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自愿上钩 杜毅走了,临走他告诉费独行,他明天一早就来。望着杜毅的背影,费独行唇 边泛起了一丝笑意。 杜毅出了后院门,他把目光左移,落在左边一排客房廊檐下一个穿裤褂儿的英 武中年汉子脸上。那英武中年汉子本在看他,此刻立即把目光转向一旁,费独行唇 边又掠过一丝笑意,转身进了屋,他没关门,因为转眼工夫之后,他熄了灯又出来 了,他没换衣裳,仍旧是那付行头,背着手往外行去。 他出了后院门,左边那英武中年汉子冲对面抬了抬手,对面一间客房里快步走 出个精壮汉子,跟在费独行之后出了后院门。 费独行到柜台上交待了一句,他出去走走,一会就回来,然后他背着手出了京 华客栈。 他出了京华客栈,京华客栈旁边屋檐下走出个瘦汉子跟在了他身后,这时候恰 好精壮汉子从客栈里出来,他看见了这个瘦汉子,他一怔,马上放慢了脚步。 这当儿,北京城有两个地方最热闹,一个是天桥,一个是八大胡同。 在早先,八大胡同是权势阶级的玩乐地儿,可是后来却慢慢的变成谁有钱谁就 能去的地儿,到如今八大胡同变得跟天桥一样,也是个卧虎藏龙的地儿了。 八大胡同的灯是北京城最多、最亮的,进出的人头是北京城里最杂的,有车来 车去的,也有腿来腿去的,有体体面面的,也有歪戴帽,斜瞪眼的。 瞧,站在每个门口的那些个混混儿,要比张家口多得多,也要比张家口那些混 混儿邪得多。 费独行进的这一家叫万花院,进门就往二爷手里塞了一样东西,这是老规矩, 给了还得看多少,当然,不给也行,没人会伸手跟你要。 客人给的多少,能从二爷的脸上看出来,这位二爷脸上本就带着笑,如今笑意 更浓了,本来往里哈喝一声就行了,如今他哈着腰往里让,在前带路了。 二爷带着费独行进了一间屋,单瞧这屋里的摆设,就比张家口马蹄胡同强。 费独行坐定,一杯香啧啧的茶送到了面前。 二爷哈着腰赔着笑道:“大爷您是初来,要不要我给您……” 只听外头传来一声尖尖哈喝:“绿云见客啦!” 费独行为之一怔,旋即两眼闪过两道异采,道:“就要这个。” 二爷为之一怔道:“您是说……” 费独行道:“绿云。” 二爷又复一怔,马上赔上笑脸道:“绿云有客人,我们这儿的姑娘多得很……” 费独行翻腕一样东西放在桌上推了过去,那是一片金叶子。 二爷直了眼,要没耳朵挡着,嘴能咧到脖子后头去,直哈腰道:“这怎么好, 您初来,您等等,我去给您叫去。” 他从桌上抓起那片金叶子,往袖子里一藏,快步走了出去。 费独行脸上浮起了一种令人难以言喻的奇异表情,道:“不知道是不是她,要 是的话,那可真巧了。” 转眼工夫之后,二爷带着一位花枝招展的姑娘走了进来,中等姿色,年可十八 九,进来就冲费独行抛过一个媚眼儿,想必她听二爷说这位爷出手大方了。 费独行脸上掠过一丝失望色,站起来刚要说话,门帘儿忽地一声掀起,闯进来 一个掳袖袒胸的莽大汉,劈胸一把揪住了二爷,一瞪眼骂道:“狗日的带盖儿东西, 你爷爷没花钱是么?” 二爷马上吓白了脸,忙道:“彭爷,您别生气,我不知道绿云是您叫的。” 莽大汉道:“放你娘的屁,平日你受了你爷爷多少好处,今儿个就翻脸不认你 爷爷了,今儿个要不教训教训你,惯了你的下次。” 上头一巴掌,下头一脚,可怜二爷那受得了这个,满脸血地捂着肚子爬了下去。 叫绿云的姑娘吓坏了,缩在一旁直哆嗦。 费独行道:“这位朋友不要生这么大气,绿云既是你叫的,你带走就是。” “带走?”莽大汉冲他一瞪眼道:“没那么便宜事儿,你想要就拉过来,不要 想就塞给了你爷爷,你爷爷不是捡剩儿的人,别仗着你腰里有,你爷爷今儿个就让 你认识认识你爷爷。” 一步跨到,隔着桌子抢拳就打。 费独行把桌子猛然往前一推,桌沿儿正撞在莽大汉的小肚子上,费独行出手多 重,莽大汉“嗯”地一声爬在了桌上。 费独行伸手抓住他的辫子把他的头揪了起来,道:“在我跟前逞横,你瞎了眼, 滚。” 抖手一巴掌打得莽大汉鼻子嘴冒血,踉跄着后退,砰地一屁股坐在了门口。 莽大汉够狠,抬手一抹脸上的血,抬腿从靴筒里拔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跳 起来扑了过来,飞起一脚先踹桌子。 叫绿云的姑娘吓得尖叫了一声。费独行按住了桌子,莽大汉一脚硬把桌子腿踢 断了一根,他没能踢飞桌子,绕过来一匕首便扎向费独行。 费独行哪怕这个,抬手便抓住了莽大汉的右腕,往后一扯,膝盖一顶,莽大汉 小肚子上又挨了一下重的,人爬下了,匕首也脱了手,半天没爬起来。 费独行一锭银子丢在桌上,迈步就往外走。 只听身后莽大汉哼哼着道:“有种的你别走。” 费独行回过身来道:“两个时辰之内我不会离开八大胡同,你尽管找我就是。” 他掀帘走了出去,外头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他一出来忙都往后退去,远远 的站着两个人,一个是瘦汉子,一个是精壮汉子。 后头有个人追上他拉住了他,费独行扭头一看,只见是满脸血的二爷,二爷他 急急说道:“您快走吧,您惹不起他,他是胡三奶奶家的护院。”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是么?谢谢,我会躲着他的。”说完了这话,他 走了。 自然,原就盯他的两个人也跟了出去。 费独行跑遍了八大胡同,就是没打听出他要找的人。当然,他知道绿云或许现 在已经不叫绿云了,可是他提过从张家口马蹄胡同来的绿云,凡是他问过的地儿, 没人不摇头。 他从最后一家出来,刚出门便让人堵住了,莽大汉,另外还有七八个,莽大汉 脸上的血还没擦干净呢。 莽大汉瞅着他,除了火儿之外还有点诧异:“小子,你可真不怕死啊?” 费独行道:“怕死我就不惹你了,别吓跑了人家的客人,妨碍人家做生意,咱 们找个僻静的地儿去。”转身顺着胡同走去。 莽大汉带着人跟了上来,道:“小子,既然让我找到了你,你就是长了翅膀也 飞不走了。” 费独行道:“你放心,我要是有走的意思,不会留在这儿让你找我了,就是这 儿吧。” 他转身拐进了一条小胡同里。莽大汉等立即堵住了胡同。 就在这时候,有人在后头叫了一声:“等等。” 有个瘦汉子扒开莽大汉走了进来,手往莽大汉眼前一晃,道:“我是这个府里 的。” 也不知道莽大汉瞧见了什么,只见他脸色一变道:“您……” 瘦汉子截口说道:“这位是我们师爷的朋友,有什么事儿我们师爷会跟你三奶 说。” 莽大汉没一点脾气了,一连应了几声是,哈着腰带着人退出了小胡同。 瘦汉子转冲费独行一抱拳,赔笑说道:“费爷,京里的人杂,杜爷怕他们有眼 无珠,特地交待小的暗中在您身边侍候。” 费独行一笑道:“这叫我怎么敢当,请代我谢谢杜爷。”他一抱拳,转身走了。 瘦汉子怔了一怔,旋即皱了眉,转身出了小胡同匆匆往西行去。 费独行回到了客栈,这时候客栈里已然静了,每间客房都已熄灯了。 他进了屋,点了灯,灯下压着一张纸条,上头还写的有字儿。 抽出纸条儿灯下看,没有称呼,也没有署名,只有龙飞凤舞十个字:“勿近奸 佞,否则必遭横祸。” 费独行笑了,两手一揉,纸条儿粉碎,他和衣躺在了床上。 杜毅真是个信人,一大早就来了,硬是敲门把费独行敲醒的,费独行披着衣裳, 睁着惺忪睡眼,头一句话便道:“杜兄,你可真是个人心肠的人啊。” 杜毅道:“那要看对谁了,兄弟说过,说今个儿一早……” 费独行道:“我不是说今个儿一早,我是说昨儿晚上。” 杜毅愕然说道:“昨儿晚上怎么了,尽地主之谊,把朋友先安顿好还不是应该 的?” 费独行看了他一眼道:“杜兄,你可真会装糊涂啊,昨儿晚上承蒙派人照顾… …” 杜毅哦地一声道:“原来是这个啊,你初到京里来,京里人杂,兄弟怕他有眼 无珠惹了你,还真让兄弟料着了……” 费独行道:“是这样么?不是派人监视我的一举一动?” 杜毅脸都不红一下,眼一瞪道:“这叫什么话,兄弟怎么会,费兄你又没犯私, 就算犯了私,兄弟我也不敢哪,天地良心,兄弟可是一番好意。” “那我谢了。”费独行拍了拍他道:“坐下,咱们谈点儿正经的。” 杜毅坐了下来,忽然指着费独行一笑说道:“对了,不提昨儿的我还忘了呢, 你可真不够意思,真急,路上跟我说好你逛八大胡同,我请,怎么你一声不吭一个 人先跑去了那儿……” 忽然压低了话声道:“怎么样?销魂了没有,北京城的是不是比张家口的……”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昨儿晚上那位不会对杜兄没所禀报,现在杜兄这么问我, 那就显得杜兄你对朋友虚而不实。” 杜毅这回可红了脸,道:“怎么了,费兄,这话问错了么?” 费独行沉默了一下道:“杜兄,咱们玩笑归玩笑,正经归正经,如今我也用不 着再瞒杜兄。我来京里的真正目的是为找个人,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原是张家口马 蹄胡同绿云班的绿云。张家口的赵麻子跟丁秃瓢儿有一年从辽东拐了一个姑娘到张 家口卖给了绿云,这位姑娘是从小跟我一块儿长大的,跟亲兄妹没两样,我到张家 口找绿云没找着,听说她带了这位姑娘到了京里……” “慢着。”杜毅一抬手道:“让兄弟问一句,赵麻子跟丁秃瓢儿是不是费兄毁 的?” 费独行道:“不错。” “毁得好。”杜毅一点头道:“这两个家伙早就该死了,死三回都不多。”一 顿又接问道:“费兄是不是让兄弟我帮着找这个绿云?” 费独行道:“不错。我就是这个意思,我初到京里来,人生地不熟,杜兄是老 北京了,交往广阔人头熟……” “够了,费兄。”杜毅又一抬手点头说道:“一句话,这件事儿你别管了,包 在兄弟身上,只要这个叫绿云的女人在京里,不出半个月,我把她送到费兄面前来, 怎么样?” 费独行拍了拍杜毅的胳膊道:“那还有什么不好的,我先谢了,杜兄,不过, 那个女人现在可能已经不叫绿云了。” 