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寿之日 渭水潺潺向东流去,澄清的河水,看来特别辽阔。秋高气爽,万里晴空,一碧 如洗。沿着河水望去,余波荡漾。水天一色。长夜漫漫,皎洁明亮的月光映照在江 河之中,江上清风,耳得之而为声,山间明月,目遇之而成色。无云的夜空里,天 上星斗绽露出耀眼的光芒,忽有流星划过天际,闪亮动人的尾巴让黑暗深邃的天空 浮上一抹光彩。 滔滔河水过了长安,河畔不远处的咸阳城里,城内首屈一指的客栈——云仙客 栈里,高堂满座,楼上楼下数座无虚席。虽然此时已经夜深,但是嘈杂的人声自客 栈里发出,在万籁沈寂的中夜里,听得特别分明,呼喝之声此起彼落,客栈里显的 热闹异常。坐在二楼靠窗的桌子旁,一个看似流浪汉的男子和一个商贾般的中年人 对坐而饮。那流浪汉一双眼睛眯成一线,八字胡上一个红红的酒糟鼻子,藏青色的 身上的衣衫缝逢补补,发髻蓬乱,不修边幅的模样和这富丽堂皇的客栈格格不入。 另一个商贾装扮的汉子,微凸的肚子配上圆圆的的脸孔,永远保持着一贯的笑脸, 这模样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标准的生意人。 那样貌猥琐的的汉子仰头看着窗外满天繁星,喟然叹道:“世事一场大梦,人 生几度新凉。夜来枫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这首西江月是苏东坡被贬至黄州 的第一个中秋时所做,所以意境上极为凄凉。由此看来,这汉子一定有着伤心的往 事,否则不会触景生情,对着一轮明月发出叹息。 那商贾般的中年人似乎相当讶异,因为他没想到这穿着破烂的汉子竟然出口成 章,楞了一下后道:“秋风萧索,难免引人心伤。” 流浪汉般的汉子闻言转过身来,目光一扫,嘴角微微一动,右手随即端起桌上 的酒杯,呵呵一笑道:“真是对不住,如此美景当前,扫了兄台的兴致,真是罪过。 小弟甘愿受罚,这杯酒当作是赔罪。”不等那商贾般的中年人回答,流浪汉以袖掩 口仰头一饮而尽。 那商贾并没有责怪的意思,此时见那流浪汉罚酒,急忙道:“小弟并无此意。” 流浪汉笑了笑,语气轻松自顾言道:“摩诘有诗云:新丰美酒斗十斤,咸阳游 侠多少年。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又谓入新丰而酒美。来到咸阳,若 不尝一尝闻名天下的美酒,岂不是入宝山空手而回,白来一遭。废话不多说,兄台 先品尝一下闻名遐迩的美酒再说。” 流浪汉说完又是一饮而尽,那商贾怔了怔,不忍拂逆他的好意,亦是举杯就口, 正当美酒沾唇之时,忽然远远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铁蹄落在坚硬的石板上,答答的马蹄声在黑夜里分外清脆响亮。四匹骏马趁着 月光急奔而来,稀微的月光中,只见每匹马上都坐着身材魁梧的壮汉,而这些策马 急驱的汉子手中,都怀抱着一个不小的酒缸,看来这便是驰名天下的新丰美酒了。 只是运酒也不用这般费事,更不用在如此深夜纵马奔驰。 那商贾好奇的看着四匹马飞掠眼前,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蹄声远去,马踪已杳, 商贾自问道:“咸阳是不是有什么庆典?”商贾转头想问流浪汉,不料一转头登时 傻住,眼前空荡荡的哪有人。 商贾引颈左右张望,只见热闹的客栈内,店小二一身汗水的穿梭往返,弯腰躬 身的听着客人的吩咐。