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哪怕沧海变成桑田 第二天早晨,吴名氏便押着张七个起程回京了。冷凝目送着他们去远,心里也 说不上来是个什么滋味,只觉跟胸腔里那一波历久不绝的痛感混在一起,搅搅拌拌, 煎煎熬熬,竟煮成了一锅粘稠浓郁难解难分的腊八粥。 因为是目送着这两人离开,这一天上学,她却又去得晚了。好在今儿不是耍刀 弄剑的武课,李沉舟便也没再特别难为她,一边示意她进来,一边道:“上一回, 我们说的是,由于惠宗皇帝荒淫乱政,天下民不聊生,太阴教温柔温教主侠之大者, 为国为民,乃奋起江湖,协助今上起兵靖难,终于拨乱反正,平定天下的故事。今 天,我们便再说说另一位江湖奇女子的故事。这位奇女子,想来大家平时也都有所 耳闻,她便是大名鼎鼎的太阴教圣女乱影姑娘。” 冷凝听着李沉舟熟悉的声音,只觉那疼痛的感觉又被从腊八粥里提炼了出来, 被这声音一字一字地强化着。那声音仿如从冥冥漠漠的宇宙中,吹下来的一股股天 风,推动着那海水,一浪接着一浪,汹涌澎湃,滔滔卷来。这要命的声音呵,只听 着,便是一种铭心刻骨的甜美,却又距她如天之于地,如生之于死,今生今世,万 年万世,她知道,她都是永永远远地,失去他了。 李沉舟歇了口气,又道:“话说温教主协助今上平定天下之后,江湖上还有一 些惠宗皇帝的余党,不甘心从此放弃鱼肉百姓的生活,因而密谋作乱。这些密谋作 乱的人中,又以无恶不作的江南三世家为首。为了刺杀温教主,他们派出了江南第 一号杀手,绰号叫作三绝公子的年家大公子年少。何谓三绝公子呢?这三绝,其实 就是指绝人、绝门、绝户。连起来说,就是绝人门户,意思是指这姓年的杀人,从 来是一门之中,鸡犬不留。这可是这一拨人所能找到的,江湖上最最杀人不眨眼的 一个魔星了。” 这声音近在耳边,可她竟永永远远地与他交臂错过了。冷凝痛茫茫地想,这一 辈子错过了,便是永生永世,永永远远跟他错过去了。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 他。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 “那一天正当北京城的第一场鹅毛大雪,”李沉舟道:“这杀手探知温教主有 个习惯,每当第一场雪,都得去圣教总坛里的梅园赏雪,便事先穿了一身白衣,潜 伏在梅园里守候。果不其然,那雪下了一会,温教主便过来赏雪。年少等温教主走 过身边,拿捏得准确,暴起突击。想他乃江南第一杀手,这一次又是攻人无备,这 一招,本来算定了是万无一失的。眼见着温教主就要在雷霆一击中惨遭不测,这个 时候,却有让这个杀手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让那个杀手怎么也想不到的事情,事实上在座的诸位倒是无一不知。就是在这 一刹,那个忠心耿耿追随了圣教主十年的乱影姑娘,奋不顾身地扑了上去,挡住了 年少的剑尖。故事早已经老掉牙了,再加之李沉舟说得干巴,整个剑馆便几乎没有 人在听。大家都静悄悄地想着各个的心事。阿闲大约是在白费脑筋地琢磨如何炮制 张七个,阿明在看冷凝的背影,冷凝倒是竖着耳朵,一下一下地,被那声音抛上峰 口浪尖,起起伏伏撞向岸礁,浪花四溅,血肉横飞。 那声音说:“这一挡,便为温教主腾出了宝贵的时间。想温教主的茜纱阵、烟 罗功独步武林,哪里会怕这只是江南第一的杀手呢?不用几下,便毙此人于掌底。 只是乱影姑娘却由于挡了那一剑,竟不幸而当场死亡。因为她立下这一大功,从此, 便被圣教护法堂追封为……” 没想到这个世间,竟还有那么多无可奈何、勉强不得的事情。