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壶谷神医 隔日早市,府衙里贴出告示,上头写着缉拿江洋大盗柳随风,缉捕到案者可得 赏银百两。自以为办妥妥当当的余连轩,督促着太守下了海捕文书企图掩人耳目。 另一方面却又以勾结江洋大盗为由,威胁沈家要交出沉凝香,否则将击鼓申告沈家 乃是柳随风同伙,一并以共犯论罪。 虽然沈家遭受不白之冤众人皆知。只是升斗小民对着贪官和土豪劣绅的恶行却 又无可奈何。走到这步已经是无计可施,沈家只好告诉余连轩的仆人,说道择日送 沉凝香至余府。 在这整件事情当中,唯一牵扯在内又置身事外的,便是孤梅山庄了。 其中孤梅山庄名气大固然是主因,但是丁中暗中送了些古玩给太守却也功不可 没,不过送礼这件事只有充当信差的韩秋冷知道而已。 孤梅山庄少了柳随风,初时几天看不出有何不同,但是十余日后,庄内的气氛 开始变的有些异样。 一向自命侠义清高的丁中,在处理柳随风这件事情上,在众仆人眼中看来显的 有失公允。外人不知柳随风的为人便罢,但是以柳随风在孤梅山庄八年的资历,丁 中身为庄主,竟然不出言相助,反而任由官府的人将柳随风带走,以致于柳随风至 今下落不明,这样的态度不免让庄内的仆人寒心。 至于事后庄内少爷们的冷言冷语,甚至讥笑柳随风仆人身份低微,死不足惜的 说法更令下人们难以接受。 不过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杨霜柔。她不顾丁中的责罚,积极的找寻柳随风的下 落,甚至夜宿在外。这样的杨霜柔在仆人眼中不曾见过,相较于庄内其他人,仆人 对于杨霜柔的态度明显不同,这也让杨霜柔体会到柳随风魅力所在。 只是转眼十余日过去,柳随风音讯全无,这个现象不禁让四处奔波的杨霜柔有 些失望。但是她只要一想起沉凝香伤心欲绝的样子,便又打起精神继续寻找。 清晨刚刚破晓,门外寒风飕飕,孤梅山庄此时还是一片寂静。趁着师父还没起 身,杨霜柔偷偷的从偏门走了出去。 每日探望沉凝香,大概是杨霜柔补偿柳随风的一种方式。往沈家的路上,天上 淡云微薄,地上水云缭绕,沁凉的冷风袭地撩起丝丝雾气。 清晨的路上见不到半个人影,偶而发出一些声响的,大概是被惊醒的雀鸟吧! 杨霜柔边走边想着:“咸阳城里里外外都找遍了,柳随风究竟上哪儿去呢?”咸阳 城说大不大,但是人口也有十数万之多。若是柳随风避不出面,想在茫茫人海中先 找到柳随风,简直就像大海捞针一样困难。 杨霜柔低头信步缓缓而行,忽然前头一人冷冷道:“师妹,你想上哪儿去?” 杨霜柔没想到这个时候会遇到熟人,此时闻言一怔,抬头进入眼帘的身影,竟 是自己讨厌的未婚夫婿——韩秋冷。 不用想也知道韩秋冷是故意等在这儿的。杨霜柔瞪着韩秋冷冷漠道:“我心情 不好出来走走,不行吗?” 原本对杨霜柔指颐气使的韩秋冷,此刻竟然一反常态,柔声道:“师妹,我们 本来不是相处的挺好的。说起来这一切都是柳随风那臭小子蓄意从中作梗,处心积 虑破坏我们两人。现在柳随风已经畏罪潜逃,我们之间的误会也该烟消云散,让我 们从新开始,好不好?” 杨霜柔明亮的眼睛在韩秋冷脸上一扫,寻思:“他心中到底打什么主意?”心 中有了疑问,杨霜柔的脸上不觉得浮现怀疑之色。 韩秋冷见杨霜柔没有冷言冷语相对,脸现喜色续道:“师妹这些天东奔西跑, 身子可要顾着点。外头风大,我们回去吧。” 清晨的微风确实寒冷,只不过韩秋冷一定不是单纯的为自己着想而已。杨霜柔 见韩秋冷跨步向前,往后退了一步道:“我还有事情。如果你有话要说,等我晚上 回来再说。” 韩秋冷停步一怔,随即温言道:“师妹,你辛苦了这么多天,对柳随风也算仁 至义尽了。何况他背负重罪,严重影响孤梅山庄声誉,师妹何必为了这个忘恩负义 的人劳心劳神。看到你变的这么憔悴,师哥真的很心疼。” 虽然韩秋冷低声下气,杨霜柔却不领情,直言道:“师哥为何一直阻挡我的去 路。