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悲城起血影‘赤使’试刀锋 阳光和煦地照著,微风轻抚,燕雀低 ,放眼望去,是一片麦浪。绿油油的, 散发著大地的气息。 麦浪中走出一人。 老人。 他,白发随风飘动,脸上有如刀劈斧凿般的硬派,线条明晰,恍若石雕。胡须 荡在胸前。身披大红鹤氅,腰扎金带,足蹬快靴,手中提一把无鞘长刀。 那刀,长有四尺九寸,约三寸宽,刀身血红,在阳光照耀下映得人二目生疼。 他一直是闭著眼睛走路的。 他现在之所以睁开,是因为他感觉到了李潇和云小美。 而那双眼睛,射出无限锋芒,如果你敢与他对视一眼,便会砰然倒地,恐惧而 死。因为,在那目光之下,人的虚伪,人的狡诈,一切隐藏在内心的罪恶,都暴露 无疑。 ——你的心已被那目光刺穿。 李潇却没有倒下。 因为,他是李潇。 ——并不是他有过人的定力,而是他没心没肺。 李潇的眼,斜斜地望见他,他对自己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扰了自己和云 小美的兴致而已。 路上,一个人也没有。 那老人向前走著。那目光,分明在说,我,就是冲你们来的。 他挥起了刀。 李潇一惊:“这老头要砍我们!”他拉著云小美向後退了一步。 老人没有动。似在等他出剑,因为他看见李潇身上带著一柄剑。 七星剑。 “你为什氫﹏砍我们?”李潇叫道:“老头儿,我可不想伤你。” 老头儿笑了,那笑容实在难以察觉,但他的确是笑了。 “我不是要砍你,是要杀你。” “那也要有个理由吧,我们可不认得你。”云小美望著老人,他的眼神实在令 人害怕。 “我也不认得你。”老头儿的刀挥起,仿佛一片红云,铺天盖地,向李潇二人 压来。 李潇真的躲不开。即使他的武功已经是人间超一流的高手,但对手的刀却不像 是人间的刀。 但他却没被砍中。因为他也早已不再是普通人。普通人只有武功,而他却有遁 甲天书的法术。 老头儿的刀停了,李潇仍站在原地。 老头儿笑了一下:“原来你会法术,我倒舍不得杀你了。” “哈 ̄哈哈哈…,”李潇道:“你以为你能杀得了我?” 老头儿笑道:“小娃娃,狂得可以,我喜欢!” “呸,你喜欢也是白喜欢!” “为什么”老头儿不解。 “我才不要嫁给你!”李潇装做女孩子般扭捏模样儿,逗得身後云小美吃吃直 笑。 老头儿一愣,顿时哈哈大笑:“有性格,有性格!哈哈哈哈,我更喜欢!”刚 才还一副天神般严肃模样的老头儿,现在却被李潇逗得象个孩子。 “我要定你了!”老头欺身向李潇抓去,李潇使出遁术闪开来,云小美也向後 避去。 “这女娃也会使法术?太好了,两个我都要!” “呸,不要脸,”李潇怒道:“你个老不修,连我老婆也想调戏!” 老头儿大怒:“你说什么!”伸掌向李潇拍去,李潇疾退,拉住云小美,两人 驭风而起,向天空飞去。 那老头儿一笑,将刀背在背後,亦乘风而起,却比李潇还快许多。眨眼已到李 潇背後。 李潇听见声音,回头一瞧,惊道:“你,你也会驭风……”话不及说完,被那 老头儿双掌 出,将二人击落下来。李潇摔在地上,早昏了过去。云小美中掌虽较 轻,落地摔得吭了一声,也昏了过去。 ………… 李潇脑中渐渐清晰。他感觉到,有水,一滴、一滴地滴在自己脸上。又顺著脸 滑下来……,有一滴,滑到了他的唇边。他舔去。那水有点腥,有点涩。 他终於睁开了眼。首先看见的是天,蓝蓝的天。 然後便是血,红红的血。 他仰面躺在一个石狮的脚下,那石狮的上面,趴著一个人,两手无力地垂著, 血从他的指尖滴下,滴在李潇的脸上。 “啊!”李潇大叫著跳起来,原来他刚才舔到的是那人的血。 “醒了?”一个声音响起,正是那使长刀的老头儿。云小美躺在一边,她那熟 睡中娇嫩的脸上,似乎带著悲伤和恐惧。两支小手儿自然地搭在一起,却又添了几 分安详。 “是你!”