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我现在已经成为一名崆峒弟子。为了郑重表达对我们这些新入门弟子的欢迎, 崆峒派用一次特别的检阅接待我们。检阅中掌门人将从一座高台上出现,向我们有 所训示。 我们在高台下面的广场上列队集中,身后站着师兄师姐,两侧是师伯叔。高台 高入云霄,四壁光滑没有台阶,呈梯形,因为掌门人将从台顶出现,我们都仰头看 那台顶,将脖子向后折成九十度。 老实说,我不是一个好奇心很强烈的人,但我对掌门人将怎样来到高台上这个 问题还是深表疑惑。最光明堂皇的方式当然是运起轻功跳上去,但是这好象不大可 能,如果这是武当派或者我还真的不敢打什么包票,他们的梯云纵真有这等厉害也 很难说,可这是崆峒呀!一向只听说崆峒派七伤拳厉害,轻功似乎没什么名气。那 么他搭梯子上去?我想恐怕不会这么土,如果这样的话当初在建台的时候还不如就 造台阶算了。抛起长索套住台顶荡上去?或许会很好看,可是有一点状类猿猴。那 么用壁虎游墙功游上去?也不好看。 出于我的种种意料之外,掌门人最后还是运起轻功跳上高台的。随着一声请掌 门人登台训示的高叫,一个人影跃起在高台上的半天空中。这不由得不令我们鼓掌 如疯。但是掌门人技不止此,在一片啪啪如雷的掌声中,他一直跃过高台,象个大 鹏鸟似的往台下飘来。那景象真是绝美!只见他高高的戴着个道士冠,点着梯形的 台壁往下滑行,双臂呈一字形展开,宽大的掌门法衣随风飘扬,手中的拂尘与脸上 的三绺长须都在风中四散飞舞,整个就是一神仙人物。 这个神仙人物从高空中向我们急速滑来,表情神秘莫测。后来他落了地,落地 以后又表演了一连串高难度的体操动作,前空翻六周半落地——可惜不稳!啪地一 声以狗吃屎动作摔倒在地,一股鲜血从头部汩汩地流了出来。 这样的欢迎方式显然是很奇特,奇特到大家在掌声中全体错愕。神仙般的人似 乎是在欢迎过程中从半空中跌下来摔死了,这当然说明他轻功不好,可是如果说他 轻功不好呢,他偏偏又能跳那么高! 后来新掌门人对这次的奇特事件作出了合情合理的解释。根据这种解释,前掌 门人是为了准备这次精心设计的欢迎仪式而操劳过度,所以在高空之中心脏病猝发 导致无法很好地运用自己的轻功,从而造成了这次的不幸事件,以身殉职壮烈牺牲。 这是正式的解释,但是听到我耳里来的也还有些非正式解释。这种解释当然和 正式解释有所不同,比较常见的有武功低微论、技术失常论以及政变论。 武功低微论主要强调的是高台不高。据他们说,从外面看梯形台固然没有阶梯 可攀可登,但其内部却远远不是这样。内部有一条通道直上高顶,历任掌门人都是 从此拾阶而上,距离台顶一米处(也有的说一米半,也有的说半米,具体数目视持 论人对崆峒轻功的信心而定)一跃而起,落在台上。这种把戏自崆峒建派以来各任 掌门都玩得甚为纯熟,真实自然,殊料这个前掌门一蟹不如一蟹,一年不如一年, 竟然连一米的分寸都没有把握好,一下跳过了头,变成高空自由落体,就这样可悲 可叹地结束了他可怜可笑的一生。 技术失常论指的是有一条透明的看不见的绳索拴在前掌门的腰带上,在他需要 起跳的时候一下子将他升高,吊到台上。但是这条看不见的透明带子由于年久失修, 早已出现裂痕(这个时候看不见可不是一件好事),所以刚刚好只够把这个掌门人 吊上去,还没等到把他放下来就不幸地断开了,掌门人于是优雅美丽地跌落下来。 政变论则综合了上述两种论点的优点,另外也作了一些别开生面的补充说明。 前掌门为什么会好端端地从台上摔下来?并不是他武功低微到一年不如一年把握不 好分寸以至连一米都跳过了头,而是在他起跳之前体内潜藏的毒性在刹那间发作了, 使得他过于亢奋这才出现失误。绳索为什么早不断晚不断偏偏这会儿断开了?那也 是因为有人作过了手脚。关于到底是谁在绳索上作过了手脚是谁使前掌门身体内出 现潜藏之毒性,那当然要从究竟是谁在这场政变中获益最大这一点来推算了。 对于这种种说法,我都没有意见,也就是说,全部相信。