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有什么事情等我回来再说。”一语未毕,举足想要从旁而 去。 韩秋冷显然不让杨霜柔离去,身子往旁一移挡住杨霜柔道:“师妹,就算你不 听我的话,也该听从师父的劝告,你这样做岂不是让孤梅山庄落了个护短的恶名吗?” 杨霜柔看韩秋冷脸色不再温和,说话举止也不再有礼,冷笑一声道:“果然不 出我所料。你是被师父骂了,所以才放下身段和我说话。我不是你的意中人,你不 用对我惺惺作态。” 韩秋冷意图被识破,不觉得语气一顿,道:“师妹,我这样做也是为了你好。 堂堂的孤梅山庄大小姐,只身在外找寻官府追缉的江洋大盗,这件事如果传到江湖 同道耳中,岂不是天大的笑柄。你不替自己想,也该替孤梅山庄想想吧!” 听到韩秋冷这番话,杨霜柔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怒火,满脸通红的怒道:“你们 满嘴仁义道德,其实骨子里都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说来说去还不是要面子,杨 霜柔早就不满的情绪一下子爆发了出来。 韩秋冷闻言脸色骤变,咬牙恨恨的道:“柳随风不过是个下人,值得你如此吗? 你不要忘了,过些日子你就是我的妻子。哼……哼,柳随风,你要看到他还有的等 呢。” 杨霜柔听韩秋冷话中有话,不由的全身一颤,问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回轮到韩秋冷得意了,他听杨霜柔着急的语气,冷冷笑道:“你自己想吧。 反正等我当上庄主,孤梅山庄之中谁又能奈我何。”他知道扯破脸后,杨霜柔铁定 不会再理会他的言语,于是撇下杨霜柔迳自走回山庄。 杨霜柔见韩秋冷得意洋洋的样子,不由得反覆的揣度着韩秋冷话中之意,看到 刚刚韩秋冷嘲弄的眼光,她直觉的感到不对,突然一股不安涌上心头,她咬着红唇 默默的走着,心想:“他怎么如此狂妄,难道是得到师父的允诺吗?还有听他说起 柳随风时的神情,柳随风会不会遭到毒手了?”虽然不安的感觉一直萦绕不去,但 是杨霜柔宁可眼见为实,甩甩脑中不祥的思绪,吐了口浊气后继续往沈家而去。 沉凝香多日来倚门期盼柳随风的出现,但是左顾右盼等到的不过是清风冷月而 已。沉凝香的父母每天看着女儿愁眉不展,夜里暗自垂泪啜泣,心中也是不忍。尤 其柳随风对沈家一向热心,沈母早将他当作女婿一般。没想到这次为了沈家遭逢劫 难,想起来沈家实在亏欠他太多了。 沈母走到女儿身边,拍了拍女儿肩膀道:“香儿,你别担心了。随风这孩子心 地这么好,老天爷一定会眷顾他的。” 沉凝香回头看着父亲,眼中泪水盈盈道:“娘,这么多天了,柳大哥不知道身 在何处?会不会事出了什么事情?” 沈母无法回答女儿问题,叹息道:“本来你爹打算将你许配给随风这孩子,怎 知事情会变成这样。” 沉凝香看着母亲慈爱的脸庞,忍不住泪水滚滚滑落双颊,转头又往门外看去。 忽然沉凝香的衣角被轻轻一扯,一个稚嫩的声音道:“姊姊别难过,大哥哥不 怕那些坏人的。” 沉凝香闻言低头看着身高未及腰的妹妹,伸手将她抱起,勉强微笑道:“郁香 好乖,陪姊姊等大哥哥好不好?” 沉郁香虽然年纪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可是说话却颇有大人的架势,只看她的小 手轻轻拭去姊姊脸上的泪横,道:“大哥哥看到姊姊流眼泪的样子,一定会很难过 的。” 沉凝香忍着泪水,脸颊贴着妹妹的小手,心想:“连妹妹都比我强。” 忽然沉郁香高兴的对着屋外叫道:“爹爹回来了。” 沉凝香和母亲闻言往屋外望去,沈父果然就站在篱笆外。只是此时她们脸上却 没有任何见到亲人时的欢喜神情。 篱笆外头,只见沈父和三个人交谈着。这三人是余府里的仆人,这时出现在这 儿,必然是为了沉凝香的事情而来。 沉凝香见状心中有数,默然半晌,将妹妹放下后走了出去。 