杜毅道:“这个我知道,只要她是从张家口马蹄胡同来的,她就是换十八个名 字我也能找着她,只是,费兄……”目光一凝道:“我要是找到了她,你怎么谢我?” 费独行道:“朋友之间还讲这个么?” 杜毅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你也帮我个忙怎么样?” 费独行道:“我能帮杜兄什么忙?” 杜毅往地下指了指道:“留在京里,跟兄弟我做个伴儿。” 费独行摇摇头道:“杜兄这是让我为难,要是这样的话,我就不敢烦劳杜兄。” 杜毅哈哈一笑站了起来道:“费兄可真是世上第一等难说话的人,好吧!我帮 费兄的忙帮到底,费兄愿不愿帮我的忙那全在费兄,走吧!穿上衣裳洗把脸,我请 费兄外头吃早饭去,吃完了早饭咱们就开始逛,中午、晚上外头饭庄子吃,吃完了 咱们再逛,一天不够两天,两天不够就三天,直到把北京城这块地儿逛遍为止。” 费独行要说话。 杜毅道:“放心,找人的事儿我会交待他们去办的,洗脸去吧!” 费独行笑了笑,没再说话,转身洗脸去了。 洗好了脸,他一边穿衣裳,一边道:“胡三奶是何许人?” 杜毅“喝”地一声道:“你不提我还忘了告诉你了,说这位坤道可是北京城里 的一号人物,首屈一指的大富豪胡三的遗孀,大红人儿一个,胡三生前经营的有绸 缎庄、钱庄、饭庄,外带几家赌场,到了她手里更是蒸蒸日上,一天比一天旺,这 位胡三奶不但人长得美,手腕好,而且有豪气,为人行事,愧煞须眉。她结交的全 是权贵,内城里没人跟她不熟,连阿哥、格格们都跟她嘻嘻哈哈的,她不但在官家 吃得开,兜得转,连这北京城有数的几个有字号的响当当人物都对她服服贴贴,北 京城里试打听,谁要是不知道胡三奶,干脆他一头碰死得了。”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我还不知道北京城里有这么一号坤道呢,这么看 来这位胡三奶该是位雄才大略的奇女子。” 杜毅忽然压低了话声,挤眉弄眼地带笑说道:“有人说胡三那个老头儿是让这 位胡三奶折腾死的,这说法不无道理,大凡这种女人那方面都厉害得紧,俩人年纪 差那么一大把,胡三奶正是好时候,胡三糟老头儿一个,再有三个也非死不可,这 位胡三奶本人,我捐薄缘浅没见过,不过听见过的人说,不但人长得美,而且有一 股子风骚媚劲儿,这京里内城外城,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她,不知道有多少人拜倒在 那石榴裙下,可就从没一个挨上的,以兄弟我看那是她没碰上中意的,要是一旦碰 上费兄这样的,怕她不反过来和口水儿吞了。” 费独行皱眉而笑道:“别缺德了,多少权贵,多少有字号的响当当人物她都看 不上,她会看上我这个只有一个人的。” 杜毅嘿嘿一笑道:“费兄,人家胡三奶要什么有什么,缺的就是这个人哪。” 费独行一巴掌拍了过去,道:“得了吧,别逗了,走吧。” 杜毅带着笑当先走了出去。 一连三天,杜毅陪着费独行逛,除了紫禁城跟几处内廷,禁地之外,哪儿都逛 到了,吃喝玩乐一样也没少。 杜毅是个能人儿,吃喝玩乐样样精通,就是天底下最难侍候的人,让他陪着也 准保满意。 杜毅人也机灵,他绝口不提让费独行留在京里的事儿。 这三天花的全是杜毅的,他不让费独行动一个子儿,而费独行居然也没客气地 直受了。 三天过后,两个人是熟上加熟,简直跟多少年的老朋友一样。 三天下来,费独行对北京城的门道也懂了不少。 三天来,费独行印象最深刻的,要算天桥。 天桥有个说大书的乐敬正。说书有大书,小书之分。大书说的是忠义节烈,如 三国、精忠岳传等;小书说的是才子佳人,如西厢记等。 乐敬正有个标致闺女,柳眉、杏眼、瑶鼻、檀口,还梳条大辫子。 大姑娘管倒茶、收钱,她给费独行倒茶的时候脸会红,也低着头,杜毅直说大 姑娘对他有意思。 第四天,杜毅又来了,今儿个不大对,进门犹犹豫豫,说话也吞吞吐吐的,一 两句话不到费独行就发现了,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道:“你今儿个是怎么了,连说话 都不痛快?” 杜毅不自在地笑了笑,犹豫了一下道:“咱们是很熟的朋友了,有句话我想问 问你,你可别见怪才好。” 费独行道:“什么事儿?” 杜毅道:“你真叫费独行么?”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杜毅沉默了一下道:“是这样的,昨儿晚上我碰见个五城巡捕营的朋友,闲聊 的时候,他告诉我有个杀人重犯在辽东越了狱,这个人是个大响马,前科累累,据 说这个人往关里来了,这两天京城一带查得很紧,说着他又拿出一张画像让我看, 敢情他说的是费慕书,而这个费慕书我怎么看怎么像你,所以我今儿个特地来问问?” 费独行脸色有点不大对,道:“怎么样?” 杜毅道:“没什么,我只是问问?” 费独行站了起来,缓步走过去关上了门,回过身来目光一凝道:“捉拿费慕书 有没有赏额?” 杜毅也站了起来道:“费兄……” 费独行截口说道:“答我问话。” 杜毅有点不安,微一点头道:“有……” 费独行道:“多少?” 杜毅道:“我不清楚,追捕缉拿不是我的事儿,我吃的不是那种粮,拿的不是 那种俸。” 费独行道:“可是,任何人,只要他能拿着费慕书,或者是告密因而拿着了费 慕书,他都可以拿到赏额,是不是?” 杜毅道:“这个,费兄……” 费独行道:“这笔赏额是你的了,你去告密吧,我就是费慕书。” 杜毅笑了,但笑得很不自在:“费兄这是跟我开玩笑……” 费独行缓步逼了过来,道:“我不是跟你开玩笑,你也明知道我就是费慕书。” 杜毅道:“费兄,即使你真是费慕书,我也不会去告密啊,我姓杜的岂是那种 人?” 费独行两眼忽然涌现杀机,道:“是么?” 杜毅心里一紧,忙道:“费兄,你小看杜毅了,杜毅要是那种人,也不会有那 么多朋友了,我也早告密了,还跑来问你干什么?” 费独行道:“你是怕拿错了人,领不到赏额。” 杜毅笑了,笑得心惊胆战,道:“费兄,你真小看杜毅了。” 费独行突然抬手抓住了他的脖子,冰冷说道:“抱歉,我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 是费慕书,我要杀了你。” 杜毅脸为之一白,道:“费兄要杀我也只有任由费兄了,我不是费兄的对手, 绝逃不出费兄的手去,能死在费兄手下,也不枉你我朋友一场了。” 费独行脸色陡然一变道:“不要拿朋友两个字动我,那没有用,费独行是你的 朋友,费慕书没有朋友。” 杜毅两眼一闭道:“既然是这样,那费兄就请下手吧!”话虽这么说,他双臂 已凝足了功力,可是在费慕书没动手之前他绝不出手,因为他还存一丝希望。 也因为姚老授意他冒险,不到最后绝望关头绝不要出手,只到最后绝望关头, 只他能叫一声,埋伏在外头的人就会冲进来救他,他绝死不了。 姚老也打定了主意,他要是得不到费慕书,他就要毁了费慕书,他知道,凭人, 绝奈何不了费慕书,他从火器营借来了几根火器。 费独行的五指收紧了,很缓慢。 杜毅的一双手臂也微微抬起。 费独行的五指像把钢钩,越来越紧,越来越紧。 杜毅已经觉得有点透不过气来了,他双手刚要翻掌击出。 突然,费独行五指一松,跟着离开了他的脖子,杜毅两眼猛睁。 费独行脸色阴沉,冰冷说道:“念在你我朋友一场,我不杀你,你走吧,不许 对任何人提起你见过费慕书,要不然你躲到哪儿我也会找到你,你应该相信我有这 个能耐,我还要在京里待些日子,我要找那个女人,等我走了之后你告诉谁都不要 紧,你要明白,我并不是怕你官家的鹰犬,我只是不愿让我来京的消息传到那个女 人耳中,你走吧。” 杜毅站着没动,他松了一口气,出了一身冷汗。 费独行道:“你为什么不走?等我改变主意?” 杜毅道:“费兄既然给了我说话的机会,有几句话我要说一说。” 费独行道:“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杜毅道:“兄弟我仍是那句话,请费兄留下跟兄弟做个伴儿?”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你是不是让我吓着了?” 杜毅道:“兄弟让费兄吓着了?这话什么意思?” 费独行道:“你要不是让我吓着了,怎么会说这种糊涂话?” 杜毅“哦!”地一声道:“兄弟明白了,费兄是说兄弟已经知道费兄的真正身 份了,还邀费兄留在京里跟兄弟做伴儿?” 费独行道:“不错。我就是这意思。” 杜毅道:“兄弟说句话费兄可别在意,我们要的就是官家所不容的人。” 费独行怔了一怔道:“有这种说法?” 杜毅道:“费兄不信?” 费独行道:“我是有点不大相信。” 杜毅道:“费兄以为展森、纪子星他们是什么样的人?” 费独行呆了一呆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杜毅笑笑说道:“这是姚老的高明处,他认为不容于官家的人,十之八九是江 湖黑道上的人物,既是江湖黑道上的人物,那就不仅为江湖白道所难容,也为黑道 中人所嫉很,这种人是四面楚歌,到处是仇敌,一旦有个不愁吃喝,有权有势,甚 至于还可以帮他雪耻泄愤的地方让他去,他能不去?他能不死心塌地?” 费独行点了点头,谈笑道:“看起来姚老确是个高明人物。” 杜毅得意地一笑说道:“那当然,要不然怎么能当上首席师爷。” 费独行道:“他是谁的首席师爷?” 杜毅笑笑说道:“那要看费兄愿不愿意进我们这个门儿,跟兄弟做个伴儿了, 只要费兄你点个头,兄弟马上把一切都告诉费兄。” 费独行道:“你要知道,我的情形眼纪子星他们又不一样了,他几个虽是黑道 上的凶人,遭同道嫉恨,难容于官家,但官家对他们不过是一眼睁,一眼闭,而我, 当年没入狱以前已经是一个人所共知官家到处缉拿的响马了,而今我更是个杀人越 狱的逃犯,罪上加罪,官家绝不会放过我……” 杜毅道:“这个兄弟知道,姚老也早想到了,兄弟说句话不知费兄信不信,只 要费兄你不承认你是费慕书,即使官家明知道你是费慕书,他们也拿你莫可奈何。” 