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水寨 白世文数得很清楚,雪山侠叟在巨鲸帮水寨的第一个晚上,便吃了二十七条鲜 嫩肥美的桂花鲈鱼。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连鱼骨头都要吞进去,似乎真的好几十 年都没有吃过鱼了。白世文心里不禁想:“难道他真的是为吃鱼而来?” 一连几日,雪山侠叟在水寨倒也十分规矩,没有四处乱走,只是天天嚷着吃鱼。 一顿三餐,顿顿吃鱼,各种各样的鱼。红烧、清蒸、水煮……不管怎么个做法,那 老头都吃得津津有味,一点也不觉得腻。于是这几天,巨鲸帮便用了好几百条上等 靓鱼来款待这个不速之客……华发生帮主汤火海倒是时时来请安问好,可那老头就 那么敷衍几句,爱理不理地打哈欠,示意送客。汤火海心中的那件大事也不敢找他 商量,而那老头就天天赖死在那里,似乎就是为了吃鱼! 汤火海一边派人监视雪山侠叟,一边继续派人在江心卖鱼。又过了几天,汤火 海要邀请的高手,基本上已经聚集到水寨里面来。汤火海犹豫不决,寨中有位像雪 山侠叟这样的一流大高手,总觉得如芒在背,可是这么多高手已经齐集在寨中,又 不能不举行会议磋商。 一下狠心,派人安排一桌精美的全鱼盛宴到雪山侠叟的房间里,另一方面便在 水寨的大厅举行英雄大宴。近一个月的招兵买马,在大厅中的高手一共有七十三位, 分宾主坐下。汤火海命人把大厅的门窗关个严严实实,本来这是巨鲸帮的地方不用 提防什么,可是就是因为那个糟老头子的到来,搞得汤火海在自家地方也得像做贼 一样狼狈。 汤火海清清嗓子,道:“各位赏面,来到巨鲸帮的水寨,想必心中已经猜到几 分所谓何事了吧?”韩白驱笑道:“帮主可是为了到破岛寻宝一事?”汤火海哈哈 大笑,道:“韩公子才识过人,更是快人快语!不错,汤某日前确实得到去破岛的 航海图。江湖传闻,破岛一有价值连城的宝物,二有天下无敌的武功,汤某艳羡得 很哪。想那姜云只学得其中三种神功便纵横天下,所向披靡。只是破岛卧虎藏龙高 深莫测,巨鲸帮这末流小帮哪有资格登门造访。所以只好遍邀高手相助,事成之后, 自然有福同享。” 韩白驱道:“汤帮主不必过谦,巨鲸帮这几年在帮主的打理下蒸蒸日上,汤帮 主的雄才大略更是人所共知。这次行动合当我们之首,江湖传闻姜云已死,只要有 地图,这破岛便没有可怕的地方。巨鲸帮的航海技术,在下是放心的,只是不知汤 帮主的地图是否真货。要知道,江湖上的赝品实在太多了。” 旁边的银剑赵三爷赵延宕笑道:“以汤帮主的见识,还会给人骗吗?” 汤火海道:“赵三爷过奖了!这航海图最先是万龙拍卖行的老板何知底从独孤 劫余的龙头刀柄中得到的。不幸的是,何老板遭到独孤劫余的诛杀,整个万龙拍卖 行被覆灭。但幸运的是,还是有一人逃了出来。这人便是何知底的得力助手钟师狄。 他身上携带着地图东窜西躲,为了躲避独孤劫余的追杀,无以为家,狼狈之极。” 韩白驱道:“却不知这钟师狄现在何处?” 汤火海笑道:“他?他现在是在下的幕僚。一直以来,我将他收藏得密密实实, 江湖中无人知晓。”一直站在汤火海后面的那条汉子,这时走了出来,笑道:“小 弟便是钟师狄,航海图已经深深印在脑海,所以航海图便是钟师狄,钟师狄便是航 海图。” 赵延宕道:“好小子!你是怕独孤劫余追杀,想找人保护。所以就把地图撕毁 记在脑海,这样想去破岛的人就不得不想方设法保护你,保护你脑海中的地图。好, 好,汤帮主手下果然是兵多将广!”钟师狄笑道:“惭愧,惭愧,小弟被独孤劫余 追得如丧家之犬,唯一可以保命的便是这航海图。不过,小弟思来想去,江湖之中 敢收留小弟与独孤劫余叫板的英雄,恐怕也只有汤帮主了。” 汤火海道:“钟师狄兄弟这样做也是迫不得已,汤某可以保证大家歃血为盟上 船出海之后,钟兄弟一定会把地图默出来。”白世文在旁边插口道:“但有一点大 家必须发誓紧记,就是大海茫茫,非比寻常,大家须听从汤帮主发号施令,共生死, 方可共富贵!”