遍寻不着流浪汉踪迹的商贾,此时才发现酒楼内的客人,大 多是粗豪精壮的江湖人,望着桌子上的十多盅酒瓶,商贾蓦然惊觉,一脸无奈的苦 笑道:“这都是刚刚那家伙喝的。原本出于一片好心与他对坐,没想到竟然遇到个 吃白食的。”发觉上了当的商贾,心里头却不动怒。不过这许多江湖豪客齐聚一堂, 想必不是只为了美酒而来到咸阳,商人挥手招来店小二,问道:“咸阳是不是有什 么喜事?” 店小二举袖抹了抹额头汗水,喜孜孜的道:“明儿个是东城外孤梅山庄庄主丁 老爷的六十大寿之日。托丁老爷子的鸿福,这近半个月来,许多前来祝贺的贵客将 城里头的客店都住满了。连我们这酒楼都沾老爷子的光,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老 大爷,您也是来拜寿的吗?” 那商贾笑着摇了摇头,答道:“我是刚好打从这儿过,没想到遇到这档事。听 你说的这样热闹,说不得,我也去凑凑热闹,沾沾喜气好了。” 店小二似乎巴不得越多人去祝寿越好,忙不迭陪笑道:“如此甚好。老爷子义 行可风,远近皆知,而且交游遍及五湖四海,明天客倌可要早点去,以免祝寿的人 太多,错过了一睹老爷子风采的机会。” 商贾笑不答话,示意店小二结帐后步出酒楼。衣袂摆动,沁凉的夜风冲淡不少 睡意。幸步缓缓而行,陋巷犬吠,云烟漂泊。耳际喧嚣之声渐轻,忽然一缕箫声幽 幽飘来,牵动商贾思乡情愁。商贾好奇的往箫声出处寻去,结果行到街底,一转身 竟然是个死巷子。商贾好奇心大盛,此时箫声忽然高亢,犹如平地忽起高峰,静海 暴起巨浪,商贾猛然一抬头,只见屋脊上站立一人,隐约可见此人闭目吹箫,神情 怡然自得。 突然曲调一转,一首声声慢散溢出无限的悲哀和凄凉,在如此月华里,眼前萧 瑟的景象以及秋夜寥落肃杀的气氛,随着箫声的转折显露无遗。箫声缭绕远远流传, 商贾的心情亦为之感动激荡。商贾如痴如醉,闭目倾听。终于一曲终了,商贾张开 迷醉的双眼,自言自语道:“所谓绕梁三日,就是如此吧!”明月依旧高挂,不消 说,屋上吹箫者必定已经离去。 商贾怀着落寞的心情往回走,沿途悄然无声,他不禁想到刚才的箫声,喃喃道: “这等奇人,必是为了明日祝寿而来。可是这曲声声慢,惆怅消极之至,感叹年华 老去之意隐然浮现,竟然与大寿之喜背道而驰,难道明日会有不寻常的事情发生? 有趣,有趣,这样热闹的大宴我非去不可。哈哈哈……。”商贾心随意到,双眉一 扬愁绪顿去,加快脚步往驻足的客店走去。 远山刚刚绽放光明,林子里依然烟雾迷蒙。浓浓的睡意未去,忽然当的一声自 林子里发出,原本沉静的林子,顿时百鸟振翅而起,嘎嘎的叫声响彻云霄。这声响 发自刀剑相交,往林子里走去,忽见一片宽广的空地,虽然晨雾尚未散去,但是仍 然可以看见迷蒙的空地上,一对青年男女持剑斗的甚急。 剑光激励,见招拆招之间,看得出两人使的是同一种剑法,可能是两人习于清 晨练剑,由此可见两人用功甚勤。只见那青年男子剑法似乎优于那女子之上,剑光 夺夺逼人,迫使那女子节节败退。男子的剑法狠厉,虽然只是练剑,但是出招毫不 留情,纵使那女子对这剑法了如指掌,仍然挡不住男子凌厉的攻势,剑法渐渐散乱, 自保已经困难重重,更别说是抢攻了。 那男子身形越来越快,剑招如风似火,迅捷如电,左一驱,右一闪,蒙蒙烟雾 之中似乎到处都是那男子的身影。那女子勉强支撑,竟无丝毫还击的机会。两人缠 斗良久,东方渐白,山峦露出翠碧的颜色,晨雾见日消逝无踪。初阳斜照,只见那 男子精神专注,手中长剑一招快似一招。女子长力不继,虽然咬牙苦撑,只可惜额 头汗水涔涔,脸色更是白的吓人。 忽然男子手中长剑发出嗡嗡之声,飕飕飕连出三剑,左手顺势拍出。那女子左 支右绌,堪堪格开迅捷无伦的三剑,掌风又已经拍到面门。