费慕书目光一凝道:“真的?” 杜毅道:“兄弟还敢骗费兄么,兄弟明知道费兄是何许人,要是没这个把握, 那不是给我们这个门里找麻烦么?” 费独行没说话。 杜毅接着又道:“费兄你的作为遭同道嫉恨,为官家所难容,一天到晚得东飘 西荡,南北躲藏,不敢在一个地方待太久,一天之中说不定得换好几个地方,别说 不能成家了,这么多年来费兄你又落着了什么?难道你一点也不腻不烦?这样混下 去有什么意思?只要费兄你点个头,不愁吃喝穿住,过的是安安稳稳的日子,有权, 也有势,待些时候找个合适的成个家,生个一男半女,不但是扎了根儿也算接替了 你费家的香烟,这种事别人求都求不到,费兄你又何乐而不为?” 费独行脸色有点异样,唇边也掠过了一丝抽搐。 杜毅看得清楚楚楚,脸上泛起一丝喜色,道:“费兄……” 费独行忽然一凝目光道:“你能保证我今后没有麻烦?” 杜毅何等样人,一听还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马上一拍胸脯道:“费兄,兄弟 拿这条值不了多少的命担保,你看怎么样?” 费独行眉宇间忽视冷肃煞气道:“这话可是你说的,要是我有一点麻烦,我可 唯你是问。” 杜毅从心时打了个哆嗦,可是他认了,事实上他也的确有把握费慕书不会有任 何麻烦,他当即点头说道:“费兄,咱们是一句话。” 费独行道:“那么现在你告诉我,姚老是谁的首席师爷?” 杜毅望着他道:“费兄是不是算点头了?” 费独行双眉一扬道:“总得先让我知道一下,我是为谁卖力气卖命。” 杜毅面有难色,犹豫着道:“这个……” 费独行道:“我不勉强,你不愿意说那就算了。” 杜毅皱眉说道:“其实费兄又何必一定要先问什么,吃喝穿住、有权有势、惬 意而安稳的日子,这还不值么?” 费独行淡然说道:“那是你的看法,我不这么想,费慕书把整个人交给人家, 要值得,只要值,我可以不求一切。” 杜毅眉锋又皱深了三分,道:“费兄这是让兄弟为难。” 费独行冷冷说道:“你不必为难,嘴长在你身上,说不说在你。” 杜毅沉不住气了,可是他不能不装模作样一番,当即一摆手道:“好了,费兄, 谁叫咱们俩是称兄道弟的朋友?和中堂,你看怎么样。”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和坤?” 杜毅脸一白,忙以指压唇,道:“轻点儿,费兄。” 费独行毫不在乎地淡然一笑道:“他确实是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从 锦衣卫到如今,他爬得也够快的。” 杜毅忙道:“费兄的意思是……” 费独行复一摇头道:“不值。” 杜毅一怔,脸上跟着变了色,道:“费兄……” 费独行接着说道:“不值是不值,不过冲着那不用愁的吃喝穿住,没有麻烦的 安稳日子,我只好认了。” 杜毅又复一怔,旋即大喜,上前抓住了费独行的胳膊,激动地道:“费兄,你 可真会整人,行了,从现在起,咱们是一家人了,兄弟这就回报姚老去。” 费独行道:“怎么?你这是奉命行事?” 杜毅脸上一红,窘迫一笑道:“现在也用不着瞒费兄了,早在张家口姚老就打 你的主意了,只不过一直到现在才等着了机会。” 他松了费独行,转身要走。 费独行反手一把抓住了他,指了指椅子道:“不忙,你坐下。” 杜毅疑惑地望着他道:“费兄还有什么事儿?” 费独行道:“你坐下再说。” 杜毅没再说话,心里打着鼓坐了下去。 费独行道:“费慕书把整个人交给和坤,我认为不值,可是冲着那不用愁的吃 喝穿住,没有麻烦的安稳日子,我算是认了,认归认,可是有几个条件我要狮子大 开口的提一提,麻烦代我转告姚老,愿不愿意,那还由他。” 杜毅眨了眨眼道:“怎么?费兄还有条件?” 费独行微一点头道:“不错。我这是先小人后君子,这种事也必须周瑜打黄盖, 两厢情愿,姚老要是认为值,他就点头,要是他认为不值,他也可以不答应,随他, 咱们谁也别勉强。” 杜毅道:“那…费兄都有些什么条件?” 费独行道:“第一,我是费独行,不是费慕书,今后不该有任何麻烦……” 杜毅道:“那是一定,兄弟都敢用这条命担保,费兄还信不过么?” 费独行道:“他、你,只有两个人知道我是费慕书,我不希望再有第三个人知 道我是费慕书。” 杜毅迟疑了一下道:“费兄,应该说别再有第四个人知道你是费慕书,纪子星 也知道你是费慕书,他在半路上认出你来了。” 费独行“哦!”了一声道:“这,我倒没想到。好吧!三个就三个吧,不管几 个,从今后我不希望再多一个。” 杜毅道:“这好办,我回去禀知姚老,让姚老晓谕他别提就是。” 费独行道:“第二、和坤府里的人,一定很多,我刚进去职位高不到哪儿去, 可是我不是居于人下之人,我只听姚老─个人的,换个任何人,他别想支使我干什 么。” 杜毅笑了,道:“这更好办,姚老一定爱听,也一定会答应。” 费独行道:“那最好不过,第三、我有我的行动自由,我爱什么时候出来什么 时候出本,爱什么时候回去什么时候回去,谁也不许干涉我。” 杜毅眉锋微皱道:“这个……” 费独行截口说道:“你不是姚老,即使不行,也让它从姚老嘴里说出来。” 杜毅一点头道:“对,对。费兄说的是,也许到姚老那儿可以行得通,也许姚 老能为费兄破例,轻易就点了头,即使不行,我又何必做这个恶人。还有什么,费 兄?” 费独行道:“还有一样,你们每个月支俸多少?” 杜毅道:“兄弟拿二百两,纪子星他们刚进门,拿一百五十两。” 费独行道:“我要四百两。” 杜毅一怔道:“费兄要四百两?” 费独行道:“我仍是那句话,你不是姚老,你知道,姚老也应该明白,费某人 这个大响马,伸根手指头也不止四百两。” 杜毅一点头道:“说的是,费兄见过多了。好吧,兄弟把费兄的意思一个字儿 不漏地分都回禀姚老,怎么样答复,那还在他,不过,兄弟相信姚老一定会给费胸 一个满意的答复的。” 他站了起来。费独行道:“费某人说话向来一言九鼎,我在这儿等你的信儿, 你可以把外头那些人带走了。” 杜毅一怔,面涨得通红,强笑说道:“费兄不愧高明,费兄不愧高明。” 他走了,随手也把门带上了。 费独行笑了,转身和衣躺在炕上。 突然,门上响起了两声剥啄声。 算算时间,杜毅应该刚走出客栈大门。 费独行眼一闭道:“进来吧,门没栓。” 门开了,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一个是英武中年汉子,一个是中等身材壮汉子, 两个人目光锐利,眼神都够足的,一进门便有一股逼人的冷肃之气。 费独行茫然无觉,道:“把茶放桌上吧,中午我在店里吃饭,记着把饭菜给我 送进来,另外再给我送一壶酒。” 英武中年汉子冰冷的说道:“睁开你的眼睛看看再说话。” 费独行两眼一睁,一怔,旋即笑了:“我还当是客栈的夥计呢,二位是……” 他仍躺着没动。 英武中年汉子冷冷说道:“我们有张纸条给你,你看见了么?”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原来那张纸条儿是二位放的,看见了,看么样?” 英武中年汉子道:“你可记得那张纸条儿上写的什么?” 费独行失笑说道:“真是啊!纸条儿是二位放的,上头的字儿自然也是二位写 的,怎么二位反来问我?” 英武中年汉子冷笑一声道:“你少跟我们反穿皮袄装羊……” 中等身材壮汉子冰冷说道:“你好大的架子,起来说话。” 费独行跟没听见他说话似的,望着英武中年汉子讶然说道:“我反穿皮袄装羊, 阁下这话什么意思?” 英武中年汉子道:“我们警告过你,别近奸佞,否则必遭横祸……” 费独行“咦”地一声,笑道:“阁下这不是记得了么?” 中等身材汉子脸色一变,就要上前。 英武中年汉子伸手一拦,望着费独行道:“正如你所说,字儿是我写的,我当 然记得,我是问你,记不记得?” 费独行道:“记得啊!怎么?” 英武中年汉子道:“那么,你为什么不听?” 费独行道:“我为什么不听?阁下何指?” 英武中年汉子冷哼一声道:“我指你跟和坤的爪牙勾搭。”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原来阁下是指这回事儿啊!这就怪了,我为什么要 听你阁下的?” 英武中年汉子道:“为了你自己。” 费独行道:“这就是你阁下的不是了,我凭这身本事找碗饭吃,有什么不对, 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英武中年汉子道:“我问你,和坤是忠是奸?” 费独行道:“奸,而且是大大的奸臣,只是我不管这个,只要我要什么他给什 么,我就为他卖力气卖命。” 英武中年汉子冷笑一声道:“你糟蹋了你这身功夫,你可知道,你这是助纣为 虐,为虎作伥,你可知道和坤害过多少忠良,搜刮过多少民脂民膏?” 费独行道:“我知道,可是至少我要什么,他给我什么,到现在为止,还没有 一个人对我这么大方过。” 英武中年汉子道:“你就只顾自己的需求,不顾那难以数计的性命,你可知道 和坤给你的这些,上头染了多少人的血?”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阁下,世上吃人喝血的,不止和坤一个。” 英武中年汉子道:“可是和坤是最绝的一个。” 中等身材汉子突然说道:“三师哥,您跟他啰嗦什么?他费慕书本就是这么个 人。”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谁是费慕书?你阁下认错人了,我姓费,叫费独行。” 中等身材汉子冷笑一声道:“你少在我们面前耍这一套了,我就住在你隔壁, 你跟和坤那狗腿子说的话,我听得一清二楚,要不是我三师哥还想劝劝你,给你个 回头的机会,我早就下手了。”