我在新掌门面前相信 前掌门操劳过度心脏病猝发,在武功低微论者面前相信前掌门没有把握好一米的精 确度,在技术失常论者面前相信绳索年久失修,而对着政变论者我又承认发生过下 毒与割裂绳索的非法事件。这种态度当然说明我其实并没有对其中任何一种说法深 信不疑,很简单的道理也是因为我的前世已经深信不疑过了。 正因为深信不疑——对我的前前世被食人鹰活吃深信不疑,对红花会群雄在舵 主邪不胜正豪气干云的指挥下近于全军覆没的那场战役深信不疑,我才会一直心痛, 一直流血,并导致脸色苍白,弱不禁风。 这种日渐恶化的健康状况终于不得不使我想到剩下来的生命可能已经不多,必 须抓紧时间灭了天鹰教。就在这个时候,天鹰教教主偏偏又在我头上摸了两把,从 而把我变成光头,而对于光溜溜失去保护的头皮将无法进一步阻挡天鹰教教主亲密 接触的忧虑又加快了我作出最后决定的速度。 我开始到自那场血腥战役之后已经迁移到西街的天鹰教的营寨附近踏勘。最初 的时候我在外围走动,等到周遭形势已经看遍了以后就尝试进入营寨里面。营寨门 口有两个天鹰教教众守卫,但在付出了失去保护的头皮被两只黑手实实在在的摸过 这种惨痛的代价之后我还是进去了。 我在营寨里面晃了好几天,记住了天鹰教的军力布署、防守塔的分布以及每一 个可能成为战场的地方的地理状况。后来,我经过一个叫做藏经阁的地方,由于想 到这种地方一般来说藏有很多武林秘笈,我决定进去看看。 我从管理员的柜台底下走过去,由于柜台比我高,他没看见我。但是等我走到 书架前面时,这种优势就迅速转化了,我发现我够不着摆在上层的武林秘笈。这个 时候叫管理员帮忙显然不太明智,我就自己采取了行动。 我将底下一层够得着的书拿下来码在地上砌成一个高高的书阶。但是在书阶砌 好以后我准备站上去之前,一本码在书阶最上面装帧精美的书吸引了我的注意。 从表情上看,我在清晨的出现是颇出杨康意外的。所以在敲了半天门之后他满 面怒容的探出头来时,怒气也消失得分外迅速。 褪去怒气的杨康的眼睛里分布着显示他缺乏睡眠的红丝,这令我多少感到一丝 歉疚,觉得不该在这么早尤其是在他刚刚值夜之后这么早就来打扰他的安眠。但是 杨康安慰我说大家向来只知道秀色可餐,哪里明白其实秀色亦可以代眠呢?这句话 说明杨康还有着至少截止到昨夜为止我还没有发现过的幽默细胞,这就不由得不让 人为人类的丰富多彩感到振奋。 更让人感到振奋的是杨康毫无保留地赞我漂亮,他出神地看着我叹道,一个人 怎么可以美到这种程度!对于这种赞美,我高兴之余谦逊地认为其实这并没有什么 稀奇,真正稀奇的是天鹰教藏经阁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杨康把这种说法当作一种 玩笑,就换了个话题。 但事实上这并不是一个玩笑,因为就是若干年前也就是说我在进藏经阁之前分 明还是个苍白瘦弱的家伙,但是从藏经阁出来之后世界就发生了某种奇异的变化。 最明显变化的是人类的眼睛在我这一进一出之间竟然全体增大了,并且据我的 初步估计,还增大了有一倍之多。按说,这是一件好事,但是由于我自己的眼睛显 然还原封不动,这就不得不让我暗暗地担着忧。在我担着忧回到红花会的时候,一 个眼睛增大到茶杯口那样大小的人直瞅着我看,最后竟然直着脖子叫嚷起来了。我 猜想他要嚷我的眼睛之小,但是后来我听见他嚷的其实和我的眼睛没什么关系,他 嚷的是——人面桃花! 杨康后来换的话题是你为什么偏偏要光着个头呢?关于这一点,本来我并不是 特别注意,可是问的人多了,在长期的回答中,我也就总结出了三个相辅相成的正 确答案。 第一个答案是我已经妙到毫巅完美无缺,因此不需要再画蛇添足。不仅仅是不 需要头发这种蛇足,而且也不需要衣服鞋袜之类所有的蛇足,所以说现在还不是我 最美的时候,我最美的时候总是在我去除了所有的蛇足之后。 对于这个答案,杨康并不是特别相信,所以他希望能够两相参照,验证一下。 由于对说过的话我向来敢于给出百分百保证,就毫无刁难地满足了他的要求。可是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在我满足了杨康的要求之后,他就忘记了除去第一个答案之外, 后面还有两个答案。 