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痴情情痴 事出突然,除了酣斗中的武论天外,众人无不手下一缓暂时罢斗。 武元昊见此人不答己话,反而弯腰背向自己,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对自己简 直轻蔑至极。堂堂天魔教少主,平日颐指气使惯了岂堪受辱,不禁怒从心起,右足 轻轻踢起一把长剑,右手轻捻横向一甩,长剑咻的笔直向来人背后射去。 来人功力如何,众人匆匆一瞥,并未能知悉。而武元昊这一剑去势凌厉,距离 又近,而柳随风早已昏厥在地,万一来人侧身闪躲或是根本闪躲不及,那柳随风岂 不是会被活活钉死在地上。 明无惧脸色骤变,抢上一步挥掌想拍落,却见那长剑蓦地当的一声,反转往上 直飞,长剑一去如虹,夺的一声钉在横梁之上。亮晃晃的剑身发出嗡嗡的声音,殷 红的剑穗高空下垂,随着剑身颤动不已。 武元昊见状又是一惊,只因柳随风身边不知何时又站一个白眉长垂,面容慈蔼 红光满面的长须和尚。 明无惧见这老和尚凌空一指,轻易便将长剑击飞,脱口而出道:“拈花指?你 是澄观?”他之所以吃惊,实因为澄观专研少林绝技,三十多年来从未下山,据传 武功犹胜方丈澄明,这次突然现身,大出天魔教预料之外。 老和尚脸露微笑,低头合什道:“阿弥陀佛,明大护法真是好眼力,老衲正是 澄观。”澄观一句佛号声音低沉浑厚,犹似发自众人耳边,余音萦绕大殿久久不去, 足见内力精纯深湛,果然不愧为达摩院首座。 正是来的好不如来的巧,达摩院首座澄观和尚这时候突然出现,是否意味少林 派的援军已经开拔至此。武元昊心中着实吃了一惊,不知觉后退一步。 虽然对方异军突起,不过江上雁似乎胸有成竹,轻轻一掌荡开身前一剑,冷笑 道:“区区一个老和尚,又有何用?” 澄观身边的不速之客检视完柳随风身上伤势后,站起身来笑道:“大殿里这么 多人,那能再容的下那些大和尚,说不得,只好让这些和尚站在外头吹吹冷风。” 此人貌不惊人,脸上带着市侩般的笑容,站在超脱世俗的澄观旁边,显的极不 搭调。可是适才此人那一掌功夫刚猛迅捷,一发即收又快又狠,功夫竟不亚于天魔 教两大护法,灵根一见却是识得,低声对嵩阳子道:“启禀掌门,此人叫胡空,是 柳施主的朋友。” 嵩阳子转头看了看灵根,神情显的有些诧异,复又回头看着场内,嘴里似乎念 着:“胡空?难怪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原来他改名字了。” 灵根闻言心中大奇,正想发问,忽然武论天大吼一声,震的众人耳朵嗡嗡作响, 站立不定。大梁上尘埃纷纷落下,只见武论天如发狂般双掌狂舞乱击,排山倒海似 的掌力毫无章法的四下扩散,刹时尘雾弥漫望者披靡。掌风过处,刮的众人满脸生 疼,不仅武当众人后退闪避,就连天魔教徒亦心生惧意,情不自禁的往门外移动。 武论天不知何故当众发狂,一波波掌力如狂涛巨浪般席卷而至,胡空站在大殿 边缘亦感受到其澎湃汹涌的威力,不禁咋舌道:“六魔神功果然名不虚传,我看还 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老和尚,这儿交给你,我先走一步了。”趁着众人惊慌逃 窜之际,胡空俯身抱起昏迷不醒的柳随风,双足一蹬从进来时的窗口跳了出去。 良机稍纵即逝,武元昊心中大急,纵身想追胡空,举步跨出,一道掌风迎面而 来,逼的他不得不后退一步。江上雁明白武元昊的意思,闪身出殿,当前一人如山 凝岳峙挡住去路,他鼻头哼的一声右掌劈出喝道:“滚开。” 澄观身形不动,双掌合什道:“愿舍百业障,得坐莲花生,无忧亦无惧,如是 安乐心……”他无视劲风临身,只管低头念偈,江上雁恶念横生,右掌去势不止, 狞笑道:“臭和尚找死。” 凌厉的掌风有如斧钺般,往澄观胸口直劈而来。咫尺之间,澄观便要毙命,江 上雁心中大喜内力徒增。突然间他的右掌犹如碰上一堵软绵绵的墙,掌上力道瞬间 化于无形,他心下一凛,足下一点往后跃出,惊讶道:“伏魔金刚体?” 