不知谁从旁边说了一句,道:“怕只怕我们为汤帮主卖命,一个个 都死清光,只有汤帮主一人享受这富贵了。”汤火海脸色一变,拔出一柄长剑,道 :“汤某如不顾大家的生死,便如此剑!”当的一声,长剑被他以手指击为二截。 众人见汤火海发誓,足见其诚,然而一下子便要把性命交给他,受他约束,这 事还得详细考虑磋商。正在此时,大厅外有人叫道:“鱼,我的鱼呢!你们偷偷地 躲起来吃鱼,没老头子的份,是不是想把老头子气死?”“砰嘭”一声,大门被人 用双掌打开,进来的正是雪山侠叟。 雪山侠叟虎起了脸,道:“好啊,你果然躲起来吃鱼。为什么没老头子的份? 难道老头子是来白吃不给钱吗?”伸手往口袋里乱掏一番,除了挖出几个铜板,确 是分文不值。雪山侠叟一怔,有点不好意思,讪讪笑道:“呵呵,老头子带的钱原 来不多,这、这如何是好?” 汤火海心里大骂:“你他妈的分明就是来吃霸王餐,还装蒜?呸!谁要你的臭 钱,你当我这里是开饭馆的?”然而,嘴里可不敢这么说,他一脸堆笑道:“哪里, 哪里,老前辈光临寒舍,简直是蓬荜生辉,唯恐招呼不周,哪敢收钱?我们哪里是 在吃宴,我们在聊天。各位,各位,让我来介绍,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独孤劫余的 师父雪山侠叟!”他故意把雪山侠叟的名字叫得特别响亮,好让大家提防敌友未明 雪山侠叟笑道:“不收钱是吧?那老头子可要尽情地吃个饱哦。嗯,不如在此长住 算了,反正别的地方老头子又没有钱给。”他一而再地把巨鲸帮的水寨比作酒店饭 馆,众人听在耳中都觉得是讽刺。雪山侠叟长年居住在塞外,众人对他的了解紧紧 是听闻而已,见他如此放浪形骸,汤火海又是如此恭敬的模样,猜想这老头的能耐 定是非同小可。 忽然,有人进来禀报,说独孤劫余在寨外叫嚷,要把雪山侠叟交出去。汤火海 眼中闪过一丝怒色,心道:“果然早已串通好,要来算计我。”却见那雪山侠叟似 乎吓得六神无主,不停地道:“不能让他进来,不能让他进来!”汤火海奇道: “为什么?”雪山侠叟道:“你不知道的,上个月我那徒儿和我打赌,却不知道为 什么老头子竟然输了给他。我那徒儿就说要罚我一个月不许吃鱼,你想想啊,这鱼 又嫩又滑,我能一个月不吃吗?刚开始几天还能忍受,时间一长,就感觉生不如死。 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地方可以天天吃鱼不给钱,我可舍不得走。你们千万别把老 头子给出卖了,不然老头子就把你们眼珠子挖出来下酒。”众人听他们两师徒之间 竟有这么古怪的赌约,都不禁莞尔。 汤火海笑道:“可令徒本事之大,无人能及。他若要硬闯进来,我们无法拦阻。” 雪山侠叟骂道:“你们不会拼命阻止他?这么多人,还怕他一个人?”汤火海心想 :“如果他们不是知道钟师狄在此,只因这老头贪吃而找到这里,事情就好办了。 这老头武功虽高,但心智有限,可以一用。”当下笑道:“令徒本领高强,我们不 是对手。这样吧,水寨后面泊着一艏大楼船,我们乘船离开这里以避开令徒如何?” 雪山侠叟道:“在船上能吃鱼吗?”汤火海道:“船出了大海,什么巨鲸猛鲨多的 是,老前辈想怎么吃便怎么吃。”雪山侠叟连连拍手,道:“妙极,妙极,老头子 正要尝尝鲸鱼的味道。走,走!”言罢,第一个走出大厅,径直往水寨后面走去。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这老头行事乖张,不要被他误了大事才好。白世文急道: “帮主,敏儿还在水寨前面,这怎么办?”汤火海微一迟疑,道:“独孤劫余不会 为难一个女子的,她就拜托你了。”其实他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此番出海寻宝, 即使姜云已死,也没有十成把握。他爱女心切,自然不愿让她赴险。 独孤劫余是汤敏见过的第二个脚系木板,便可以在江面上踏浪的人。 独孤劫余和江湖中传闻的一样,是那种第一眼就给人一种凛然生威的感觉的人。 