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仗义 黄昏,斜阳烂漫,残霞如血。天地间,莫名地笼罩着一层肃穆。 可怜日暮嫣香落,嫁与东风不用媒。谢长风伫立屋外,望着陌上新垄,心中默 念着这两句唐人李贺诗句,一种前所未有的愤郁升起。 林尔郡主巾帼不让须眉,少当大任,她一个少女,只手撑天,正是愧煞多少男 子?却谁又知默默守护这片家国的英雄,最后却落得如此惨淡。疾风知草节,时危 识忠臣。林王爷向为朝中砥柱,秦桧当权时,却也忌他三分,这才为朝中留下了一 分清气,谁曾料,一朝生死,竟是如此不明不白。 秦昭佳叹了口气,掬了一捧(pou 字打不出)黄土,轻轻洒在林尔脸上。一阵 风过,吹去少许尘土,露出缕缕青丝。谢长风亦叹了口气,向下击出一掌。掌力过 处,黄土飞扬,落下时,盖住了林尔绝代风华。他又击出数掌,先前堆在一旁黄土 尽皆落入。他蓦地拔出落霞,举剑下挑,沙石飞扬。 顷刻间,一座新丘。秦昭佳运劲将一石碑立下,略略后退。谢长风举起落霞, 运剑如飞,石屑飞舞。落剑之时,两行字错落而成。一曰:林尔之墓。另曰:谢长 风谨立。 字迹简洁,便连年月都未有,只因谢长风知林尔一生为国,却并不贪浮华虚荣, 若大加赞誉之词,反是逆了她生平所愿。若公道自在人心,世人自知林尔一生所为, 诉长篇之铭,反是累赘。若天地不公,人心不古,便是刻了,亦是多余。此翻心意, 昭佳一一明悟,心中却也一阵黯然。人生无常,想林尔风华绝代,惊才羡艳,玉陨 香消之时,却也不过是一捧黄土。所谓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能于此时逝去,也 未尝不是一喜。 谢长风看了她一眼,叹道:“任他王侯将相,佳人才子,到最后却也不过是一 捧黄土,此生事,当与心爱之人,携手白头,方是正理。”昭佳心有戚戚,深以为 然。 谢长风却又一叹,道:“只是,国家国家,若无国,又哪里来的家?”昭佳微 微颔首,笑道:“长风,你想去淮上吗?”二人向来心意相通,此时相聚日久,有 时仅需一个眼神,便知对方所想。此时谢长风如此说,昭佳立明他所想。 谢长风笑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吾妻也。” 昭佳白了他一眼,嗔道:“贫嘴。”她心知谢长风见自己情绪低落,方如此说 话,哄自己开心,心中感动。但念及林尔之死,心中依旧难以释怀。一时间,她心 中又是甜蜜,又是怅然。 二人相视而笑,均想:邀天之幸,此生尚有他。 良久。谢长风转过头来,单膝跪倒,柔声道:“林尔,谢大哥必当查明真相, 为你复仇。”这番话本该说得慷慨激昂,斩金截铁,但昭佳深明谢长风本性,却知 如此淡淡一言,却胜过任何海誓山盟。那一刻,却不知为何,她的心莫名地颤抖了 一下:这就是所谓的义吗? 九天魔刀,带起一蓬蓝光,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蓦然袭来。当是时,吴飞鸿乍闻 萧碎玉死讯,似是心中一恸,神智一呆。这一刀,便要得手。彼时,单夕如离弦之 箭,手中光华闪烁,直奔凌若雨。 刀近吴飞鸿背心一寸,刀气几以透体而入,以萧也之沉着冷静,却也心头一喜。 变生肘腋,一柄长剑不偏不倚堪堪架在刀前。一张脸笑嘻嘻地看着自己正挤眉弄眼。 沧海神剑,九天魔刀,当世两大神器相撞,激起阵阵光晕。一时间,刀光剑气, 纵横错落,说不出的好看。吴萧二人心下都是一惊:原来他手中也是神器。 九天魔刀,传为春秋时铸剑之祖欧冶子所造。欧冶子向以善铸利剑闻名于世, 却少铸刀,晚年之时,心绪有变,隐于西湖水底十日苦思,终有所悟。后碾转大江 南北,足迹遍大小诸侯十四国,觅得精铁千斤,费时三年,去芜存精,终得五十斤 铁精,又费时三年,耗尽心血,终于铸成一柄薄如蝉翼之刀。传此刀出世,天地变 色,狂风怒号,又有风雨交加,有如鬼哭魔嚎,因而得名。 