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随便你怎么说吧,我不是费慕书,就不是费慕书,你要 是想下手,现在也不迟。” 中等身材汉子勃然色变,要动。 英武中年汉子伸手又拦住了他,道:“你承认不承认无关紧要,我们爱惜你这 身功夫,也为在朝的忠良,世间亿万百姓,希望你悬崖勒马,就此回头。” 费独行道:“要我悬崖勒马,就此回头不难,可是我要问问,我要的你们是不 是能给我?” 英武中年汉子道:“你要的是什么?” 费独行道:“吃、喝、穿、住,每个月一千两银子,美女四名……” 中等身材汉子怒笑说道:“你也不怕闪了你的舌头,你也想来个上马金,下马 银,美女侍候,你也配?” 费独行道:“那咱们就谈不拢了,话不投机半句多,只有任凭二位了。”他转 个身,面向里去了。 中等身材汉子脸都气白了。 英武中年汉子道:“暮鼓晨钟难惊执迷之人,既是这样,为了朝廷里的忠良, 为了百姓们的生命财产,我们只有毁了你了。” 中等身材汉子沉喝一声道:“三师哥,让我来毁这冷血匹夫。” 他跨步欺到,扬掌劈向费独行后心要害。 中等身材汉子个子不怎么样,可是掌力相当雄浑威猛,费独行的后心要害要是 让他一掌劈中,那是绝无幸理。 距离近,中等身材汉子出手又快,单掌一递便到了费独行的后心,眼看就要击 中费独行。 费独行突然一个转身翻了回来,中等身材汉子那一掌擦着他胸前掠过落了空。 中等身材汉子修为不俗,经验也够,是个十足的一流高手,一掌落空,就知不 好,一边抽身后退,一边扬起左掌五指直竖,向着费独行心口猛力插下。 他的确经验老到,这一着可以逼使费独行谋取自救,无暇伤他,要是费独行出 手慢一点,也会伤在他这五指之下。 而,费独行毕竟是费独行,他抢先一步出了手,而且快捷无伦,他右臂出时, 正撞在中等身材汉子的小肚子上。 这一下不轻,中年身材汉子闷哼一声弯下了腰,同时左掌五指也完全失去了劲 道,费独行右手一抬便轻易地扣住他的左腕脉。 英武中年汉子大惊,就要跨步欺过来救援。 费独行挺腰坐起,翻胞一扭,把中等身材汉子胳膊扭到了背后,使得中等身材 汉子面向英武中年汉子,然后他笑道:“别动,阁下除非你不想要你这位师弟的命 了。” 这一着还真把英武中年汉子吓住了,他硬生生收住了扑势,震声说道:“姓费 的,你要是个英雄,就放了他跟我放手一搏。” 费独行摇头笑道:“我这个人平生什么都怕,就是不怕激,我不上你这个当。” 中等身材汉子叫道:“三师哥,别管我……” 费独行“哈!”地一笑道:“你够英雄够硬的,奈何你这位三师哥他下不了手。” 中等身材汉子咬牙说道:“姓费的,你为什么不杀我,你杀了我算了。”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我要杀你只消一指头,可是杀你这种人会污我双手……” 脸色一沉,喝道:“告诉我,你们是哪门哪派的弟子?” 中等身材汉子道:“你还不配问。” 费独行冷冷一笑道:“是么?” 他五指用了力,中等身材汉子疼得发了抖,额上都见了汗珠,但却没有哼一声, 身躯也没有动一动。 英武中年汉子道:“我告诉你,我们是神州七侠的门下。”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原来是顾大先生几位的高足,顾大先生几位怎么会 教出你们这种徒弟,冲顾大先生几位的面子,我不难为你两个,归告顾大先生,眼 下该杀的人很多,别净在费某人一个人身上打主意,那会徒劳无功,将来还会后悔, 去吧!” 他手往前一送,中等身材汉子踉跄着直往英武中年汉子身上撞击,但中等身材 汉子毕竟是个高手,眼看就要撞上英武中年汉子,他一个旋身已然闪向一旁,同时 他从怀里掣出了一只金光四射的短剑,作势欲扑。 费独行脸色一寒,两眼威棱暴射,道:“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老实告诉你, 我卖顾大先生的面子,别人可不见得也跟我一样。” 英武中年汉子伸手拦住了中等身材汉子,冰冷说道:“姓费的。你不要神气, 我们两个奈何不了你,可并不意味没有能奈何你的人了,从现在算起,你只要能活 过三天,我这个陆字可以倒写,你等着吧!” 他拉着中等身材汉子退了出去。 费独行道:“二位走好,恕我不送了。” 英武中年汉子跟中等身材汉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拉开门快步行去。 费独行摇摇头,笑了。 快晌午的时候,杜毅来了,一个人,进门便道:“费兄真是信人。”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好说,客栈里虽然没你的人了,可是客栈四周布满了, 我寸步难行,还能上哪儿去。” 杜毅脸一红道:“天地良心,兄弟怎么敢,再说,已经是一家人了,用得着么?” 费独行谈笑道:“我有没有冤枉你,你自己心里明白。” 杜毅脸又一红,旋即干咳一声道:“兄弟是来给贫兄道喜的,恭喜费兄,贺喜 费兄,费兄的条件姚老是一句话没说,全答应了。” 费独行脸上并没有喜意,只轻轻地“哦!”了一声,淡淡地问了一句:“是么?” “当然是。”杜毅应了一声,旋即换笑说道:“错非是费兄,换个人也别想提 什么条件,费兄,兄弟在和中堂府干了这么多年了,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事啊!” 费独行淡然说道:“你放心。士为知己者死,只要有人拿真心对我,我也会把 心交给他的。” 杜毅道:“那就行了,费死是个明白人,用不着兄弟多说什么。不过有件事兄 弟不能不先小人后君子一番,费兄只要拿出本心来干,兄弟保费兄你短期内被提拔 重用,一步登天,可是费兄要是有什么二心……” 费独行两眼威棱暴射,直逼杜毅。 杜毅吓得一哆噱,忙住口不言,但他旋又改口说道:“费兄,兄弟是不得不说, 你刚才没听兄弟说么,咱们先小人后君子……” 费独行两眼威棱倏敛,道:“没有人怪你,你放心,真要有那么一天,我会任 凭你们处置的,其实,到了那个时候也由不得我了。” 杜毅道:“例行公事,兄弟是不得不说,其实,兄弟不希望有那一天,兄弟知 道,也不会有那一天的。” 费独行缓缓说道:“真有那一天是会连累你的,我怎么能连累朋友。” 杜毅暗暗一惊,忙赔笑说道:“是啊!费兄铁铮铮的一条血性汉子,岂会是那 种人。” 费独行往炕上一坐道:“惭愧得很,我要是血性汉子,也不会吃和坤这碗饭了。” 杜毅为之一怔,心也往下一沉,费独行弄得他有点哭笑不得,还有点心惊肉跳。 费独行说完了这句话,身子随着往后一仰,要往炕上躺。 杜毅忙道:“费兄要干什么?” 费独行人已躺下去。道:“累了,歇会儿。” 杜毅忙道:“别歇了,咱们现在要走了,等到了地儿之后,有的是功夫让你歇 的。”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走?上哪儿去?” 杜毅道:“费兄真是,你现在已经进了这个门儿了,还能让你在客栈里住么?” 费独行道:“怎么?进了这个门儿就不能住客栈了?会扣月俸?” 杜毅道:“不是。费兄你完全弄拧了,兄弟是说你现在已经进了这个门儿了, 再让费兄你住在客栈里,那还成什么话,住处已经给费兄安排好了,可比客栈强上 个千百倍。” 费独行道:“原来如此,那是好事,走。”他挺身而起,道:“你等会儿,让 我收拾收拾。” 说收拾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行囊简单得很,原是挂在鞍旁的一个革囊,里头放 着几件换洗衣,往肩上一搭,再拿起大帽跟马鞭,就没东西了。 费独行一边收拾一边道:“对了,我托你的事儿怎么样了?” 杜毅道:“费兄放心。兄弟人已经派出去了,他们一刻也没闲着,只要一有信 儿,兄弟会马上告诉费兄的。” 费独行没再说话。 两人两骑驰到了什刹海南岸,在老柳荫中一座深宅广院的两扇朱门前停下。 这地方不但清幽,而且高雅。 远处人不少,近处静悄悄的,只有偶尔风过,垂柳拂动,一条条,一丝丝,数 都数不清。 费独行抬眼打量道:“我还以为和中堂府是在内城呢,真没想到是在这儿。” 杜毅道:“不。这儿是中堂的别业,姚老对费兄特别看重,所以才把费兄安置 在这儿,别的人想来还不能来呢!” 费独行“哦!”地一声,淡然笑道:“那我真是荣幸之至。” 杜毅不自在地笑了笑,翻身下马,走向两扇朱门旁一个偏门,敲了门,刚敲两 声门就开了,开门的是个穿裤褂大汉,一见杜毅立即哈腰叫了一声:“杜爷。” 杜毅大刺刺的没有答理,一指费独行道:“这位就是费爷,把费爷的坐骑接过 去。” 大汉快步走了过来,欠身叫了费独行一声,双手接过费独行手中的缰绳。 费独行可不像杜毅,一声:“谢谢,有劳了。”跟着前头带路的杜毅行进了偏 门。 好大的一个院子,但这不过只是前院,踏着花间青石小径到了后院再看,后院 比前院还大,林木森森,亭、台、楼、榭,一应俱全。 费独行看得不禁叹道:“天上神仙府,人间王侯家,当真是一点都不差,别业 尚且如此,那中堂府就可想而知了。” 杜毅道:“费兄就住在这儿,兄弟刚才所说姚老特别看重费兄之言不差吧?” 杜毅带着费独行进了一间精舍,这间精舍,紧挨着水榭,里头摆设之气派豪华 自不在话下。 精舍从中间一分为二,进门处是个小客厅,枣红色的几椅,大红缎子面儿的垫 子,连一套茶具都是官窑里烧出来的上好瓷器。 费独行看得连声直道:“真好,真好。这么多年江湖生涯误了我,这种地方向 往我是连见也没见过。” 杜毅唇边掠过一丝得意笑意,抬了抬手道:“费兄且慢夸赞,再看看里头再说。” 正对着精舍门的那堵墙,有个像凸字顶部的地方,凹进去了一块,有垂着帘的 两扇门正对着,左边一间,是个精致小书房,右边一间才是卧室。男人的卧室,用 不着多华丽,但却很考究,连床上那床被子都是新的,雪白的细布里儿,大红的缎 子面儿,看着都让人舒服,别说盖了。 