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峻困 “撑船?”方临不明白起来。 “对,是撑船”,五老摇着胡须道:“我在被……被困在这里前,是把撑船的 好手,大江大河,走得多了——方才我指点你的,都是撑船的口诀!” “撑船口诀,那和这鼓风箱有何关系?”方临问。 “关系可大!”五老轻松道:“我初来时,也似他们般蛮拉硬拽,却哪里拉得 动,拽得出——于是我便琢磨了,这一个人拉的风箱,和百十个人拉的风箱有何不 同?你可知道?” 方临摇头。 “想了几日,终于被我想了出来”,五老道:“这一个人的风箱,就好像一盆 死水,当然平静,若是搅动,也只是顺势而动,清楚明白;而这百人的风箱,却好 像大江大河,表面已然波澜不定,深处更是暗流汹涌,若是水面船多风大,水下暗 礁密布,孔穴广有,那水流就更难把握,棹舵就越难掌控……你可了然!” 方临点头称是。 “所以”,五老继续道,“这大风箱,就好比大江大河,而每一个推柄,就好 似一片小舟,小舟若想在江河上来去往复,就要顺着水流而行;而这推柄要想在风 箱中往复来回,同样,也要顺着里面风势而动——快慢缓急,皆不由己;停留进退, 只在顺逆,你明白了吧!” “原来这般!”,方临有些明白,却又问:“那若硬要自己用力,却又如何?” “自己用力,固然可以!”,五老想了想道:“就好像逆水行舟,不借助风力, 却偏偏要用纤夫,一样可以前进,但其中费力和省力大不相同;人力有穷,风力无 限,短程或可勉强,要是远路,若不想累死纤夫,就得花钱多雇,轮替牵拉,到头 来船行且慢,得不偿失……” 方临点点头,表示明白期间道理,却又皱眉问:“要将风箱中的风,鼓进火炉, 无论风箱大小,都要用力,而你用力少,别人自然要用力多;你借了别人的力,别 人更要辛苦,如此借力,岂非和偷盗一般?” “不对,不对”,五老也不着恼,解释道:“要鼓风吹火,自然是要用力,就 好像划桨撑杆,即便顺着水流,也是要出力的。只是会行船的人,出力少,而船跑 得却快;不会划船的人,任凭他废尽九牛二虎的力气,船还是不动,你可知道缘故?” “莫非他用力的方法不对,白费了力气?”方临猜道。 “这是其一”,五老道:“白费了力气,虽然无功,却也无过,就好像你第一 次拉推杆,用了大力,杆却不动一般;而你二次推杆,用力更大,却是蛮力,固然 推动了拉杆,却更加扰乱了风箱中的气流;就好像划船之人,用反了力道,以桨抵 消了水势,船虽然动了起来,却不是向前,而是向后。这非但无功,反而有过…… 这如此大一个风箱,如果大家能够齐心协力,以一个力道鼓动,则每人都省力得很, 费力既小,效果却好;但一旦有人蛮拉硬拽,无用也算他有功,要是反而将风箱中 气流搅得纷乱,我们懂得借风顺势的人,不但借不到他们的力,反而受他牵连,费 力更多。所以,不是我们借了他们的力,却是他们借了我们的力,这么说,你当明 白了吧!” 方临点点头,却问:“那他们——那些用力使强,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人— —难道他们诚心捣乱,不与大家合力一处,非要费力不讨好么?” “唉”,五老叹道:“却也不是,他们也想为大家出力,只可惜,这风箱如此 之大,或高或低,受力部位固然不同,个人用力大小各异;而风势却比水流更烦杂 无序,上清上浊,里热外凉,轮转不定,更甚江河。即便是我,稍有不慎也会乱在 其中,更不要说那些青年。我若乱了,无力强来,不过停下片刻,重找头绪;而那 些年轻力壮,血旺气盛的人,自然不甘停手,总以为以一人之力,可以掌控气流, 找回风势……可结果往往是,他们被累得筋疲力尽,而风箱内的风势依旧乱的一塌 糊涂,不可收拾……” “确是这般?”方临慢慢地明白了,却又问:“那你们何妨让他们歇了,只让 那些技巧纯属的人来鼓风?那样岂非更加省力?” “话虽不错,但却不可啊……”,五老苦着脸摇头道:“这里众人,哪个又是 心干情愿,只是受人胁迫,不得不为——别看这四周都是墙壁,但想来这里主人当 真无说不能,隔墙看物,顺风听声——记得以前曾有人染病,歇了两天,就别人拉 出去,再也没有回来;更有人别虏后,一边干活,一边破口大骂,第二天,便发现 七窍流血而死……所以,在这里千万不可胡乱说话,也自然没人干懈怠误工……”, 五老说着,却听他身旁之人,咳嗽得更加厉害,不由叹息一声。 就在这时,岩墙轰然作响,一门大开,日光射入,映得洞内甚是明亮,却听有 人喊道:“吃饭了,轮工……” 五老拉着方临,随大伙退了下来,而原本在下面休息的人,转而轮替。 “吃饭么?”方临问。 “吃饭”,五老回答:“吃饱后便即休息,直到深夜……” “我”,方临不好意思,小声道:“我想……解手……” “可看到那边墙角……”,五老用手一指,“那边地上有个凹槽,便是小解之 处,至于大解,要到洞外……”,五老指了指洞开的大门,道:“但此门一天只开 两次,一人只有一次机会,你要安排得当才行啊!” 方临小解之后,却无处洗手,偏偏大伙都是用手抓饭菜而食,不得以,只得在 身上胡乱擦拭便罢;而九窟十八洞的饭菜倒也不错,虽然滋味平平,却是有菜有肉, 而且量大油多,足够人人吃饱,只是大伙都不敢多吃,唯恐吃得越多,排泄越快…… 恍恍忽忽,不知多少日过去。 方临只记得洞门翕合,一日两次,偶尔水童出洞汲水,或许多开一次。每当洞 门打开时,洞中几十人轰轰而出,寻方便去了。方临若非急时,总是让五老去,自 己只是向洞外张望几眼,看看远山近树,朝云暮霭便罢;而五老则看出方临本是少 年心性,耐不得久屈于穴,却又能对自己礼让有加,不由心中喜爱,于是总是抢过 推杆,赶方临出洞,管你便与不便,活动一下筋骨总是好的! 未出过洞时,方临心中总是不解:为何无人在出洞方便时,乘机溜走……转念 一想,或者九窟十八洞守备森严,逃不出去。等待出洞一看,方临心中这才了然: 只见自己所立之地,本是一矮峰之巅,剑窟、火洞和风洞既凿在这山峰的洞穴里; 而小山四围,环绕的却都是悬崖峭壁:壁立千尺,尖耸如刃;巨石嶙峋,森然若鬼 ……仰头看,周山之高,飞鸟亦难越;俯身瞧,幽谷之深,落石而无声,好在这矮 峰还算平坦,三处峭壁外还余一处缓坡,平日里,方便之人总是蹲在悬崖边,面朝 内,臀就外,好让秽物坠到山下谷中;而那一面缓坡,草木丛生,其中隐约一条小 路,通到山腰。而令人奇怪的是,在缓坡的草丛里,总是卧着一头牯牛,也不怕人, 摇头竖耳地打着瞌睡。 又过了几日,方临拔送拉杆练得有了几分火候,虽谈不上驾轻就熟,却也赢得 了五老不少的夸赞;再加上右手的燎伤渐渐好了,于是算是满师,顶替了五老旁的 那个病号。次日,那病号便被人强拖出去,就再也没有回来,方临不由心中不忍, 却也无可奈何。 渐渐地方临发现,原来这里洞窟极多,除了自己知道的剑窟,火洞风洞外,另 有数洞隐秘其中,比如每日做饭送饭,监视监听,抓人送人,只怕都别有洞穴。而 在矮峰的一侧,半条钢索斜斜地插在雾中,想来是连在另一侧峭壁上,只是不知作 何用处,听五老道:早先曾有人试图爬过钢索,逃脱升天,没想到爬到一半便被阴 寒的山风,冻成冰块,果不其然地升了天……据说前几年,天气好时,还能看到那 块“冰人”在葱郁山色掩映下,闪闪发光。方临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显然,被困在 这里苦工的人们,是不敢再以身犯险。 方临摸摸捆在身上的竹筒,不由黯然,想到自己恐怕要终老在这山上洞中,不 知何时才能得脱,更不知能不能完成丐郎中的遗命……恍惚间,不由有想到父母, 想到箫音,想到小乞丐,以及大妹小妹,和秃头,灵猫,德能小和尚一干人等…… 方临记得,小乞丐——哨儿便是被“蛇信子”李无盐掳走的,李无盐既在此处,小 乞丐他多半也在这里,却不知道李无盐有没有难为他,丐郎中既然已死,或许他已 经被李无盐放了也未可知,但想到九窟十八洞的人,各个心狠手辣,心中不由也忐 忑起来。 这日,方临和五老正“悠闲”地拔送着推杆,洞门轰然开动,却是方才出去打 水的水童回来了。水童陪着琅琊子呆在剑窟,除了进出汲水时,平日里很难见到; 而水童汲水时每次都来去匆匆,看也不看旁人一眼。然而今日似有些不同,水童走 进来,放下水桶,有些神不守舍地往五老身边一坐,却对着方临道:“你怎么还穿 着衣服,不热么?” 他这一问,方临倒不好意思起来。若是寻常的处境,只怕害羞的反不是他;然 而,在这山洞中,气闷而燥,酷热难当,他举目四望,果然只有自己还着了衣衫, 别人赤裸惯了,早没了羞愧之心,反是他不肯解衣从众,被人耻笑不说,连自己也 觉得身上已经有了一股难闻的气味。 其实,方临并非不怕热。只是身上藏着丐郎中的竹筒,若是将衣服解个一干二 净,却将竹筒藏在何处……于是,种种闷热方临也只能忍耐,只不过,若是热得狠 了,方临就暗自打坐,偷偷吐呐片刻,便觉身上凉意自然而生,好不舒服。 “你倒闲,有空和我们掰扯……”,五老望着方临脸上尴尬,接过话头道: “今天撞了什么邪,不怕老妖精在里面等急了……” “您不觉得我今天有什么不对?”水童神秘兮兮地问。 “不对?”,五老上下打量着水童,觉得他今天似乎是有些心神不宁的样子, 笑道:“你小子还能有什么鬼样儿,从你第一天来,从我这儿学推杆,就是这副德 行……” “五老!”,水童不依道:“我没和您说笑,您仔细看看,我这印堂,我这两 眼,我这面色,这嘴唇,这……舌……头……,没啥不对吧……”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