余连轩三番四次遣人来,意图不外是想带走沉凝香。沉凝香走靠近时果然听到 沈父道:“请小哥告诉余老爷,现在不是好时机。过一阵子我一定亲自将女儿送到 余府。” 那三个仆人听了以后一齐摇头,其中一人脾气暴躁,见到沈父借口推三阻四, 脸色一横,恶狠狠的道:“沈老头,我们家老爷可是很有耐心了。我劝你别敬酒不 吃吃罚酒,反正今天我们是一定要带走你们家姑娘。如果你坚持不肯,可别怪我们 无礼了。” 对方有约在手,沈父无奈,只能一昧打躬作揖,陪笑道:“这位小哥别动气, 有话好说嘛。余老爷的错爱,我们当然知道,只是小女容颜憔悴,怕吓着了余老爷。 等到小女身子好一些,一定会进余府为婢的,余老爷子放心。” 那仆人可不管这些,伸手一推沈父,举步就要冲进屋内捉人。岂知一跨步便见 到沉凝香站在身前,这一来倒使的余府仆人面面相觑,当即驻足不前沉凝香站在门 口挡住余府仆人,她此举是怕这些人凶狠的模样吓到了弟妹。 余府的仆人见到沉凝香安好无恙,转头对着沈父怒道:“你女儿不是好端端的 在这儿。沈老头,赶快叫你女儿准备一下随我们回府。” 如此一来,沈父不由的面有难色,吱唔道:“这……香儿你……小哥这不是……” 沉凝香不愿父亲为难,语气坚决的道:“爹,没关系的,反正早晚都是一样的。” 余府的人满心以为可以顺利交差,岂知此时杨霜柔忽然出现,伸手将一张五十 两的银票递给余府的仆人道:“这是沈家欠你们的,拿了钱快滚。” 余府的仆人是奉命来带走沉凝香,这区区五十两,余连轩根本不放在眼里。可 是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这下子反而是余府的仆人面色凝重,对着入手的银 票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情况突然变的相当复杂,篱笆外的众人一时僵持不下。沉凝香忽然走上前将 银票交回杨霜柔手中,道:“大小姐,这银票您还是收回去好了。” 杨霜柔闻言一时错愕,道:“沈姑娘,我是诚心帮你的。” 沉凝香微笑着摇头道:“多谢大小姐,随风哥如果在,他一定不会拿的。大家 为了我的事情奔走,我真的很感激。但是事到如今,我不能再拖累任何人了。” 杨霜柔看着沉凝香坚定的眼神,忽然明白她的用意:“若是能得到孤梅山庄的 帮助,柳随风也不会落到今天的下场。话说回来,就算柳随风平安回来,他也没能 力解决目前的困境,而且她也不想欠孤梅山庄人情。既然事情到最后都是一样的结 果,不如干脆一点,免得让大家烦恼。”看着小自己四五岁的姑娘有这番心思,杨 霜柔想起自己的事情,相较之下不由的感到汗颜。 沈父脸色一垮,语气无限爱怜的道:“香儿,都是爹没用。” 沉凝香咬着嘴唇道:“爹您千万别这么说,女儿能在您的呵护下长大,已经心 满意足了,只是今后不能随侍在侧,请爹原谅女儿的不孝。” 沈父知道事情已经难以挽回,转头对着余府的仆人怒道:“我的女儿若有什么 微恙,我绝对不会放过余府的。” 余府的仆人见大事底定,站在一旁吃吃的淫笑道:“我们家老爷会好好的照顾 您的女儿的。说不定日后我们还要称呼您沈老爷呢,对了,从今天以后,欢迎您到 余府暂歇。” 沈父听他们言语轻薄,气呼呼的绷着脸道:“余连轩住的鬼地方谁要去。” 余府的仆人笑嘻嘻的正要趁机耍耍嘴皮子,忽然一人冷笑道:“鬼地方是鬼住 的,人可千万去不得。” 杨霜柔和沈父闻言一齐向说话处望去,树下一个中年男子倚树而立,双手背负 在身后,面有愁容的翘首望天。 杨霜柔见到此人的容颜,大吃一惊道:“你……你不是灵音寺的那个人吗?” 令人诧异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这情形不得不令余府的仆人感到怀疑。三人目 光不由自主的盯着树下的男子,此时俱是一般的心思:“孤梅山庄不敢亲自出面, 竟然玩这种花样。”这三个余府的仆人见到此人紧随着杨霜柔身后出现,难免联想 到这男子与孤梅山庄有关。 