费独行不住地点头。 杜毅在一旁瞅着他笑问道:“中意了,费兄?” “中意?”费独行摇摇头道:“你也是江湖道儿上出身的,江湖生涯你知道, 碰上雨,淋得个混身湿,顶着太阳,晒得个混身汗臭,到最后弄得一身盐粒子,赶 起路来一两顿不吃是常事儿,到了夜晚歇脚,住客栈那算头一等的享受,住破庙, 露天睡那是家常便饭,几天下来洗不上一个澡,一身既酸又臭,试问江湖道儿上的 哪一个见过这个?要在这种地方长住下去,只怕我会壮志消磨,再也不愿到江湖上 去了。” 杜毅笑道:“难不成费兄还打算有一天回到江湖上去?” 费独行道:“谁知道这碗饭长远不长远,我不能不做最坏的打算,在心里做个 准备。” 杜毅笑笑道:“这碗饭长远不长远只在费兄,费兄要它长远它就长远,费兄要 是拔腿想走,谁也拦不住费兄。”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你在和中堂府待多久?” 杜毅道:“七八年了,怎么?” 费独行道:“你曾经有过拔腿想走的念头么?” 杜毅摇头说道:“没有。这儿不愁吃喝穿,而且穿得好,吃得好,没有苦,没 有风险,出得门去连些官儿都得冲我躬身哈腰送嘻哈儿,这就是荣华,这就是富贵, 一个江湖道儿上出身的,还求什么,我会有走的念头?我又不疯不傻。” “这就是嘛。”费独行道:“那你也别把我当成疯子傻子。” 杜毅道:“那费兄你尽请放心,连兄弟我这种材料都在这儿一待七八年,何况 费兄你这当今第一英雄,第一好汉。” 费独行没再说什么,他走到床前想往床上坐,可是他似乎又舍不得的,没坐下 去。 看得杜毅唇边直泛笑意。 这个开头儿不赖,人没有不爱舒服的,放着享受不要,宁愿布衣淡蔬的人毕竟 不多,而且那种人都带几分傻气,没有这几分傻气,做不到那两字淡泊。 看情形,凭眼前的这些个,似乎已能紧紧地拉住了这位大响马,杜毅暗暗直乐, 心里说:费慕书,你也逃不脱这个啊。 这话只能在心里说,却不能放在嘴上说。 又待了一会儿,聊了几句之后,杜毅走了,临走告诉费独行,这儿自有人侍候 他,要什么只招呼一声就行了。 杜毅走了之后,费独行唇边泛起了笑意,他四下看了看,随即就进了对面的小 书房。书桌旁边就是个书橱,里头的书可真不少,经史子集,应有尽有,费独行信 手拿起一册。 就在这时候,他听见一阵很轻的步履声进了精舍,他没动声色,连头都没回, 可是他一直在听,他听见那阵很轻的步履声走过外头的小客厅到了书房门口,随即 门口响起一个清脆悦耳的女子话声:“费爷,您在哪儿呀?” 费独行微微一怔,转过身去道:“哪位?” 门帘儿一掀,进来个人儿,是个青衣少女,相当美的一位姑娘。 姑娘年可十八九,一身合身的裤褂儿,身后是条大辫子,脚下是双绣花鞋。白 里透红的小脸蛋儿上,大大的眼睛,弯弯的眉,高高的鼻子,小小的嘴,眉毛像柳 叶,一双美目黑白分明,透着聪明伶俐,小瑶鼻粉妆玉琢,那张小嘴儿红得跟熟透 了的樱桃似的。第九章 欲擒故纵 一大早,张家口大部份还在睡梦中,家家户户都还没开门。只有拾粪的背着粪 筐,拿着粪叉满街跑。 南街一家相当大的客栈前停了一辆单套马车跟六匹健马,只有车辕上高坐着一 个黑衣汉子,车帘掀着,车里没人,六匹健骑也是空鞍。 转眼工夫之后,客栈那半掩的两扇门里鱼贯走出了七个人,最前头一个是个穿 着气派讲究的瘦老头儿,他身边是个穿黑衣的阴沉脸瘦高个儿,后头五个都是中年 汉子,高矮胖瘦不等,穿着互不一样,但有一样是相同的,五个人眉宇间都有一股 子凶残剽悍色。 这五个汉子一手提着兵刃,一手提着简单的行囊,出门径自在五匹健马的鞍旁 挂。 那瘦老头儿则在阴沉脸瘦高个儿的搀扶下登上了马车,瘦老头儿上了马车,阴 沉脸瘦高个儿放下车帘,然后翻身跨上车后一匹健马,一挥手道:“走。” 车辕上赶车汉子抖缰挥鞭赶动了马车,那五个汉子也翻身上马随着阴沉脸瘦高 个儿跟在马车之后驰去。 就在这时候,一匹泼了墨般的健骑从一条胡同里驰出,马上是个手提马鞭的大 帽黑衣客,他的坐骑刚好截住了马车,吓得赶车汉子连忙拉偏套车牲口往一边躲。 马车躲开了,赶车汉子一瞪眼刚要骂。 只听大帽黑衣客道:“哟!那不是杜兄么?” 阴沉脸瘦高个儿一怔,凝目道:“尊驾哪位?” 大帽黑衣客一笑说道:“杜兄真是贵人多忘事,怎么才一夜工夫就不认得我了, 我姓费。” 杜毅又复一怔,“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费兄,费兄一顶大帽遮住了大半张 脸,兄弟一时没看出来,抱歉,抱歉,费兄不是说昨儿晚上走的么?” 大帽黑衣客道:“昨儿晚上有点事儿耽误了,杜兄这是要上哪儿去?” 杜毅道:“兄弟护送敝上回京里去。” 大帽黑衣客“哦”地一声道:“那真是太巧了,我也要上京里去,正好跟杜兄 做个伴儿,不知道是不是方便?” 杜毅脸上有了难色,道:“这个……” 只听车里的瘦老头儿道:“多个朋友多个伴儿,有什么不方便的,杜毅,就请 你这位朋友跟咱们一块儿走吧!” 大帽黑衣客冲马车一抱拳道:“谢谢主人了。”策马到了杜毅身边。 杜毅只好冲大帽黑衣客不自在地笑了笑,喝道:“走。” 赶车汉子把骂人的辞儿咽了下去,抖缰挥鞭又赶动了马车。 车马往东去远了,客栈对门两扇窄门开了,里头走出个人,是个浓眉大眼壮汉 子,他飞一般地走了。 日头正在头顶,能烤出人的油来,一点风也没有,即或偶尔吹过来一阵,也是 热的,那股子炙热儿几乎能让人窒息。 马身上有汗,人身上的衣裳都让汗湿透了。 晒在大太阳底下的人不好受,坐在车里的人更是热上加闷,那滋味儿更让人难 受,把车帘掀开都不行。 大帽黑衣客头上有顶大帽遮着还好点儿,杜毅跟那五个汉子没一个不大把大把 的搂汗。 幸好这条路紧挨着洋河,可以时常歇歇马,要不然连牲口也受不了。 大帽黑衣客也热,可是他还能谈笑自若:“天儿真热啊!” 杜毅苦着脸道:“可不么,这条路真不是人走的,连棵树都没有。” 大帽黑衣客道:“朔漠之区,本就如此,咱们已经过了宣化,再往前去辛庄子, 有乘凉的地儿可以歇脚。” 只听车里瘦老头儿道:“快到辛庄子了么?” 杜毅忙道:“是的,姚老。” 车里瘦老头儿“嗯”了一声道:“辛庄子一带有大片的树林子,是得歇歇了, 再不歇人跟牲口都受不了,咱们赶一阵吧。” 车辕上赶车汉子挥起了一鞭,车后七个人也都磕了马。 一盏热茶工夫之后,远远望见前头一片苍翠,这当儿望见一片浓密的树林子, 跟在大沙漠里望见绿州没什么两样,别说人了,连牲口都为之精神一振。 车马驰进了树林子,瘦老头儿头一个从车里钻出来,解开衣裳猛吸了几口气, 然后矮身坐在了一棵树下。 外头觉得没风,树林里有风,而且是凉风阵阵,要多舒服有多舒服,让人觉得 身子发软,骨头都酥了。 几个人都下了马,把坐骑往林里一撒,全都找棵树坐了下去,有个一脸络腮胡、 神色粗暴的大汉更三把两把把上身脱了个精光,道:“这树林子里要有一池水,脱 光了在里头泡会儿,让我少活几年我都干。” 一个惨白脸,神色比杜毅还阴沉的汉子冷冷说道:“别不知足了,有这么一片 树林子歇歇腿,已经是天上掉下来的了。” 只他两个在说话,别的几个似乎连张嘴都懒,头靠在树干上。闪着眼,一动不 动。 大帽黑衣客把头上那顶大帽也拿了下来,抓在手里当扇子,风还挺不小的。 惨白脸汉子嘴里说着话,眼往黑衣客坐处瞟,突然间他那双目光像落在了烙铁 上,整个人差点没跳起来,他忙把目光收了回来,脸色都变了。 黑衣客闭着眼,拿那顶大帽一下一下地扇着,可没留意那么多。 惨白脸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了转,站起来走向了坐在不远处一棵大树下的杜毅, 往杜毅身边一坐,低低说道:“杜爷。” 杜毅没睁眼,打鼻子里“嗯”了一声。 惨白脸两眼紧紧盯着几丈外的黑衣客,不敢眨一眨:“您这位朋友,姓费的, 您认识他么?” 杜毅道:“他叫费独行,是个刚出道儿的,一身功夫很俊。” 惨白脸道:“杜爷,您走眼了,他不叫费独行,他叫费慕书。” 杜毅含混地“哦”了一声道:“是么?”猛然睁开了两眼,身子一挺离开了树 干,霍地转眼望着惨白脸,惨白脸抬手捂住了他的嘴,道:“杜爷,小声。”他手 放了下来。 杜毅一点就透,忙朝那边望了一眼,然后急急说道:“你说他是谁?” 惨白脸道:“费慕书,当年的大响马,前些日子在辽东越狱的费慕书,您听说 过么?” 杜毅的脸色顿时似乎也有点白,道:“真的,你没认错?” 惨白脸道:“当年我见过他一面,只那一面就够了,他一个人,一把剑,没几 个照面,不可一世的燕山七狼全躺下了,他身上连一点儿血腥儿都没有。我绝不会 认错人,我要是认错了人,您可以把我的眼珠子掏出来。” 杜毅两眼发了直,道:“弄了半天原来是他,那就难怪了,这么看毁赵麻子跟 丁秃瓢儿的一定是他。老纪,你敢不敢去看看他马鞍旁那个革囊里有没有东西。” 惨白脸有些怯意,道:“这个……” 杜毅为人机灵,马上转移话锋道:“算了,毁赵麻子跟丁秃瓢儿的是不是他, 并不能证明他是不是费慕书,你坐这儿别动,我去禀报师爷一声去。” 他站起来跟个没事人儿似的走向姓姚的瘦老头儿,到了姓姚的瘦老头儿身边, 他往下一坐,低低叫道:“师爷,师爷。” 姓姚的瘦老头儿没动静,敢情已经睡着了。 也难怪,旅途劳累,在车里闷了一上午了,碰上这么凉快地地下车一歇,搁谁 谁也困。 杜毅伸手摇了摇他,又叫了他两声。 瘦老头儿有动静了,嘴动了几动,含混地道:“等会儿再走,咱们又不急。” 杜毅忙接口道:“不是催您走,我来禀报您一件事儿……” 瘦老头儿一皱眉道:“什么事儿非在这时候说不可?等会儿再说会憋死么?” 杜毅道:“师爷,这不是件小事儿。” 瘦老头儿两眼一睁道:“什么事儿,说?” 杜毅忙道:“我告诉您之后您可千万镇定,要不然咱们这几条命说不定都得留 在这儿。” 瘦老头儿目光一凝道:“到底是什么事儿?”他话声已经放低了不少。 