女子大骇,侧头沉肩, 意图避开这雷霆一击。那男子早已经料到女子动向,左手未到就已经化掌为爪,往 下按住女子左后肩的缺盆穴。 男子一触即退,回剑入鞘后笑道:“师妹为何事分心?难不成是为了今天师父 大寿的事?” 女子收剑之后,从怀中拿出帕子擦干脸上的汗水,瞪着男子埋怨道:“师哥明 明知道,却又不收手。你心中只惦着下个月的试剑,没把师父的寿辰放在心中。” 那男子看她娇怒的俏模样,笑嘻嘻的道:“如果我选上了,师妹不就是下一任 的庄主夫人吗?”一语未毕,男子趁机伸展右臂往女子肩头搂去。 那女子似乎早就知道那男子的心态,技巧性的一转身,闪过了男子的搂抱,整 了整衣衫,转头道:“师哥,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回去向师父请安吧!” 那男子耸耸肩,暗忖道:“虽然和霜柔妹子早就有了婚约,不过妹子还是和以 前一样拘谨,真拿她没办法。”那男子见师妹已经举步而去,无奈的笑着追上去, 两人并肩而行,往孤梅山庄的方向走去。 那男子名叫韩秋冷,是孤梅山庄庄主丁中的三弟子。丁中一共收了六个弟子, 大弟子淳少成,生性孤傲冷僻,不为丁中所喜,从丁中那儿学到的功夫有限。二弟 子蒋希贞,个性和大弟子恰好相反,生性乐观豪爽,不拘小节,天资亦是不凡,只 是耽乐于游山玩水,无法肩负孤梅山庄的武林地位。三弟子韩秋冷个性坚毅,行事 果断,颇得丁中赞赏,得自丁中传授的功夫也最多。四师弟于皓行体弱多病,所学 有限。五弟子杨霜柔,就是与韩秋冷练剑的女子。生性端庄温柔,恬静惹人怜爱, 脸蛋生的清秀绝俗,是咸阳城里出了名的大美人。六弟子贺照,父亲贺更时经营布 匹生意,是个富家子弟。贺照不似一般纨胯子弟,整日胡作非为。反而是丁中的弟 子里,最用心学武的人,也是唯一能和韩秋冷争庄主之位的弟子。 孤梅山庄庄主之位,向来是有能者居之。下个月初一,就是试剑之时。丁中会 在所有弟子中择一人为继承者,此人可得到丁中的倾囊相授,往后丁中所传的才是 真正孤梅山庄武功精华所在。 杨霜柔和韩秋冷有婚约,理所当然的成为韩秋冷私底下练剑的对象。只是杨霜 柔不喜欢争斗杀戮,虽然迫于无奈和韩秋冷拆招,但是韩秋冷汲汲于庄主之位的作 法,却令杨霜柔相当反感,有时候想到往后将和此人共渡一生,她的心中就有一股 莫名的哀伤,于是对于韩秋冷亲密的言行,就采取消极逃避的作法。韩秋冷不明白 她的心事,还以为这是女孩子衿持而已。 庄主大寿可不是小事,孤梅山庄的总管早在一个月前就开始筹画。今天已经到 了最重要的关头,总管陆中明的心里头可是绷的紧紧的。年纪不到五十岁的大总管, 短小精悍的身材,令人望而生畏,不过现在那张瘦长的马脸上,见不到一丝笑容, 只见他不断左呼右唤的指挥着下人办事,因为随着日头的移动,时间也越来越急迫。 众家丁忙得人仰马翻,往来穿梭不停,到底准备的怎样了?或许众奴仆无人知 道,不过有个人一定知道。陆中明张口一呼:“柳随风,他妈的死到哪儿去了?” 忽然门外一人愀然道:“大总管没事就骂我,我是哪儿得罪您了。” 只见从门外缓缓走进一个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这个年轻人双眼无神,看起来无 精打采,走起路来也是漫不经心,不过从他无奈的神情看来,想必他就是陆中明口 中的柳随风。 果然陆中明看到他后脸现喜色,急忙问道:“寿筵准备的如何了?” 柳随风在孤梅山庄素有地下总管之称,举凡孤梅山庄的一切事情都由总管交给 他打理。因为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做事又细心负责,所以事情多半能处理的妥妥 当当。