树下的中年男子眼神黯然,忧郁的脸上不露锋芒。但是杨霜柔此时却握紧手中 长剑,脸上露出如临大敌般的严肃表情。 看到此人的出现,杨霜柔暗忖道:“这人曾和师父交过手,虽然不知谁胜谁败, 但是能逃过师父手中之剑,必定不是泛泛之辈。而且他竟如此凑巧出现在这儿,难 道是一路跟随我而来。”想到此处,她的心中立刻起了警戒之意。 余府仆众人见杨霜柔盯着树下男子,看来像是在示意一般,这模样更加确定这 男子是孤梅山庄的人。其中一人走出来对着中年男子喝道:“你是哪来的孤魂野鬼 敢在这儿穷嚷嚷?这儿没你的事,识相的快闪一边去,免得自讨苦吃。” 微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树下的中年男子叹了口气,腰间一挺往沈家走来。这 男子一边走着一边吟道:“始欲识郎时,两心望如一。理丝入残机,和悟不成匹。” 杨霜柔听这中年男子吟诵着这首子夜歌,思忖着词句之意与此情相符,不觉的 心头一震,暗道:“此人似乎明白这里发生的事情,他究竟意欲为何?”不知道此 人意图,杨霜柔心念一动,决定冷眼旁观静观其变。 余府的仆人蛮横惯了,肚子里更没半点墨水。此时听到男子吟诵乐府词句,当 前一人不耐烦道:“你别在这儿咬文嚼字,假如碍着老子的路,包管你吃不完兜着 走。” 中年男子不理会余府仆人,迳自走到沉凝香面前道:“柳随风的金子是我给的, 这其间惹出的的麻烦,理当由我替姑娘解决。” 众人闻言俱是心头大震,只是众人心中所想各自不同,于是脸上不禁露出截然 不同的表情。 沉凝香心中想到的是:“原来风哥哥的金子是从这儿来的,可是这人为何会给 风哥哥这笔钱,他和风哥哥是什么关系?风哥哥躲在他那儿吗?” 杨霜柔想的是:“金子果然是他给的,不过他的用意为何?柳随风是不是在他 那儿?” 余府的仆人不约而同的想到的是:“孤梅山庄找个人承认金子的来源,以为这 样就可以解决一切,此举未免将事情想得太天真了吧!” 莫名其妙跑出个程咬金,一口咬定金子是他给的。此时余府的仆人已经按耐不 住性子,纷纷上前将中年男子围住,大声怒叱道:“你一定是柳随风的同党,乖乖 的随我们见官去。”余府的仆人食髓知味,竟然又将对付柳随风那一套拿了出来。 余府的仆人举止有如凶神恶煞,步步逼近中年男子。沉凝香虽然不知眼前之人 和柳随风有什么关系,但是她却不忍心见到此人的下场与柳随风一样,于是着急的 道:“这位大爷与我素不相识,你们不要为难他。”沉凝香一面撇清关系,一面望 着杨霜柔,期盼她能帮忙拿主意。 中年男子微微一笑,昂首道:“小姑娘心地真好,难怪柳随风愿意不计一切舍 身相救。”说完转身对着余府的仆人道:“你们这群狗回去告诉你们家老爷,就说 司徒望三日内必登门拜访。” 众人还未领会司徒望话中之意,忽然三道身影往外直飞而去。地上一震,砰砰 砰的三声扬起一阵尘沙。待尘埃落定后,只见余府的三个仆人交相叠在三丈外。三 人张大眼睛惊吓的说不出话来,怔怔的发了一会儿呆后,挣扎的爬起来,紧跟着连 滚带爬的狂奔而去。 司徒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抛掷三人,动作之快简直可用惊雷脱兔来比拟。 杨霜柔惊骇于司徒望诡异的身法,不禁退了一步,左手悄悄将长剑推出,剑身露出 一小段在剑鞘外。 看着余府仆人仓皇逃逸,司徒望眼角余光瞄着杨霜柔,意有所指道:“咸阳的 真小人不少,沽名钓誉之辈亦不遑多让。” 杨霜柔毕竟也是孤梅山庄之人,此时听司徒望出言侮辱,秀眉一竖怒道:“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 司徒望闻言一笑,道:“我只不过略施小计试试丁中而已,没想到他的城府不 如我算计的深,哼,孤梅山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样的门派,根本不用天魔教 出手,过一段时间自然会烟消云散的。” 