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花情月道:“你刚才的出手确实很快,但也并不是不能看得清楚。而你,可曾 瞧见我出手的样子?” 灰衣人面若寒霜,目光中的阴郁却点点浓厚。 花情月又道:“天时上你已经输了一层,地利呢?你知道自己站的位置是哪里 吗?” 灰衣人冷笑。 他站的地方当然是屋中的侧边,有阴影挡住他的脸,这个位置说起来也并不是 很差。 花情月却笑了,他看着自己的手。 他的整个身子都在光明之处,但只有他的手却被阴影挡住了,他站的位置显然 更有利。 灰衣人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花情月依然在笑,道:“人和,你也输了一层。我们有两个人,而你却只有一 个人。” 灰衣人冷笑道:“他也算是个人吗?” 花情月看了看瘫坐在地上的秋可儿,道:“你错了。你真的以为他出不了手吗? 这个世上并就没有绝对的事情,你若真的认为他不算是个人,你输的将不止是人和。” 灰衣人脸色微变,他当然听得出花情月的弦外之音。 秋可儿就算真的瘫在那儿,他也要分神去留心,因为有时一丁点的疏忽都能改 变整个局势的发展,这并不是不可能发生的。 花情月道:“在输尽天时、地利、人和之下,你还能出手吗?” 灰衣人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机会是人拼出来的,我不会坐着等时机变得对 自己有利的时候才动手。” 花情月冷笑道:“可你也别忘记了,你的命已经不再是你自己的。如果没有把 握的事你也出手,那你的主子也没必要收买你的命了。只知道蛮干的小子,是没有 价值的。” 灰衣人又沉默了许久,按剑的手松开了,缓缓道:“你说的没有错。” 花情月笑道:“我说过了,只要你肯走,我绝不杀你。现在你可以走了。” 灰衣人突然抬头,狼一般的眼神盯着花情月,一字一字道:“你说的是没有错, 可是你却少说了样事。你的机会同样也不多,你有个好朋友,他的性命悬于一息之 间,所以你也要分神去留心他。如果你败了,就是死,死的将不只是你一人。” 花情月变了脸色,灰衣人说的同样没有错,他若败了,死的将不止是他一人。 一个人身上若背负着两条人命,这个担子无论怎么说都绝不会太容易扛起。 他的手脚一阵麻木冰冷,他可以冒自己的险,却绝不愿意冒朋友的险。 秋可儿受了重伤,要想出手本就如天方夜潭,虽然灰衣人要留心他,而花情月 自己又何尝不要留心他呢?也许他的分神将比灰衣人还更深。 他既然答应了秋可儿,要留下来救他,那也就是说拼了性命也不能让他再有什 么毫发损失。 可是他要救的人是秋可儿,灰衣人要杀的人又何尝不是秋可儿呢? 一个要救,一个要杀,一个要命,一个不要命,谁的胜算会更大一些呢? 花情月当然不会太笨,他当然已经看得出心理上的天平优势已经在向灰衣人方 向倾斜。 他的手心已经渗出了汗,这一次,他感到死神是多么地临近。 他已慢慢开始产生怀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占有了天时、地利、人和。 怀疑,是致命的杀手,是腐蚀信心的蛀虫,一旦让它生了根,就会象瘟疫一样 迅速扩散漫延。 灰衣人的话就象针一样,字字刺入他的心坎上,他知道自己如果败了,他要付 出的代价将是两条人命,他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却并不想陪上朋友的命。 他的额上开始渗出了豆大的汗珠,虽然掌中的剑还是握得那么稳健有力,但是 手心却已一片湿漉,如果真要出手,他还能握得紧这把剑吗? “你败了。”灰衣人冷冷道,他的目光充满了讥诮和讽刺,那神情就象在看着 已经倒在脚下的困兽。 花情月眼里闪过一道慌乱的光芒,脸色已经变得说不出的难看,他突然觉得对 方的身影正越变越高大,而自己却越来越渺小。 他知道自己已处在临战的最差状态之中,有时一个人想得越多,注意力也越不 容易集中。 他知道自己最多只能是拼死一击,而不是致命一击,他也知道对方拔剑的时候 已经不太远了。 如果灰衣人是向秋可儿出手,自己该如何办才好呢? 是救人先,还是杀人先? 如果灰衣人是引诱自己出手相救的呢?他是否仍要去冒险相救? 灰衣人是真的不要命了,可是自己真的也能不要命吗? 死,突然变得可怕起来。 死,难道就真的那么可怕吗? 他心里一遍一遍地问自己,突然,他看见了黑暗中一双闪亮的眼睛。 那正是秋可儿的眼睛。 秋可儿没有说话,但是一双真挚的眼神却包含了许多话语。 他突然醒悟,他觉得自己真笨。死,固然可怕,但还会有比失去真心朋友更可 怕的事情吗? 如果他所做的事无愧于自己,无愧于朋友,就算死,又有什么好可怕的呢? 