由于他天性乐天知命,不会斤斤计较,所以在众奴仆中最得人缘,不管安内 攘外,他都能一手包办。 柳随风依序道:“厨房里缺的碗碟,我已经从城西的广福客栈借来了,李大妈 的青椒少了三斤,我让福哥上去云仙客栈去借调了,还有今天早上送来的鱼不新鲜, 我要阿全换点鲜货,还有昨晚镇远镖局送来的女儿红,我已经放在东厅了。至于糕 饼糖果………………” 陆中明听柳随风滔滔不绝的讲了一炷香的时间,心里头不禁佩服这年轻小伙子, 这些零零碎碎的琐事竟能记得这样清楚,而且还能面面俱到,看来这总管之位往后 非他莫属了。 柳随风一口气说完后,打个哈欠道:“现在时间还早,我去巡巡看有否疏漏, 总管你不用找我了,等会儿我自己会来找你,还有,今天是大喜之日,总管说话可 得当心点,有些话是不能在今天说出口的。” 陆中明听的直点头,道:“多亏你提醒,你做你的事情去吧!我也要招呼客人 去了。” 往厨房的方向走去,到处人声鼎沸,四周都有下人急促的奔走。孤梅山庄里的 佣人不过十来个,为了这次的寿筵,临时向一些交好的客栈酒楼借人。虽然人手短 少的窘况暂时抒解,不过这样一来,管理这些人却成了大问题。事情做的慢是无所 谓,万一遇到手脚不干净的,这可头大了。尤其在这样的大喜之日,出了差错的话, 可是会令孤梅山庄颜面尽失的。 柳随风虽然对这样大的场面并不畏惧,但是为了安全起见,他可是丝毫不敢放 松,每天晚睡早起难免精神不振,但是只要今天一过,一切都会恢复旧观,咬着牙 也要撑过今天,柳随风心里头是这样勉励自己的。 后院里匆匆走来一个小僮子,这个小僮约莫十来岁,他对着柳随风道:“风哥, 你的香妹妹来了,她在门外等着你呢。” 柳随风闻言虽然喜上心头,不过他故做姿态的的面孔一板,斥责道:“你说什 么啊?万一被其他人听到,有了闲言闲语怎么办?真是的,说话不知轻重。” 那僮子吐了吐舌头,一脸无辜的道:“别人是没听到,但是他们都知道。”僮 子边说边跑,不时回头道:“风哥还不快去,你的好妹妹等的不耐烦了。” 没想到这僮子还真是牙尖嘴利,柳随风看着僮子跑进内堂,简直哭笑不得。柳 随风想到门外有人等着,暂时放过这小僮,立刻急急忙忙的走到后院。打开后门, 外头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这小姑娘头上扎着双髻,长发及腰生的一副瓜子 脸蛋儿,秀眉端鼻,双眸湛湛有神,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却是个十足的美人胚子。 这姑娘俏脸微含怒意,显然是听到了小僮的话,睁大著明亮的眼睛瞪前来开门的柳 随风。 柳随风一开门见到她生气的模样,心里也猜到是什么原因了,柳随风急忙双手 一举,笑道:“可不我要他这样说的。” 小姑娘见他还是一副嘻皮笑脸的模样,小嘴儿一扁,用力的将手中的两篮青菜 抛在地上,忿忿的道:“这是贵府要的,我送来了,请验收。” 柳随风皱了皱眉头,上前装模作样的翻看了一下,摇头晃脑道:“不对。” 明明是两大篮的新鲜蔬菜,青翠碧绿,整齐的捆绑成束,怎么会错呢?小姑娘 皱起眉头道:“不会错的,爹指的是这两篮啊?怎么会错呢?” 柳随风左翻右检的看了看,还是一昧的摇头直道:“我说不对就是不对,这蔬 菜少了一股生气,这跟我吩咐的是不一样的。”柳随风意有所指,不过小姑娘似乎 没听出话中之意。 小姑娘仔细看了一下,心想这蔬菜是今天才采的,怎么会不新鲜呢?她检查了 一下,抬头看见柳随风捉狭的眼神,蓦然醒悟到柳随风在戏耍她,她的小脸一下子 涨的通红,跺足道:“不理你了。”说完转身就走,片刻都没耽搁。 