江上雁被澄观挡住,而明无惧却早已经被嵩阳子持剑拦住。两人交手数招,未 分胜负。武论天狂性大发,一脚踢飞丹炉。炉盖飞离细灰临空挥洒,大殿内登时白 烟飞扬,举目白蒙蒙一片。两人挥袖无用,叮的一声翻身跃出大殿又斗在一起。 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胡空已经去的无影无踪。武元昊望之兴叹,咬牙道: “可恶,就差这么一点点。” 突然殿内轰隆一声,上清观大柱断裂,屋顶砖瓦纷纷掉落,众人见状纷纷逃出 大殿躲避。忽然有如厉鬼哭嚎般的声音自断垣残壁中传出,漫漫烟硝中,武论天披 头散发喘息不止,双目精光暴射,像煞魔神降临,让人不寒而栗。 澄观飘然而退,摇头叹息道:“魔由心生,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谦冲平和 的声音远远传出,其余少林派弟子亦齐声发出佛号。 崩毁的道观,无止息的杀戮,凄厉的叫声与庄严的佛号彼此纠缠,交织成一副 诡异的景象。 柳随风既然已经逃离,武元昊等人无心恋战,任由武当和少林门人离去。剧斗 之后,伤者包扎累者小酣,天魔教徒没得吩咐,只有静静的待在一旁,等着教主恢 复平静再做打算。 这一场争斗互有损伤,可说是平分秋色。但是久未露面的武论天虽然丧了心智, 但是嵩阳子和澄观趁乱连发数掌都未能伤他分毫,这等功力令武当和少林诸人心中 惴惴不安,众人均想:“幸好武论天刚才发狂,大伙儿才能全身而退,不然情况大 大不利,恐有全军覆没之虞。”本来武元昊狂妄自大的语气令众人忿忿不平,但是 看到武论天委实惊人的魔功后,不难明白武元昊为何会如此倨傲。 天魔教虽然暂时受挫,但是众人都知道此事断然不会就此落幕,反而是武林风 波的开端而已。 少林和武当一行人行到中途,澄观和嵩阳子心有灵犀,不约而同驻足道:“大 难将至。” 灵根对一直挂心柳随风的安危,此刻脚步一停,忍不住上前问道:“掌门师伯, 胡施主究竟是何许人也?柳施主之事又该当如何?” 嵩阳子微微一笑道:“隐姓埋名,必有难言之隐,师侄不必多问了。至于柳施 主这件事情,既然有此人插手,我们不必担心了。嗯,风云既起,皎月繁星又何能 置身于外。” 澄观合什道:“阿弥陀佛,苍生浩劫,请道长与老衲一齐回少林共商大计。” 嵩阳子颔首回礼道:“贫道正有此意。灵根你留下来照顾灵镜师侄,等灵镜师 侄伤势好转后,直接回武当便是。这次因情势急迫,未先知会定逸师太,灵风,你 带灵雨,晓风两人去紫霞庵拜访定逸师太说明此事,并代为师表达歉意。现下武林 数十门派俱在金陵,武论天人在金陵一事,兹事体大不可张扬,免得多生事端。” 澄观点头称是,转头道:“觉音,你带四人留下来静候差遣。道长,事不宜迟, 我们走吧!” 灵风和觉音两人点头会意,屈膝伏地道:“恭送师父。” 嵩阳子微笑道:“你记住身在外地,一切从权处理,澄观大师,我们走吧!” 灵风等人目送众人离去后,朝金陵城而去。此时灵根故意走在觉音旁边,悄悄 问道:“大师是否知道胡空施主带柳施主上哪儿去了?” 觉音摇头道:“我们也是中途才遇到胡,陆两位施主,详情我也无从得知。” 灵根诧异道:“陆施主?大师指的是陆愚施主吗?” 觉音道:“正是。” 陆愚浑身带着一股邪气,灵根对他并无好感,这时听见他在附近出没,心中不 安道:“此人四处挑拨,不知有何企图?” 两人驻足谈论,灵风走近道:“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让灵镜养伤,其余的事情, 等找到歇脚处再说。” 两人一凛,急忙跟了上去。 接连两天都没遇到沉凝香,萧秋雨夫妇这一日近午时又来到紫霞庵。两人到了 大门口,碰巧遇到正要出门的夏雪雁。 夏雪雁一脚跨出大门,举目见着两人,不待萧秋雨问话,先一步道:“我师妹 等会儿就回来了,请两位先入内歇息吧!” 本来只打算偷偷看一下徒弟心仪之人,不过两人意图似乎太过明显,萧秋雨笑 了笑道:“不必麻烦各位了,我们夫妻俩等会儿再来。”