杨霜柔听司徒望毫不客气的攻讦,又怒又气,大声道:“别以为你手下有两招, 就能口无遮拦的毁谤我师父。”一语未毕,锵的一声长剑直指司徒望,怒道:“你 既然敢大言不惭,试试我手中长剑再放肆不迟。” 沉凝香见两人不知为何起了口角,不过看杨霜柔的神情恐怕冲突一触即发。双 方都有恩于己,沉凝香当然不乐见到双方起干戈,于是上前阻止道:“这位大爷, 大小姐,有或好说,不必动刀动枪的伤了和气。” 司徒望不畏剑尖锋利,嘴角微微一扬,语气不屑的道:“丁中都走不过三十招, 你动的了我吗?” 丁中名震武林,夺得双剑后声势更是如日中天,此时司徒望却将丁中批评的一 文不值,身为徒弟的杨霜柔怎么也忍不下这口气,上前一步迫近厉声道:“空口无 凭,手底下见真章!” 沉凝香听两人越说越僵,心头更是着急,只是她和司徒望素不相识,此时惶惶 然的看着两人,不知道该如何劝说。 司徒望轻轻的对沉凝香摇摇手,举足往前一站,道:“这就叫做惊天蛟龙九地 藏,虾兵蟹将阵前闯。你以为潜龙剑法只是一套粗浅的入门功夫吗?嘿嘿,你这么 想就大错特错了。不过追根究底起来,其实是丁中自己根本没学全这套剑法,你仔 细看着。” 杨霜柔忽觉一阵清风扫过,手中一动,只见司徒望抱元守一左手指天,右手长 剑推胸平举道:“潜龙剑法第一式,弩云现首……”司徒望一招一式与杨霜柔所学 无异,只是出剑时的气势却有天壤之别。 司徒望初时身形迟缓,稳重有余。等到第一招的十二种变化使完,忽然一声吒 喝,剑光突长,剑尖急刺如电,瞬间白光纵横,四处影影绰绰。 杨霜柔虽然心中气愤,但是她却不是鲁莽之人,仔细看司徒望剑到之处,确实 是潜龙剑法。原本她以为司徒望故意放慢意在示威,不过等到第一式使完,她蓦然 领悟到司徒望的本意,其实是在传授她剑法。 场中人影蒙蒙,丝丝白光团团将司徒望裹住,白衣飘渺长剑虚虚实实,此时已 经分不清究竟是人使剑还是剑御人。长剑狂舞翻飞,此景恰似雨横风狂山径空,剑 气凌霄上九重。剑光闪烁又似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潜龙剑法共十二式,一四四种变化。杨霜柔见司徒望使到第十二式时,身形又 放缓下来,这模样的确是传剑之姿无虞,只是她不知道司徒望此举有何用意。 潜龙剑法最后一式——龙骧虎步堪堪使完,按理司徒望该收剑平气。不过出乎 杨霜柔预料之外的,司徒望使完最后一式时却挽身回剑急刺三剑,随后手腕一转剑 身斜劈道:“第十三式——风卷残云…………” 杨霜柔脸色一变,暗忖道:“潜龙剑法不只十二式吗?这怎么可能,难道师父 传授的竟是残招?这会不会只是司徒望虚张声势意图蒙骗而已?”虽然杨霜柔心中 不信,但是她的双眼却不由自主的盯着司徒望,专注凝神的记着司徒望所使的一招 一式。 司徒望使的远远多出丁中所传授的,有更甚者的是其中精妙之处,竟连师父得 意的九曲寒山剑法也望尘莫及。杨霜柔看的目眩神驰,目光所及具是闻所未闻的神 妙剑招。 司徒望使完第二十九式——威震九霄后,大喝一声狂劈一剑。寒光一闪,刹那 间尘雾弥漫,剑气纵横扩及五尺,断枝残叶狂卷而起。司徒望仰天清啸一声,反手 一剑又从第一式起舞。 此时杨霜柔已经记得潜龙剑法七成,等到司徒望再使一次,她的脑子里盘旋飞 舞的全是潜龙剑法。 长剑喀的一声入鞘,杨霜柔全身一震,低头一看,这才发觉司徒望刚才拿的剑 竟是自己的配剑,只是司徒望用何种手法夺去长剑,她却是茫然不知。大惊之下, 杨霜柔脑中所有的招式一下子被恐惧感驱散的干干净净,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道: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会潜龙剑法?” 司徒望微微一笑道:“我是谁不重要,至於潜龙剑法更是不值得一提。