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嗔痴惘幻一斩中 白发老孩被独孤劫余等人挟持,不得不把早已背得滚瓜烂熟得的航海地图勾略 出来。有了航海图,他的作用便不存在了。不过船上俱是侠义中人,也没有给他一 刀了断,只是将他关在暗黑的船舱里面而已。 老蔡负责掌舵。老蔡的驾船技术确实一流,虽说是第一次去破岛,但有了地图 之后,沿途的礁石、暗流都让他轻而易举地躲开,就像是回家一般熟悉。独孤劫余 观察了他几天,觉得此人办事沉稳冷静,并非泛泛之辈。老蔡也发现独孤劫余在观 察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朝他微微一笑。独孤劫余从他的笑意之中,看出他不含恶 意,也就放心。 太湖箭侠和雪山侠叟这对老朋友坐在船头品茗,谈笑风生,就像此行乃是海外 观光,并非身冒险境。说起当年兄弟俩率领群雄大破魔教总坛那些令人热血沸腾的、 轰轰烈烈的往事,爽朗的笑声在海天之间回荡。 莫若星和丁氏兄弟熟悉之后,也是十分投契,言谈甚欢。船行颇为顺利,走了 几天不见任何险阻,看来那航海图确实货真价实。这天,风有点大,老蔡忽然大叫 :“有雾气,快到破岛了,大家往船舱躲一躲!” 独孤劫余道:“那你呢?”破岛外面这阵终年不化的雾气,绵延千里,把人的 视线完全模糊。如果船只不知道从哪个才是安全进去的方向,大半日也别想走出来, 最终必然触礁而沉没在大海下。老蔡道:“我自小在海中长大,在大雾中也能视物, 你们进去吧,我来掌舵!” 其实,如果知道哪个方向是安全的海道,就无须担心,因为破岛一向进进出出, 已经检验过千百次了。只是在一片白茫茫中谁的心也不能踏实,如果有人可以掌舵 那就放心多了。 船迅速冲入白雾中去,大片大片的雾气铺盖而来,四周全是一片洁白。人在船 头上,已经看不到任何物事,便是就在旁边的人、脚下的甲板都看不见了。因为雾 气已完完全全把人包围住。如果四周一团漆黑,眼睛便是多余的了;现在众人发现 如果身处一片全白中,眼睛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那无边无际的白啊,无休无止地 压过来,胸腹间有阵悒郁的闷气,大脑竟然出奇的空白,什么思想都不能有了!众 人都无法忍受这种白色恐怖,都跌跌撞撞地摸回船舱。 人人聚在船舱中,唯独不见老蔡。太湖箭侠叹道:“天下间奇人异士真是多不 胜数,像老蔡这能在浓雾中行动自如的人,实在罕有!”独孤劫余总觉得老蔡十分 熟悉,然而反反复复思索还是不知他是谁,莫非是我当年闯荡塞外时认识的朋友? 塞外隐居的能人颇多,独孤劫余知交甚多,一时之间也想不起他是谁。 过不多久,只听老蔡在外面大叫:“行了,穿过浓雾了,大家出来吧!”若是 不知方向,这迷雾便是半日也闯不过。但若有地图,则很快便可以通过了。众人走 出船舱,只见远处云深深,一片绿影直连海的尽头,海鸟飞翔,波浪不停地拍打停 泊在岸边的大小船只,那便是江湖中人视为最神秘的地方——破岛了! 忽然,三只快艇驶出岛岸,直向太湖箭侠的大船冲来。当中一直快艇站立一人, 那人振声大叫:“船上来的可是太湖箭侠老前辈?” 太湖箭侠高声答道:“正是绿柳山庄莫伯当!” 那人喊道:“在下魔龙教麾下龙甲堂堂主雷豹,本教主之命,前来迎接前辈!” 太湖箭侠回头对雪山侠叟道:“看来魔龙教主对咱们不放心的很哪!”