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迷破 方临一个问题也答不出,只是道:“书是我爹爹的遗物,我不知道是哪里来的, 我不识的什么打狗棒,也不认得什么潇湘公子,我只有这两本书,别的什么都没有 了……你要是不相信我就杀了我好了,我也好去问爹爹个清楚……” 丐郎中微微一笑,道:“我确实怀疑过你,却也觉得你所言并非假话,那日在 南京城客来盈酒家,我用潇湘公子的故事试探于你,你并没有破绽;而且你也确实 不知这书的好处,否则你绝不会不练;但我仍有一个疑问不解……”,丐郎中俯身 靠近方临,紧盯着他的双眼道:“你如果真的不会半点武功,在服食了紫央丹之后, 应该不可能发作,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在服药之前,是谁教你的吐纳之法?是谁打 通了你的奇经八脉?……” “吐纳之法?……奇经八脉?……”,方临茫然道:“我不知道,我从来不会 什么吐纳之法……奇经八脉可以被打通么?我打通了?……” 丐郎中知他不会撒谎,不由有些失望,摊坐在椅上问:“你爹爹妈妈叫什么名 字?” “爹爹……爹爹叫方卓,妈妈……我也不知道妈妈叫什么名字,妈妈没说过, 爹爹总是叫妈妈‘绮儿’,而何别人说话就叫‘贱内’,‘内子’,所以……” 丐郎中摇摇头,似乎努力想着什么,却想不出。 “你爹爹妈妈多大年纪?” “我爹爹已经死了,我却不知道他们的年纪,他们从来不和我说”,方临见丐 郎中颓然的样子,不由说道:“但是爹爹死的时候年纪还不大,脸上也没有皱纹, 他剃掉了胡子,虽然下巴上有一道伤疤,却还是很年轻的……” “什么?”丐郎中闻言巨颤,失声叫了出来,双手扳着方临的肩膀,上下打量 着他:“你……你说他下巴上有一道伤疤,是……是在哪里,什么样子……” 方临被他一吓,不由说话声也颤了起来,还忙用手在自己下巴上点出位子,然 后道:“伤疤好长,有好多脚,好像……好像蜈蚣……” “是了……是了……”,丐郎中异乎寻常地兴奋:“你爹爹左足上,涌泉穴正 下方两寸是否有一个胎记,形似人目……” 方临点头承认。 “那你爹爹右肩神堂穴位置上,是否有一块铜钱似的伤疤……” 方临不住点头,却不明白丐郎中如何知道的这般详细。 丐郎中哑然半晌,仰天长笑:“是了方卓,方卓,我怎么会没有想到……”望 着满脸迷茫的方临,忽而会心一笑,目不转睛道:“像的,确是像的……唉!十七 年了……” “那时还没有你……”,丐郎中一边回忆,一边道:“我第一次和潇湘公子袁 佑见面,是在去往金陵城的路上……” 方临知道丐郎中又要将故事,于是坐在床上,静静地听。 “那是个春天……对,是春天!”,丐郎中望着窗外烂漫的桃花,道:“官道 上人很多,走路的,赶车的,坐轿的,骑马的,不一而足;但偏偏有人骑着一口大 青牛,招摇过市。那牛,本没什么奇特之处,只是在牛犄角上捆着两叠书,而牛背 上端坐一个青年,书生打扮,一边骑牛,一边看书;同时他背上还背着个书篓,里 面沉甸甸地,也堆满了书……” “是潇湘公子……”,方临问。 丐郎中摇着胡须道:“却不是他……”然后继续讲着故事:“这时,一位担担 子的老人,觉得非常奇怪,他走到那书生身旁,问道:”相公,你何以不把书篓放 在牛背上,那样你岂非轻松了很多……‘。骑在牛背上的书生一听,立刻从牛背上 跳下来,对那个挑担子的人鞠了一躬,道:“老丈所言极是,学生受教了!’……” 丐郎中见方临听得出神,又道:“当时路人都很奇怪,那读书人重回牛背之后, 居然还是自己背着书篓。