杜毅道:“咱们想拉没拉的那个姓费的,您知道他是谁?” 瘦老头儿往黑衣客坐处没过一瞥道:“他是谁?” 杜毅道:“他是费慕书。” 瘦老头儿脸色猛然一变,睡意全消,刹时间,两眼瞪得比鸡蛋还大,他飞快的 向着黑衣客坐处又投过一瞥,伸手抓住了杜毅,手直发抖。道:“你,你怎么不早 说?” 杜毅道:“我也是才知道,刚听冷面殃神纪子星告诉我的。” 瘦老头儿道:“他又怎么知道他是费慕书?” 杜毅道:“纪子星说当年见过他一面。” 瘦老头儿道:“当年见过他一面?纪子星他别认错人?” 杜毅道:“不会的,纪子星说他要是认错了人,愿意把眼珠子掏出来。” 瘦老头儿道:“这么说他真是费慕书了,在张家口他透出口风想找事儿,现在 又盯上了咱们,他,他想干什么?” 杜毅脸色为之一白道:“不会的,师爷,那时候他连名字都是假的,找事儿干 又怎么会真。” 瘦老头儿道:“别是他已经摸清了咱们?” 杜毅忙道:“那怎么会,张家口混了多少年的都不知道素君姑娘是咱们的人, 再说咱们是头一回来张家口,谁又会认识咱们。” 天知道他揪不揪心,他这是安慰自己,倒不是安慰瘦老头儿。 瘦老头儿道:“那么你说,他盯上咱们是怎么个意思?” 杜毅道:“这个……对了,师爷,他是个响马,又是个越狱重犯,如今官家一 定在到处缉拿他,跟咱们走在一块儿准保平安,他上哪儿找您这个护身符去,谁又 想得到,费慕书在您这位和中堂府的首席师爷身边儿呢?” 瘦老头儿道:“这么说他并不是要上京里去?” 杜毅道:“那难说,或许他是真要上京里去,要不跟咱们走在一块儿,只怕他 难进城门。” 瘦老头儿“唉”地一声道:“错了,错了,这回办砸事儿了。早知道他是费慕 书,在张家口说什么我也不会轻易放过他,看来,有时候过份小心也会出错儿。” 杜毅一怔道:“怎么,师爷,您要拉他?” 瘦老头儿道:“怎么不?费慕书只这么一个,求都求不到,有他一个胜过纪子 星这些人千个。” 杜毅变色道:“师爷,他可是个大响马,越狱的重犯啊?” 瘦老头儿道:“纪子星这些人哪一个不是黑道上的囚徒?咱们要的就是这种人, 费慕书的条件比他们都好得多。”。 杜毅沉吟道:“那……师爷,拉他恐怕不大容易啊。” 瘦老头儿唇边掠过一丝诡异笑意,道:“我知道,我有办法,这么多年来,凡 是让我看上的,哪一个逃得出我手掌心去?” 杜毅道:“那,咱们怎么下手?” “不忙,”瘦老头儿摇头说道:“等回到京里之后再说,到了京里就算进了咱 们的地盘儿,到那时候就算万一不成,咱们也不怕他了。” 杜毅又何尝愿意现在下手,忙点头说道:“您说的是,您说得是。” 瘦老头儿道:“咱们这些人当中只你跟他最熟,利用路上这段工夫多跟他套套 交情,顺便探探他的口气,到时候也好说话,你去吧,告诉纪子星千万别露声色, 千万别再让多一个人知道。” 杜毅答应着站起来走了回去。 他们这边一直嘀咕,可没留意黑衣客唇边掠过一丝笑意。 又歇了一会儿工夫之后,上路了。 冷面殃神在黑道上是数一数二的凶徒,他很听杜毅的话,没露一点儿声色,可 是他也躲得黑衣客远远的。 杜毅奉有命令任务在身,不得不跟黑衣客接近,他跟黑衣客并辔前驰,没话找 话,尽管嘻嘻哈哈的,可就那么不自在。 车马过了鸡鸣驿,杜毅忽然问道:“费兄这趟到京里去是……” 费独行笑道:“我是久仰京城热闹繁华,到京里逛逛去。” 杜毅道:“好,兄弟我是老北京了,到时候让兄弟尽尽地主之谊,陪费兄逛个 痛快,京里的吃喝玩乐不但是应有尽有,而且样样都是天下之最……” 忽然压低话声道:“费兄,别的不提,单提一样,北京城里的八大胡同,可比 张家口的马蹄胡同强不止千百倍啊!” 费独行笑了:“我慕名已久,如雷灌耳,这趟非去领教领教不可,不瞒杜兄说, 我这趟上京里去,有一大半是为了这个地儿。” “对。”杜毅一点头道:“兄弟我现在说句话搁着,到时候准保费兄一百个相 信,到了京里不逛八大胡同,那不能说到过北京,不逛八大胡同这辈子也算白活了。” 费独行道:“到京里还差一大段路呢,杜兄这不是逗我么?” 杜毅哈哈大笑,络腮胡大汉过来插了一句:“杜爷,您可不能厚彼薄此啊,到 时候得多捎上我一个。” 杜毅笑着说道:“当然,当然。一定,一定。到京这个头一回,我统请。” 络腮胡大汉乐了,怪叫一声道:“娘的,到时候我可要用这嘴胡子好好扎扎那 细皮嫩肉。” 他说他的,杜毅没再理他,望着费独行道:“费兄这趟打算在京里待多久?” 费独行道:“待不多久,顶多也只是三五天。” 杜毅一怔道:“三五天,那够干什么的,怎么不多待些日子?” 费独行笑笑说道:“玩儿固然是大乐子,可是我不能勒紧裤腰带玩儿,辽东有 个差事儿等着我呢,那是我今后的饭碗,不能砸了。” 杜毅目光一凝道:“什么差事儿?” 费独行带笑说道:“说了让杜兄笑话,辽东有个财主聘护院……” 杜毅“唉”地一声道:“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差事儿呢,敢情是个护院,咱们 怎么能干那个,太委屈了,太委屈了。别人不知道,兄弟我清楚,凭费兄你这身能 耐,哪儿找不到碗饭吃。费兄用不着往辽东去,差事儿包在兄弟我身上,准保比那 个护院强上个千百倍。再说在京里待机会多,出路也大,京里卧龙藏虎,到处是识 货的行家,就凭费兄你,还怕没有那长着一双慧眼的?”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多谢社兄好意,辽东那方面是个朋友介绍的,也等于是 去帮朋友的忙,不好推辞。” 杜毅道:“是这样么?” 费独行道:“我还能骗杜兄不成?” 杜毅道:“不是兄弟我爱说话,费兄这位朋友也真是,这么个差事儿也好往朋 友肩上放,这不是大材小用么?” 费独行道:“杜兄高抬我了,我那两手庄稼把式对付几个混混儿还可以,但却 不能派大用场。” 杜毅道:“费兄跟我还客气?费兄的身手我又不是没见过。” 费独行道:“我刚不说么?我这两手庄稼把式,对付混混儿可以。” 络腮胡大汉催马到了费独行身边,道:“你以前是在哪条路上走动的?” 费独行道:“哪条路我也没走过。家里做生意,我学了几手把式,既不愿意拨 那算盘子儿做生意,又不愿待在家里吃闲饭,所以跑到外头来找饭吃。” 络腮胡大汉唇边泛起一丝轻蔑笑意,道:“那怪不得我没瞧过你。”他可真是 有眼不识泰山。 费独行也不知道是没留意还是怎么,根本就没怎么样,杜毅可禁不住有点惊急, 他看了络腮胡大汉一眼,刚要说话。 络腮胡大汉接着又道:“我要是你,我宁愿在家里待着,你初入江湖道儿不知 道,江湖上这碗饭不好吃,你不踏进江湖没事儿,只一踏进江湖,随时有人找你的 麻烦,江湖生涯刀口舔血,走腿闯道的也一直是路死路埋,沟死沟葬,要是没本事 防身,那就得死在人家的手底下。”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江湖道上真是这样糟么?” 络腮胡大汉淡然一笑,道:“眼下这几个都是走腿闯道多少年的老江湖,你可 以随便拉一个问问看。” 费独行道:“我不惹人家不行么?” 络腮胡大汉哈地一声道:“要是不惹人就没事儿的话,江湖上也不会整天死人 了,江湖生涯也不会叫刀口舔血了,我告诉你,你不惹人家人家会惹你,你要杀不 了人,人就要杀你。” 费独行道:“这还成什么世界,江湖上不是有道义么?” 络腮胡大汉道:“江湖上本就是这么一个世界,道义,什么叫道义,屁,谁的 本事大谁就有理,懂么?” 费独行道:“早知道江湖上是这么一个强欺弱,众凌寡,没有道义,没有公理, 充满了险恶,弥漫着血腥的世界,我倒不如安份守己在家里学着做生意呢!” 络腮胡大汉道:“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费独行道:“等到了京里再说吧,怎么说我不能白出来跑这一趟,等到京里逛 逛八大胡同之后我就回去。” 杜毅本来是既急又气捏着一把冷汗的,及至听出费独行是在逗络腮胡大汉,才 暗暗松了一口气,心里不觉有点好笑,可是他并没有笑出来。 杜毅是个机灵人,他不敢惹费独行,可也不愿轻易惹这班玩惯了命的黑道凶徒, 这班凶徒如今是为一个“利”字,所以才“杜爷”长、“杜爷”短的听他的,要不 为这个“利”字,谁认识他杜毅是谁?惹翻了他们可也不是一件好事。 费独行话锋微顿之后,忽然问了一句:“你阁下能在江湖上闯东闯西这么久, 一定有一身过人的能耐?” 杜毅心里猛又一揪。 络腮胡大汉bu知道是听不出来,还是认为费独行不敢逗他,两道粗眉一扬,傲 然说道:“那当然,要没这身本事,我活不到如今。” 杜毅的一颗心又渐渐松了。 杜毅奉命先探探费独行的口气,费独行没有长久留在京里的意思,已经是没有 结果了,再经络腮胡大汉这么一打岔,也就不了了 日头下了山,上头不烤,下头不蒸了,连风吹起来都是凉的,车马走起来也就 轻快多了。 纪子星始终没敢挨近费独行,他一个人不是落在后头,就是一马当先走在前头。 瘦老头儿在车里下令,鞍上用点干粮喝点水,趁凉快赶路,等到更是到了居庸 关再打尖歇腿。 二更天望见了居庸关的灯火,等近居庸关已经快三更了,眼看就要进关,赶车 汉子突然收缰停住了马车:“妈的,这是哪个狗入的在路中间埋他爹,想害人不成, 幸亏我眼尖,要不然这不就撞上了?” 他跳下车辕往前走去。 瘦老头儿掀开了车帘,问道:“怎么回事儿?” 车后的七人骑也赶了过来。 马车前近丈处黑忽忽一堆,借着月光看,那是一堆石头,上头还插了一根木棒, 木棒头上还挂着一块白布,跟面旗儿似的。 赶车汉子过去伸手就要拔。 杜毅大喝道:“不要动。” 赶车汉子吓了一跳,忙把手收了回来。 杜毅一马赶到,抓住赶车汉子把他揪了过来,道:“家里老婆孩子还等着你呢, 你不相活了?” 赶车汉子踉跄着往后退去,惊愕问道:“怎么了?杜爷。” 杜毅策马转了回来,鞍上微一欠身,满脸凝重神色道:“姚老,是江湖黑道寻 仇,您别惊慌。” 瘦老头儿脸色一变道:“是江湖黑道寻仇?