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炼剑 方临不知自己猜得正确与否,但他知道一点,若是这团光芒不消失,只怕自己 只能一桶一桶将水背上山。如若这般,就算自己有这份力气扛,琅琊老头也没有那 分耐性等。 没有办法,方临收集起附近的碎石,堆成一堆,然后一块块扔将进去,指望能 将裂隙填平。然而碎石一堆堆被推了进去,可惜裂隙丝毫没有被充满的迹象。望着 渐渐偏西的日头,方临不由焦急起来,他起身再去搜寻,才发现附近一带的石块都 被自己捡光了。 无奈之下,方临拢聚了些枯枝败草,覆盖再裂隙之上,但点点幽光还是会从枝 叶的缝隙中透出;方临想了想,又掘了些泥土,一泡尿和成稀泥,将裂隙和枝草厚 厚地盖了——终于,不知是鬼火,还是冥光的蓝焰被压在了地下。方临再去牵牛, 牛也不再倔强,只是在经过裂缝时,还是有些犹豫……但终于,在方临的驱策鞭挞 下,这八桶凛冽的山涧溪水,好歹被他在日落之前,填满了水缸…… 在回来的时候,方临自己的所见一五一十地告诉五老。五老皱起眉头却也没什 么说法,只是让方临自己小心,这些日子要多留心山中的异常。方临点头称是,又 问起原来那个水童的下落,五老却叹了口长气,只是嘟囔道:“化了……这么好个 娃儿……还是化了……没了……” 方临见五老神情异样,也不好再问,只得独自回到剑窟。剑窟炎热难耐,方临 不再逃入水缸,他思量,井水尤不可掺,更不要说他满身臭汗了,于是静坐吐呐, 运起功法来! 其实,他却想错了。要知琅琊子舍井水不用,而用山涧之水淬取宝剑,因为井 水,涧水水质不同,井水性温,质钝且柔;而深山涧水,性冽,质锐而坚,聚天地 灵气,蕴草木精华,是制炼宝剑的必须。而汗水溶入涧水中,对其水质并无损害, 反而加入些许盐分,更加有利于宝剑锋刃的成型。这一点,方临也是后来才明白— —那时,他发现剑窟中那个黄橙橙的淬化池,其中所盛的液体,居然是山洞中几百 人的尿溲后,这才悟到其中原由…… 这是后话,暂且不表。却说方临每日汲水,虽然辛苦,却也没有出什么纰漏; 而琅琊子每日只知打铁,其中一件精品,日炼三次,每次必反复敲打,然后用山涧 溪水淬取;而其他或刀,或枪,各种兵刃不一而足,都是一日十炼,十炼而成,每 次烧炼,仅仅四五次锤打。而那十炼的兵器完工后,琅琊子都像杂物一般,它们扔 入淬水池一角。一次方临大着胆子,从中抽出一把刀来,却是把锋利异常宝刀…… 方临用力一挥,刀尖便插入岩壁中,好似切豆腐般容易。 方临不仅心中凛然,“这十炼的宝刀便如此厉害,而那一把琅琊子每日只炼三 次,而每次都千锤百锻的兵器,却又将如何,莫非……”,方临心道:“那就是父 亲曾经对他讲过的——百炼神兵!” “这怎么可能……”,方临记得父亲明明说过,古时炼钢百次,而成神兵的百 炼之术,早已失传,“难道……父亲却是错了……”,方临不由地想。 想归想,方临也不敢断定这是否传说中“百炼纲成绕至柔”的奇术,但他发现, 那还不知是剑是刀的铁胚,每被锤炼一次后,琅琊子便用锤柄,蘸取大锅中银色的 液体,在地上划上一道,方临凑到近前数了数,却已经三十多炼了! 再仔细观察琅琊子炼器,那神兵固然每日只三炼,然而每一炼的时间,都超过 其他“普通”兵刃的十炼,内容不但繁复,而且变化无穷,其中技巧,更非寻常铁 匠可比。 譬如今日。 方临还睡眼稀松,琅琊子却已经从专供他休息的密室石门中走出。甫入剑窟, 他既拿起尚未锻造完成的神兵,随即按动机关,在“剑窟”两个大字旁,开启一扇 巨大的天窗,窗外一片红云瑞霞,正是朝阳。