你须知 天魔教早晚会来抢夺天罡,凤凰两剑,你是不可能得到庄主之位的,这套剑法虽然 不是上乘武功,不过自保却是绰绰有余。” 杨霜柔虽然对江湖之事没有兴趣,但是夺剑这事情却是孤梅山庄的大事,她对 此知之甚详。据传天魔教誓言夺取天罡和凤凰两剑,于是在五年一次的试剑会上, 多数的门派都是眼红又是畏惧,于是全力以赴的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但是 丁中的九曲寒山剑连少林武当的掌门都赞誉有加,这是有目共睹无庸置疑的。 此时司徒望忽然提起此事,杨霜柔双目一瞠道:“天魔教会来夺剑?你这消息 是从何处得来的?” 司徒望似乎不想回答,侧身对着沉凝香道:“柳随风被抛入嗜血窟生死未谱。 我多日探询,可惜一无所获。” 沉凝香闻言震惊的花容失色,颤声道:“你说随风哥被抛入嗜血窟?怎么会? 随风哥不是逃走了吗?” 司徒望面色凝重道:“我本来想去牢中救出柳随风,到了牢狱之中才知余连轩 早就收买衙役想置柳随风于死地,官府的告示只是余连轩故布疑阵而已。我从程奉 口中得知柳随风被抛入嗜血窟,赶到嗜血窟却遍寻不着柳随风。这些日子我四处探 查却音讯全无,唉,不知什么原因,柳随风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杨霜柔上前扶住前身颤抖不已的沉凝香,眼睛瞪着司徒望,脸上的神情似在问 道:“好好的人怎么会被抛入嗜血窟?” 想起嗜血窟的情景,司徒望摇了摇头续道:“或许柳随风被人所救,此时正在 养伤也说不定。不管如何,沈家不能再住在咸阳了。”司徒望说完从怀中取出一张 银票道:“这里有张五百两的银票,你们搬到别处去吧!” 沉凝香望着递到眼前的银票,摇头放声大哭道:“我不要银子,我只要风哥哥 活的好好的,我求求你把风哥哥还给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将风哥哥找 回来。” 沈父见到女儿几近疯狂的模样,急忙抱住女儿安抚道:“随风这孩子聪明伶俐, 应该没事的。香儿,你听爹的话,先进去再说。” 沉凝香伏在父亲怀里哭泣不止,杨霜柔于心不忍,抬头怒视司徒望道:“都是 你才惹出这祸事。” 司徒望长叹一声仰天不语,眼神中似乎回想着遥远的事情。 忽然沉凝香哭声一顿,轻轻道:“身如柳絮随风飘,千江孤月任逍遥。云山碧 海何所适?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杨霜柔闻言一愣,道:“沈姑娘你……” 沉凝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这是风哥哥常常挂在嘴边的话。我相信他一定 会平安没事的,不管多久我都要等他。” 明知柳随风生还机会渺茫,沉凝香却如此情坚不移。杨霜柔心中一酸,正要出 言安慰时,忽然司徒望哈哈大笑道:“世间岂无痴男女,好……哈哈哈哈…………。” 沉凝香似乎和司徒空心有灵犀,上前盈盈一福道:“多谢司马大侠。” 司徒望点头道:“我们即刻离开。” 粗木搭造的简陋木屋中氤氲弥漫,浓稠的药草味迎面而来,熏的柳随风眼泪直 流。这屋子外表看起来无甚奇特之处,不过走进里头一看,白蒙蒙烟雾中,隐约可 见当中一个大鼎架在一个火炉之上,烧红的炭火偶而窜出炽人的火焰,一丝丝沿着 大鼎边缘流下的水滴遇到热火,瞬间发出嘶嘶的声响。 屋内的摆设相当简陋,贴着墙壁的柜子上除了一些瓶瓶罐罐外,还有的就是地 上一捆捆的青草,枝条之类的东西。 原本身受重伤的柳随风呻吟着醒来,张开眼睛一看,登时吓得魂不附体。柳随 风并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不过自己身体的情况除了不能动弹外,整个人就坐在大鼎 里,一片中空的木板架住他的颈子。看这情形,木板的作用大概是防止柳随风滑入 水中溺毙。