冷凝想。纵然她 不能流芳千古,尚可以遗臭万年,扛上一桶油,去把太阴教的总坛给一把火烧了, 从而让这个流转不停的世间,没法子不生生记下她来。可是,她能用这种同样的法 子,去勉强李沉舟喜欢她么? 不能。因为不能,在李沉舟与她之间的这区区一丈土地,便是天堑。她便只能 站在天堑的这一边,遥遥地思慕着那一边的他。也只能,从心底里,默默地祝愿那 一边的他,尽可能地,过好。在她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尽可能地,跟月影如花,过 好。 说到李沉舟跟月影如花的婚事,倒是进展得顺利。两个人都是人丁单薄的外来 户,月影如花虽有一个母亲,并不管事。李沉舟是一个人拿定了主意,全家不愁。 因此上两边一敲定,婚事便如火如荼地操办了起来。一时便有泥瓦匠、木匠等诸多 人等,在李沉舟的小院子里没日没夜地忙碌起来,或者美化家园,或者打制家具。 山城闭塞,乐事本少,现在又有了桩婚事,并且这桩婚事还源起于另一桩婚事的失 败,不免又成为人们口中的一段佳话。 冷凝只是迷迷茫茫地看着这场喜事在眼前展开。看着看着,等到一个学休日, 便带了剑,一个人,直上滴翠亭,往山里去了。走的,还是原来那条跟阿闲一起追 踪老虎的路。只是夏日草深,这条路的难走程度又不比几个月前。冷凝也只能努力 挥动长剑,左右割着长草,慢慢往里行去。 一边走,一边就不由得想起了那一路上,跟阿闲的欢声笑语。那一路,其实是 怕得要死了的,可是,就算是那时候的心情,也比现在轻快得多了。前后只不过几 个月的功夫,可见得这人长起来,还真是快。冷凝漫漫地想着,一路向前,劈开长 草。当初心里害怕,这条路走起来,便显得不知道有多长,现在再走,不一晌功夫, 居然就到了乍遇大虫的那个地方了。 这个地方,冷凝是走过两遍的。记得杀了虎回来再经过时,只见一地的狼藉, 野草枯藤都被滚平了好大一片。现在,倒又是青草萋萋没膝了,再也不见当时痕迹。 也许,这也就象是如今正发生在她身上的这种生命的成长,终要淹没掉那也曾惊心 动魄、也曾绚烂多姿的少年时光? 冷凝挂着一丝意义难明的凄凉微笑,终于走到大虫驮着她,最后停下来的地方。 那是西山上一块满布着碎石的平地。冷凝至今还记得清楚,她被虎掀下来的时候, 那腰硌在石头上,生疼的滋味。可是,要是一切可以重来,她真的、真的希望,时 间能够就此消失,就消失在她的腰生疼生疼的那一刻。 因为那一刻,有个人与她同在。 冷凝在地上蹲下来,仔仔细细地搜索着地面。如果她所料不错,如果那入夏的 雨水还没有将一切冲走,而打柴樵子的好奇心也并不浓厚的话,那么,她应该还能 找到她要找的东西。 长剑轻轻地刮着地面。恻啷啷声音中,一层浮土被从地面上刮了起来。剑尖打 着圈圈,慢慢地划下去,忽然一顿,被一个纠纠缠缠的绳状物体挡住了。冷凝屏了 口气,剑尖一插一挖,一个分不清面目的小东西便从地里跳了出来。只觉腿弯有些 发软,冷凝慢慢地坐下地去,拾起那东西,擦掉尘土。 折戟沉沙铁未销。那是一支镖,小小的剑花镖。镖尖上已经生了锈,可那一个 细小的“凝”字仍然依稀可辨。至于那个绊住剑尖的绳状物,自然便是镖尾已经分 不出颜色的红缨了。不用说,这便是在虎扑过来的那一瞬,冷凝惊慌失措,胡乱打 出去的那支镖。这支镖,甚至未能插入老虎身体,便跌落在了地上。 而打入老虎身体,并将其心脏炸得粉碎的,却是同样刻着“凝”字、跟这支镖 一模一样的另外一支镖。那一支镖,在前一刻,分明刚刚冲着李沉舟的鼻尖飞去, 被他牢牢夹在手中。 所以这只虎,不是冷凝杀的。真正杀它的人,其实是李沉舟。而李沉舟也恰恰 好是在杀了这只虎后,才开始咳嗽了起来。不知道他的咳嗽,却跟这只虎,又有什 么联系?