柳随风被小姑娘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看着她怒气冲冲的离去,柳随风赶紧追 上去道:“我是开玩笑的,别生气嘛。”可是小姑娘理都不理,只管一直的往前走 去。 柳随风大步向前,不过数步便挡住小姑娘去路。小姑娘紧咬着嘴唇不发一语, 柳随风则摆出一副祈求同情的可怜相。两人对看半晌,小姑娘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 出来,嗔道:“人家好些天没看到你,没想到你还开人家玩笑,你自己说,你还有 没有良心?” 终于让小姑娘停下脚步,柳随风笑了笑道:“我的良心都在你那儿,你自己看 看不就知道了。” 小姑娘嘴唇微微一动,偏过头去,噘着嘴道:“你就是这样口无遮拦,难怪别 人会闲言闲语,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柳随风见她故意装成生气的模样,眼眸之间却显露着笑意,不由的暗自偷笑。 他一整面容,严肃的道:“对,都是我不好。明天我会请总管替我找个对象,早早 成亲,这样你就没这烦恼了。” 小姑娘眼角偷偷的看了他一眼,见柳随风故意装着个严肃的神情,面色一沉, 转头直瞪着柳随风道:“随你的意,反正和我没关系。” 柳随风机灵百变,就是拿这姑娘没辄。他低声下气的讨饶道:“凝香妹妹,你 行行好,饶了我吧?这些天折腾的我没了精神,实在没法子陪你。” 这小姑娘是孤梅山庄附近一户农家的女儿,名叫沉凝香。柳随风则是个孤儿, 本来一直收容在城外的灵音寺,十岁时才被孤梅山庄的总管收养,至今八年有余。 沉凝香本来就是和柳随风闹着玩的,她见柳随风确实精神不济,微笑着靠近他 的身子,柔声道:“我是闹着玩的,其实我没怪你的意思啊!风哥哥,你自己要保 重点,瞧你整个人瘦了一圈。”沉凝香温柔的抚摸着柳随风的脸颊,话中吐露出怜 惜之意。 柳随风伸手握住白晰无暇的柔荑,笑着点头道:“反正今天一过,就没什么重 要的事情了,那以后我就可以天天陪你了。” 沉凝香露出象牙般的玉齿,浅浅一笑道:“你这话可要当真才好。” 柳随风嘻嘻笑道:“当然是真的,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嘛。” 沉凝香噗哧一笑,道:“你是君子?这般油腔滑调,有哪一点像君子。” 眼前的小美人笑的花枝乱颤,淡淡的香味扑鼻而来,柳随风突然凑过嘴去亲了 她一下,笑道:“不当君子,就当小贼啰。” 沉凝香被柳随风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楞了一会儿后,羞怒交集的伸手就 打。柳随风早知道会如此,已经先往旁跨出两步。沉凝香玉足一展,追了上去。两 人追逐嬉戏一阵,由于顾及寿宴将至的关系,只好依依不舍的分离。 烛火照亮着孤梅山庄的大厅有如白昼一般,远从各地前来拜寿的人不断涌进, 偌大的厅堂一下子挤进五六百人,后头还有人尚未入席。大总管陆中明急忙招呼晚 来的客人到偏厅去,他的脸上带着笑容,嘴里却不时嘟嚷着:“柳随风这浑小子, 忙得时候才不见踪影,他妈的。” 陆中明嘴里念着,其实他也知道厨房里要招呼这么多食客,为了孤梅山庄的面 子,每道菜都马虎不得。柳随风亲自在厨房里督阵,审视着一道道将要送出的菜肴, 若有不满意的便打回重做。 大厅的正前方,张贴着大红寿字。六旬老翁清瞿的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右手 不断抚着下巴上一小撮山羊胡子,双眼笑眯成一线。