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打虎 方临目睹黑熊反败为胜,心中感慨万千,两个野兽尽皆凶猛,却各有所长,亦 有所短,斗到激烈处,真正惊心动魄,间不容发,一个失误便会使得胜负逆转,险 到极点,却又巧妙无比。 老虎负伤逃匿,黑熊也不追赶穷寇,舔了舔身上地伤口,又若无其事地悄卧水 中,犹如一块黑大的岩石。方临缓步欲走,忽瞥见黑熊微动,方临暗叫不好,慌忙 屏住呼吸,不敢稍动。不料黑熊一动之后,并不继续,仍然老实地趴在水里,又复 静止。方临长嘘一口气,定睛看时,却发现黑熊口中竟然叼着一尾肥鱼。方临大奇, 方才明明黑熊的双掌均未移动,只是熊头略微一移,也未钻入水中,如何能够捕到 河鱼,岂非咄咄怪事?方临不顾危险,将身体探前,仔细观察一番后,方始了然, 不由笑自己大惊小怪,却又赞叹黑熊聪明了得。原来河鱼逆水而上,极是不易,遇 到水流湍急,或岩石阻隔处,只能弹身跃起,方能前行。而黑熊则埋伏在水流激烈, 岩石艰涩之处,好整以暇,守株待兔,只待河鱼跃起,血盆大口倏然一伸,在半空 中接个正着,却好似河鱼一个不小心,自行跳入黑熊口中一般。 方临看得清晰,心中若有所思,这魁硕的黑熊,力大无比,又聪明异常,方才 勇力退虎,现下妙计捉鱼,一动,一静;一蛮,一巧;一拼命,一悠闲;实在天壤 之别,却又似浑然天成,其中似蕴含无穷的天机。方临一时不能想透,却觉得受益 良多,但想到此处终是险地,也不敢久留,于是又轻手轻 还未回到来处,方临恍惚间又闻虎啸,不由大骇,心想此处危险,奈何有如此 多的山虎。无奈之下,方临屏气凝神,听出声音果然来自溪边,虎啸还夹杂着啾啾 鹿鸣。方临拔出匕首,攥在手心,驱步向前,拨开藤条蔓叶,但见一只大虎匍匐在 小鹿身上。方临这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原来一看之下,正是方才受伤的瞎虎。想 来那瞎虎受伤非轻,却饥饿异常,听到幼鹿的哀鸣,忍痛前来觅食。不料瞎虎新败 气懦,伤痛又厉,虽将幼鹿扑倒,却无力将其制服。幸好幼鹿是被方临拴在树上, 否则恐怕早已逃之夭夭了。 方临调整鼻息,慢慢向前靠拢,先从腰中解下全部草绳,慢慢地放在老虎身侧, 老虎目不见物,加之与幼鹿搏斗正酣,血腥掩鼻,竟然未能发觉方临便在身侧,一 个劲地翻腾滚咬,片刻间,全身皆被草绳松松缠绕。方临看准时机,双手持刀,高 高举过头顶,认准伤虎后颈,全力一刀插下,刺入虎椎颇深。盲虎猛然间又受重创, 终于嗅到方临气息,颤吼一声,腾身直撞,面目狰狞地攻向方临。 方临只吓得神魂出壳,倒退滚爬,狼狈之极。好在伤虎脚下被草绳缠绕,奔出 半步便被拌到,而伤虎一击不中,不由虎心胆怯,虎威难再,转身欲逃,怎奈身上 草绳束缚,越挣越紧,随起随倒,难以动弹,加之虎颈受伤非轻,几番挣扎之后, 终于力所不支,抽搐几下,便告归西。 方临惊魂未定,不敢靠近,但见死虎许久不动,又远远投了几枚石块,仍不见 动静,方才挨到近处,鼓起勇气,以一脚蹬住虎尸,双手战栗地拔出匕首,瞬间一 股腥血喷涌出来,溅了方临一身一脸。事毕,方临越想越惧,坐在死虎旁喘息了好 一阵,才恢复力气下河清洗血污。待得上岸,方临睹到小鹿卧在地上哀鸣不起,身 上血迹斑斑,伤痕累累,心中不由不安,于是从破衣上扯下几条碎布,为小鹿裹了 伤,然后将鹿和野兔一起放回了山林。 死虎沉重,方临拖了一天一夜,方才寻到一处县城,此城不大不小,城门之上 书着“容阳”二字,想来是容阳城了。城中之人发现一个十来岁年纪的孩子,竟然 拉了头死虎入城,无不啧啧称奇,尚未到集市,便有人赶来寻市问价,方临也不讨 价还价,连皮带骨一并卖了药店,所得银两颇多,买了日常所需之物,又置了一套 冬衣,仍有富裕。方临素不积蓄,见日正中天,腹中饥饿,便来到了饭庄祭奠脏腑。 方临走了一夜一日,早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进了饭庄,一不问价,二不点菜, 将所有的钱往桌上一放,让跑堂的小二看着上菜。须臾间,菜上了一桌,方临也不 管色香味如何,随即狼吞虎咽起来。 容阳位于鲁中,城虽不大,却是东西南北交通所汇,此时正是秋后,贩粮运米, 买盐售布的商贾皆从此过往,一时间好不热闹。饭庄中天南地北的客人,南腔北调 地喧嚣着,有久别重逢的知己,有一见如故的朋友,有不打不相识的兄弟,更有冤 家路窄的同行对头……于是乎,有笑,有骂,有推,有劝,有吃,有吐,吵闹得好 像一窝麻雀,方临充而不闻,听而不见,埋头专心吃饭。 