难道是被虎抓伤了么? 冷凝握着那支镖,痴痴地坐着。夏天的山风带着股子刚冷劲,吹散日头的酷烈。 两般儿夹击下,心里头也是一种说不上来的透入了骨子里的甜,透入了骨子里的痛。 她的命是他救的。一颗女儿心,本拟就此交付与,偏偏流水自在东流去,落花满地 无人收。这也叫,各有各有命吧。既然如此,她也就只能将这支镖深深藏起,就好 象藏起这段心事,藏起曾经发生在这个山梁上的秘密故事。重重叠叠地藏起来,藏 进那花一般美丽的岁月。藏起来,藏起来,也许多年之后,再重新审视,就会发现, 那被她深深藏起的东西,竟成了一枚灿烂华美的珍珠? 谁知道那珍珠,是蚌胸口永远的痛。 冷凝也不知道在山上坐了多久。夏天日长,当太阳落山的时候,时间已经不早 了。叹了口气,她终于站起来,下山。走到滴翠亭,夜月已经起来了。快到十五的 月亮,圆得光润皎洁,将山路照得一片分明。顺着山路走下来,便看见了剑花社清 晰的轮廓。剑花社,一座装满了她的青春的宅子呵。如今,她也要挥别她了,就好 象,挥别这一段秘密的心事。不久之后,她便要去太阴教总坛,去找那位吴叔叔, 从此,便要离开这个山城,步入江湖了。 因为是学休日,剑花社里一片冷清。就是那个敲钟的老头,也都回家去了。被 “风云三尺剑,花鸟一床书”装饰着的两扇大门,这当儿便挂着一把大锁,闭得严 严实实。冷凝看着这幅景象,怅怅地走来,忽然,竟听见那锁得严实的门里传来人 声,有个陌生的声音轻笑道:“东方兄别来无恙?” “四公子好长的手眼呵。”另外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冷凝乍听见这个声音,顿时便走不动路了。只听得前面那个声音又道:“非是 我手眼长,却实在是你的运气不甚好。本来我奉教主之命,秘密找了你五年,没有 一点儿信息的,谁知道前不久一个部下办事来此,却意外见着了青城派的粉碎镖? 偏你又换了名字叫作李沉舟,嘿嘿,木已成舟,东方佳木已经变成了李沉舟。这两 下里一对照,我还有什么想不到的?” 李沉舟苦笑道:“原来温教主竟找了我五年?只是五年之前,我跟她做的交易 已经清爽。她告诉我活着是为了什么,我也帮她杀了年大公子与乱影姑娘,大家一 手交钱,一手交货,银货两讫,她还要找我干什么?” “东方兄说得也忒轻易了,”那人轻轻一笑,怎么连笑声都是冰凉的,道: “须知乱影谋逆,乃是本教的绝大秘密。东方兄适逢此会,又是亲眼目睹此事的唯 一一人,有你活在人间,本教的高层人物,自然是有些不大放心呵。” “如果五年之中,”李沉舟道:“乱影这个圣女的身份还没有被人怀疑,那么, 贵教高层人物的不大放心,就没有什么理由。” 那人又是冷冰冰的一笑,道:“话虽如此,死人比活人更能保密的道理,谁不 清楚?既然现在有机会杀了你,却让我凭什么不杀?只是你打出粉碎镖,牵动了旧 伤,跟你放对,却是未免有些胜之不武。既然现在摆在你面前,左右是个没有生路, 我便给你个机会,自了了吧。” 李沉舟淡淡道:“真是对不住。在下这条命,虽然微浅,当初也是年大公子与 乱影姑娘两条命换来的。年大公子说,他的家人已经不能复生,如果能以他一条命 换得我的超生,倒也是合算的事。所以我这一条命,却不是自己的。就算是活得再 差,死得再干脆,我也不能自己动手,去了结了她。更何况,得蒙贵教主一番开示, 我也明白了我为什么会活着。活着,就是因为我不想死。所以你要杀我,便只好还 是劳动你自己动手了。” “活着,就是因为你不想死?”那人的声音里透着些奇怪。 李沉舟道:“当然,这并不见得就是所有人活着的目的。但不幸正是我的。其 实象我这样的人,按常理说,不是早就该死了么?自凌师妹刺我那一剑时,便早该 死了。偏偏没有,被你看在你二哥面上,救了起来。