他与定远似乎命中相克, 两人一见面就横眉竖眼,不仅言不投机,定远一见萧秋雨更是脾气异常火爆,但碍 于弟子在旁,那模样就差破口大骂而已。 夏雪雁见识过火山爆发的情况,微笑道:“等沈师妹回来,我让人捎口信给两 位可好?” 杜倩柔觉得不妥,心想哪有叫人过来给自己端详之理,于是笑着婉拒道:“不 用了夏姑娘,我们夫妻等着总会遇到的。” 夏雪雁道:“既然两位这么说,晚辈就不……等等”她话说一半,忽然见到沉 凝香的身影出现在街底转角处,喜道:“两位不必再等了,我师妹已经回来了。” 萧秋雨夫妇闻言心中一喜,顺着夏雪雁的眼光,转头果然见到一个穿着淡青色 衣衫,轻鬟如丝,华容婀娜容貌俏丽的姑娘缓缓而来。 其实沉凝香远远便见到夏雪雁和萧秋雨夫妇站在大门口,心中已经感到不安, 不知师姐会对萧秋雨夫妇说些什么。这次借故返家,双亲言语间谈及自己的终身大 事,她无言以对便提早返回,不料自己担心的事情却接踵而来。虽然如此,她也知 道躲避无法解决问题,只好坦然面对。 萧秋雨看清沉凝香俏丽面容,猛然想起道:“我想起来了,原来是这位姑娘, 娘子曾经提想我,我还以为……”当骆长征被送回百刀门时,杜倩柔确实注意到骆 长征一双眼睛总是离不开这个姑娘,于是私底下询问过紫霞庵门人,萧秋雨误会妻 子的用意,因此还外出躲了几天。 杜倩柔闻言急忙捏了丈夫一把,插嘴道:“夏姑娘,可否容我夫妻与令师妹私 下谈谈?” 夏雪雁摇头道:“门主夫人自己问我师妹吧,这我做不得主。”自从被沉凝香 当头一喝后,面对杜倩柔不经意的询问,她这回可是只字未提。 沉凝香盈盈来到两人身前,微微屈膝一福道:“萧大侠,萧夫人大驾光临,我 师父见两位着一定高兴的紧。” 萧秋雨看了妻子一眼,对沉凝香直言道:“沈姑娘不必多礼,这一回我夫妻是 专程……” 杜倩柔用手扯了扯丈夫的衣袖,接口道:“你别说话,免得别吓着了小姑娘。” 说完脸带微笑对沉凝香道:“沈姑娘,我们夫妻想私底下与你谈谈可以吗?” 沉凝香犹豫了一下,抬头看到夏雪雁似笑非笑的眼神,以为夏雪雁又对两人加 油添醋,心中不免埋怨,对着夏雪雁扁扁嘴,转头道:“萧大侠,萧夫人,我刚回 来,请容我先向师叔请安。” 萧秋雨点头回礼道:“礼之所在,请姑娘自便,我夫妻在此等候即可。” 沉凝香瞪了夏雪雁一眼,正要往内走去,夏雪雁忽道:“今天真是嘉宾云集。” 三人闻言转头望去,见到二僧二道相偕往紫霞庵而来。 萧秋雨认得觉音与灵风,上前喜道:“觉音大师,灵风道长,好久不见了。” 三人寒暄一阵,杜倩柔见众人热络,于是道:“大伙儿别在这儿客套了,各位 想必是祝寿来着,我们不如进去再说吧!” 这会儿有了交谈对象,萧秋雨便不再排斥进入紫霞庵,拉着两人便走了进去。 待众人进去之后,沉凝香拉住夏雪雁问道:“师姐,萧大侠夫妇有没有说些什 么?” 夏雪雁耸耸肩道:“师妹你说呢?” 不用明说,沉凝香看师姐的表情也猜的着,不由的皱眉道:“等会儿不知该怎 么回绝,师姐,你帮我拿个主意。” 夏雪雁噗哧一笑道:“师妹,人家来谈亲事,万一被人知道我从中作梗,那我 以后怎么办?” 这时候沉凝香哪有心情说笑,咬唇嗔道:“师姐……” 这时秦夫人正好从里头走了出来,听到笑声走过来,微笑道:“什么事情让你 们谈的这么高兴?小师妹,你怎么绷着个脸?” 夏雪雁笑道:“还不是因为萧大侠的关系。” “原来是被取笑了。”这种事情秦夫人也曾遇过,拉着沉凝香的手笑道:“这 是好事啊。小师妹你听我说,常言道丑媳妇儿总是要见公婆的,别担心,师姐陪你 进去。” 原本心情忐忑不安的沉凝香,一听秦夫人之言,猛然将手抽出道:“才不是这 样呢,我根本没打算要嫁给别人。” 秦夫人吃了一惊,看了夏雪雁一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夏师妹,你不是说……” 夏雪雁见沉凝香真的生气,不敢再说笑,笑容一敛道:“大师姐,其实小师妹 心中另有对象的,骆长征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秦夫人惊讶道:“真的啊?