丁中身旁坐着一位二十六七岁 的美少妇。这少妇瓜子脸蛋儿,杏眼桃腮,两个眼睛水汪汪的令人蚀骨销魂。若不 是大伙知道丁中晚年续弦,乍看之下还以为这少妇是丁中的女儿媳妇。 拜寿的人川流不息的上前祝贺,可是祝贺之人的眼睛,却不住的在少妇身上打 转,丁中心里头知道,但是从他神情看来,微笑的脸上似乎不以为杵,反而笑得更 开心。毕竟能娶到这样一个人人欣羡的美人为妻,心里头的那份自豪是难以言喻的, 何况这时候的丁中,除了膝下无子的遗憾外,钱财名声早已盈堂满室,老年又得到 这样一个天仙般的美女服侍,这一生可说是再无所求了。 随着酒酣耳热,有些粗豪的江湖人开始大声喧哗,气氛虽然因此热络起来,但 是酒后失控的危机却隐隐潜伏着。 忽然间,有个彪形大汉拿着酒瓶踉踉跄跄而来,一脸醉意的往少妇走去。看来 这汉子可能是藉酒壮胆,醉眼惺忪的双眼,直盯着如花似玉的美人,一时之间欲令 智昏,双脚便不由自主的向庄主夫人走了过去。 孤梅山庄的众弟子早有警觉,二弟子蒋希贞笑着迎了上去,问道:“童大哥, 您的座位在那儿?我扶您过去。” 那姓童的听不进蒋希贞的话,不发一语的挥拳就往蒋希贞脸上打去。这些江湖 豪客聚集一堂,若不来点刺激的事情,反而是有悖常情。蒋希贞低头闪过,身子往 前一倾,左手服着那姓童的腰间,右手却已经按住对方腰间麻穴。蒋希贞制住对手 后,挥手招来下人,脸上依旧带着为笑道:“这位大哥醉了,你扶他到东厢房歇息。” 这一头才落幕,另一头却又起了争端,此来彼往好不热闹,只见大厅之上东一 撮西一团的扰扰攘嚷,丁中笑容不变,因为此时正是考验孤梅山庄弟子应变能力的 大好机会。 那少妇见局面混乱,秀眉一蹙,悄声道:“老爷,贱妾想回房安歇了。”这女 子的声音柔媚至极,甜腻之中带着三分妩媚,难怪丁中会沦为裙下之臣。 丁中看着美丽的妻子,体贴的道:“既然夫人身子不适,不妨先行离去。” 少妇起身盈盈一福,转身由婢女扶着走入内堂。丁中看着少妇的背影,嘴角洋 溢着幸福的笑容,尽管大厅里吵的不亦乐乎,后头厨房里却得到难得的喘息机会。 柳随风交代了一下,举步往后院走去。反正每次大宴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打斗之 后一片狼籍,处理善后又得大费周章,此时若不暂时休憩一下,哪有体力应付这些 接踵而来的琐事。 银白色的月光直泄而下,秋风舞动树梢,树头发出的飒飒之声夹杂着前厅传来 的喧闹之音,在如此沁凉如水的夜里,显的格格不入。 柳随风振奋一下精神,想往后院的小歇亭打个盹,不料幽暗之中传来刀剑相交 之声,柳随风心中一凛,暗忖道:“怎地打到后院来了?” 后院之中剑光闪烁,奉了师父之命把守后院的韩秋冷,宴席后半忽闻屋顶上有 轻微声响。稀微星光之中,果然有个黑衣人。 韩秋冷识破对方行藏,黑衣人一剑急刺过来。两人由屋上斗到后院,犀利的剑 光吞吐不定,叮叮当当急速响起,韩秋冷长剑飞舞犹如狂风骤雨般来势汹汹,黑衣 人江湖经验老到,手中长剑亦不甘示弱的横削急刺,毫无退让之意。两人势均力敌, 一时之间斗的难分难解。 柳随风看着两人缠斗半晌,虽然他不会武功,但是他却知道韩秋冷胜对方一筹, 过不多时便能取胜。 柳随风看的意兴阑珊,想偷个懒却遇上这事情,真是倒楣。他不喜欢争斗杀戮, 但是处在孤梅山庄的环境里,想躲也躲不了。他打了个哈欠想离去,一回头却看到 庄主夫人站在身后。 柳随风张着大嘴对着夫人,此举甚为不雅。他一怔之下,急忙闭嘴拂袖,垂首 弯腰道:“小人失礼了。前头有争斗,请夫人不要往前,以免危及夫人安全。” 庄主夫人看着柳随风的窘样,笑吟吟的道:“有热闹看啊!那怎能错过呢?” 