而又是你,灭了我的师门。而 师门,又将我当成了奸贼叛逆。真不知道普天之下,沦落到似我这般尴尬处境的, 又有几人?我但凡有个烈性,便早该自杀了。” 那人默不作声。 李沉舟又道:“其实我真的很羡慕那些死去的人。凌师妹、年大公子,还有为 护派而死的那些同门。他们都很清楚,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当那个活着的意 义已经消灭,他们便能毫不犹豫地,毅然赴死。可是我就不成。我不知道活着是为 了什么。我还年轻,不想死,也绝不肯死。哪怕是疯了,痴了,我也只是想着,能 够挣扎着活下去。而我当时所缺的,就是那么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所以教主才这样告诉你,你所以活着,其实就是因为你不想死?”那人道: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这倒是个很好的活下去的理由。” “只可笑的是,她一边给了我活下去的理由,一边又在准备把一个很有理由活 下去的人杀死,”李沉舟苦笑道:“这样的人世呵!估计也只有象你们教主这样的 人,才能眼光雪亮,一下子看得清清楚楚吧?所以这一直以来,才总是她赢。赢了 天下,赢了乱影,赢了年大公子,到今天,顺便也就赢了我去。” 那人冷冷道:“教主谋算,自然天下无双。你果然要我动手么?” 李沉舟轻轻咳了一声,笑道:“看来只好麻烦四公子了。只是在下虽然带伤, 也还是要勉力抵抗的呢。你总见着我家里,正在筹备喜事了吧?抵抗一番,不定还 有机会迎娶新娘,也难说的呢。” 那人漠然道:“那便看你的运气吧。我这一次来,秘密行事,本来无人知晓。 你若是能娶到新娘,我相信,后面也就没什么人来找你的晦气了。” “若是我没那个运气,”李沉舟道:“相信四公子,也不会去为难我那新娘? 乱影姑娘的事,我可以发誓……” “那就要看你那新娘,是不是墙外那人了,”四公子冷冷截口道。 李沉舟一惊,道:“墙外……”话音未落,四公子身形一闪,已经自墙外拎进 个人来,顺手往地上一扔。冷凝便咕噜噜直滚了过来,一直滚到李沉舟脚下,这才 差差停住,狼狈不堪地撑起身子来。李沉舟看见是她,不止是惊,更添了一层熊熊 怒火,大喝道:“这半夜三更的,你在外面瞎跑什么!” 冷凝让那人一摔,浑身骨架都散了似的,知道厉害,再加上又从两人的谈话中 约略猜到,这个四公子,便是太阴圣教四花公子中的葬花公子秋夜梧,便知今晚的 事,难以善了。这当儿见李沉舟还只当做平时,拿出剑馆先生的腔调来喝斥她,不 由得心底一酸,那时节也说不出什么来,看着李沉舟,只是破颜一笑。 天上月白如玉。如玉盘。如冰轮。如可以想象得到的一切皎洁。丝丝分明地, 照见冷凝的一笑。那一笑比玉更白,比冰更清,如果继续形容的话,比雪更纯,比 鱼更灵,比蜜更甜,比花更艳,皎皎然从脸上放出神彩来。顿时便衬得那天上的月 亮,只是个冰冰冷的死物罢了。 李沉舟突然看见这样不当景的笑容,不由呆了一下,转头向秋夜梧道:“四公 子,她还是个孩子,你放过她。” 秋夜梧淡淡道:“秋某既然号称‘葬花’,便是素来无情。难为你在圣教总坛 呆了那么久,竟然不知道么?你可知当年我收服青城、峨嵋、昆仑三派,死我手下 的人,共计有多少么?” “想来是个惊人的数字,”李沉舟道:“可是我总相信,毕竟没有人会生来无 情的。四公子杀人之前,怎么就不多想想你象这姑娘这般大小的日子呢?我想那时 候,大家都不是没有多情过来的。” “那时候?”秋夜梧冷笑道:“我确也不是没有多情过的。费了三年的功夫, 打下了这一片花花江山,也只不过是为了双手捧到她的面前去。