大鼎中墨黑色的水滚动着,不断升起的水气轻抚着他的脸庞,看起来鼎 中的水应该相当烫人,可怕的是柳随风一点热烫的感觉都没有。 一脸绝望的柳随风双眼直视前方,屋上大梁一颗水珠滴在他的额头上,他的眼 睛却连眨都没眨一下。柳随风并非胆色过人,事实上被活活煮食而面不改色的,普 天之下恐怕找不到半个。实际的情形是他已经喊叫了三个多时辰,可是不论是软言 恳求还是破口大骂,屋子外依然静悄悄的一个声音都没有。柳随风此时已经是声嘶 力竭,无计可施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里终于有了一点声音。柳随风眼珠子极力的往旁看,忽 然一个老者的脸出现在他眼前。这老者庞眉发秃,双眼眯如细线,倒吊的双眉银丝 垂颐,斑驳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柳随风心中一寒,不禁吞了口唾液。他稳着心 悸,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失礼数的问道:“请问老先生,这里是哪里?为何 我会在这儿?” 老者长挂的双眉微微一动,干瘪的嘴唇一张道:“年轻人终于醒了啊!刚刚你 的精神还真建旺,看来神农百草液果然有效,很好很好,呵呵呵呵…………” 这奇怪的老者答非所问,柳随风压抑着不安的心情,语气低缓的道:“请问老 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者双目忽然精光一湛,随即恢复如常的道:“年轻人叫什么名字?” 柳随风突然有股冲动想举手搔搔头皮,大概是因为这老者一直不理会他的问题。 不过对方操纵着自己的生死大权,柳随风还是恭敬的道:“晚辈柳随风,咸阳 人氏。”看来老者不打算回答柳随风的问话,柳随风干脆不再问,以免触怒这老者。 老者点头微微一笑道:“柳随风?嗯嗯,你很乖觉嘛,这年头好人不长命喔。” 老者说完后完全不理柳随风恳求的眼神,只管自己往外走去。 柳随风虽然有满肚子的疑问,但是他知道老者想说的就会说,不想说的,问了 也是白问。虽然思定时常想起昏倒前的种种事情,但是想归想,此时他却是一点办 法都没有。 隔天鸡鸣报晓,晨曦初露之时,那个奇怪的老者又推门走了进来。一罐罐的药 粉直往大鼎里倒,底下的炭火加了又加,这情形好像在熬药炼丹一样,只是身在这 丹炉中,柳随风越看越不是滋味。他心中虽然感到气愤,但是全身动弹不得,只能 眼睁睁的任人宰割。 这样日复一日的过了五天。一大清早老者又来添加药材炭火。等到老者忙忙碌 碌的完成手边的工作,柳随风张口吃了老者喂食的一匙黑黑的浓粥后,他终于忍不 住道:“虽然老丈不回答我的问题,但是有几句话我一定要说,那就是这粥好好好 难吃,而且这屋子好好好闷热。老丈若不想放了我,不如一刀杀了我,这种鬼日子 我可不想再忍受下去。” 老者闻言顿了一下,原本眯眯的小眼睛忽然睁的大大的瞪着柳随风。 柳随风生性好动,对这样拘束的日子简直是度日如年。而且随着日子一天天的 过去,他的身子渐渐感到炭火的热度。这样下去与其被活活烫死,不如畅所欲言, 就算被这老者打死也心甘情愿。打着这种主意的柳随风话一出口,脸上就是一副无 所谓的模样,不过老者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老者楞了一会儿后,双眉一扬,高兴的呵呵大笑道:“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我马上放你出来。” 老者态度急遽转变,柳随风还来不及反应,只见老者一手掀开木片,接着握住 柳随风右臂用力往上一抬。别看老者七八十岁年纪,他搬动柳随风时恍若无物。 柳随风离开大鼎时全身赤裸,除了脸庞以外,皮肤因为长时间进在水中而显的 浮肿泛白。 老者将柳随风背到井边轻轻放下,随即伸出右掌在他身上一拍。