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花落人亡两不知 风起于清萍之末。谢长风已悟得其意,却悟若未悟。 天际一片轻云掠过月影的时候,二十四桥忽然一暗。刹那光阴,萧野的九天魔 刀带出一蓬蓝光,如梦如幻地扑向谢长风。 绩溪一会,萧野偷袭谢长风,使的原是一柄长剑。采石玑一役,萧野没来的及 拔剑,已被谢长风杀到,只得空手使出天魔九变掌发应敌。是役,萧野重伤。 二人第三次交手,萧野先出手,却终于使出了生平绝技九天魔刀。九天魔刀原 是魔教镇教之宝,刀身薄如蝉翼,遍体蓝光。当真是无坚不摧的利器。 谢长风真气不能运达四肢,但其余各穴却依然真气充盈。那刀光扑体,刀气纵 横,自引得体内气机流动,体内自有股向后拉力,但足底力浅,上半身力强,立时 人弓如虾。萧野横扫他腰间的一刀,却也被此险险避过。萧野大吃一惊,暗道:天 下竟有如此身法! 如此情势,显是对谢长风有利,此时他若出剑,必然占尽上风。但此刻的谢长 风内力不能透达双手,出剑也必定其速甚慢,如何可以取胜?但若不出剑,良机即 失,再无回环! 谢长风生平应敌,从未如此犹豫,而进退狼狈。无奈之下,足底轻轻用力,人 略向后退了半尺。竟是以退为进。此桥原是拱形,其上有无数石阶,这一退,谢长 风的身形就向后矮了几分。 敌退我进,萧野深明其中道理。此时已是无路可走,足底用力,身形向前如矢 飞出,手中魔刀已电闪劈出。这一刀,幻起无数刀光,这一刹那间魔刀已劈出了十 刀,每一刀都在空中留下一道刀气,织成一道刀网,封住了所有来去之路。 漫天刀影之中,一道掌影在谢长风面前越变越大。天魔九变!这才是真正杀招! 若是以往,谢长风自可使出“黄花憔悴”避过,但此刻,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掌猛 地印在他的胸口。 谢长风口吐鲜血,人直如断线的风筝,被这一掌击得倒飞而起。萧野却也被谢 长风体内真气的反震之力,激得狂喷一口鲜血,人踉跄倒退了五步,这才站稳脚跟。 便在此时,桥底,一道人影如电掠来,一道剑光随即飞来。原来萧野这十刀一 掌,不过是逼他入此。却不知谢长风内力早失,竟一掌奏功!若要杀他,何需如此 费神? 谢长风人在空中,看着那人剑光及体,苦笑了一下,知此次再无侥幸,忽将长 剑低垂,只等那剑加身。他赴约之前,心中已存与昭佳同死之念,现见昭佳已救出, 心头更是大定,只觉人世苍茫,世间恩怨俱归尘土,已是安然赴死。唯所撼者,未 能与昭佳白头到老,他回转头来,想看昭佳最后一眼。却不料,桥末已无昭佳身影, 头顶却有风声掠过。 “昭佳!不要!”他忽地明白了什么。 “江枫渔火对愁眠”,吴飞泓此刻对着满江渔火,果然是愁上眉梢。灯火通明, 江面竟有了十来艘小舟对自己这舟形成合围之势。舟上之人,长弓在手,显是有备 而来。 奶奶的!没想到,老子的奇谋妙计,竟然被人识破!太也没面子了吧?吴飞泓 心头大恨。 “周伟!快快投降!还可饶尔一死,若在顽抗,长江帮必把你乱刀分尸!”一 艘舟上有人大声喊道。 搞错没有?周伟?无花不采的周伟? “各位老大!你们认错人了。小弟吴飞泓,不是周伟!”吴飞泓觉得这必然是 一场误会。 “妈的!周伟!想你也是条汉子,怎么就这么孬种?居然想打着吴大侠的名号 过关吗?”舟上有人大吼道。立时各条舟上之人都鼓噪起来。 “姬掌门说这淫贼诡计多端,果然不差!”“淫贼,带着三位美女在身,你还 想狡辩吗?快来吃爷爷一斧!”“老子早得到消息,你今夜将在此过江,辣块妈妈, 你还真来了。”