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卖鱼 姜云死了。 千古艰难唯一死,死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在这世上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死。 古往今来,无论是叱咤当世的英雄豪杰,还是名不见传的凡夫俗子,最终都难免归 于尘土。一个人即便是无敌于天下,也敌不过时间的摧折,英雄迟暮本就是十分无 奈的事情! 不错,姜云确实英雄盖世。一人便集破岛三大绝技“破刀诀”、“虎啸功”和 “摩云纵”于一身,这三大绝技无论谁学得其中一种,足可以傲视武林。事实上, 姜云艺成从海外归来,短短几年纵横天下所向无敌,确实令人难以望其项背。不知 是为了避免是树大招风,还是心灰意冷,姜云了却中原的恩怨,便重归海岛……华 发生 就像一颗耀眼的流星悄然划过天际,留下让人难以企及的炫目的光芒。 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息,要找姜云麻烦的人确实不少。事隔十余年,或是复仇, 或是挑战,或是觊觎姜云武功,或是传言破岛藏宝,于是处于茫茫大海中的小小孤 岛,又再成为武林的焦点。破岛数百年的安谧岂能就此被破坏?于是江湖传闻,姜 云不得不离开破岛,重归江湖,设法破坏一切关于破岛的阴谋。 就这样,江湖传闻,传着传着,便传道姜云死了。 当我们听到我们熟悉的某人死了,我们总会问:他是怎么死的?姜云是怎么死 的呢?关于姜云之死,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有的说,“双剑秀士”公孙楚东山再起,剑术精进数倍,一照“龙飞凤舞,剑 外化剑”变化莫测,姜云便是被他用这一招双剑穿心致死。姜云和公孙楚命中注定 是一对死对头,两人的恩恩怨怨,由来已久。十年前雪峰一战,堪称武林中最经典 的决斗之一。那一次,高高在上的公孙楚最终被姜云按下了高傲的头,他的骄傲, 他的威风,他的自尊,全在一瞬间被打煞得干干净净。于是,公孙楚成了疯子,萎 靡不振十载春秋。然而世事无绝对,一件偶然发生的事情,便使公孙楚如凤凰涅磐, 重获新生,变得更加利害!而公孙楚现在杀死姜云的绝招,和十年前跟姜云决斗所 使用的一样,正是“龙飞凤舞,剑外化剑”。 也有人说,是来自塞外的独孤劫余与姜云公平决斗,独孤劫余的师父雪山侠叟 在旁公证。二人本无仇恨,说来还有几分惜英雄重英雄的交情,但所争的是天下第 一刀客的头衔,就只好生死各安天命。据说二人在西子湖郊的凤凰上打了七日七夜, 虽然姜云的“破刀诀”神秘怪异,威力无穷,但却有个致命的弱点就是九九八十一 式中的最后十式一个人一生只能使用一次,因为使用了之后便会七孔流血而死。姜 云是条好汉,他不怕死,可是他最终没有使出这必杀的十式。所以,和独孤劫余光 明正大、正气凛然的刀法相比,便显得力有不继。最后独孤劫余一刀过处,姜云身 首异处。独孤劫余想收刀也来不及,只能对着姜云的尸体喟然叹息。 还有人说,是一对古怪的爷孙联手围困姜云,百般暗算才杀人成功。为什么说 是奇怪?因为这对爷孙,爷爷身高三尺,状若小儿;孙子却鹤发童颜,貌似七旬老 头。据说这对爷孙是苗疆魔龙教的护法使者,因为练有邪门的武功才变得老的幼, 幼的老,爷孙的相貌正好颠了个倒。魔龙教和破岛几百年来都是世仇,姜云一入中 土,便遭到他们的伏击。