那这误会可大了。” 沉凝香拉住秦夫人衣袖,哀求道:“大师姐帮帮我吧!” 秦夫人想了一下,看着沉凝香无助的面容,微微一笑道:“婚姻本来就该你情 我愿的,拒绝这事又有何难?别怕,大师姐替你说去。” 沉凝香大喜道:“大师姐真的愿意帮我?谢谢大师姐。” 看到沉凝香高兴的手舞足蹈,秦夫人笑道:“我们是自己人,还用得着道谢吗? 不过小师妹,你心中喜欢的人,究竟是哪家的公子?” 听到大师姐愿意出面,夏雪雁如释重负道:“师妹喜欢的人现今下落不明,是 生是死都不知道?” 秦夫人心中大奇,问道:“此事当真?” 想到柳随风,沉凝香笑容骤失,低头避不答话。 夏雪雁见状,代她回答道:“师妹喜欢一个叫柳随风的人,可惜多年来音讯全 无,大师姐,你开导开导师妹,别让她再痴痴等下去了。” 秦夫人听到柳随风之名,讶异道:“你所说的柳随风,该不会正好是咸阳人士, 年纪大概在二十四五岁左右吧?” 沉凝香心头一震,抬头与夏雪雁两人齐声问道:“大师姐怎么知道?” 秦夫人迟疑道:“若是没错,你们说的这个人,应该是我公公刚收的弟子。” 沉凝香一听之下登时心急如焚问道:“那他现在在哪儿?” 秦夫人顿了一下道:“他……现在住在我家里。” 短短几句话犹如晴天霹雳,沉凝香惊喜交集,拉着秦夫人的手不断的颤抖,樱 唇微张却句话也说不出来。不过一旁的夏雪雁却看得出秦夫人脸色不对,问道: “大师姐,有什么不对吗?” 秦夫人欲言又止,语气一缓道:“柳随风是住在我家里没错,可是他已经两天 没有回来了,我……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秦夫人说话的语气颇不寻常,这几句话又将沉凝香推入无底深渊,急的她泪水 盈眶问道:“大师姐,风哥哥有没有说上哪儿去?他还会回来吗?” 沉凝香在紫霞庵时日虽然不长,但是平时一向温柔婉约,夏雪雁没见过沉凝香 如此激动过,赶紧安慰她道:“师妹先别担心,我想金陵城美景如画,说不定柳公 子只是在哪儿耽于春色,流连忘返而已。” 沉凝香没了主意,不禁看着秦夫人,只见她点头表示同意夏雪雁的话,心中稍 微平静下来,这时她忽然想起夏雪雁玩笑的话,低声问道:“大师姐,风哥哥是一 个人吗?” 此话一出,夏雪雁不禁转头看着秦夫人,心想:“当初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可 别真的被我说中了。” 秦夫人道:“不是,他们是三个人一齐来的。” 沉凝香尚未反应,夏雪雁惊呼一声道:“什么?三个人?他也太花心了吧?” 秦夫人闻言一愣,随即明白夏雪雁的意思,开口斥责她道:“师妹你胡说什么,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看沉凝香神情疑惑不安,于是将柳随风护送傅传仁两人 之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听完秦夫人的话后,夏雪雁自知失言,吐了吐舌头道:“原来如此。柳公子义 行可风,真是不愧为师妹喜欢的人。”她语气虚浮,亡羊补牢的企图再明显不过。 沉凝香放下紧张的心情瞪了夏雪雁一眼,嘴角露出一丝笑容,秦夫人微微一笑 道:“我看这样好了,你们在庵里等我的消息。若是柳公子一回来,我要他来庵里 一趟便是。” 夏雪雁也想亲眼目睹一下柳随风这个人,忙不跌道:“大师姐说的有理,让他 来庵里让我们品评品评。” 岂知沉凝香闻言却摇头道:“不好。” 秦夫人不解道:“师妹不是想见柳公子吗?为何……” 夏雪雁与看沉凝香共处多年,此时见她羞红着脸,立刻明白此理,不禁失声笑 道:“师妹,这么等不及啊?” 沉凝香一脸娇羞,玉足一踱嗔道:“师姐啊……” 秦夫人见她小女儿家娇态毕露,心中恍然大悟笑道:“这样也好。小师妹,你 随我回去,不过大师姐可不保证今天一定见的着。” 