李潇环顾四周,倒处都是死尸,有六七十岁的老者,也有三五岁的 孩子。这地方似曾相识,却又是如此不同。 “啊!是稻春城!”李潇看著这石狮,向後望去,那楼上的牌匾仍在:‘酒仙 居’。 太阳已向西坠去,阳光变得金黄,斜斜地射在建筑上、树木上、这遍地的尸体 上、还有那红红的血上。 一一那血仍缓缓地流著,从人们的身体中流出,又汇在一起,向道边远远地流 去。 李潇怕了,他几乎忘记了怕是什么。自从他得到了阴阳刀,自从他由一个平常 人变成一个绝代高手,他早已忘记了怕。 可是他现在想起来了。 人越想克制自已,便越是抖个不停。这样的恐惧,来自人的内心深处。它总是 藏在人自己都找不到的地方,该出来的时候,它便从你的心 涌出来,一一无法抑 制地涌出来! 李潇看到了云小美。 人世间总有一种东西能超越一切,它冲开迷雾,冲破障碍,更能冲走恐惧,冲 淡哀愁。 ——那就是爱。它给人无穷的勇气。 “我要保护她,不让她受任何的伤害,哪怕是付出自己的生命!”这声音在李 潇心中回响,他冷静了下来。 因为冲动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你是谁?”李潇平静地问道。 “我是被神遗弃的鬼使。”老人比他还要平静。 “哈,”李潇心道:“这孙子真能装。”当下心态又稳定了许多。 “这些人都是你杀的?”李潇看著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 “是。” “你一个人杀的?” “一个人。” “那你捉住我们又干什么你不会是真想娶我吧?”李潇还没忘前面那个笑话。 “呵呵,”老头儿笑了笑:“你会奇门遁甲?” “会。” “她也会?”他指的是云小美。 “都会。” “好,我没看错,”老头笑道:“我要你们做我的左右护法,金童玉女。” “哈,”李潇心道:“这人是精神病。”自知不是他对手,不如伺机而动。嘴 上应道:“好啊,这差事儿好像不错。” “你想让我们俩干些什殹?就站在你身後不成?” “对,就站在我身後。” “哈,”李潇心中又是一阵好笑:“这孙子果然是个精神病。”又问道:“站 在你身後干什殹?看你去杀人不成?” “对,就去看我杀人。” “啊!”云小美不知什氫 ★鵉过来,她低声道:“我,我可不想看…” 李潇见她醒来,关切地问:“云儿,你可受伤了么” “没有。”云小美勉强笑了笑。 “我们刚才说的你都听到了?” “嗯,”云小美点了点头:“他叫我们跟著他,看他去杀人。” 那老头儿道:“那你是不愿意了?” “我……”她向李潇看去,李潇的目光中似有些肯定的意思,她明白,李潇让 她先答应下来。便道:“我愿意。” “哈哈哈哈……,好,”老头十分高兴,续道:“以後你俩便是我的金童玉女, 陪我横扫人间!” 李潇道:“那自然好,前辈,我们下一步要去哪里呢?” “不知道。” “那前辈是从哪里来的呢?” “自然是天上!”那老头儿似是十分生气:“神竟然遗弃我,我就要让他知道 我的厉害!” “哈,”李潇心 乐,嘴 却顺著他说:“神却为何要抛弃您呢?” “哈哈哈哈……,还不是说我罪孽深重?我犯下的罪孽是为谁?还不是为了神? 我本是地狱中负责惩罚杀生鬼的血魔,他们从地狱 将我挑选出来,让我来惩罚世 间无知的人类,让人类在犯下愚蠢的错误後会想到神,记起神的存在。 我惩罚了!神要我做的一切我都做了,人们都被我杀死了!他们却说我行事超 越了惩罚的范围,说我不分善恶,将我遗弃在世间,他们都是骗子!他们道貌岸然, 内心是多毿剐荜伪!他们自以为高高在上,实际上却肮脏无比——!哈哈哈哈哈… …“ “没错儿了,果然就是精神病。”李潇心中一笑,道:“对,的确是他们不对, 对了,还不知前辈的名号如何称呼?” “我?嗯……,对,在人间行走,的确应该有个名字让人记住才行。让我想想 ……” 李潇一笑,道:“前辈一身血红鹤氅,又是神的使者,不如就叫‘赤使’如何?” “好!