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心死英雄无觅处 煮豆燃豆萁,豆在斧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魏·曹植《七步诗》 姜潜在海边叉鱼,他自小在海中长大,叉鱼这种渔家小事却是最拿手不过, 也不过小半个时辰,已经满满地装了一箩的鱼。小小年纪的他,长得比一般人家 的小孩要强壮和高大。海边尽是一些小鱼小虾,当真没什么意思。他不禁怀念起 和弟弟在破岛的日子,那时候自己和弟弟在海中钻浪戏波,猎杀海物。海中多的 是大鳖巨鳌,天空中有两只扑天隼策应,要取奇异的猎物,可谓轻而易举。 想着,想着,姜潜发出一声叹息。这一分神,钢叉便失了准头,让那小鱼从 脚丫溜走。“堂堂破岛少主子,逮条鱼都没逮成,不怕给人笑话吗?”姜潜一惊, 抬头却见几个服饰奇特的汉子在沙滩旁边注视着他。姜潜认得他们都是破岛的人, 当先一人正是破岛四长老之一的李长老。 姜潜大喜,一边趟着水花跑上岸,一边叫道:“李叔叔,你怎么来了?” 李长老笑道:“专程来看看你和你爹爹。”姜潜蓦然止步,黯然道:“李叔 叔,你应该知道爹爹不想见任何破岛的人的。”李长老道:“难道破岛大祸临头, 他也不管吗?”姜潜摇摇头,不做声,慢慢地走上沙滩。 “那我呢?爹爹连我也不想见吗?”声音从背后传来,姜潜回头一看。就像 是一面镜子隔在面前,那少年跟自己长得一摸一样,正是自己的双胞胎弟弟崔扬。 姜潜喜出望外,欢呼:“弟弟!”伸出双手想去拥抱他。岂知,崔扬倏地向 后闪开,姜潜扑了一个空。 崔扬冷冷地道:“我想知道,爹爹是否连我也不会见了?”姜潜默然,忽然 很艰难地,慢慢地点了一下头。崔扬恼道:“李长老,姜云真的成了缩头乌龟了 吗?” 姜潜大惊,道:“弟弟,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是你爹啊,他一向很疼你, 你是知道的啊!”崔扬道:“要一个懦夫当我爹爹,我宁愿没有!” 姜潜听了这句让人伤心的话,忍不住泪水上涌,道:“弟弟,你不可以恨爹 爹。” 崔扬恨道:“谁背叛破岛,我就恨谁!你哭什么,你也不是好汉,你跟他走 就是证明。”姜潜道:“不,爹绝对不是懦……”忽然全身一麻,却是崔扬突然 偷袭,点了自己的穴道。 李长老扶着姜潜,问道:“二少爷,下面该怎么做?”崔扬道:“先把他带 到水月庵。还有,你先去找他一趟。”“是。”李长老恭然领命。他从崔扬身上 仿佛可以看到破岛的希望,虽然他还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大少爷宅心仁厚,二 少爷果断聪敏,只有二少爷才是未来破岛的主人,也只有二少爷可以从新振兴破 岛。 这是一条十分偏僻的渔村。 谁也不会知道,如此简陋的渔村会住着曾经叱咤一时的旷世刀客“破刀十三 郎” 姜云。姜云在这渔村居住了挺长的时间了,村里的人都不觉得他和别人有什 么不一样的地方。只是觉得他有点不爱和别人说话,总喜欢一个人沉默思考,却 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渔村一向没有什么客人,所以不管是什么客人,只要是走进村口,都会引来 大家的注目。然而,李长老进来的时候却没人发现,他如同一只灰鹤闪进了姜云 的房子。 姜云正在用小刀削竹片,准备用来编织渔具。李长老进来很久,他都没有说 话。 李长老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的手!一只曾经拿着破刀纵横天下的手, 如今却用来削竹片!李长老不禁叹息,道:“姜兄弟,别来无恙吧?” 姜云把纤细的竹片缠在指间,麻利地编织着渔家物事。李长老道:“魔龙教 吞并了巨鲸帮的大小船只,凭着去破岛的航海路线图,这会儿从十万教众里面挑 了八千精英高手,组织了五十艏战舰,浩浩荡荡地杀上破岛了!你是知道的,破 岛只有两万多子民,除去老幼妇孺,可战之兵也不过半数而已,怎敌得过这八千 虎狼之师? 如今破岛的土地已经被攻占一半,大家退到圣山附近死守,仗着山前八阵图 的石阵阻挡敌人。虽然一时之间他们冲杀不过来,可是大家都知道这石阵也撑不 了多久。 姜兄弟,兄弟我拼死从破岛逃出来,就是来向你求救。那魔龙教主本来就没 人可以对付,现在他又有一个公孙楚为他卖命,论武功岛上只有崔岛主可以跟他 们周旋,可这怎么够?“ 姜云要编织的是一个鱼箩,已经遍了一半,初具模型。李长老道:“现在只 有姜兄弟的破刀可以制服他们,我来这里,是想求姜兄弟看在崔老岛主授刀的份 上,在中原组织高手杀回破岛,给他魔龙教一个两面夹击,聚歼在岛上。” 姜云把多余的竹条裁掉,一个竹箩便完成了。李长老急道:“姜兄弟,破岛 的存亡就在你的一念之间,你到底去不去啊?”姜云缓缓站起,到后面又拿了一 些竹片过来,坐下。李长老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的神色,道:“人言姜云怕死, 果然不错。崔老岛主可是有眼无珠,居然授刀于你。