前面三艘快 艇掉转方向,在前面引路。待船泊好在岸,雪山侠叟、独孤劫余、丁豪等人已经化 好装,一起扮作绿柳山庄的仆人。与老蔡几人加在一起共十二人。 雷豹见他们来的人并不多,早前接到披星使他们的传书,还道太湖箭侠要大举 来犯,现在看样,想必和其他门派的人一样来观光的罢了。当下心中稍宽,正要引 众人到扬波大殿附近歇脚,却听太湖箭侠笑道:“不急,不急,初次见面,先让老 夫送份礼物给大教主!” 雷豹一愣,莫若星嘻嘻一笑,变戏法似的把白发老孩从船舱中提了出来,扔在 地上,道:“是堂堂魔龙使者,礼物不轻啊!”雷豹大惊,他在教中日子不短,怎 会不认得老孩,只是魔龙使者何等尊贵,被人如此制约,实是奇耻大辱。他虽因为 出卖破岛,被提拔升职,可地位仍在老孩之下。当下不敢怠慢,连忙过去帮他解穴, 可是太湖箭侠的点穴手法十分奇特,他怎么也解不开。只好吩咐手下将他带到里面 去,心想这太湖箭侠既然这样侮辱魔龙使者,想是来者不善的了。马上陪笑道: “礼物已经收下,其它各门派的人已在扬波大殿聚集,前辈正好跟他们一聚。” 岛上到处可见断壁残垣,满地血迹,大火烧过的痕迹,树梢瓦砾之间还隐隐冒 着热气。魔龙教当日十八门红衣大炮齐发给破岛带来了灾难性的破坏,大肆摧残着 这个本如蓬莱般的美丽岛屿。 未到扬波大殿,那些武林各门派的代表听闻退隐多年的前武林盟主太湖箭侠驾 到,都纷纷走出殿外迎接,一脸堆笑,齐来问好。独孤劫余见这些人中多是各门派 中三四号人物,权作代表而已,但也有几位响当当的人物。比如少林达摩堂首座智 光大师,丐帮八袋长老肖长义,武当掌门大弟子离尘子以及点苍派掌门田百兴。 江湖中都知道,姜云初回中原,首先就是找点苍派的麻烦,田百兴输得一塌糊 涂,而姜云却一战成名。使得田百兴没脸见人,隐居山上苦修剑法,然而年纪日老, 悟性渐减,剑术上已很难有所长进,只有对姜云的恨意是与日益浓。这次听闻姜云 的老巢被破,兀自兴奋得彻夜难眠,一收到魔龙教的请帖,久别江湖的他便决定亲 身前来。目的是既幸灾乐祸想看看破岛众人的悲惨下场,同时也想侍机窥探破岛武 学的奥秘。 太湖箭侠与这些人行过礼。却听一个冷竣的声音自殿的西北上角传来:“莫老 儿,你的落日弓带来了吗?”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大殿的上空那翘起的一角飞檐上 端立着一人,那人一脸清冷,白衣如雪,翻滚如云。 殿下众人议论纷纷,“是公孙楚,他在这里!”“出言不逊,难道他想挑战莫 老前辈吗?”“呸,不知天高地厚,这应让他尝尝落日弓的厉害!”…… 公孙楚寒冷的目光慢慢地扫视太湖箭侠一行人等。独孤劫余和丁氏兄弟怕他认 出自己,都微微扭转头去。公孙楚似乎认出他们,又好像装作没有认出他们,目光 扫过即止。 飞檐细而不受力,他轻飘飘地站在那里,飞檐也没有被压断,直如一只白鹤。 他忽然冷冷地吟道:“神魔混沌连浩宇,独有英雄一箭清。好诗,好诗!”这两句 诗本是当年武林群雄赞颂太湖箭侠一箭射杀魔教第一神君的,曾经广为流传。公孙 楚一向对别人的过人之处都十分细心,当他称赞别人的时候其实是一种反嘲,暗含 杀机。 太湖箭侠呵笑道:“落日弓不过是凡铁而已,比起名震江湖的紫清双剑,实不 足道哉,不足道哉!”他是前辈高人,自我谦恭,有意忍让,本希望对方见好就收。 谁知,公孙楚依然冷冷地道:“我是问,你的落日弓带来没有?”言语傲慢, 一点也不把太湖箭侠的忍让放在眼里。