后世智者对此种无稽之说,大多一笑了之。只因那魔刀乃千年前所铸,其时精 铁冶炼,铸剑之技,远不如今时日,当年神剑也许当真锋利,但比之今日寻常铁匠 之剑,亦有不如,今日之剑尚削铁如泥者少,当时之剑如何可称神?刀剑铸造之理, 异曲同工,其间曲折,竟皆相同。或有言,当时神技几多失传,方有今不如古之实, 但后人有于钟山得古之干将莫邪双剑,试于今剑,一触即断,理可知哉? 九天魔刀必为后世无名神匠所铸,因其无名,无人知之,众人牵强附会,方有 此一说。人附风雅,对此神物,自可有一番曲解,原不足奇。 其时,萧也心头大惊,本道此刀有神器之利,偷袭之机,对手失神之错,天时 地利人和无一不足,必生奇效,至不济也当重创吴飞鸿。万不料,这一刀竟师出无 功。 这一刀,不过是电光火石,二人刀剑一触即分,人却不退。吴飞鸿趁势一招惊 鸿照影,剑光跳跃,一分为二,前后夹击。前剑就势一抹,复一敲,后剑却似回应 此番动作,只是慢了一线。这一招,却是自易尘封生平绝学往事三千剑法之对镜影 三千所化,同时辅以陆游左右互搏神功。脱胎于当世两大绝世神功的这一招剑法, 却有吴飞鸿领悟《莫名心经》第九重后所创意,自是非同小可。 萧也虽未见过此招,却终是绝顶高手,知晓厉害之处,竟不敢相击,施展天魔 身法,真气鼓荡,似是御风飘摇,吴飞鸿却于长江之底领悟了因势利导,随波逐流 之理,剑法不变,前剑变慢,后剑变快,身形亦是一飘。萧也无奈之下,只得使起 生平绝学天魔刀法相撞。吴飞鸿是蓄势而发,萧也是仓促迎战,此消彼长,更何况 吴飞鸿近来内力大进,已超过萧也不少,萧也当即吃了大亏。 闷哼一声,萧也胸口已中了一剑,只是这一剑是强行破刀而入,气势已衰,只 是刺破表皮,剑气也只是破入表层经脉。饶是如此,萧也全身真气一是一窒,高手 相搏,这一窒已是足够。下一刻,吴飞鸿将惊鸿七影中的一招翩若惊鸿使出,身如 鸿羽一荡,长剑一拍,已封了住萧也的灵台穴。 这一战,吴飞鸿只使了两招,即擒住萧也,惊鸿七影虽是罕见神功,却也不可 谓不是侥幸。先前萧也偷袭,却为吴飞鸿所觉,主动之势反化为被动之势,而吴飞 鸿神功初成,招式不循常理,变化之奇,也是匪夷所思。是以,萧也一时轻敌,这 才身陷人手。 这一连串动作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吴飞鸿回过头来,却见单夕与凌若雨正打 得难解难分。他大笑道:“单大侠!住手!你回过头来看看!” 单夕余光一瞟,吴飞鸿长剑架于萧也脖子,他却并不停手,只是手上加劲,全 力出手,象是要于数招之内,擒下凌若雨。吴飞鸿心头奇怪:这老王八到底想干什 么? 眼前一花,一道掌力已迎头扑来。 “长风。你考虑好了?”秦昭佳终于还是道,“若去了淮水,洞庭之会,你便 不能参加。” 谢长风自明她言下之意,洞庭一会,天下英雄群集,会盟于斯,若是他不参加, 自会失去领袖群伦之机。但此时若不北上,天下之势,怕是危如悬卵。 事实若是如此尚好,家国天下与个人荣辱,哪个更重?不言可知。以谢长风之 为人,自知何去何从。但,谁又知,今日之事,非是一个陷阱?以楚天为人,中兴 四将之荣,会叛国离家?但林尔以性命所换来之讯,会是空言? 去,不去? 若为了一句空言北上,而废大事,值与不值? 谢长风却没有犹豫,他淡淡道:“义之所在,人之所在。以前师父常说行侠仗 义,行侠不说,仗义二字,却有大义小义之分。昭佳你明白吗?”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这方是大义。谢长风虽于世情淡泊,却一 直放家国不下,放昭佳不下,不然早已羽蜕飞去。 秦昭佳嫣然一笑,道:“长风,我以你为荣。” 谢长风一笑,对林尔之墓三顿其首,携了昭佳之手,飘然而去。 -------- 幻剑书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