都不再看我一眼,只盯着龙哥,龙哥的手。 “放了她。”小刀道。 龙哥似奇非奇:“放了她?你看我是这么好说话的人?”摇摇头:“如果你死 了,我根本就不会抓她,要怪只能怪你自己。” 小刀咬牙:“无耻!” 龙哥似喜非喜:“怎么你现在才知道我无耻?”摇摇头道:“看来这世上除刀 兄我再无知己矣,唉,可惜可惜!” 小刀沉声道:“好,我用我的命换她的命!” 龙哥似惊非惊:“又像上次跳崖不死?”摇摇头笑笑:“我可不上当。” “我上次只答应你跳崖,可没说跳崖一定会死!” “那倒是。”龙哥摸摸鼻子。 “可是你却杀了小雨!” 龙哥似愁非愁:“我本来想你跳崖后娶她做小老婆,可这小妮子体弱多病,我 还真没那么多银子给她治,干脆杀了算了一了百了岂不是好?”摇摇头:“反正你 已有了新欢,留恋个病鬼干么?” 小刀又攥紧了拳头:“不要侮辱小雨!” 龙哥似歉非歉:“好,好,我不说。”突然欺近到我身侧扯下我一截袖子露出 我半截臂膀,道:“那我侮辱她好么?” 我又恨又羞,只听小刀道:“好!” “什么?” “我说了,放了她,我便自戕。” 龙哥似怔非怔:“难道你真要旧戏重演?”摇摇头:“难道你喜欢过的女人都 值得你这么为她们把自己的命都卖了?” “你先放了她。” 龙哥犹疑。 “从来只有你不守信用在先,我却从没有食过言。”小刀露出鄙夷之色。 龙哥似乎被他这句话激怒:“好,先放了她!” 蛇爷解开我的穴道。 轰隆隆,雨终于下了下来。 我一步步走向亭中,走向小刀。 他看着我,烟雨蒙蒙中他瞧我的眼神好象跟从前有些不一样。 “你为什么要答应他?他们是疯子!是恶魔!”我说。 “我也是疯子,也是恶魔。”他说。 “你不是!”我大声道。 我又求他:“你别为我自杀。” 他笑笑,轻轻道:“我傻了一次不会再傻第二次。”他忽地正色道:“你快走, 越远越好,再也别回来。” 我摇头,凄切,道:“我爹爹妈妈已被他们杀了。” 他的眼神燃起两团寒火,他的肌肉扭曲着。 “你快逃吧,凭你的本事要逃走一定没有问题的。”我哀恳他。 “那你呢?” 我?他是在顾念我么?我满心凄惨流过一阵暖意。 “我若先死,他们也不会放过你。我只要没死,他们便不敢动你。所以你先走!” 我咬牙摇头:“一起生一起死!” 他听了怔怔望了我良久,忽地仰面无声惨笑。 蛇爷突地插道:“两口子说完情话没有?” 龙哥还在雨中死死盯着我们:“刀兄是否也要食言而肥了?” 小刀霍然拔刀厉笑:“刀某必死,却没说过死前不能杀了你!”说着便将跃出 长亭。 我大声疾呼:“不要!” 可他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就冲了出去。 “我已失却了我爱的女人,不能再失去爱我的女人!” 天上轰隆作响,雨更大了! 他像疯了一般冲进瓢泼大雨,随即风声雨声拔刀声撞击声砍杀声惨嚎声交织在 了一起,我只看见雨的影子血的影子刀的影子却唯独看不清他的影子。各种声音此 起彼落,各种幻形乍现无定,渐渐我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想不见, 只听见不知谁的血谁的泪和着多少雨在一起滴、只看见不知多少雨正和着谁的血谁 的泪在一点一点模糊我的视线…… ------ 书香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