雪山侠叟忍不住要发作,被太湖箭侠拦住, 听他也很直接明了地道:“带了。” “很好。”公孙楚回身一跃,纵身步在殿上的琉璃瓦上,一闪而抹。人虽消失 了,却留下一句话,“我会随时向你挑战的。” 一句很直接明了的话。 莫若星愠道:“你们教主好大的架子,这时也不出来相见,可是待客之道?” 雷豹笑道:“教主身体违和,不能接见各位了。他想等几天各门各派的人都到齐了, 便会在降服大会上出来与各位相见的。”所谓身体违和,其实是借口罢了,至于那 教主葫芦里面卖什么药,众人心里是无法猜透的了。 莫若星只好问:“那降服大会是什么玩意?”雷豹道:“哦,那不过是教主要 把要一群顽固的破岛余孽降服,仅此而已。”众人心中一凛,魔龙教主抓到破岛俘 虏,不一刀杀之,还想征服收为己用,也太难了吧? 雷豹不置可否,只是略带得意地笑。一路之上,独孤劫余等人已经听得人说, 雷豹本是破岛之人,却临阵变节,因此十分鄙视他。话不投机半句多,早已虎气脸 庞赶人。雷豹做了细作多年,最会察言观色,知道他们瞧不起自己,讪讪敷衍几句 便退了下去。 连续过了四天,岛上又来了陆地数个门派的代表,可魔龙教主依然不见人影。 “我去找他们教主!”莫若星大叫。“不可,”太湖箭侠道,“以你的武功还远不 是那教主的对手。”但是一直呆在这里也不是办法,怎么他们会不会有所阴谋? 独孤劫余道:“我去看看。前辈是他们邀请的客人,必在他们的监视之中。而 我一直乔装打扮成仆人,想他们也不会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这里以独孤劫余的 刀法最高,众人都很佩服,商议之后,便决定由他一人趁着夜黑去扬波大殿试探一 下。 独孤劫余穿过大殿,殿中守卫森严,他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混进去。他使用壁 虎游墙功伏在墙顶,悄然无声地游到内堂外,内堂更是灯火通明,光及天花板,隐 隐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他怕被发现行踪,见堂上悬着一面金字木匾,写着“海光 迷幻”四字,四顾除此之外已无可以藏身的地方,便一个起纵悄然落在木匾之后。 内堂之内一共有六个人,坐在上座的那人全身披挂,脸上戴着一块光亮的青铜 面具,赫然便是那魔龙教主!而站在他身旁的则是“双剑秀士”公孙楚。独孤劫余 屏息静气,恐他发现,再往下看那两人竟然便是童叟和老孩。独孤劫余微微一惊, 原来不老童叟已经来了破岛,那么他的儿子肯定也被带到这里了。他想得不错,他 抓了姜潜之后,恐姜云追来便立即乘船来到破岛,将姜云的命根子姜潜献给教主, 果然也得到教主的赞赏。而老孩恐爷爷在教主面前揭发他的丑行,因而一见面就跪 在童叟面前,鼻涕眼泪一把流地嚎啕大哭,说是知错,求爷爷原谅。童叟是心狠手 辣的人,当年曾经亲手将自己的兄弟杀死,被他出卖本是恨之入骨,但想及需要在 教中培养势力,既然拿住他的把柄,日后定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因此留下他的一条 狗命,好供自己驱使。 另外两人,一个是雷豹,另外一个烁然老者独孤劫余就不认得了。却听那教主 瓮声道:“陈长老,继续说下去……” 独孤劫余一醒,原来那老者也是破岛的叛徒,四大长老之首陈长青。