要知道,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功不在刀剑之中,在于人心机 关。任你姜云如何武功盖世,在敌人重重包围、层层陷阱之中,就似一个跟斗十万 八千里的孙悟空,怎么跳也跳不出佛祖的一个手掌。据说魔龙教铲除姜云这个心腹 大患之后,便决定大举进攻破岛。 然而,最离谱的传闻,当数崔秀娥杀死姜云一说。崔秀娥和姜云一直相亲相爱, 几经波折才能够结合在一起。崔秀娥是岛主之女,姜云和她成亲之后,姜云便顺理 成章成了破岛之主。据闻两人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兄弟,家庭生活得美满幸福。这本 是天作之合的一段良缘,却不知为什么,多年后两人竟然情海翻波,反目成仇。先 是日夜争吵,继而大打出手,到最后各自受伤流血,恨不得置对方于死地,人不能 劝。姜云一怒之下,离岛而去。崔秀娥也是大发雷霆,亲自带着破岛高手前来追杀。 崔秀娥的武功本就不比他弱,姜云在寡不敌众的情况下,只好引颈自刎。崔秀娥把 破刀带回海岛,竟然把姜云的尸身弃之荒野。 尽管传言各种各样,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近日江湖四处流传有到破岛寻找宝 藏的航海图,姜云因为这个原由的确回过中原一趟,并在沿江一带频繁出现。这一 点,许多当世一言九鼎的名侠可以证明。然而没多久,姜云就踪影全无,很快就有 人传言姜云死了。 江湖传言本不足信,但这个紧要关头,人人对破岛上面的武功宝物垂涎三尺。 姜云自被传出死讯以来,却不可思议地很久很久不在江湖上出现过,仿佛真的已经 死了…… 江面上风平浪静,大大小小的船只泊在种着乌柏树的岸边。然而,这些船只里 面的人却不是为了生意或者捕鱼而聚集在这里,他们都是武林中人。人不算多,只 有二十来人,但他们的心情却很复杂,有的紧张,有的烦躁,有的失望,有的焦急, 因为他们在等着——买鱼。 大江之上,鱼跃鹰飞,想吃鱼岂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只需一撒鱼网,各种各 样的鱼,不尽收网底了吗?是的,但是他们想要的不是一般的鱼—— “巨鲸好鱼,技高者得!” 声音清脆动听,是从一位小姑娘口中叫出的。那姑娘约莫二十来岁,但却以轻 纱蒙面,只露出一双如星月般的眸子,眼波流转。别人看不到她的模样,却仿佛可 以感觉到这双眼睛所带来的笑意。光是这种笑意就让人可以断定,轻纱的后面一定 是一张极其漂亮的脸。那姑娘所处的是一艘精巧的三桅船,几只海鸥一边鸣叫,一 边轻巧地从船桅和白帆之间滑过。那船正处江心,船的后面是一片搭得颇为雄威的 水寨。 “鱼,给我好鱼!”一位铁冠道人摇着小舟,驶向三桅船。小舟将到三桅船便 在茫茫江心停住。 那姑娘从旁边的一个竹箩里一掏,笑道:“很好,这是一条生猛的长江金鲤, 就看道长有没有这个本事把它抓回来。”纤手一扬,那鲤鱼在灿烂的阳光下泛着点 点鳞光,“咚”的一声便钻入江水。 那道人皱皱眉头,突然一沉腰身,那小舟划过一条长长的波纹,飞快向前滑去。 猛听那铁冠道人大喝一声,拔出长剑,一剑刺向江水。“嘭”,水花四溅。铁冠道 人收回长剑一看,不由得满脸笑容,将剑高高举起。却见一条金色鲤鱼在他剑上扑 腾挣扎。原来他快如电闪的一剑已经把那姑娘刚才抛出的鲤鱼刺在剑上。 铁冠道人得意地道:“姑娘看贫道这手剑法,有没有资格买姑娘的鱼?”那姑 娘微微一笑,不作言语。忽见三桅船上闪出一人,那人脸色阴沉,道:“这种三脚 猫叉鱼的本事,长江一带的渔民哪个不晓?