果然是好名。”老头儿高兴得很,笑道:“我这金童果然聪明,比神仙 身边那个呆头鹅强多了!” 李潇心中却笑:“这傻子,还不知我那‘赤使’,乃是‘吃屎’的意思,果然 是傻得可以。”那老头儿怎知他心思?念叨著这名字,却把自己真当成‘赤使’了。 李潇知他杀人成性,脑袋却不怎灵光,心下寻思,怎样才能骗得让他不杀人才 好。便试探道:“依我看来,神仙并未真的遗弃赤使,是不是赤使与神有所误会呢?” 心中却乐:“这‘吃屎’能与神有什么关系?” 赤使思索片刻,道:“不可能,他们明明说好,我惩罚了人类,便是有功,他 们便召我到天上成仙。如今却一点音讯也没有,不是遗弃我是什么” 李潇心道:“原来这家夥是想成仙想疯了,不过对神还是抱有一线幻想。”便 道:“神只是因为赤使您误杀了几个好人,想让您在人间将这份恶业清了,再召您 上天成仙,却不是遗弃您。” “是真的?”他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 “那你怎么办呢?” “您刚才不是说,我很聪明?” 赤使道:“刚才我是说过。” “那就对了,”李潇笑道:“聪明的人说的话便自然是真的。”——这也不知 是哪门子逻辑。可那赤使却深信不疑。 “那我怎毿趡能将那恶业清了呢?” “上道儿了,”李潇心中暗自一笑,道:“首先不能再杀生。然後便要做好事。” “好!我不杀生,也做好事!”赤使十分坚决。“可,可是……” “可是什么”李潇怕他翻悔,道:“不清了恶业就成不了仙!” “不是,我是不知道,什毬錽做好事。”赤使摸著头,老脸红扑扑的,十分不 好意思。 李潇 子差点气歪。看著他的脸,那白花花的胡子来回荡著,他的表情却象个 小孩子。心道:“这家夥说不定真是神从地狱 捞出来的恶鬼,人间哪来的这混蛋? “好了,做好事一时也说不清楚,以後你跟著我,我看到什氫ⅰ叫你去做, 那事便是做好事。” “好,好。”赤使毕恭毕敬,早没了那狂妄的神采,却像李潇的跟班儿。一一 无论谁都是有弱点的,他的弱点,便是对神的痴迷,对神的渴望。 云小美呆在那 ,没想道,李潇三言两语,便说得这个‘吃屎’服服帖帖,她 望著李潇,眼神中含满了喜悦。 李潇笑著拍了拍赤使的肩头,道:“老弟,你放心,只要我在,早晚一定让你 舒舒服服的成仙。”他倒与这老头儿称兄道弟起来。 “是,是。”赤使高兴得很。心道:“这回成仙有望了。” 李潇看看这一地的尸体,不禁皱了皱眉:“你先把这些尸体全都埋了。” “这便是做好事?”赤使点了点头,“我这就埋,我这就埋。”他走到街中央, 手中血红长刀一扬,身边左右好似有极强的气流旋转,那长长的怠发舞动起来,就 象狂风中的狮子一般,大喝一声,天空中轰然作响,一道闪电劈将下来,正击在他 手中那血一般的刀上,却好像被困住一般,在刀身周围缠绕、流动。电光劈啪作响。 只见赤使怒喝一声,将刀奋力向面前的空地劈出!那电光化作一道冲击波,直击地 面,沙石狂飞,其势摧枯拉朽。 轰然作响,大地在震颤,街中央被劈出了一个长长的裂口,向下望去,黑幽幽 的,不知有多深。 李潇便是学得了遁甲天书,也未见过如此场面,不由吸了口冷气,心道:“难 道他,真的是神所派遣的神使?否则以人类的修为,又怎能做出如此事来?” 云小美更是被那狂卷的气流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望著那深深的长堑,不相信自 己的眼睛。 人往往在遇到看上去似乎是不可能的事的时候,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希望自己 是错的、事实并不是那样。人们会闭上自己的眼睛,一一那双能洞穿真实与虚幻的 眼睛,心中企盼著当他们再次睁开眼的时候,事情便会变成自己想象中那样。