只听陈长 老道:“破岛的财富钱粮都聚集在扬波大殿的仓库中。破岛表面与世无争,其实暗 里与南洋诸国皆有通商。岛主派人在南洋诸国收购物品,然后雇佣当地人贩卖到中 原,这些人守口如瓶,中原人一直以为他们是外国人,从来不知破岛才是幕后的运 作人。而在中原收购的物品又卖到南洋去,从中挣取差价。南洋那些国家乃蛮荒之 地,对泱泱中华偏生十分仰慕,区区一个花瓶卖到这里价格也得涨上十几个倍,利 润相当可观。长年积蓄下来,光库房的这些金山银山就顶的上国内多年的奉食……” 独孤劫余一向以为破岛自供自足,想不到破岛的人还这么会做生意,微微一惊。 陈长老继续道:“破岛的经营远不在此。根据帐本记载,在中原破岛还暗中操控着 钱行一百三十一家,当铺一千四百一十二家,金铺、丝绸店、染坊、玉器店、酒楼 不计其数。这些店铺表面上都有自己的老板,其实不过是个傀儡,那些伙计甚至那 些老板掌柜都不知道他们的真正老板是谁,破岛会秘密找人联系他们,然后按照吩 咐办事。甚至两家铺子开在对面,干对台,抢生意,他们也不知道其实大家都属于 一个老板,这样做不过是掩人耳目。当然,所有这些真正的幕后大老板乃是崔岛主!” 独孤劫余越听越心惊,他自小历经世故,奇闻异事,听过见过不少,可怎么也 没有想到远处万里海域的一个小小孤岛,竟然控制着中原以及南洋多国的经济动脉! 传闻破岛有宝藏,一直以为是谣言,但光看这笔巨大的财富,那不是宝藏是什么? 魔龙教主哼地道:“破岛妖孽敲骨吸髓,搜刮民脂民膏数百年,本教其实是替天行 道哪!陈长老尔等与本座作对多年,但各为其主,本座不打算降罪,就派你负责清 理破岛的财产,统统给我运回中原的总舵去。” “是!”陈长老恭敬地应道。 殿中沉默了一会,那教主忽然高声道:“牌匾后的朋友,该听的都听完了,你 还想听什么?”公孙楚冷冷地道:“独孤劫余,缩头乌龟不好当,还不下来!” 独孤劫余知道这两人的武功都不比自己差,但没想到他们原来一直发现自己在 梁上,不及想什么,哈哈一笑,跳了下来。 他拱手道:“大教主,船上一别,好久不见了!”魔龙教主道:“从你们上岛 的一刻起,本座就知道你们在船上,哼哼,太湖箭侠打算怎么对付本座?是想像当 年一箭射死魔教第一神君那样射死本座吧。” 不等他回答,童叟便冷笑道:“魔龙教主,神通广大,无处不在,无所不知! 独孤大侠只怕是送死送到阎王殿了!”殿中一共有六人,独孤劫余知道今日情势凶 险,只是他天生豪气,什么大风大浪没有经过?当下缓缓抽出寒光四射的冷艳锯, 道:“来吧,大丈夫生死由天,独孤劫余决不至于怕死!” 魔龙教主叹道:“本座怜惜你是个人才,有意栽培,不想你如此不知抬举。唉, 你如果与公孙楚为本座的左右手,这天下我还要顾忌谁?” 独孤劫余的宝刀已然拔出,指着魔龙教主,示意挑战。 雷豹骂道:“教主身份何等尊贵,岂能与你动手?”“哦?”独孤劫余道, “那就挑战你吧!”使出“天王十八斩将刀”中“浩然斩”,一刀朝雷豹劈去。刀 光凛冽,刀气寒彻,刀意行空,这势沉力猛的一刀,江湖中接得起的人屈指可数, 只是雷豹决不是其中之一! “好刀法!”魔龙教主那没有的语调的声音中出现难得的赞赏之意,雷豹接不 起这一刀,接不起就只有死。没人救他,在魔龙教主眼中,他不过是一条背主求荣 的走狗而已,昨天背叛了破岛,今天也有可能背叛魔龙教,百死不足惜。 但独孤劫余不是一个嗜杀的人,他这一刀愿意实像逼魔龙教主出手,他不出手, 这一刀就没有劈下去的必要。