柳随风闻言楞了一下,急忙张开双臂挡住庄主夫人,道:“万一夫人有个闪失, 小人担待不起,请夫人不要为难小人。” 庄主夫人蹙眉道:“既然有危险,那你还不上去帮忙。” 柳随风一呆,嗫嚅道:“这……这……小人不会功夫,只怕越帮越忙。” 庄主夫人格格娇笑道:“你不会功夫,在旁助拳也可以啊!”言语之间,盈盈 举步往前走去。 柳随风不知所措,又不能硬挡住庄主夫人,若是一不小心碰到她的身子,那可 是犯了亵渎之罪,不得已之下,只好抢先一步走在庄主夫人身前,以防万一。 忽然一声大吼,一个壮硕的汉子豁然起身,显然他的酒品太差,此时竟然发起 酒疯来了。这汉子双手扳住桌沿,脸上涨的通红,万一被他掀了起来,周遭众人不 免一身狼籍。贺照眼明手快,从桌上拿起一把花生弹指而去,这汉子右腿一麻,砰 的坐回椅子上。淳少成猛然欺身,双手按住汉子的双肩,冷冷的笑道:“这位大哥 酒喝多了,最好坐下歇歇。”那汉子双臂动弹不得,口里呼呼的吐着气,竟是一点 办法也没有。 丁中微笑的点点头,对于自己徒弟的表现,虽然差强人意,不过毕竟是自己的 徒弟,看到众人敬佩的眼神,丁中得意不已,心想:“最厉害的徒弟可不是这几个。” 其余众人则想:“孤梅山庄的弟子这等厉害,想来三年后的试剑会,必定还是孤梅 山庄拔得头筹技冠群雄。” 每五年一次的试剑会,争的是保管天罡剑和凤凰剑的权利。据说这原本有三柄 剑,另一柄天邪剑不知流落何方,余下这两柄剑不单是削铁如泥的宝剑,其中还藏 着至高无上的武学秘笈。只不过数位保管的人都参不透这玄机,而且二十多年前擎 剑山庄一夕之间分崩离析,当时保管剑的正是武林中被称为剑圣的擎剑山庄庄主— —司徒离。司徒离一手回风落叶十九式,试剑会上杀的众人俯首称臣,可惜剑在人 亡,这些年司徒离的名字已经被江湖人淡忘了。 本来存心来这里大闹一番的人,看到丁中的弟子个个武艺超绝,只好摸着鼻子 乖乖回位子上坐着。杯酒横溢,吵闹依旧,只是有心扰乱的大多已经悄悄离去,其 余留下的才是真正要来拜寿的知交好友。 韩秋冷自信已经能打败此人,出招已是随心所欲,长剑轻灵逸动,这模样已经 相当明显,韩秋冷是存心拿黑衣人喂招。黑衣人目光中闪烁着狠毒的光芒,对于韩 秋冷的侮辱怒急攻心,此时庄主夫人从回廊一侧现身,黑衣人歹念忽起,右手一甩, 两枚毒蒺藜急射而出,两道寒光往庄主夫人袭到。 幽光一闪,柳随风暗道不妙,全身汗毛直竖,千钧一发之际转身抱住庄主夫人 往后一滚,夺夺两声响起,毒蒺藜钉在门柱之上。 韩秋冷见黑衣人甩出毒蒺藜之时,眼角瞥见庄主夫人,大惊之下出招一缓,仅 仅一瞬间的破绽,黑衣人见机不可失,飕飕飕三剑连环使出。韩秋冷一方面先机已 失,另一方面又担心师母受伤,一心二用之下,迭遇险招,英挺的脸上出现仓皇之 色,背上亦是冒出冷汗。 忽然嘶的一声,黑衣人一剑削下韩秋冷一片衣衫,手下更不留情随即贴身而上。 虽然韩秋冷吃了一招,还好只是一场虚惊,韩秋冷倒是没受伤,只不过情况已 经相当危急。黑衣人一招得手,手下更是招招进逼,韩秋冷渐失斗志,手下一缓, 剑尖迎面而来,韩秋冷吓得魂飞魄散,竟然当下愣住,忘了举剑格开。 忽然一人大声道:“悬崖勒马。”悬崖勒马是潜龙剑法其中一式,说不上是精 妙的剑招,但是这时韩秋冷依言使出,却是恰到好处,玄妙无比。 韩秋冷经年练剑,手中自然而然的应着声音使出悬崖勒马。只见韩秋冷身子往 后一倾,回剑横击。黑暗中声音又道:“龙腾四海,拨云见日,龙骧虎步。” 黑暗中当当当爆出三道火光,韩秋冷连续三招迫敌自救,蓦然剑光一闪,韩秋 冷的剑尖划过黑衣人的胸前,血花飞溅,月光下亮晶晶的宛如一道血幕。 韩秋冷喘了口气,声音沙哑的道:“秦岭夜鹰也妄想来孤梅山庄盗取天罡剑和 凤凰剑,真是自不量力。” 