而事 物,却在冷眼看著人类。它知道,人类不过是在自欺欺人,那双眼睛无论闭上多久, 总有一天会睁开,而现实,依旧是现实。 “那不过是自然的力量被误当作神力罢了。”这就是人类的解释。 赤使鹤氅一扬,劲风起处,尸体纷纷滚落深沟。他围著小城转了几圈,将尸体 全都扫入了沟中。他双掌合十,血红长刀担於臂弯,念念有词,大地又开始颤抖, 两边的裂痕渐渐合并,最终合在了一起。 这力量,确是人不可能达到的,只有神,才能赋予他以神的力量,所以,他的 确是神使,无论你如何不相信神,可事实就在眼前。 人类只相信看得见的事物,对看不到的事物都抱著怀疑的态度,但是它们却都 真实地存在著,只是人看不见它们而已。所以神让人在迷中,让他们看不到世界的 本质。当人们一意孤行,无知地触怒了神的时候,神当然会派下什毿贖,来让人们 感受些痛苦,别忘了神的存在。 而这个‘赤使’,便是神派下来的,惩罚人类的工具,这一切都顺理成章,但 人们又怎殹相信呢? 人们可以不相信神,神也无 人相信。 这只不过是一种相对的存在而已。 “跟这孙子呆在一起,不定什么时候精神病一犯就把我们杀了,想个什么法子 弄死他呢?”李潇心道:“那日顺天教弄得我狼狈不堪,不如让这老头儿去帮我出 口气,管它谁赢谁输,看个热闹儿,又不用自己费事动手,岂不快哉?” 当下道:“赤使,我知道一帮恶人,罪大恶极,你若杀了他们,便是天大的功 德,说不定神一高兴,便叫你到天上喝酒去了。” “啊,真的,那夥恶人在哪里?我们这就去!” 李潇想起那日七星岩上,顺天教主曾说过胡乐天派人到他九日峰总坛刺探情况, 想来那顺天教自然是在九日峰上。便道:“他们在九日峰,不过我也不知道这九日 峰在哪里,我们一路打听著去好了。” 心中又想,自己和云儿本来情意绵绵,总有些知心话儿要说,可这‘吃屎’的 老头儿却杵在中间。便道:“赤使,您早晚必将成仙得道,现在也已是个半仙之体, 自然要有些神仙的样子才好。” “对,对。” “神仙是不能轻易被普通人看到的,所以我们走在路上,您就要暗暗地躲起来, 不能被人发现。” “有理,有理。” “而且您和我们两个凡人走在一起,自是降低了身份,我虽感到荣耀无比,但 为了您的光辉形象,这却是万万要不得的。”李潇一脸的谦卑,一脸的恭敬。 “好,好,还是你想的周道。”赤使见他一心一意为自己著想,甚是高兴。 “所以您可千万不能出现在我的眼前,那样我会想:‘啊 ̄,是我不好,我这 凡人又让赤使您失了身份,损了丁容,我会良心遣责,忧 ̄郁而……死 ̄!’,我 死倒不打紧,可这帮赤使您早登仙界的大事儿还有谁能替我为您办呢?”李潇眉头 紧锁,声调凄凉,装得有模有样。 赤使只道他真心待已,不免深受感动:“你放心,我日後封神,定要带你二人 一同升天。” “谢赤使。”李潇心中乐得转了筋:“孙子,你慢慢玩去吧,老子二十不到, 不在家跟老婆享福儿,跟你一块升天,岂不冤枉?” “谢什么我也不让你为难,我现在便躲起来,远远地跟在你後面十 ,如何?” “恭送赤使。”李潇躬身行礼。 赤使也不多说,腾身而起,晃了几晃便不见了。 李潇拿出一块小手帕,向赤使去的方向摇了摇,口中念著:“注意身体啊 ̄ ̄  ̄保重啊 ̄ ̄。” 云小美笑得合不拢嘴:“还闹,你想把他再招回来不成?” “哈哈哈哈,好老婆,这 可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也走吧。” “好吧。”这满地的血怺,云小美实在不忍再看下去。 两人出了稻春城,阳光早已黯淡了下去,微风轻抚,麦浪依旧。微微的月光从 天的那一头洒来,给稻春城抹上了一笔悲凉的怠光。 而这月光,本该是十分优雅的。 ---------- 好书大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