巨大的刀身悬在半空,本已发愣等死的雷豹,半晌才 反应过来,全身软瘫在地。 “刀法虽好,只不过还不足于对付本座。”魔龙教主全然不理雷豹生死,仿佛 不知有这么一个人,道,“本座看你的‘天王十八斩将刀’余意未了,尚能行走深 远。独孤劫余,除了这十八斩之外,你是否还藏有一斩?” 独孤劫余一震,事实上他确实藏有一式,只是这一式他从来没有真正练成,因 此从来没有向任何人使用过。没想到这教主竟从自己的刀势中看得出来,既是惊奇, 又是佩服,道:“不错!我确实藏有一式!” 那教主道:“叫什么?” “幻魔斩!” “幻魔斩?”魔龙教主赞道,“好名字!”独孤劫余道:“这一刀直指人心, 若到练成之日定可天下无敌,世人武功也许可以练到毫无破绽,但人心不可。每个 人的心理都有魔障,都有破绽,而且十分致命,一击即灭!”这一斩是“天王斩将 刀”中最厉害的杀着,从来没有人真正练成,只因这一刀的发起者需要精湛无比的 内功支持。独孤劫余的师父雪山侠叟内功极是深厚,可也没有练成,他曾经于泰山 道上于刀魔决战,最后失手杀了刀魔这一至交好友,好生哀恸,从而发誓从此不再 使刀,对于“幻魔斩”也不再研究。因为这一斩是攻击别人的心魔,自己已经有了 心魔的话,一旦使用怕会反受其害。 魔龙教主道:“很好,很好,我就找个人给你试刀!” 陈长老知道教主心意,自己乃是降将,在场除了雷豹就数自己地位最低,这试 刀之事不落到自己身上,还会有谁?只好站了出来,道:“老夫来一试阁下宝刀!” 独孤劫余道:“好,我问你三句话,你可敢回答?” 陈长老道:“请便。” 独孤劫余等着他,眼睛的余光深不可测,仿佛充满无穷无尽的魔力,声音若有 若无,飘飘渺渺,却又近在眼前,恻然道:“在你一生之中做过错事吗?” “我……”陈长老一愣,随着他那不可抗拒的声音,神飞思驰,往事历历在目, 他那苍老的脸上忽然布满疑惑和惊恐。他自年轻时便跟随崔老先生,位列长老之位, 自然是历经磨砺才登上来,其中也杀过不少人,做过不少违心的事。这些事情他从 来也没有想过后悔,哪怕是午夜梦回之际,也睡得极是安乐。只因他觉得历来建功 立业者,哪个不是踩在别人的尸体上成功的?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有豪杰俊士才有 资格享有那白骨血肉垒就的丰功伟绩。可是,独孤劫余那不可抗拒的声音让他不断 地回想,当日那些杀人陷害的情形,一幕幕地重现眼前,那股浓重令人呕吐的血腥 直冲入鼻孔,他忍不住胸口一阵郁闷,呼吸困难,难以抑制。惊心动魄的场面不停 地飞闪在脑海,无数那些死去的冤魂凄厉地“呀呀”怪叫,统统从地下爬出来,青 面獠牙、面目狰狞地把幽冥鬼爪伸向他! 陈长老脸色铁青,不期然间已是身处烈火地狱之中,他的双手紧紧地掐住自己 那满是皱纹的脖子,兀自疯也似地颤声叫道:“不要杀我,岛主,岛主,不要杀我!” 独孤劫余依然紧紧地等着他,道:“你后悔吗?” “后悔,后悔!”陈长老的舌头伸出嘴来,眼睛死鱼般恐寂,大叫,“武贵, 你放过我吧?当年就算我不杀你,你也会来杀我。成王败寇,你不要来害我!啊, 王英,马红,你们还没有死吗?不要,不要……”独孤劫余的每一个仿佛化成漫天 血咒,催促所有厉鬼加速对他的侵害。 独孤劫余握紧刀柄,缓缓地要拔出来,凛然道:“那你该死吗?” “该死,我罪该万死!”陈长老跪在地上,头疯狂地撞在地板上。早已神智不 清,两目模糊,脸色如猪肝一般,隐隐已有黑色在头顶上升。 