咱们巨鲸帮的好鱼不能给你糟蹋!” 铁冠道人的脾气十分暴躁,见自己的剑法被人家轻贱,不禁勃然大怒,道: “我这剑法当真不行?”那姑娘笑着那人道:“白堂主,青城派铁冠道人的剑法虽 然出了川蜀,便派不上用场,但在西南一带名声可是响得很。”那人冷冷一笑,道 :“世间多是浪得虚名之徒。如果人人都只这么一点微末道行便可以买咱们巨鲸帮 的鱼,咱们巨鲸帮的生意亏得大了,众兄弟今后吃什么去?” 铁冠道人怒道:“好小子,让贫道领教你的高招!”一踏小舟,小舟往下一沉, 他的人便往三桅船跳来。与此同时,他的剑也向那白堂主刺来。那人看也不看,拂 袖一卷,搭在剑身上。铁冠道人见剑被他缠住,想拔出来,却觉那剑如被泰山所压, 怎么也拔不出来。一时之间,铁冠道人的脸由红变紫,由紫变黑,死猪一般难看。 白堂主哼了一声,叫道:“下去吧。”撤袖起脚,“扑咚”一声,铁冠道人整个人 被踢入浩浩江水之中。 白堂主对那姑娘道:“敏儿,你可看仔细了。不是什么人都有资格买咱巨鲸帮 的鱼的,给不识货的人一剑刺个窟窿多浪费啊。”那姑娘姓汤名敏,是巨鲸帮帮主 汤火海的独生女儿。汤敏还没有答话,忽见又是一叶小舟驶来,一个书生模样的人 摇着折扇站在船头,背后一名书童撑船。汤敏笑道:“原来是衡阳铁扇书生韩白驱 韩公子的大驾。” 韩白驱笑道:“不错,小生附庸风雅,向姑娘讨几条小鱼吃吃。”汤敏笑道: “这不是一般的鱼,公子可要有所准备哦。”韩白驱依然笑嘻嘻地道:“小生恭候 姑娘多时了。”汤敏又从竹箩取出一条金鲤,这回往远处用力一抛,已抛出五丈之 远。韩白驱笑道:“哎哟哟,好鱼别走!”忽地一沉腰身,和刚才铁冠道人的动作 一样,船立刻如箭射窜去,但船行的速度明显要比铁冠道人快得多,高下之分,立 即可以看出。船到之时,那金鲤才刚刚入水。韩白驱不用任何武器,就此凌空一抓, 一撮水花就被他吸了上来,那条金鲤便在水花中打滚。 韩白驱微微一笑,把金鲤握在手中。忽然用力一握,那金鲤被他捏碎,却见鱼 腹里面竟然藏着一块铜钱般大小的令牌。白堂主脸露笑容,道:“恭喜韩公子得到 巨鲸令,请韩公子到水寨休息。”韩白驱在一名水手的带领下驱舟驶向水寨,登岸 便大摇大摆往那水寨里面走去。 白堂主高声叫道:“巨鲸帮的今日好鱼已经卖光,哪位英雄好汉如果还想吃好 鱼的话,请明天依时前来。”他的话一出,周围许多自问不比铁冠道人强多少,也 无韩白驱的本领,便只好驱舟回去。而正在这时,忽听有人大叫:“不行,不行, 老头子还没有吃到鱼,不能饿到明天!” 只见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在江面上飞奔而来,众人大吃一惊。世上竟然有人可 以在江面上跑步的吗?仔细一看,见那老者的两只脚上各系着一块宽大的木板。他 乘着木板的浮力,提起运功换步借力,就可以大步如飞,真是潇洒之极。武林中传 言达摩禅师可以“一苇渡江”,这老者在却系块木板在脚下就可以踏浪如履平地, 这份轻功便达摩在世恐怕也未必做得到。 那老者一会便奔至船边,轻身一跃,跳上三桅船。白堂主被这老者惊世骇俗的 轻功所吓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那老者问道:“小哥,还有鱼吗?老 头子好想尝尝!”白堂主连忙陪笑道:“以老前辈的身手当然不用试了,请直接到 水寨休息。”老者责问:“不用试了?难道你觉得老头子的功夫不行?” 白堂主笑道:“行,行!老前辈武功这么高……” 那老者道:“那你快把鱼卖来!” 白堂主怕来者不善,向汤敏打个眼色。