“你他妈的是个太监啊!耙做不敢当?”这些家伙的骂声也还罢了, 最让吴飞泓哭笑不得的是“这家伙居然敢冒充吴大侠,兄弟们,剁了他去向吴大侠 领赏去。”老天!把老子剁了,再来向老子领赏!真他妈的想得出来!舟上数人, 显是同时想到此节,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时人声鼎沸,乱哄哄地骂成一片!当真是“你方骂罢,我登场”。 “各位兄弟!静一静!”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声道。刚才还吵闹的江面,立时静 了下来,只闻得江水之声。此人显然是这群人的头目,吴飞泓暗暗留意。 一个铁塔般的大汉自一舟中走到舟首。众舟此时已与吴飞泓等相距不远,月色 灯火下,可以清晰见得这汉子一脸横肉,面上似有一条刀疤狰狞。 “周淫贼!老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刀水上飞令狐莫夜。”那粗豪的声音得意道。 吴飞泓心头暗骂:又是个混人,哪有人说自己大名鼎鼎的?太也老实不客气了吧? 口中却道:“小弟久仰令狐大哥英名,今日得见,当真是三生有幸!” “呸!谁是你这淫贼的大哥?老子要是成了你的大哥,不知会倒几辈子的血霉!” 令狐莫夜怒道,却转瞬一喜,笑道:“你能听过我长江帮令狐莫夜的英名,也算是 颇有见识!难得,难得。看来这淫贼也不是一无可取嘛!” “令狐大哥名震长江南北,便连小女子也久仰之极!今日见面更胜闻名,当真 是足慰生平。”却是柳凝絮的声音。 “呵呵!好说,这个小丫头也很有见识。不错,不错。”令狐莫夜很是高兴。 “大哥!我们是来拿这淫贼的,怎么和他客套开了?”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似乎怕令狐莫夜与这帮人交手了朋友,忙劝道。 柳凝絮与吴飞泓对望一眼,暗道可惜。本来在过几句,就可以将此人套住,却 被这书生破坏。 “奶奶的!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喂!周伟,你是要和大爷单打独斗,还是群 殴啊?”令狐莫夜大声道。 正对这帮人的弓箭头皮发麻的吴飞泓一闻此言,简直是如同大海里遇到明灯, 立时道:“不错!老子就是周伟!你要是条汉子,就与老子单打独斗,要是别人帮 忙的不是好汉!” “妈的!对付你这小蟊贼,还要我兄弟动手,太也抬举你了。来,爷爷和你斗 一场。”说时令狐莫夜整个人已跃出小舟,整个人踏足于长江水面,竟不下沉。 老天!不是真的吧?这混人居然有如此高明的轻功!“水上飞”三字,果然不 是浪得虚名! 桥底那人隐伏已久,此刻一剑既出,诡异迅疾。天下间能接得此招之人,屈指 可数。秦昭佳当然不在此列。但,她是用身体挡住了这一剑。 嫣红的血,随着谢长风声嘶力竭地呼喊,如烟花绽放在那人的剑尖。 谢长风悲呼一声,落地之后,腾身而起,只觉全身剧痛,人却已飞上空中。落 霞飞处,那人回剑不及,只能用剑鞘硬生生挡了这一剑。但“问剑苍穹,谁与争锋”, 又岂是如此可以抵挡? 一蓬血雨自那人胸前激射而出,他的人整个落到桥上。此时方看清那人青衣蒙 面,却是单夕。 两丈空中,谢长风只觉得全身真气流动,不知何时已透过四肢,直有飘然之感。 不知何时,其真气终于冲破无忧禁止,直达全身各处经脉。但……此刻昭佳已 重伤在身。为何不早得一刻!造化弄人,一至于斯! 