沉凝香瑧首轻点,夏雪雁取笑她道:“可别将人直接带回家去哦,我们可是引 颈期盼着呢。”沉凝香眼里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对夏雪雁的话恍若不闻,因为她的 心早就飞到彼端去了。 胸口阵阵抽痛传来,柳随风呻吟着张开眼睛。眼前白纱轻飘,香风扑鼻,情景 似曾相识。忽然耳中传来莺莺燕语,他蓦然想起,暗道“:我怎么会在这儿?”应 眼即是锦丝玉被巧绣双凤,原来这儿竟是碧瑶居。 “奇怪,我明明是中了武论天的六魔神功,为何没死?”他在胡空来到之前便 已昏厥,后事一概不记得。想起武论天的惊人武功,他心有余悸,暗忖道:“道长 他们不知平安脱险没?不过我既然在碧瑶居,道长他们应该没事。” 柳随风掀开棉被,低头见胸口只有淡淡一个印子。他试运真气,但觉浑身真气 充盈,宛如无事一般,虽然胸口疼痛,不过看来仅仅是外伤而已,并无大碍。 外头喧哗嘻笑伴着动人乐声不断传来,看来已经是日入夜时分。 躺在床上,柳随风想着一连串诡异的事情,寻思:“武论天虽然厉害,不过看 他的模样,显然病的不轻,真是病急乱投医,难怪会听信曲红衣胡扯。只不过曲红 衣为何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是因为盛老前辈的关系吗?”他想起壶谷与曲红衣的 对话,心想:“她一生的寄托落了空,难不成她将责任怪在我身上?这可好了,我 变成她另一个生活的重心了,要不然,她何必冒着被杀的危险,重回天魔教?” 柳随风脑子里胡思乱想,睡意又渐渐上身。意识朦胧之间,忽然一个熟悉的声 音自门外传来:“这件事情当真棘手。虽然武当和少林答允鼎力相助,不过为了大 局着想,他们也不无临时变卦的可能。不过先别担心,蓝正鞍那儿我再去问问,说 不定他已经想出解决之法。” 另一人道:“武当和少林自身难保,我看求人不如求己。” 这儿是碧瑶居,听到金惜花的声音并不稀奇。但是另一个声音却是来自胡空, 柳随风听到这声音,原本心中大喜,可是听胡空话中之意,显然此事另有别情,他 下床穿好衣服,打开房门,偷偷跟着两人脚步声,蹑手蹑脚的来到碧瑶居后院。 通过拱门小桥,这儿环境清幽,几间厢房建造的典雅精致,两人进到房内,柳 随风怕露了形迹不敢再靠近,只好竖直了耳朵倾听。 房间内燃起烛火,火光摇曳,两个人影映照在窗子上,烛影晃动,人影随之闪 动不明。柳随风看到久违的人,心中一阵激动,几欲上前相认。只不过兹事体大, 他按耐住狂喜之心,附耳过去仔细聆听。 房间内,胡空斟了杯酒给金惜花道:“天魔教尚未离去,金陵城又聚集不少正 派中人,一不小心打了起来,恐怕死伤在所难免。” 金惜花接过酒杯,沉吟半晌道:“武论天像头猛兽,天魔教的人也看不住,依 我看,天魔教应该不会多生事端。不过贤弟伤势不轻,想要将他带离金陵,我看会 牵动伤口,对伤势恐怕有影响。” 胡空举杯啜了口酒道:“金蛇元神与小兄弟血脉相连,连蓝正鞍都无能为力。 嗟,这鬼东西驱不掉,化不散,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柳随风心中一凉,暗忖道:“原来金蛇元神是真有其事,难怪……”他想起当 初刚到黄山,第一次毒发之时,蓝正鞍拿五毒穿心丸让他服下,当时连岳摘星都以 为是以毒攻毒之法,没想到蓝正鞍的真正目的,却是喂食自己体内那条毒龙。只是 蓝正鞍为何不当面明说?以他的为人该不至于如此,莫非他另有目的? 金惜花脸带微笑不发一语,静静看着胡空。 胡空嘿嘿笑道:“我又不是娘们,你盯着我瞧做什么?” 金惜花微笑道:“老哥哥千里奔波,该不会只是古道热肠而已吧?还有,今天 在玉城春遇到的那四个娘们长的真标致,全金陵恐怕找不到几个这样貌美如花的姑 娘。” 胡空笑骂道:“妈的,你这是羡慕还是嫉妒?听我说,彩衣教的女人千万别碰, 她们比蜘蛛还毒。” 金惜花奇道:“彩衣教?我怎么听都没听过。” 胡空语气忽然一低,落寞道:“没听过最好,免得招惹祸事。” 