独孤劫余已是三十多岁的人,青衫玉脸,短髯微飘,身材挺拔犹如铁塔一般。汤敏 是巨鲸帮主的千金,见过许多江湖豪侠,可也从没有人光从外表上就会给她这么一 种孔武有力的感觉,是那么安全,那么可靠。 “毕竟是将门之后的江湖客!”汤敏心中不禁赞叹。独孤劫余飞快地踏过江面, 跳到汤敏的三桅船。独孤劫余道:“我师父呢?” 汤敏笑道:“你是说雪山前辈,他已经走了。”独孤劫余道:“不可能,我知 道他藏在巨鲸帮的水寨里,你不说,我自己去找他。”言罢,又再跳下船,直往水 寨奔去。忽然之间,巨鲸帮的水寨上空火光冲天,浓烟滚滚,竟然失火了!汤敏一 惊,只道独孤劫余约了帮手在水寨放火,化惊为怒,轻叱一声,跃过船头半空之中 如一道白虹掠过,她那一剑已在半空中刺出。 独孤劫余早已察觉背后的那股剑气,冷冷一笑,道:“天下间的这种偷袭还能 伤得了我吗?”屈指一弹,一颗水珠“嗤”地射向汤敏的脸门。水珠在汤敏脸上化 为粉末,长期蒙在她脸上的轻纱被击飞,一张俏脸露了出来。只见汤敏桃唇星眸, 一身白衫如雪,直如花间白蝶,碧波玉燕,十分明丽动人。 独孤劫余大吃一惊,记忆中那个丰姿绰约的纤影浮现眼前。独孤劫余的眼睛骤 然之间一片模糊,眼前人和梦中人的身影渐渐混为一体,一向沉稳冷静的独孤劫余, 此刻就像一个痴情的傻子愣在浪尖之上,痴痴地、喃喃地道:“敏儿,敏儿,是你 吗?你还没有死?你要拿剑刺我吗?敏儿,我不会闪,只要你还活着,我不会闪。” 汤敏脸纱被他击飞,但独孤劫余显然没下重手。半空之中急忙换招,还是一剑 刺来。忽然之间,听见独孤劫余在低低地呼唤自己名字,心中奇怪自己与他素未谋 面,他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却见那独孤劫余愣在那里,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根 本就没准备要躲开这一剑。 独孤劫余的确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痴痴地看着她的脸庞、她的眼睛、她的眉毛、 她的鼻子、她的耳朵、她的嘴巴,还有她的剑。那是一把隔世之剑,就像隔世的情 人之手向他温柔地抚摸而来。他不闪,他不可以闪! 汤敏无法收住剑势,“噗”的一声,这一剑直穿过独孤劫余的胸膛。独孤劫余 依然一动不动,眼睛瞪得大大的,直盯着汤敏的脸。汤敏从没见过这过复杂的眼神, 那眼睛里有欢喜,有疑惑,却更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凄凉和寂寞。汤敏不像他可以踏 在江面上不沉,这一剑刺后她的重心便往下沉,就欲入水。 独孤劫余忽然右手握住她的剑身,汤敏得有外力一撑,身子便不往下沉。汤敏 叫道:“你为什么不避我这一剑?”独孤劫余惨然一笑,道:“你不是敏儿,敏儿 早已经死了。”右手用力一拔,便把汤敏的剑从身上硬生生地拔了出来。一股鲜血 立刻从他身上狂喷而出,溅在汤敏雪白的衣衫上、颤抖的手上、不解的脸上,海水 立刻红了一片。 独孤劫余用力一送,汤敏连人带剑平平飞向三桅船。汤敏轻盈落地,就像给人 轻轻地放在地上一样。她看看一剑的鲜血,又看看那还在江面上戚戚然的独孤劫余, 忍不住骂道:“疯子,你是疯子!” 独孤劫余脸上惨然,满是痛苦,忽然用一种近乎绝望的声调大喊:“你不是敏 儿,绝对不是!敏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拿剑来刺我的,绝对不会!”他踏浪如飞, 不分方向,鲜血从他身上汩汩而流,淡蓝的江水如同盛开朵朵红莲。忽然独孤劫余 长歌当哭,声音远远传来:“凄凄断肠,悠悠天地;故人无觅,吾心何依!” 汤敏听那令人心酸的歌声,忍不住想:“难道名满天下的独孤劫余也有过极度 伤心的事情?可这事情与我有关吗?” -------- 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