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柳随风心中不禁忐忑不安。其实这些年看着丁中传授武艺, 他的脑子里早已熟记这些招式变化,不过空有剑招而无剑诀也是无用。柳随风看到 韩秋冷手刃黑衣人,这时才有余裕回过神来。 柳随风不知不觉的将庄主夫人抱的紧紧的,胸前结实饱满的感觉确实令他心跳 加速,血脉喷张。不过这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柳随风双手往地下一撑,庄主夫人 却搂着他的颈子不放,他心想:“庄主夫人大概是惊魂未定吧!”柳随风不敢用手 碰触庄主夫人,只能两个人就这样尴尬的站起身来。 庄主夫人一双柔媚的眼睛盯着柳随风好不自在,他直觉上有股摄魂夺魄的力量 直逼而来,柳随风赶紧转过头去:道:“刚刚小人一时情急,望夫人赦免无礼之罪, 不知夫人是否受伤?” 庄主夫人眼波流转,巧笑嫣然道:“你转过身来看看我是不是受伤了?” 又甜又腻的声音入耳,柳随风心头狂跳,全身的骨头差点就酥了,他吞了口唾 液,没有转身反而跨离庄主夫人一步,道:“小人去请庄主来。”说完不敢逗留, 急急忙忙向大厅跑了去。 庄主夫人看到柳随风仓皇而逃,跌跌撞撞的模样引的她格格娇笑,以袖掩口轻 轻道:“真是个有天赋的年轻人,唉,为何他这么怕我呢?” 韩秋冷看到师母娇媚的模样,整个人像失了魂一样,任由长剑脱手坠地,他还 是两眼望着师母,呆呆的站着不动。 大厅里曲终人散,只留下满地破碎的杯碗。桌椅东倾西倒,满目疮痍。 柳随风向丁中告知后院之事,丁中骤然色变,急忙往后院而去。柳随风则不敢 再见那个娇滴滴的庄主夫人,眼前的是已经够他烦恼的。他拉开嗓门,呼喝着其他 仆人打扫庄院,没空在去理其他的事情。 柳随风等到打扫完毕众人离去后,又亲自巡视了一遍,仔细点了点损失的器皿, 心想:“艰苦的日子总算熬过去了。”举起右手拍了拍疲惫酸麻的颈子,忽然一只 手从身后搭上他的肩膀。 夜深人静的时候,毫无征兆的来这么一下,就算是胆大包天的柳随风也差点失 声尖叫。不过他却没叫出声,因为肩头上的手用力一扳,他不由自主的一转身便看 到了孤梅山庄庄主——丁中。 丁中深沉的眼眸在他脸上一转,声音低沉的问道:“为何你会潜龙剑法?” 柳随风早知道一定会有人质问他的,他的心里头老早就想好应对的台词了。他 回答道:“小人在庄里八年多,每日耳濡目染之下,多少也记得一些少爷们耍剑的 英姿。这个黑衣人胆敢闯入孤梅山庄,可笑的是连一个下人都打不赢,这消息一传 出去,江湖上的人对孤梅山庄必定是敬畏有加。” 老谋深算的丁中刚才一抓,已经试出柳随风并无内力,而柳随风惊人的记忆力 在庄内也是赫赫有名。丁中寻思:“若是奸细,不可能十岁就派来了。何况他确实 没有功夫,不过这小子确实是美质良材。”丁中神情一松,笑了笑道:“你的资质 很好,想不想拜我为师啊?” 柳随风不可置信的楞了一下,摇头答道:“小人没这福份,不敢妄想。” 鼎鼎大名的孤梅山庄庄主丁中被人拒绝了,他脸现诧异之色,随即转念一想: “下个月就要选新的庄主了,这小子大概知道此时入门太晚了,所以才拒绝的吧!” 丁中点头道:“拜师这件事情是要你情我愿的,你想想再回答我吧!” 柳随风看着庄主寂寥的身影消失在门后,自言自语道:“学功夫有什么好的? 整天烦恼杀人或被人杀,生活岂不无趣。”他也知道拜师之后,身份不再是奴仆, 而是跃升为少爷,不过他还是没有半点拜师的念头。 这个晚上一番折腾,直到鸡啼方始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