金惜花兴味盎然问道:“你吃过亏啊?” 胡空嘿嘿一笑,不答反问道:“没想到小兄弟会与你义结金兰,怎么,你的采 花术想找传人啊?” 金惜花哈哈大笑道:“他可不需要。” 听到这儿,突然一人气急败坏的跑来。柳随风急忙往假山后头一窜,只听的金 惜花怒吼一声:“人怎么会不见?”说着房门砰的一声,三人飞也似的离去。 听着胡空说了许多,柳随风万念俱灰,心想:“原来真有其事。哈哈”苦涩的 笑声在秋夜里听来异常凄冷。对于胡空的来到,他已无心追问,只见他双足运劲一 纵,反身跳出墙外,漫无目的的急奔而去。 花飘零看着空荡荡的床铺,满脸惊慌心中急的不得了,好不容易金惜花和胡空 匆匆赶来,胡空一步冲到床前掀开被缛,感觉余温尚存,点头道:“刚走不久。” 金惜花转头问花飘零道:“刚刚可有人到这儿?” 花飘零摇头道:“我已经交代过了下人,应该不会有人来这儿。” 金席转头想问通传的小厮,胡空忽道:“小兄弟是自己走的。” 金惜花闻言低头一看,原本整齐放在床尾的衣袜鞋子都已经消失,心中大是惊 异道:“贤弟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何说走便走?” 胡空也是一脸茫然,摇头道:“我也不懂。不过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先找到小 兄弟再说。” 一庭香月,琼楼幽芳暗影随。一分秋风,曲池惜月碧水寒。窗台上人影幢幢, 忽起忽落显的坐立难安。 危墙上,柳随风潜身低伏,看到房内烛火摇曳,心想:“奇怪,这么晚了,谁 在我的房里?”离开碧瑶居后,在金陵城里晃荡一阵,他回到金陵官邸,打算取回 随身行李,再留书给秦士臻夫妇,为不辞而别道歉。 停留片刻,廊底灯光一亮,柳随风低头看到秦夫人提着灯笼走来,心中更是感 觉奇怪,整个人不禁往前探出,右手拉住檐角,极目想要一窥究竟。 “叩叩叩”秦夫人伸手敲了敲房门道:“师妹,你还没睡吧?” 房内一个柔美的声音答道:“还没。”接着房门一开,秦夫人便走了进去,灯 光一熄,房门被顺手戴上。 柳随风心中大震,轻轻翻身落地,潜伏靠近窗边,微倾身子偷瞄一下,眼中所 及不禁浑身一热,惊忖道:“凝香怎会在此?” 原来秦夫人与沉凝香回到府内,坐在厅里久等柳随风不至,天色又已经昏暗, 沉凝香不敢让大师姐陪着枯坐干耗,于是便到柳随风房内等着,不知不觉时至中夜, 可是急于想见之人却迟迟未归。 秦夫人心中有无数疑问,却碍于下人往来不便发问。一直等到深夜,经过回廊 彼端,见到客房里依旧灯火通明,这才姗姗而来。 两人盈盈坐下,沉凝香伸手替秦夫人倒了杯水道:“已经这么晚,大师姐不用 陪我了。” 秦夫人凝视她半晌后道:“小师妹,大师姐有些话不吐不快。” “有什么事非这么晚来谈不可?”沉凝香有些诧异道:“大师姐不是外人,有 甚么话直说无妨。” 秦夫人点头道:“这样我就有话直说了。小师妹,你和随风的事情,能不能说 给大师姐知晓。” 因为柳随风的追缉文书尚在,若是对人明言,说不定反而会对柳随风不利。所 以打从自己入紫霞庵开始,沉凝香对此事一直三缄其口,就算提到柳随风之名,也 不会谈及往事。不过大师姐的夫家是当官的,对柳随风又关怀倍至,她心中一酸, 将事情经过娓娓道来。 沉凝香说到后来语气悲戚,眼里泪光闪闪。秦夫人感同身受,亦是眼眶一红道: “原来师妹和随风是青梅竹马的爱侣。”秦夫人说着忽然轻轻一笑道:“早知如此, 我就不必费心替随风拉红线了。” 沉凝香心中不解,问道:“什么拉红线?” 秦夫人笑道:“弟弟初到此地,我夫君见他人品俊逸,谈吐不凡,而且又是公 公的弟子,一时见猎心喜,便要我想办法将他留下。我看他孓然一身,于是想替他 找门亲事,让他在金陵落地生根,今后不用再四处漂泊。不过照这情形看来,我是 白操心一场了。” 秦夫人带着捉狎的语气,沉凝香心头害羞,低头抚弄着衣角,不敢正视。 看着小师妹娇羞无限的模样似曾相识,秦夫人忽然想起当日与柳随风交谈时, 他脸上曾经露出莫名的哀凄之意,心头一凛,寻思:“莫非弟弟当天听到了我和夏 师妹他们的谈话,因而产生误会。