秋可儿既然信任他,信任自己能打败灰衣人,又为何要自己为自己制造如此多 的心里负担呢? 况且,如果灰衣人真要向秋可儿出手,秋可儿也绝不会象头牛,傻傻地让他做 诱饵。如果秋可儿也出手呢?灰衣人是要先避开他的攻击,还是要先避开自己的攻 击。 他当然知道灰衣人其实也并不是想死,在没杀秋可儿之前,无论他付出怎么样 的代价,都不会想死。 灰衣人若想杀秋可儿,一定要有十成的把握。 他的命虽不属于自己的,但是却也不是可以随便就能浪费掉的。 花情月笑了,黯淡的眼里闪现着精亮的光芒,有时信心就象发酵的面泥一样恢 复地快,膨胀得也快。 他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身影不断增高,对方的身影却一点点地减小。 为了朋友,他还有什么不能舍弃的呢?死,并不可怕,可怕是不能看透死。 他看着灰衣人,灰衣人也看着他,但两人却能同时感觉到对方的变化。 有时,信心也是一种可怕的杀气,拥有自信的人,也必将拥有先机。 灰衣人的瞳孔在渐渐收缩,他已经错过杀花情月的最好时机,而且现在机会也 越来越不利。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弱点,秋可儿虽然已经瘫坐在那儿,但却并没有倒下去,他 当然知道自己如果一出手,一定会是致命一击,所以秋可儿一定会拼死反击。他当 然看得出秋可儿并不是没有拼死一击的能力,而自己却要同时应付前后两条的夹击, 他真的能应付得了吗? 这就是他心中的死结,也正是他的弱点。可是如果这个弱点也让对方瞧破…… 他感到似乎有条带火的鞭子正狠抽着他的心。 如果刚才能把握机会出手,大概也没有这么多的遗憾了。 花情月笑笑道:“我还想提醒你一句话。我虽然不能败,但是你同样也不能败, 因为你一败,就再也没机会杀你要杀的人。” 他顿了顿,又接着道:“死人是没有机会再杀人的。” 灰衣人脸色越来越凝重,杀气却已不再浓厚。 花情月笑道:“但只要你不出手,你就不可能败,更不会死。只要你不出手, 相信这里所有的人也不会出手。” 灰衣人沉默了许久,缓缓道:“我明白。” 花情月道:“那你还不走?” 灰衣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叫什么?” 花情月淡淡道:“花情月。如果你想杀我,我随时奉陪。” 灰衣人道:“名字虽好,但却不是个长寿的名字。”他突然身形一动,人已滑 出了窗外,就象激流中一叶小舟,轻轻飘进了风夜之中。 他临走时还是留下了一句话。 “他是上了名单的人,迟早一天会死的。也许杀他的人是我,也许杀他的人是 你……” 花情月呆了一呆,反复回味着灰衣人的最后一句话。 秋可儿轻轻道:“你打跑了他。” 花情月苦笑道:“我并没有打跑他,谁也打不跑他。只有他自己能打跑他。” 秋可儿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花情月道:“想杀你的人呗。” 秋可儿一字一字道:“他就是血雨门派来收银子的杀手。” 花情月身子一震,失声道:“他就是血雨门中人?” 秋可儿点头道:“没有人能在血雨门的淫威之下还能这么潇洒自如,而你却做 到了。” 花情月满嘴苦涩,道:“如果知道他是血雨门中人,我大概也不会放他走了。” 秋可儿道:“其实他并不是血雨门中最可怕的人。” 花情月奇道:“还有比他更可怕的杀手吗?” 秋可儿轻叹道:“他这种杀手你看得到、摸得着,就算是死,也死得明明白白, 但血雨门中还有更多你看不到的杀手。他们也许就在你周围,也许就是你最信任的 朋友,当他们砍下你脑袋的时候,你可能还会觉得很凉快很舒服。” 花情月变了脸色,颤声道:“血雨门的势力渗透得有那么深?” 秋可儿点了点头,轻轻道:“但我就算出卖天下人,也无论如何不会出卖你的。” 花情月看着窗外的星空,轻轻道:“我相信你。” 秋可儿的脸浮起了一片红云,羞涩道:“看来算是我最笨了,如果这次没有你 出手,可能我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花情月苦笑道:“你错了,这次你同样也救了我。” 秋可儿瞪大了双眼,不信道:“怎么会呢?” 花情月轻叹道:“如果不是你在旁边,灰衣人早就出手了。如果他真的出手, 恐怕我也未必能站在这里和你聊天说话了。” 秋可儿吃惊道:“你的武功难道不是比他……” 花情月苦笑道:“在还没有动手前,谁也没有把握击败对方,更谈不上谁的武 功更厉害。我不想死,他又何尝想死?杀你的机会又不是只有这一次,他为何非要 选在此时最不利的时候来动手呢?” -------- 天空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