刀光在这个时候亮起! 就像茫茫黑暗中突然出现的一片明净的月光,照亮了的大地!那月光温柔纯净, 仿佛就是传说中的天华,可以荡净人间的一切污垢。陈长老的脸上忽然展现出幸福 而天真的笑容,稚嫩得如小孩一般张开双手,迎接这道月华的彻底洗礼。这刀光不 是用来来杀人的,它是来对一个人的灵魂的解脱,洗净污垢,往登极乐! 凛冽的刀光破空而来,就快要洗进陈长老的胸膛的时候。忽见黑影闪动,魔龙 教主魁梧的身躯直直地来到跟前,戴着玄魔手套的双手用力一合,竟然硬生生地夹 住了独孤劫余这天地混沌独自发亮的一刀! 但是独孤劫余这一刀非同小可,只见魔龙教主的大氅猎猎飞动,刀光照亮了整 个那堂,一层层地向四处波及开来,堂上余人皆能感觉到刀光的凛冽。 良久,良久,刀光终于熄灭。独孤劫余缓缓从他的双掌中拔出冷艳锯,魔龙教 主虽然从中接住他这一刀,却无发阻止他拔出刀来。 陈长老却还在地上,痴迷恐惧,进入一片虚空迷茫之中。 魔龙教主隔了很久,才叹口气道:“好刀,好刀,我实在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刀! 若是我正面接你这一刀,恐怕也没有必胜的可能。唉,可惜,可惜!” 独孤劫余道:“可惜什么?” “可惜你的功力还是不够。你这一刀先以话语乱人心智,所仗的乃是自身的内 力,遇到功力比你强,或者势均力敌的人,你的胜算便非十拿九稳了。若然你再加 上你师父的功力,则可以将这一刀运用自如,天下便无人可破,只是天下哪有这般 功力的人呢?”他所言不差,独孤劫余的功力不是不强,而是这一斩需要的功力太 强,独孤劫余的功力若再加上他师父的功力,那就如长河大江,天下独绝。这一点 其实他是知道的,所以他从来没有在人前使用过,今日身处险境、群敌环绕,不得 已使出来,是为了要救自己一命。 公孙楚冷冷地道:“好刀法,就凭这一斩,你可以走了!” “什么?”童叟大叫,“他这一斩这么厉害,不趁他还没有练成之前杀掉他, 等他练成了,无疑养虎为患,再除掉就难了!” 公孙楚冷冷地看了他一下,没有任何表情,可却让人感觉到他对童叟的无限鄙 视。童叟自然感到耻辱,大怒,看了看教主。谁知,教主点点头,道:“独孤劫余, 你走吧,快快练成你的‘幻魔斩’!” 独孤劫余还刀入鞘,道了一声,“谢谢”!转身就走,这次是堂堂正正、大摇 大摆地步出扬波大殿的那堂。 童叟几乎不敢相信,江湖中有言,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这些人自命英 才盖世,怎么就不懂。连一点惩罚也不施加?他当然不懂。只有绝世高手才懂得绝 世高手的心境,千金意得,一敌难求,一名真正的高手是不会侮辱自己的敌手的。 侮辱敌手就是侮辱自己。敌手是用来打败,在他使出真正的本事的时候,打败他! 这一点,独孤劫余明白,所以他把这一没练成的一斩使出来,使出来就是就自己。 他相信他们会为这一斩震惊,他们都是武痴,等到这一斩的问世付出再高的代价都 是值得的。 公孙楚是绝世高手,魔龙教主更是绝世高手,所以他们都知道这一点,所以他 们匪夷所思地放走独孤劫余。所以公孙楚会放走独孤劫余,魔龙教主会要独孤劫余 把破刀还给姜云,和他公平决斗。 这些,那些碌碌之才是永远都不会明白! -------- 龙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