唉哟不好,弟弟曾说小师妹和百刀门弟子是天作 之合,那他一定是看到了,难怪后来几天他都喝的酩酊大醉,我还当他是他乡遇故 知了。” 想到这儿,秦夫人不禁眉头一皱,怔怔发起愁来。 沉凝香听秦夫人久不言语,抬头见她不知想什么想的出神,好奇问道:“大师 姐,你在想什么?” 秦夫人呆了一会儿,心想:“这个误会若不解开,弟弟一进门见到小师妹不知 会作何反应?万一两人因此事吵了起来就不好。”心中思忖片刻,她还是决定将事 情先说给沉凝香知情,于是开口说道:“小师妹,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不过 你可别惊慌。” 沉凝香听秦夫人语气慎重,睁着一双美眸,满脸疑惑看着她。 秦夫人缓了缓情绪道:“随风可能对你有所误会……”她长话短说,却将沉凝 香吓得一脸苍白,紧抓着秦夫人的手,双唇颤抖道:“都是我不好……”她原本焦 躁不安的心,此时更是没了主意,嘴里不断喃喃自责。 这情形与秦夫人预料的一样,她握紧沉凝香的手,助她稳定心神,安慰她道: “别担心,这是一场误会,等见到弟弟时,我会替你解释的。我之所以告诉你,不 过是让你心里先有准备而已。” 秦夫人安慰之言似乎毫无作用,沉凝香娇颜上泪水横溢,泪珠儿滚滚直落,心 中慌乱的不知如何是好。 窗台下的柳随风凝听之后百感交集,一颗心空荡荡的不知飘向何处,不经意间, 泪水悄悄滑落。颤抖的双手,只想冲进去紧紧抱住沉凝香,好好痛哭一场,倾诉多 年相思之苦。可是他没这样做,此刻身为众矢之的的他,如何敢让心爱的人为了自 己冒着丧命的危险。 可是听着沉凝香哭泣之声,柳随风心痛如绞肝肠寸断,不禁泪流满面,仅一墙 之隔,却有如万里之遥,闻之而不可及。 不知过了多久,秦夫人见沉凝香逐渐平静,展开双臂抱了抱她道:“没事的, 你相信师姐。” 沉凝香紧闭着樱唇,点头却无言以对。 秦夫人微笑着拍拍她的香肩,说到柳随风今晚应该不会回来了,明天她会遣人 去寻,要她早点安歇。 秦夫人推门而出,带上后轻叹口气,提着灯笼往前走了一步,忽然远处传来如 诉如泣的哭声,她心念一动,又转头看了看,见到房内灯火未熄,无奈的摇了摇头, 缓缓离去。 沉凝香心乱如麻如何睡的着。她站起身来回走动,忽然看到床上一套衣衫折叠 整齐放在床尾,她走过去伸手拿起,轻轻坐在床边。 手里抚着爱人穿过的衣衫,昔日欢愉情景一一浮现眼帘。沉凝香心头因得知柳 随风的音讯而雀跃,却又因误会而惴惴不安。闪亮晶莹的泪珠滴在衣衫上,湛染成 一团水渍,她拿出帕子拭去脸上泪珠,却阻不住不断溢出眼眶的泪水。 睹物思人,沉凝香轻轻道:“傻瓜。”须臾又道:“笨蛋。”脸上一阵喜一阵 忧,眼见东方将白,彻夜守候一无所获,她不禁低声怨道:“你到底在哪儿,风哥 哥……” 飕飕冷风迎面而来,柳随风不知狂奔多久,脸上的泪水干了又湿,他却毫不在 乎。生平第一次哭泣,却哭的喉咙都哑了。误会冰释,真相虽然大白,但是这一次 他却真正感觉沉凝香真正离他而去,不是,应该是自己选择远离她。这是最好的选 择,大概是吧!他已经穷途末路,又能如何?远山湛发绚烂光彩,照的一片葱翠, 但是他的眼前却仍是一片黑暗。 清晨总是令人充满活力,但是屋外的喧哗声却吵的陆愚烦躁不已,反覆数次无 法入眠,硬是被外头的噪音逼着起床。盥洗完后,到了客栈前头点了几盘小菜,拿 起馒头咬了一口,忽然他眼睛一亮,诧异道:“咦,他不是受了重伤吗?怎么会出 现在这儿。”他没想到在这时候,竟会看到柳随风。 陆愚匆匆咬了一口,顺手拿起龙吟宝剑就想追出去。突然门口走进一人,他忽 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放下宝剑,拿起馒头又低头猛啃。 来人坐到他身边,嗔道:“看到我都不会打声招呼,那么讨厌我啊?”这人倩 影翩翩,薄施胭脂美颜如玉,正是令陆愚头疼的何婷大小姐。 