这是一件令人遗憾的事,尤其是对于我这样一个还比较喜欢替人解开疑团的人 来说。不过这种遗憾老实说我也习惯了,问我问题的人是很多,以至于我还不得不 因此准备了详尽的答案,但是我却从来没有遇见过可以将第二个和第三个答案一并 回答出来的机会。或者男人们是这么认为,对于为什么是光头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 一个答案就已经绰绰有余了吧。 但是简单的问题并不注定与多重答案相悖,所以这个问题确实还是存在着另外 两个答案的,男人们不听,我只得在心里把余下的说给自己以保证一个完整的回答。 这样无数次操练的结果,第二个答案如果有机会回答出来就会具有这样一种诙谐生 动并且简洁练达的风格,头发需要营养的嘛!剃掉了不就多点脑力?长点记性? 这个答案说明我剃去头发是为了保持记性。这当然表明我的记忆力已经很差劲 了,而这一点在当我被叫作人面桃花之后对着镜子看见一张水灵灵地泛着红晕的脸 的时候尤其显得突出。 我对着镜子看见一张水灵灵地泛着红晕的脸,这种情况显然说明我已经不再失 血了。这是一件可怪的事,我怎么可能不再流血了呢?除了油尽灯枯之外?我的血 既然是为前世里的那桩错误而流,既然错误已经发生,既然时光不能倒流,那么它 就注定将一直流下去,一直流到我生命的尽头,它怎么可能突然就不流了呢? 这样想之前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在前世里曾经发生过错误这么个大前提,可是如 果竟有一天为这个前提而流的我的血不再流,我的生命也并没有走到尽头,而且时 光没有倒转,那么显然也就只剩下这个前提是值得怀疑的了——到底有没有发生过 错误?甚或我是不是真的有过前世? 这种怀疑说明我的记忆力真的是出了不小的问题,因为起码是在我进入天鹰教 的藏经阁之前,我的前前世被食人鹰吃掉,红花会舵主叫着邪不胜正冲进去,而且 天鹰教教主还在我的骸骨前面表演三笑,这都还是无可否认的确定事实。 但是由于我的记忆力确实已经出现了问题,这些曾经确定的事实如今就不再确 定,这样就又引出了第三个答案。第三个答案又是一种风格:我喜欢人摸呀!光溜 溜的头皮大家会觉得好可爱的,都来摸一摸,我不就达到目的了吗?这个答案乍一 看意义不大,但是如果结合曾经有过的对于天鹰教教主摸我头皮的忧虑这一点来看, 就可以明白我其实是在作着一种补救工作。如果我并不能肯定我的前世,尤其是不 能肯定前世里是否发生过错误,那么我凭什么对天鹰教教主怀抱如此恶意呢? 杨康在验证我第一个答案的时候关上了房门。老实说,我不喜欢他的这个动作, 这个动作说明截到当时为止他的思维还很健全很正常,而我认为在我这种惊人的美 丽面前,是任何人都不应该有健全而正常的思维的。 但是后来杨康的思维就不对劲了,他说他要娶我。这句话充分说明他的记忆力 也已经开始衰退,竟然忘记了在一个月之后他就要成为天鹰教教主的乘龙快婿因此 他要娶的人并不是我而应该是天鹰教的公主这个基本事实。但是杨康跟着的说法又 证明他并不是忘性超常,而是发生了更为严重的思维障碍。 杨康跟着的说法是公主他不娶了。这当然是想也不能想象的糊涂话,杨康身为 天鹰教天鹰左使,年纪轻轻已经位尊权重,离教主高位只有一步之遥,这固然是出 于他自己的努力,但也不能不想到其间当有天鹰教公主这一份砝码在内。如果不娶 公主得罪了天鹰教教主,试问杨康还有什么前途可言耶? 所以虽然对我的美丽对于思维能力的杀伤力感到高兴,我并不怂恿这种傻话。 这既是为杨康着想,也是出于我自己的考虑。首先显然是嫁给杨康这个前景对我来 说并不是一件多么诱人的事;其次对于男人们的傻话,我向来也不怎么当真,如果 要当真的话我就得同时嫁给数也数不清的人,这多少总是一件令人恍惚的事情。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