只可惜,等我捧去 的时候,那姑娘已经耐不住三年的寂寞,而腻上了别人。哼,这世间,什么叫作多 情?又教人如何还能多情?” “李先生,”冷凝忽然道:“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你呢?我刚刚听说,你好象有 个名字叫东方佳木。” 李沉舟见她问起这个不急之务来,有些奇怪,道:“既然木已成舟,我当然是 李沉舟了。” “那么我还是叫你李先生好了,”冷凝抿嘴一笑,道:“嗯,有句话我想告诉 你,你听了,可别生气。” 李沉舟见她这副俏皮表情,只当是这个小姑娘不晓得大祸将临,心里酸痛,看 一眼秋夜梧,道:“什么话?” 冷凝还是满脸的笑,道:“你刚刚骂我不该半夜里瞎跑,其实我长这么大,最 最高兴的、最最得意的事情,就是今夜居然瞎跑到这里来了。” 李沉舟愣愣地看着她。冷凝的眼睛里,尽是笑意。大月亮头下,便是瞎子,也 能看出那眼眸里浓浓的思慕了。更何况,她的眼睛,又比月亮,还要亮?李沉舟心 中一痛,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我真的很高兴,今夜在这里的,是我,”冷凝只是一股劲地看着他,脸上是 打心眼里涌出来,抑也抑不住笑容,道:“而不是岳姑娘。” 李沉舟只觉心痛如绞,微笑道:“在这里有什么好?我记得你说过的,还要遗 臭万年,一把火去烧了人家的总坛呢。今儿在这里,以后便烧不成了。那么再过得 几年,这世上,也就没有人再会记得,一个叫作冷凝的小姑娘了。更不用说什么哪 怕沧海变成桑田,桑田又变成沧海,过了一万年又一万年,这世上也会记得你,记 得你曾经来过了。” “记不得便记不得了吧,哪个稀罕?”冷凝笑着,忽然道:“咦,我说的话, 你都记得?” 李沉舟微笑道:“当然记得了。毕竟这一辈子,能碰见几个你这样的姑娘?能 听见几句你这样的话?” “这么说,要是没有岳姑娘,”冷凝笑道:“你也会喜欢我的了。” “便是有了她,”李沉舟柔声道:“也可以喜欢你呀。” “不!”冷凝道:“我要的是那种喜欢!” 李沉舟微笑着,有些纵容地看着她,道:“好,便是那种喜欢。” “那,我可以……拉拉……你的手么?” 李沉舟一笑,把她的手牵在掌心。大手握着小手,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半晌, 冷凝道:“现在,你还怕死么?” “不怕了。”李沉舟柔声道。 “我也不怕,”冷凝道:“那你还想活么?” “更想了。”李沉舟微笑。 “我也是,”冷凝笑道:“唉,我真希望炸开老虎心脏的那只镖,真的是我打 出去的。” “为什么?” “如果是我打出去的话,”冷凝道:“那就说明,一到生死关头,我果然就会 能力倍增。那么现在,我们就说不定还有机会。” “现在也不见得就没有机会呀,”李沉舟微笑道:“不到死,我们就总是还有 机会的。” 冷凝深表同意地点了点头。 那一夜不是十五,但是月亮已经圆得有些过分了。清光团团,照着世间。三更 时分,便照见一骑白马寥寥落落自西而来,踩着满地的月光,穿着中街,迤逦往北, 渐渐出县城去了。这之后,便是一夜的寂静与完整。固然这种寂静之中,已经有些 事情发生了,可是对于千千万万年以来,见惯了沧海桑田的那轮月亮来说,是不是 也就平淡了呢? 平淡到她根本就不会记得,有一个叫作冷凝的小姑娘,曾经在某一天夜里,仰 着一张稚气的小脸,以坚定的神情对她说过的话: 哪怕沧海变成桑田,桑田又变成沧海,一万年又一万年过去了,我也要这世间 记得我,记得我曾经来过。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