汤敏会意,笑道:“老前辈,这竹箩里 面还剩几条金鲤,要不都给你?”那老者拍手叫好,笑道:“那你快点,我等不及 啦!”汤敏把竹箩一抛,只见六条金鲤被抛在半空,马上便向各个方向逃去。汤敏 笑道:“老前辈看你大显神通了!” 那老者大叫:“鱼儿,别跑!”跃下三桅船,又在江面上“嗒嗒”飞奔,两块 木板显然没有成为他脚上的负担,因为他的速度即使在平地也不能够只用一个“快” 字来形容!两条金鲤尚未入水,便给他兜在袖里;两条刚刚入水,给他凌空一抓, 便吸在手掌里,却无半点水绩;另外两条早已“噼里啪啦”地钻入水底深处,似乎 已经不可找了。那老者突然高高跃起,猛地一个俯冲,直钻入水中。良久良久,水 面上平静如镜,那老者钻入水中之后一点声息也不再有。 忽然,一道水柱冲天而起,正好落在船头。水花四溅过后,那老者脸有怒色地 站在船头。白堂主一脸笑容,道:“恭喜老前辈,白世文这就带你去水寨歇脚。” 那老者将六条金鲤扔在船板上,鱼腹里面的巨鲸令统统破腹而出,怒道:“他奶奶 的,你卖给老头子的是什么鱼?” 白世文一怔,道:“那当然是巨鲸帮独家饲养的黄金鲤鱼。” 那老者骂道:“放你奶奶个屁!你当老头子老眼昏花,你们这种短斤缺两的勾 当骗得了我吗?你看,每条鱼的肚子里面都装了铁片!你说,为什么要装铁片?” 白世文觉得对方似乎有意寻衅,他们巨鲸帮正在图谋一件大事,却不便公开行 动。为了可以招揽高手参与,便在此设下江心卖鱼的局,以测试所邀请高手的本领。 所谓卖鱼,其目的不在于鱼的本身,而在于鱼腹的巨鲸令。技艺高超的就可以拿着 巨鲸令到水寨,与帮主汤火海共商大事。在场众人都是收到巨鲸帮的秘密邀请来到 这里,都知道要夺鱼腹之中的巨鲸令。这老者如此一说,如果不是不知情,那就是 故意来找巨鲸帮的是非了。但是白世文知道对方的武功非同小可,也不敢得罪。他 年纪轻轻,却是帮主汤火海的得力助手之一,为巨鲸帮近年来的兴旺立下不少功劳。 当下笑道:“老前辈想吃鱼的话,敝帮当尽地主之谊。这里船窄,不如就到水寨去 如何?”他想只要把他骗到水寨去,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寨里有不少高手,对负起 来就容易得多。 那老者呵大笑,道:“那最好不过。老头子自从大雪山入关以来,最想吃的就 是鱼,你这小子可别又在鱼肚子里面掺铁片,那种鱼会吃死人的,老头子可吃不下。” 白世文听他说从大雪山而来,脑海中灵光一闪,蓦地大吃一惊。雪山、雪山……莫 非是雪山侠叟?时下江湖中风头最劲的刀客“寒光冷艳锯”的主人独孤劫余的师父 雪山侠叟?白世文恨自己一时疏忽,当世武功高强到这个地步的人屈指可数,怎么 就没有想起是他?水寨之中,即使是帮主汤火海也不是他的对手。 忽然也想起,据闻雪山侠叟自入中原以来便常与独孤劫余一起,这下怎么就落 单了?于是便问:“原来是雪山侠叟老前辈,却不知独孤大侠现在何方?” 雪山侠叟道:“哦,你说我那宝贝徒儿是吧?老头子一个人偷偷前来吃鱼,他 不曾来。”白世文又好气又好笑,这长江一带热闹繁华,多的是酒楼食肆,哪有人 不知死活吃鱼吃到堂堂巨鲸帮的船上?一时间也不知对方的目的,如果真是单单吃 鱼便最好不过,倘若居心叵测,便十分麻烦。幸亏独孤劫余不曾来得,否则这师徒 一起发难,整个水寨给他们挑了也不奇怪。 然而,事到如今,也只好请他到水寨里面吃鱼去。其实,白世文心里也明白, 即使不请,他若是硬闯进去,又有谁能够拦阻得住? -------- 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