我们知道你已经托独孤劫余 把破刀还给崔岛主,可惜还没有收到,魔龙教的人已经杀来了。你应该知道,即 使有破刀,但如果不懂‘破刀诀’也是发挥不了威力。如今天下只有你一人会了, 这口诀既然已经不属于你的,就请你把它交出来吧!” 姜云似乎没有感觉到他的存在,又在开始编织第二个竹箩。李长老怒道: “你怕死,你没有勇气面对魔龙教主,但是破岛的子民不怕!‘破刀诀’本来就 不是属于你一人的,你凭什么独占?”他恨不得扑上前,将眼前这个人狠狠地撕 开两爿,以泄心头之恨。姜云忽然抬起头,淡淡地说了一句:“你走吧。” 李长老长叹一声,这就是他得到的结果吗?他知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别看 此人现在萎靡不振,可毕竟是学过破刀诀的人,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正要离去的 时候,忽听姜云说道:“告诉你一个秘密。”李长老回头看着他,只见他眸里神 色奇特,低低地道:“其实,我不怕死。” 李长老一怔,忽然哈哈大笑,道:“你不怕死?哈哈,你不怕死?”声音在 整个渔村荡漾,人却已奔出村口。 姜潜提着鱼箩回来,叫了声“爹”,便坐在他的旁边,支着脑袋,道:“刚 才是不是李叔叔来过?”姜云点点头,道:“你见过他吗?” 姜潜摇摇头,道:“是不是破岛发生什么事情了?”姜云道:“是魔龙教的 人行动了。”姜潜道:“爹,你不打算去帮帮娘亲吗?”姜云叹口气,不做声。 姜潜把腰间的小破刀掏出来,放在手中不停地抚弄。忽然,小破刀在空中扬 了一扬,闪过一道微弱的乌光。姜潜问道:“爹,你说我这小破刀能不能练‘破 刀诀’?” 姜云道:“小破刀是当年破岛先人溶解那块天上降下来的神石,铸就破刀之 后残余的一些矿石,再加上地上其它精铁混合冶炼而成。破刀的奇特之处也许在 于,它来自天上,因此身上仿佛有什么神奇的特性,只要运上‘破刀诀’便会发 出夺人心魄的乌光。这两者缺少一样,多无法使出破刀的威力。小破刀的质地比 较杂,是练不成破刀诀的。” 姜潜眼里闪过失望的神色,道:“爹,我想练破刀诀,你教我好吗?”姜云 慈爱地抚摸着他的头发,道:“这种武功学来无益,你不要学。”“不,”姜潜 坚决地道,“他们都说爹爹怕死,不敢跟魔龙教主决斗。我讨厌他们这样说,我 恨不得把这样说的人全部杀光。我要向所有人证明,爹爹不是怕死,爹有自己的 苦衷。因此向魔龙教主挑战的重任由儿子来承担。” 姜云道:“你是想帮爹洗脱那些耻辱?” 姜潜点点头,道:“爹爹曾经威震天下,何等威风?今日流言蜚语四处乱播, 孩儿心里委实难受。维护爹的声誉,也算是孩儿所尽的一点孝心了。”姜云道: “你不怕魔龙教主吗?他可是神通广大的人物啊!” 姜潜满怀信心,眼里充满憧憬,道:“管他什么人,我只知道‘破刀一出, 无血不归’!”手里扬着小破刀,仿佛已经学会了绝世神刀,天下无敌了! 姜云叹口气,轻轻地摸着他的头,语气中充满怜惜,道:“扬儿,你跟你娘 的日子实在有点长了。”姜潜全身一震,惊叫:“你叫我什么?”姜云道:“知 子莫若父,难道我连自己的骨肉也认不出来吗?”姜潜闪到一旁,冷冷地道: “原来你早看出我是谁了。哼哼,不过你不要忘了,我不姓姜,我姓崔;我不叫 姜扬,我叫崔扬。我天生便注定要与姜潜不一样,我此生是是为破岛、为崔氏族 人而生存的!” 姜云颤道:“姓什么并不重要,你我是父子,这是铁一般的事实,你血管里 面流的可是我的血啊!”迈步上前,向拥之入怀。崔扬还是往后一躲,这一躲已 经到了门外。崔扬恨恨地道:“我血管里面没有流着懦夫的血!” 姜云如被电击,这话是从自己亲生儿子的口里说出来的吗?姜云心里一阵绞 痛,仿佛可以听见滴血的声音。崔扬道:“我知道,姜潜姓姜,他是你的儿子, 所以你一向偏向于他。你把小破刀传给他,将来肯定也会把破刀诀传给他。这个 我不在乎,不过你们既然已经背叛了娘亲,背叛了破岛的两万乡亲,就没有资格 在拥有它了!” 崔扬看着这个神情呆滞的父亲,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道:“姜潜在我 手中,你想救他,就带上破刀诀到水月庵去找我们吧。”说罢,往外奔去。 姜云看着崔扬远去的那个瘦小的背影,哪里敢相信这是一个才只有十来岁的 孩子?那简直是一个饱经沧桑的成年人啊,这孩子实在太早熟了。姜云心潮起伏, 道:“扬儿,你还小。爹不怪你,可是你知不知道,爹心里最疼的其实不是潜儿, 而是你啊!” 李长老从暗处走了出来,看见崔扬沮丧的神情,不用问他也知道结果。崔扬 道:“回水月庵去准备吧。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李长老叹口气,他想起了很 多事情,想起那个愤世嫉俗的少年在破岛中学艺的情形;想起那个少年在破岛祭 祖大典中接受岛主授刀、万众欢呼的情形;那是一个令崔老岛主无比欣赏的少年, 那是一个令破岛子民心悦诚服的少年,可是现在……唉,李长老长长地叹了一口 气,道:“是啊,哀莫大于心死。” -------- 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