陆愚嘴里塞满食物,低头避开她的眼光,口齿不清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 求你别烦我了。” 何婷不以为意,笑颜如花道:“什么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看看你不行吗?” 陆愚急忙摇头,双手乱摇道:“最好别,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 桥,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少见为妙。” 何婷秀眉一竖,微怒道:“你说什么?我只不过要你帮些小忙而已,你却这样 斤斤计较。我问你,柳随风和胡空人呢?” 陆愚见她发怒,索性转过身去道:“不知道。” 他回答的干净俐落,何婷看似真的生气,伸手用力将他扳过身来道:“你骗我。” 陆愚双手一摊,故做无辜状道:“你知道还问。” 两人旁若无人一问一答,完全不管店内众人侧目,何婷嘟着嘴儿,怒道:“你……” 她气的说不出话来,一双眼睛直瞪着陆愚。 面对何婷怒气腾腾的眼神,陆愚蛮不在乎,伸出筷子挟了个花生,依然故我道: “别生气,生气容易老的。” 何婷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不管,你一定要帮我找到这两个人。”说着眼 睛一瞥桌上的龙吟宝剑。 陆愚眼珠子一兜以明其意,拿起龙吟宝剑递到她身前道:“还你总行了吧。只 拿了你一把剑而已,却要替你做一辈子差事,划不来。” 何婷胀红着脸默默看着他,忽然神情一变娇笑道:“你怕天魔教对我不利是不 是?算了,不怪你了。”说着将宝剑塞回他手里道:“说了给你就是给你,我才不 像你这样出尔反尔。” 这一来陆愚真的有些迷糊,嘴里嘟嚷道:“我哪有出尔反尔?”他心口不一, 暗忖道:“女人心海底针。这话一点都不假。” 何婷看了他半晌,忽然提高声音道:“喂。” 突如其来的一声,把陆愚吓了一跳,不悦的道:“干什么,有话就直说,何必 大呼小叫?” 何婷挪动身子,坐近他道:“这是你要我说的,可不是我强逼你哦。” 陆愚一怔道:“我……这……好,算我着了你的道,可是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你快说,说完快走,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你以后别来找我了,我是不会再帮你了。” 何婷靠着桌边,双手支颐微笑道:“你上次也这么说。” 陆愚呆了一下道:“好,算我倒楣。有甚么话,何大姑娘尽管吩咐小的就是了。” 他看来有些垂头丧气,说起话来有气无力。 何婷皱了鼻头一下笑道:“这还差不多。我师姐到了这附近,你帮我找一下。” 陆愚问道:“你师姐?叫什么名字,长相如何?” 何婷犹豫了一下道:“名字我不能告诉你,不过我师姐生的比我美多了,应该 很好找才对。” 没名没姓的想找人?陆愚皱起眉头道:“这么神秘,连名字都不能说。” 何婷耸耸肩道:“我奉命不能说,所以只好偏劳陆大侠了。那么,你何时给我 消息?” 陆愚面带愁容道:“我刚起身而已,你要我怎么回答。” 何婷笑了笑道:“开玩笑的。你慢慢吃,我不打扰你了。我住在……你知道的, 这件事十万火急,你帮帮我啰,我走了。”说着对陆愚甜甜一笑,拿着凤鸣宝剑走 了出去。 陆愚看着何婷离去,沉默片刻忽然神色一变,暗道:“蓝彩蝶淌这浑水?哼, 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匆匆了结一顿,陆愚结了帐后,走出客栈往柳随风离去的方向走去,嘴里喃喃 自语道:“傻姑娘,我们早晚要兵戎相见的,你心知肚明,又何苦如此呢?”街道 上人来人往,陆愚消瘦的身影逐渐消失在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