此刻的谢长风,望着秦昭佳苍白的脸,却只觉痛入心扉。 两人落地之时,秦昭佳已气若游丝。曾如花似玉面颊,只是薄命红颜。谢长风 觉得全身发冷,柔声道:“昭佳,你一定要坚持住!”立时将两股真气输入昭佳体 内。 萧野看着这些变故,心里却也不禁感伤,将桥上那重伤单夕负起,轻叹一声道 :“我本已放过她,却……罢了,要找萧某报仇,随时恭候。”语毕,竟不看谢长 风一眼,负起那人飘然而去。 谢长风罔若未闻,只是将真气不断输入秦昭佳体内。秦昭佳的面色渐渐红润过 来,终于将双眼睁开。远远的黄袖,此时终于将身形掠近,却并不上前,只是痴痴 地看着二人。 “长风……”秦昭佳的面上竟带着一丝笑容。 “昭佳!你不要说话!等你好了再说。”谢长风淡淡笑道。 “长风……我……快……不行了!”秦昭佳依然在笑,声音却在颤抖,“我这 一生……最,最……幸运的事……就是嫁给你。” “不!你不要再说了。”谢长风依然神色平常,不见悲喜,“你一定会好的。” “……长风,你答……应……我……一件事可……可好?”秦昭佳右手轻轻抬 起。 谢长风放下左手,稳稳握住她手,柔声道:“别说傻话了,什么事,我都答应 你。” 秦昭佳满意地笑了笑,道:“你……你……一定……要……好好……活……下 ……” “傻瓜!我们都会好好活下去的。”谢长风微笑之时,却吐了一口血出来,右 手依然不断地输入真气。 黄袖于丈外看着两人,眼眶不知何时已湿润。她很想上去与师姐说点什么,但 却知道此时此刻,该将最多的时间都留给这两人。也许……唉! “你……答应我!长风。”秦昭佳依然坚持。 “昭佳。我答应你。”谢长风笑道,“你也答应我,要好好活下去。” 秦昭佳面露喜色,却摇了摇头,幽幽道:“长风,我可以再为我吹一曲《广陵 散》吗?”这次居然说得清楚异常,谢长风心头大喜,却不知此为回光返照,忙道 :“好,好。”放下右手,将长笛横起。 黄袖走了过来,什么也没说,默默地将真气输入秦昭佳体内。谢长风感激地看 了她一眼,却也什么都没说。 笛声幽幽,谢长风温柔地看着秦昭佳,二人对眸而望,那一刻,竟万语千言了 然。那笛声带着谢长风的思绪飞回洞庭那个月夜。还剑石旁,琴笛相和。舟中渔樵, 江上鸥骛,落霞孤雁,残月清风,石前那女子,白衣飘雪。 斯情斯景斯人,历历 如在眼前。 西子湖畔,琴音小筑,杏花疏影里,有人吹笛到天明。回眸一望,彼时情怀, 如何可忘? 谢长风将那《广陵散》吹罢,再看秦昭佳时,嘴角含笑,明眸已闭,却不知何 时已悄然而逝。 谢长风将她身子,自黄袖怀中揽过,轻轻抱起。没有仰天大笑大哭,没有疯癫 如狂,谢长风只是将昭佳轻轻拥住,于她额间一吻,便如当日杏花之约。那一刻, 黄袖却分明看见一滴泪珠落在秦昭佳的脸上。 旧时杏影鸳盟在,今夜花落人何处? 黄袖记得有人说过“死别容易,生离难。”其时她嗤之以鼻,此刻却终于明了 那人之意。这两句原是互文。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生离毕竟还有相聚可期,“花落人亡两不知” 的死别,才是人生最大的痛苦。 你双眼如水,看着一缕幽魂慢慢断去。彼时聚铁九州,亦难可铸得此恨?倾水 三江,能洗此滔天之恨吗? 她似已不忍再看这人世间最凄凉的死别,慢慢将双眼闭去。 泪光朦胧中,黄袖只看到面前白影一闪,已闻得“扑通”一声。桥下,水纹四 散。 她悲呼一声,心头大恸,竟也相随跃下。 -------- 幻剑书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