然而,不觉间,饭庄中忽然安静了下来,方临好奇地抬起头,却没有什么异样, 只见到对面桌上,新坐了一个人。这人身材颀长,眉清目秀,额高颧低,两鬓微白, 头戴一抹纶巾,身穿一席长衫,右肩处背个药箱,普通游方郎中的打扮。 但若仔细再看,却又不像,这人所着的长衫,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苏杭名贵 的绸缎,京师顶尖的手工,如若衣帽也似官阶分品,这套衣衫恐怕要算九九之数了。 而着衣之人,更是风度翩翩,气宇轩昂,虽年在不惑,但看上去却依然是浊世间一 位卓而不凡的佳公子。 然而,再一琢磨,却又不对了,这位“佳公子”身上的“华裳”,固然名贵华 丽,却打着无数五颜六色的补丁,大大小小,方方正正,重重叠叠,衣着的本色反 而不易见了。这也罢了,也许家道中落,富贵不再,也将就能穿,可更奇怪的是, 这些前后补丁所用的料子,竟然也同样是极品的丝绸。看着这些被剪成豆腐干形状 的极品绸缎,饭堂中的商贾们却感到自己的心也被碎成片片。 “这位……嗯……爷,您用点什么?”小二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人才好,但想 来叫声“爷”却总是不错的。 “小二,你们店里平日最贵的酒席,多少银子一桌啊。”那人问到。 “回爷,小店一向货真价实,童叟无欺,我们的‘南北全席’,天上飞的…… 啊是……小人长话短说,这‘南北全席’方圆百里闻名,却也是不贵的,只要您老 三十两银子……” 那人皱起眉头,道:“还有再贵的么?” “有,有,有……”,小二慌忙道:“您老真正是吉运通天,富纳百川,您老 要是应考,必然是高中头名;要是经商,一定是一本万利,要是……是,是,是, 小人没别的毛病,就是话多,改了一辈子了,可就是……对了,对了,又说岔了, 您老要是昨天到此,小店只敢收您三十两,您要多给,我们也没胆量多收。可今天, 不知道哪位英雄,从山上打了一只大老虎下来,那老虎一丈来长,两尺来高,白额 碧瞳,眼似铜铃,口若血盆,那虎尾一扫……哦,是,是,,小店买下了其中一百 来斤肉,其余的都让浮仙阁给买走了,那浮仙阁真正不讲道理,明明我们先到,却 让他们抢了大头……您老真是来对地方,您要是去浮仙阁,一斤虎肉怎么也得要您 七八两银子,您说黑心不黑心,歹毒不歹毒,要知昧心钱财赚不得,……是,是, 我们店铺虽小,却讲究缘分,重情守义,三十两的‘南北全席’,只要您再加五两, 那道‘龙虎斗’就给您改用真虎,只可惜没地给您找那龙肉去,不然龙腾虎啸,大 吉大利,可我们的蛇也是好蛇,刚从南方运来的‘青花大蟒’,一条七八丈长,比 小人腰还粗,那是……” 小二谈兴不减,那人却再也忍不打断道:“好!上菜吧” “好嘞!”小二仰头拉长声音:“贵客光临,‘南北全席’一桌……” “慢着”,那人忽道。 “是了”,小二转仰为鞠,“您还有什么吩咐?” “不是一席,这里所有的客人,每人一席,我请!” 一言之下,饭庄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刚刚小二说了个天花乱坠,哪一个听者不 是涎流三尺,如今有人请客酒席,谁管他是为了婚丧嫁娶,头七满月,纷纷遥相称 谢道贺,更有人要与他一醉千杯,当然他连酒水也请客的话。到是刚才口若悬河的 小二,一时间吃了哑药,想想这二十多桌,每桌三十五两,再加上酒钱,可就是一 千多两银子,这人岂非疯子?……就算他那药箱里全是银锭,也装不了一千两啊。 “怎么了,还不去准备!”那人道。 “这个……下店本小利薄,这个……” “是啊,本小利薄,现在我在这里请客,你的大吉大利岂非来了,还不快去。” “是,是,是”,小二不敢再,心中打鼓,见到方临孤零零的一个人,不忍又 问:“那位小爷一人一桌,是不是……” “照请不误,莫复罗嗦,否则我便去那浮仙阁请客,莫要眼红……” “是,是,是……”小二唯唯诺诺地退下,心想掌柜的偏偏今早出门,要是出 了什么岔子,只好自己担待,这可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知,今日是福是祸, 还未可知,不妨等会儿查查黄历,拜拜关公,祭祭灶王……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