柳随风忽觉肩 上一道热气直冲到胸口,立时浑身一颤,手脚登时灵活轻便。 经过多日的相处,柳随风感觉这老者对他并无恶意,双手在地上一撑,挺直腰 杆道:“请恕晚辈无礼,敢问老丈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者捻须一笑,道:“先别问,赶快洗洗身子,我去拿衣服给你。” 竹篱笆内屋舍除了柳随风待的那一间木屋外,尚有一间砖瓦搭盖的房子。时节 似乎已经到了冬季,天空开始飘下一丝丝雪花。 白雪飘落在柳随风身上却不融化,柳随风心中大奇,左右观望着看着周遭被白 雪覆盖的树木房舍,他却感不到任何寒意。木桶抛入井中,喀拉一声,似乎是木桶 击破薄冰的声音。柳随风感到事情实在怪异,急忙将木桶从井中拉起。看似冰冷的 井水泼洒在身上,柳随风身上竟然感觉有些暖意。柳随风感到不可思议,闭眼又是 一桶水从头淋下。睁开眼时,老者已经拿着布巾衣衫过来。 砖瓦屋子里堆满书籍,柜子上,地上,甚至连边缘的床上也是如此。屋子中央 的桌上一盏油灯明灭不定。 桌子前的老者看到柳随风推门进来,右手一只桌旁椅子道:“小兄弟请坐。” 柳随风目光在屋内一扫,虽然屋内书籍堆放的颇为杂乱,不过由这摆设看来, 柳随风心中猜想这老人是独居无异。 老者等柳随风坐下后道:“这些日子可真难熬。” 柳随风听老者似乎有意说明,于是恭敬的道:“晚辈愿闻其详。” 老者点头示意,接着缓缓道:“当初我见到你时,你就像具尸体般躺在嗜血窟。” 柳随风听到嗜血窟之名,脸色骤变,嘴唇一动想说话,却见老者摇手阻止。 老者阻止柳随风后续道:“说起来也是机缘巧合。我为了万毒神龙——赤血金 蛇而走遍大江南北。皇天不负苦心人,我终于在嗜血窟找到此蛇的踪迹。我花了四 个多月的时间探查金蛇的习性。事有凑巧,当夜我摆了百毒酒在金蛇行经的路上, 不却被你给破坏了。金蛇咬了你以后却死了,如此一来我毕生的愿望,就此寄望在 你的身上了。当夜你被万毒神龙咬中,我将你带来这壶谷之中医治。按古书记载, 中神龙毒是无药可救的。不过我却认为那是救治不得法所致。果然以神农百草液浸 身去寒,再佐以燥热药材驱寒,终于将你的命从鬼门关前救回来。” 柳随风听完后眉头一皱,寻思:“原来程奉竟然想毁尸灭迹,看来咸阳城此时 必是全城通缉我了。什么是百毒酒?赤血金蛇又是什么鬼东西?壶谷又是在哪儿? 不知道凝香妹妹现在怎样了?” 老者似乎能看透柳随风的心思,捋须微笑道:“所谓万物必有主宰。天上有玉 皇,地上有人王,地下有阎王,物种也是如此。这赤血金蛇乃是天地育化的异种, 常居极阴之地,性喜剧毒,乃蛇中之王。我用百种毒虫的毒液参入烈酒之中,本来 是打算活捉金蛇。岂不知万物生生相克,此蛇虽含剧毒,但是它的毒液佐以药方却 也能解百毒。我从咸阳将你送来北邙山,我那时真怕你就此一命呜呼。” 柳随风闻言大吃一惊,道:“北邙山?这里离咸阳很远啊。” 老者笑道:“说的可不是。你中了赤血金蛇的毒昏迷十余日,我很奇怪你怎么 没立即毙命。这蛇难得一见,或许古书记载有错。不过金蛇的毒实在霸道,你虽然 暂时能够活动,但是刚刚雪花飘落却不融化,表示你的身体还是很阴冷。所以想完 全驱除蛇毒,恐怕还要一段时间。” 柳随风神情一黯,问道:“如此说来,我非等到治好后才能离开这里?” 老者呵呵一笑道:“小兄弟你别担心,至少你已经捡回一条命了。安心在这儿 修养吧!” 柳随风心有所念,摇头苦笑道:“我心里头记挂着他人,如何能够安心。” 老者起身拍拍他的肩膀道:“留着性命才能想着别人,不是吗?该你的跑不了, 不是你的,强求也得不到。” 柳随风知道这是实情,无可奈何的叹口气道:“老丈说的没错。” 老者转身走到书堆前,一面弯身寻著书籍一边道:“缘起缘灭皆无常,明灯常 照菩提相。” 听着老者说话,脑中想着沉凝香,柳随风忽然身子一阵哆嗦,全身的血液似乎 又要凝结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