跟咱们没关系吧?” 赶车汉子一听说是这么回事儿,马上吓白了脸,一声也没敢再吭。 杜毅道:“不知道,让我问问。”抬眼望向纪子星等,道:“大家都是道儿上 混了多少年的,这种事儿应该用不着我多说,是找哪位的最好打个招呼,咱们也好 有个准备。” 几个人连同费独行在内,沿一个说话。络腮胡大汉突然磕马驰过去拔起了那根 木棒,两手抓着木棒抬腿一顶,“叭”地一声木棒断为两截。 忽听一个冰冷的话声从左前方一片树林里传了出来:“相好的,是汉子,朋友 们前头等着你了,咱们关里见。” 随见一条黑影,鹰隼般从树林里掠出,扑向了居庸关。 赶车汉子吓得直打哆噱。 络腮胡大汉策马驰了回来,道:“姚老,杜爷,道儿上的朋友是冲着展森来的, 这件事自有我展森一个人当,二位尽管放心,他们不会动别人的。” 杜毅道:“老展你这是什么话,假如他们早一天找上你,姚老可以不管,现在 你是姚老的人了,咱们就是一个门里的弟兄,你的事儿我们怎么能不管?” 展森还待再说。 杜毅一摆手道:“你不用再说了,今儿个你们跟了这辆马车,任何人有事都自 有我来安排,你只管跟在马车后头走你的,老刘快上车去,赶着马车避开那堆石头 走。” 赶车汉子战战兢兢地爬上了车辕,赶动了马车。 马车避开那一堆石头缓缓驰向了居庸关。 杜毅走在车后外侧,紧傍着展森,他又让纪子星跟另外三个成半弧地把展森围 在了中间。 他没敢支使费独行。费独行也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径自在车旁走他的。 展森道:“杜爷,您要是这样护着我,往后我就别混了。” 杜毅道:“往后我也不打算让你混了,既然跟了姚老,还混什么?” 展森还待再说,纪子星突然冷冷说道:“姓展的你就少说一句吧,不是冲着你 已经跟了姚老,你就是冲我几个磕头,我几个还懒得管呢。” 展森脸色一变道:“姓纪的,我姓展的不是懦种,刀里枪里的事儿我见多了, 我可没把这档子事放在眼里,我也没让你伸手。” 纪子星探手摸向鞍旁,冷冷道:“姓展的,你懂不懂好歹?” 展森也探手摸向鞍旁,暴声说道:“老子不懂,你怎么样?” 杜毅拉马到了他两个中间,沉声说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人家在前头等着, 咱们自己先起内哄。既然跟了姚老,这种脾气以后就得改改。” 只听那个穿青衣的马脸汉子冷冷说道:“要进关了,留点神儿吧!” 杜毅当即又回到展森身旁,望着费独行道:“费兄,可否麻烦照顾一下敝上。” 费独行道:“我这两套庄稼把式恐怕派不上用场,万一贵上有点什么闪失,我 也负不起这个责任,我看杜兄还是分出哪一位到车前去吧!” 纪子星没等杜毅说话便得:“我去,值当的豁出命去我都干。” 他夹马驰向了车前。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车马已进了居庸关。进关一条大街,两旁人家早都上了门, 黑漆漆的,在两旁廊檐下隔不远便是一个黑影。 近十丈外街左一户人家有灯,门敞开着,灯光直照到街上,横着一条。 灯光下,街道中央,并肩站着三个人,清一色的黑衣汉子,手里都握着兵刃。 马车来近,杜毅喝令停车,然后一马驰向车前,到了纪子星身旁,鞍上一抱拳 道:“在下杜毅,请教哪一位带头当家?” 居中那个身材瘦削,凹眼高鼻梁,唇上留着两撤小胡子,手握一对八齿钢轮的 汉子,举手答了一礼,冷冷说道:“我,有什么见教?” 杜毅道:“尊姓大名,怎么称呼?” 那瘦削小胡子还没说话,纪子星已然说道:“这位是山东道上的瓢把子,展森 的把兄弟,夺命飞轮官太极。” 杜毅“哦”地一声,抱拳说道:“原来是山东道上的夺命飞轮官当家的,久仰, 兄弟可真是有眼无珠。” 夺命飞轮官太极冷冷看了纪子星一眼,道:“恕官某人眼拙?” 纪子星笑笑说道:“无名小卒,纪子星。” 官太极脸色一变道:“原来是冷面殃神当面,官某人这双招子真不灵啊。” 纪子星冷冷一笑道:“好说,官当家的雄踞一方,势力遍山东,跺跺脚连泰山 都会颤一颤,眼睛里哪放得下纪子星这个无名小卒。” 官太极身在那名手提双刀的矮胖汉子,突然冷冷说道:“纪子星,你少在那儿 冷言冷语的,你的名气大,可是山东地面上听不见。” 纪子星目光一凝,含笑说道:“官当家的,你这位兄弟可真会说话啊,纪某人 眼拙,不认识,能不能给我介绍介绍,让我交交这个朋友?” 那矮胖汉子道:“我叫雷清,听清楚了么?” 纪子星一笑抬手道:“姓的姓够响亮的,可惜我没听见,来,来,来,姓雷的, 咱俩一边地聊聊去。”他拉马就要走。 杜毅伸手拦住了他,望着官太极道:“官当家的,正事没谈,别让小事搅和了, 诸位找的可是展森?” 官太极道:“不错,叫他过来跟我说话,别缩在车后跟个乌龟似的,要怕刚才 就不该露头拔棒子逞能。” 展森催马驰了过来,暴声叫道:“姓官的,谁是乌龟,展森在这儿,你划下道 儿吧。” 杜毅伸手拦住了他,喝道:“站住。” 矮胖汉子雷清冰冷说道:“姓杜的,你这是趟浑水,架梁子?” 杜毅道:“好说,干什么都得有个理由,姓展的他现在已经是敞上的人了,我 姓杜的跟他是一个门里的,不能不问个清楚。” 官太极道:“问个清楚之后又怎么样?” 杜毅沉声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只要他姓展的有亏欠朋友的地方,我姓 杜的拍胸脯定会给诸位一个公道。” 官太极道:“姓杜的,这话可是你说的?” 杜毅一点头道:“不错,你放心,姓杜的也是外头常跑的。” 官太极一点头道:“好,我就冲你姓杜的。”抬手一招,喝道:“叫老七过来。” 亮着灯,敞着门的地儿是个酒馆儿,酒馆儿里还有十几个黑衣汉子,这当儿铁 青着脸,满脸煞气的走出个卅刚出头的白净汉子来。 官太极一指杜毅道:“老七,把展森对得起朋友的地方,说给这位杜爷听。” 白净汉子指着杜毅身后的展森,厉声说道:“姓展的他是我的磕头五哥,半年 前他趁着我不在家的时候糟蹋了我的老婆,这理由够不够?” 纪子星冷冷瞟了展森一眼。 展森暴叫说道:“放你娘的屁,是你那骚婆娘自己往我怀里送的。” 官太极冷笑一声道:“展森,江湖道上最忌讳的是这个,朋友妻不可戏,何况 是你磕头兄弟的老婆,你的弟媳妇儿,就算她自己愿意,你也不应该碰她一指头, 你还有什么话说?” 展森道:“当然有话说,我入了那骚婆娘了,你们看着办吧。” “娘的个日,这还算人么,砍他。”不知道谁叫了一声。 街道两旁廊檐下的,官太极身边的,一下子都窜了过来。 官太极两手一抬拦住了那些人,望着杜毅道:“姓杜的,你可听见了?” 杜毅一点头道:“听见了。” 官太极道:“你怎么说?” 杜毅吸了一口气道:“我刚说过,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展森现在是我们这个 门里的人,我们这个门里自有人治他的罪。” 雷清怒笑一声道:“放你娘的屁,大哥,你还跟他们啰嗦什么?砍哪。” 围在周围的全叫了起来:“对,砍。”“砍,一个也别放过。” 官太极望着杜毅冷冷一笑道:“姓杜的,你是把我们这帮人当成了三岁小孩儿, 既是这样那就怪不得我官某人了。” 两个八齿钢轮一分,一手抓了一个,不用他再说什么,围在周围的近二十个黑 衣汉子立即抡兵刃扑了过来,酒馆儿里那十几个也窜出来了。 白净汉子扑向展森,雷清扑向杜毅,一名持刀黑衣汉子扑向纪子星。 纪子星一脚踩出,正踢在那汉子心口上,那汉子连吭都没吭一声便喷口血倒了 下去,纪子星趁势从鞍旁掣出了长剑。 人影一闪,官太极扑过来,两个钢轮缠上了纪子星。 这场搏斗的情势很明显,这边的几个都是黑道上出了名的凶徒,可是那边也不 乏好手,而且人多势众,一转眼工夫便占了上风。 一名黑衣汉子悄无声息地扑向马车。 瘦老头儿看见了,大叫道:“快来人……” 这当儿谁分得出身顾他? 费独行马鞭挥了出去,快着一声沉喝:“回去。” 这一鞭正抽在那黑衣汉子脸上,那黑衣汉子大叫一声丢刀捂脸跄踉后退,一屁 股摔在了地上。 费独行跟着一声大喝:“住手。” 这声大喝,就像晴天霹雳般,震得人血气翻腾,耳鼓生疼,也震得几匹健马昂 首长嘶,猛地一阵乱窜。 刹时,全场都停住了,目光都投射了过来。 费独行翻身下了马,一步跨到官太极面前,道:“展森在路上告诉我,江湖上 强欺弱,众凌寡,没有公理,没有道义,所以,我不问谁是谁非,你们这些人可以 一起上,只要能放倒我,展森就是你们的,要不然你们让让路,就此回山东去。” 杜毅跟纪子星睁大了眼。 展森两眼睁得更大,叫道:“姓费的,你……” 费独行道:“我让你看看,凭我这两手能不能吃这碗江湖饭。”冲官太极一扬 马鞭,道:“来吧!” 雷清带一声冷笑扑了过来:“狗的,你也太狂了。” 费独行马鞭挥了出去。“叭、叭”两声脆响,雷清大叫一声,先丢兵刃后捂脸, 跄踉暴退摔在了地上,血从指头缝里往外淌。 费独行叱道:“以后嘴里放干净点儿,可以少挨一下。” 雷清是那一边的好手之一,还没出手就挨了两鞭挂了彩,别的人还能打么? 官太极脸上变了色,两个明晃晃的钢轮一挫,人已软了过来,两个钢轮一上一 下攻向了费独行。 费独行一鞭又挥了出去,他这一鞭看上去很慢,取的是官太极那在上的左手飞 轮。 使这类兵刃的人,他那一对兵对刃必然是互为呼应的,官太极自不例外,他左 手钢轮没动,白光一闪,右手飞轮上扬,电一般地袭向费独行持鞭的右腕脉。 只见费独行一侧身,他人已到了官太极身右,官太极的右肋等于全交给了他, 可是他没袭官太极的右肋,手里的马鞭往上一场,那鞭梢儿正点在官太极的右腕脉 上,官太极右臂一震,右手的钢轮立即落地。 而官太极也趁这一刹那,厉喝一声,霍然旋身,左手钢轮猛力送向费独行胸腹 之间。 他这一招快而猛,距离又近,应该是十拿九稳的,但是突然间他闷哼一声,上 身往前一倾,一条左臂跟着垂下。 只因为费独行已早他一步在他肚子上用鞭把点了一下。 