于是好事的人问他:”你既然认为那个老人家说得不错, 为什么不照作呢?‘,读书人笑了笑,道:“这位兄台,我若置此书篓于牛背之上, 于我固然省力,于牛却并不轻松啊……’。读书人的回答,立刻惹来了旁观者的笑 声,纷纷告诉他道:”你自己被着书篓,分量却同样压在牛背上,那口牛一样受累 ……真是个书呆子啊……“ “你说那些人说得是否在理”,丐郎中问方临。 “确实有理”,方临肯定道:“难道书生不知?” 丐郎中笑着继续道:“大家都没有料道,那读书人也不着恼,合上手中书册, 对大家一辑手,笑道:”此担之重,在牛,牛荷之;在我,我荷之,而牛亦不免。 然则我宁肩之者,盖与牛同荷也,虽重,却无愧于心‘……“ 方临听不懂这些“之乎者也”,于是皱起了眉头。丐郎中见状,道:“书生的 话,许多路人也听不懂,却有个身着白衫公子朗声解释起来,他的声音不大,却很 好听:这位相公的意思是,这个书篓很重,若是让牛来驮,他自己便会很轻松;而 若是自己背,自己固然受累,牛也不省力,可他还是选择自己背着,因为这样的话, 他和牛共同负担书篓的重量,他会觉得问心无愧……” “这个说话的人……”,方临问道:“是潇湘公子?” 丐郎中还是摇头:“也不是他”,然后继续道:“众人听到他的解释,或点头 赞同,或摇头反对,笑骂着散了开去,而那书生谢了白衣公子后,也自走了……可 没走出多远,就听到身后百十来人拿着刀枪棍棒,驷马追来,吓得路人四散奔逃。 而那些人追上骑牛书生后,便收了缰绳,将他团团围住……” “这却为何?”方临问。 “我也觉得奇怪”,丐郎中继续讲着:“于是凑上去看热闹,而行人中有不少 胆大的,也一起凑了过来,其间也有那个白衣公子……原来,这书生居然是贼,前 日夜里,趁黑摸进一座庄园,将主人书房里的书全部偷走,还顺手牵了一头牛,连 夜逃到这里,却不料被庄园打手追上。 “偷书?”方临疑惑地问。 “确实如此”,丐郎中道:“而那读书人,居然也不否认抵赖,反而供认不讳, 将如何进庄避雨,如何见‘书’起意,如何偷盗,如何逃离,原原本本,绘声绘色 地描画了出来,逗得路人无不哈哈大笑,最后,他还狡词强辩道:”你家主人喜藏 书却不喜看书,在下喜看书却又无力藏书,于是乎如此这般,岂非正好……‘“ “这人只怕很有本事……”方临道。 “为何?”丐郎中问。 “他被别人围着,不但不害怕,还能娓娓道来,侃侃而谈,一定是很厉害的人”, 方临解释道。 “不错”,丐郎中继续道:“等到一动手,那些打手才知道,眼前那貌似文弱 书生之人,竟然武功了得,不一会儿,那些打手就都躺在地上嗷嗷乱叫,路人无不 目瞪口呆,好似看戏般难以置信。可就在这时,又有十多匹马赶来,众人以为又是 打手家丁,于是等着看好戏。可谁知,那些人弃书生不顾,竟然直扑在一旁围观的 白衣公子,速度之快,一看便是身手了得。” “白衣公子?”方临问:“他们是什么人,那白衣公子又是什么人?” “当时,我也不知他们何许人也”,丐郎中神情专著,好似又找回了些许少年 意气,道:“但看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样子,而白衣公子却惊惶失措,被他们追得好 不狼狈,于是我也禁不住血气上涌,提起葫芦,冲上去与他们厮杀起来……” “葫芦?”方临诧异地问。 “正是葫芦”,丐郎中道:“那时我的兵器是一把铁葫芦,平日里背在肩上, 兼作药壶……” “那后来怎样?”方临问。 “后来”,丐郎中捻须摇头:“除了我,读书人握着一柄玉尺,也杀了上去。 可来对方人手既多,功夫竟也上乘,我们三人左冲右突,耗尽气力,居然尤处下风, 眼看形势危殆……就在这时,我们眼前一花,一片青芒冲进阵来,那青芒忽左忽右, 飘忽不定,却又灵动异常,往往是我们三人哪边吃紧,它便飘向哪里,立刻,优劣 之势倒转……一片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后,对方皆倒地不起。而我们这才发现,那片 青影,居然是一位青衫,青巾,手持青锋宝剑的青年……” 丐郎中见方临双唇微动,欲言又止,笑倒:“不错,这便是潇湘公子——袁佑。”, 又道:“只见他回剑入鞘,笑道:”在下无能,还是逃了两个,好在还有满地活口 ……‘,这时,一缕猩红的鲜血,从潇湘公子颌下流出,我们才注意到他受伤不轻, 而他却毫不在意,谈笑自如,我身为郎中,不免骂了他几句,他也笑着认错,让我 医治……我这才发现,原来我们四人中,他的武功最好,却是受伤最重……“ “这又为何?”方临好奇地问。 “其实很简单”,丐郎中回答:“原来,除了攻击我们的十多人外,还有十名 好手在外掠阵,而那潇湘公子是打伤了其中八人,打退了两人后,才冲入阵来,为 我们解了围……而以潇湘公子武功之高,剑术之精,原本不会受如此重伤,只是他 不知对方底细,不欲杀人,只是以剑尖点人穴道,这才给了对方可乘之机……” “那……”,方临问:“那些人到底因何袭击你们?” “这却无人知晓了”,丐郎中笑道:“那些被点重穴道之人,个个是硬骨头, 任凭我们好言劝慰,恶言恐吓,都誓死不招,我们看他们也都是好汉,于是尽数放 了;而更可气的是那个白衣公子,竟然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追杀于他,当时我们不 知他是当真不知,还是隐秘不叙,反正也没有追问……不过后来,我们四个结成匿 名兄弟,才知道他果然不知,想来其中又什么误会,也未可知……” “你们,却为什么要匿名结交?”方临问。 “说也好笑”,丐郎中朗声笑道:“其实,你也该猜得到,那骑牛的,就是‘ 挂角’,后来别号‘一斗酒仙’;那白衣公子,就是女伴男装的‘玉衣’,后称‘ 吹萧客’;而我是‘悬壶’,也是‘不二郎中’;而袁佑,就是江湖上人称‘御剑 如风’的潇湘公子,只是当时,除了他那离家逃婚的未婚妻‘玉衣’之外,其余三 人都不认得他,也想不到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潇湘公子’如此年轻……记得,是‘ 玉衣’首先倡议匿名结交,而‘一斗’兄总是赞同她的,似乎袁佑当时也说这样结 拜新鲜有趣,于是,我们便在不知姓名的情况下,结称了生死‘兄弟’……想来那 时,书生意气,却也是可笑的紧……” 遥想片刻,丐郎中又道:“那一年,我们四人在南京客来盈结拜,各自取了别 号后,用‘鲈鱼四痴’的名号在江湖上闯荡了一年,一年之中,当真有趣,却也给 我们闯出了不小的名号,只可惜……唉,昙花一现……” 叹完,丐郎中深深地望着方临:“你也许会奇怪,我现在为什么会对你讲这些 ……呵呵,呵呵呵呵……袁佑,方卓;方卓,袁佑……其实,我早该想到,袁佑就 是方卓,方卓就是袁佑,而你的爹爹方卓……就是当年的潇湘公子……!” 丐郎中话未说完,忽然只见一条人影从床下窜出,寒光一闪,向丐郎中扑去。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