费独行用的力道恰到好处,相当重,但不会受伤,只疼得官太极用不上劲儿。 官太极捂着肚子退向后去,左手的钢轮也掉在了地上,两个黑衣汉子过来扶住 了他。 官太极一退,十几个黑衣汉子抡刀扑向了费独行。 费独行脚下滑动,身躯电闪,一根马鞭灵蛇般飞舞,每出一鞭总有一个黑衣汉 子大叫躺下,不过一转眼工夫,地上已躺了七八个。 那一边看傻了官太极等。 这一边看傻了瘦老头儿等,尤其展森,他瞪着眼,张着嘴一动不动,跟个木头 人儿似的。 突然,官太极忍着疼叫了一声:“住手。” 剩下的几个黑衣汉子立即倒纵退后。 费独行一句话没说,转身走向坐骑。 官太极白着一张脸,厉喝说道:“站住。” 费独行停了步,但没转过身,道:“怎么?你还不服气?” 官太极道:“展森犯了江湖大忌,奸淫友妻,禽兽不如……” 费独行道:“我知道,江湖上本就是这么个人吃人的世界,那不能怪他,只怪 你们瞎了眼。”迈步走向坐骑。 官太极气得发了抖,颤声说道:“好朋友,你留下个万儿?” 费独行淡然说道:“我姓费,费独行。”翻身上了马,一扬马鞭道:“杜兄, 走吧!” 杜毅直到此刻方如大梦初醒,定定神急喝说道:“老刘,走。” 赶车汉子急忙挥起一鞭赶动了马车。 车马刚动,那白净黑衣汉子突然一声大叫:“展森,我跟你拼了。” 他腾身而起,拔刀扑向马上的展森。 费独行一马驰到,马鞭一抖,白净汉子丢刀落地,摔了个仰八叉,展森探靴筒 摸出一把匕道,扬手就要扔出。 费独行抖手又是一鞭,正打在展森的右腕上,匕首落了地,展森大叫一声抱住 了右腕。 费独行一鞭又落在展森马屁股上,展森的坐骑狂嘶一声拨开四蹄往前冲去,差 点没把展森摔下马来。 展森受了,没敢吭一声。 其实何止是展森,撇开已知道费独行是谁的瘦老头儿、杜毅、纪子星不谈,另 外三个黑道凶徒此刻无不对费独行另眼相看。 人家只凭一根马鞭,把山东绿林的瓢把子夺命飞轮官太极跟他的二三十个手下 打得落花流水,这,谁办得到? 车马往前走,杜毅拉马靠过来赔上一脸心惊胆战的笑:“多亏了费兄了,要不 然今儿晚上大夥儿全得留在这儿。” 费独行跟个没事人似的,淡然说道:“好说,谁叫我碰上了。” 杜毅拿眼角余光瞟了展森一下,展森犹抱着右手腕,龇牙咧嘴,满头都是汗, 杜毅道:“老展,还不快过来谢谢费爷。” 展森这当儿是既不狂也不狠了,他没敢犹豫一下,忙策马过来哈个腰赔上一脸 笑,比哭还难看:“费爷,谢谢您了。” 费独行冷冷说道:“用不着,我护的不是你,我护的是这辆马车。” 展森碰了一鼻子灰,尴尬地看了杜毅一眼,没敢再吭声。 车里的瘦老头儿受宠若惊,忙探出头来拱手说道:“谢谢费爷,谢谢费爷。” 费独行淡然一笑道:“姚老也不用客气,在张家口要不是承您姚老一句话,恐 怕我还没有诸位这些伴儿呢?” 杜毅道:“费兄这是骂我。” 费独行笑了笑,没说话。 瘦老头儿赔笑又道:“费爷请车里坐怎么样?” 费独行道:“谢谢姚老的好意,不必了,我骑马骑习惯了。” 瘦老头儿也碰了个软钉子,可是他涵养好,一点也不在意,笑着点了点头,又 把脑袋缩进了车里。 杜毅过来故意找话说道:“看样子今儿个晚上歇不成了。” 费独行道:“赶一阵,赶到南口还可以歇个半宿。” 杜毅一点头道: “对, 那咱们就赶一阵吧。”他立即大声招呼赶车汉子道: “老刘,咱们赶一阵,到南口找个地儿歇脚去。” 赶车的老刘答应一声,抖缰挥了两鞭。 车马经南口、昌平,过沙河镇、清河抵达京城。 到京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雄伟的城池里灯光上腾,几达云霄,不知道为什么, 城门口布满了兵,盘查得很厉害。 杜毅一马当先冲个蓝翎武官扬了扬手,那名武官马上吆唱着把人撒向两旁,他 自己也垂手哈腰,恭恭敬敬地站在一边。 车马长驱直入,纪子星、展森等哪受过这个?不得了了,挺着胸脯,扬着脑袋, 顾盼之间,眉宇间全是得意骄色,只有费独行仍跟个没事人儿似的。 刚进城门,杜毅转回马头驰到费独行身边,笑着指道:“费兄,瞧瞧,这就是 北京城,怎么样?” 费独行点了点头道:“天子脚下,帝王之都,气象自是不同一般。” 杜毅还待再说,费独行忽转话锋道:“杜兄,京城到了,咱们也该分手了。” 杜毅一怔。道:“这……姚老,费爷要跟咱们分手了。” 瘦老头儿忙探出脑袋喝令停在,然后转过身来道:“怎么刚进城费爷就要走了?” 费独行含笑说道:“时候不早了,几天下来人也够累的,我急着找个地方歇下 来洗个澡,舒服舒服。” 瘦老头儿恳切地道:“费爷,到我那儿去委曲两天怎么样?” 费独行道:“谢谢姚老,好意心领,改天再去拜望,诸位请吧,告辞!”他一 抖缰,策马就要走。 瘦老头儿忙抬手说道:“费爷等等。”随即转望杜毅道:“费爷初到京里,人 生地不熟,你陪费爷找个大客栈,安顿好费爷之后再回去吧。” 费独行什道:“姚老,不必了……” 杜毅伸手拉住了他道:“走吧!费兄,自己人了还客气,费兄到了京里,难道 叫兄弟我撇下费兄不管?那会让人指着鼻子骂我。” 他硬拖着费独行往前驰去。 盛情难却,费独行只有跟着走了。 瘦老头儿脸上泛起了一丝神秘笑意,扬声说道:“费爷,我不陪了,改天我再 来访。” 没见费独行回身答话,想必他没听见。 杜毅带路,把费独行安置在德胜门大街一家名叫京华的客栈里。 京华客栈不见得是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客栈,但却是一流的,这,任何人都看 得出。 杜毅不愧是个老北京,到处有熟人,到处有朋友,连京华客栈的帐房跟夥计都 认识他,而且对他相当的恭敬,从进门那一刻起,一直哈腰赔笑,小心翼翼,似乎 是唯恐不周。 费独行自然看得清清楚楚,他在一边说了一句:“看起来杜兄不但在张家口吃 得开,在这北京城里更兜得转。” 杜毅偏过头来低低说道:“要是费兄愿意留在京里,用不了多久,兄弟担保费 兄比兄弟我还吃得开,兜得转。”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贵上,那位姚老,是北京城的一号人物。” 杜毅笑了笑,笑得神秘,道:“不错,费兄,可是姚老上头还有人,那位可就 不止是一号人物了。” 费独行道:“怪不得姚老前后有这么多保镖。” 杜毅道:“纪子星跟展森他五个都是刚刚跟姚老的,费兄你要有意思,姚老准 把你当成左右手,不但比个护院强上千百倍不止。不是兄弟我吹嘘夸大,就连京城 里这位九门提督,也没费兄你神气。” 费独行“哦”地一声道:“敢情姚老是亲贵一流人物。” 杜毅摇头说道:“姚老不是亲贵,可是亲贵也不见得比姚老神气,只因为姚老 上头那位,是当今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姚老跟杜兄原来都是官家人?” 杜毅道:“费兄是不是也愿意在官家待待?” 费独行微一摇头道:“只怕官家容不了我。” 杜毅听得心头一跳,道:“费兄这话……” 费独行道:“一言难尽哪,杜兄。”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来到了后院,坐北朝南一间上房,里头灯都点上了,夥计 正垂手站在门口等着。 京华客栈的确不小,共是三进后院,单这一进后院里,就有十几间客房,当然, 费独行住的这一间是最好的。 这当儿刚上灯没多久,院子里进进出出的人很多。 杜毅跟上一步道:“究竟怎么回事儿,费兄?” 费独行道:“等以后有机会再说吧。” 杜毅只当是这当儿说话不方便,也就没再问。 进了屋,夥计近乎巴结的哈腰赔笑道:“杜爷,您瞧瞧这间怎么样?” 杜毅哪有心情理他。别说是在这节骨眼儿上,就是在平时他也懒得跟客栈的夥 计说话,点头虚应了两声之后道:“行了,去给费爷打点茶水去吧。” 夥计赔着笑道:“杜爷,这还用您交待?早预备好了。” 杜毅抬眼一看,可不。墙角架子上一盆洗脸水,桌上刚沏好的一壶茶,他摆了 摆手道:“这儿没你的事儿了,你去吧。” 支走了夥计,杜毅跟过去掩上了门,回过身便道:“费兄……” 费独行道:“让我洗把脸,喝口茶行不?” 杜毅赔上窘迫一笑,尽管心里再急,他也只有忍住了,他找过一把椅子坐在桌 边上,顺手倒了一杯茶。他知道姚老错过张家口那一次机会,心里是多么的后悔, 他知道能把费慕书拉过来,是多么大的一桩功劳,费慕书不露口风他都会想办法, 如今费慕书既露了口风,他岂肯轻易放过? 费独行慢条斯理地洗了一把脸,把手巾往盆里一丢,走了过来。 杜毅有点等不及,忙抬手说道:“喝口茶吧,费兄。” 费独行坐了下来,茶也喝了,却摇摇头说了这么一句:“天儿真热啊!” 杜毅却跟没听见似的,又道:“费兄,现在可以说了吧?” 费独行摸摸下巴道:“胡子长得好快啊,该刮刮脸了。” 杜毅赔上一脸苦笑道:“费兄这是何必?” 费独行目光一凝,道:“杜兄,你的好意我明白,可是我不能留在京里,也不 适宜待在官家。” 杜毅道:“为什么?费兄,总该有个理由。” 费独行口齿启动了一下,道:“我不跟你说过么,我不能失信于朋友。” 杜毅道:“这个我知道,可是你说官家容不了你,你不适宜待在官家……” 费独行忽然站了起来,拍了拍杜毅的肩膀道:“杜兄,我知道你有一付热心肠, 可是路上走了这么些日子,你也够累的,先回去歇歇,好在我要在京里待几天,改 天咱们找个地方喝两杯再详谈,好不?” 杜毅跟着站起,皱眉说道:“费兄……” “好了,杜兄。”费独行道:“想我要下逐客令了,回去代我谢谢姚老,他这 份情我领受了。” 杜毅没奈何,只有又忍了。他知道,费慕书既然这当儿不肯说,就是再磨也没 用,尽管他明知道费慕书藏着的是什么,可是他要让费慕书自己说出来,那样他才 好采取下一步,如今么,只有回去把事情往上报,让上头去定夺了。 ------------------ OCR 书城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