只见琅琊子将那块锻料举起,迎着红 霞,仔细端详了半晌;然后又将它半没在水缸中,略加敲弹,随着一声脆响,观察 水波振荡产生的涟漪……最终,似乎满意地点点头,眼神中精光烁烁。 检视完毕,琅琊子用铁钳夹了锻料,走到一排大坩锅旁,这排大锅在火洞一侧, 半埋于地下和墙壁中,而其附近丈许之内是剑窟中最为酷热的地方,一旦靠近便会 焦人皮肉,燃人毛发……是故,方临平日尽量远离,即便靠近,也是须臾便回,绝 不敢作片刻停留。而琅琊子此刻,却杵在大锅旁,揣摩不定,犹豫不决……片刻间, 方临就见他身上白烟浮起,空气中似有焦味。 几翻犹豫,琅琊老人终于将锻料埋入金液,取出后,锻料表面立时被镀上一层 闪闪的金色;接着,金灿灿的锻模,又被琅琊子置入旁边一锅黑漆漆的液体里—— 方临曾闻其味道,知道那是一锅滚沸的火漆——等锻模出锅,原本夺目的金略微黯 淡,不如方才灿烂。 等火漆冷却后,琅琊子又将锻料送入闪着青芒的大锅,镀上一层青色后,再次 将锻料浸入火漆;最后,锻料又在另一口大锅的黄色液体里转了一转,再以火漆裹 封——如此三镀三封,琅琊子才小心翼翼地将锻料送入火中烧炼。 但见这被三镀三封的锻料,乍入火洞,洞中火势立刻翻腾,伴劈劈啪啪的响声, 似爆竹迎岁般,间或一股浓烟从中透出,方临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猜想是最外一 层火漆,已被烈火焚化。接着,浓烟散迸,火洞中不再是烈火熊熊的红色,而是黄 光大作,黄白色的光映得剑窟内景物分外柔和,好似灯烛甫明——片刻时间,黄光 由弱转强,又由盛至弱。等到黄光熹微而灭,琅琊子将锻料从火洞中取出,置于案 上,开始锤锻。 方临放眼看去,一柄大锤在琅琊老人手上,上下翻飞,画起一个个圆弧,时而 大圆,时而小圆;时而正圆,时而扁圆……而由其敲打的位置不同,力度各异,温 度先高后低,质料内厚外薄,巨锤的动作也时刻不同,或点,或滚,或砸,或拍; 或轻啄,或重敲,或慢击,或疾锻——期间响声快慢有秩,高低起伏,顿挫抑扬, 令方临觉得无比奇妙。 “原来锻造铁器也是这般神奇!”小时候,方临家旁也有个铁匠铺,其中一老 一少,师徒二人,记得年轻的铁匠常常挥锤如挥镐,打铁似打桩,声音尖锐嘈杂, 让人听来好似脏腑皆震,很不舒服;而年老些的铁匠,挥起锤来则有序有点,声音 响脆,却不狂躁,父亲曾夸到:此巧匠也。 可比起琅琊子,方临直觉那些铁匠都好似门外汉。琅琊老人挥锤,如翩翩在舞 ;锤声咚咚,虽在闷室,却清鸣如钟;虽在近前,却悠扬深远,让人有击节欲舞的 感觉。而琅琊子神情恬淡,自然而然间,看不出丝毫焦躁;一举一动更是浑然天成, 方临看了片刻,已然分不出是他的手臂在挥锤,还是巨锤在自己在飞舞,只觉得浑 然一体,那巨锤宛然有了生命,或者根本便是琅琊子的一节臂膀。 而琅琊老人的脚下,更是让人眼花缭乱。分明他围着铁案石台旋转,疾如风送, 轻似烟飘,不知什么时候却又立定不动,任凭大锤上下前后摇摆,而老人脚下似磨 盘,似生根,岿然不动…… 方临看得目不转睛,知这神技如斯,却已非一个“巧”字所能涵括,隐隐觉得, 这既是打铁的绝技,又似一门极高深的武功。 又过得片刻,锤声终于停下,被敲打得怪模怪样的锻料,经缸中涧水一淬后, 重新被投入火洞销炼。与方才相同,一股浓烟后,火洞里再次光芒大作,只不过这 一次不是黄白之光,却是青白之气,待青白之气歇,锻料又经琅琊子锤炼,淬火后, 再入火坑。 “首是黄白光,黄白光去,青芒次之;青芒盛过,这番……或许应该呈现金色 ……”,方临暗中猜测。果不其然,锻料投入火洞后,片刻间一片金光大盛,映得 剑窟中有如藏金阁,棱棱角角,点点滴滴,全似黄金铸造…… “啊”,方临终于明白,暗骂自己愚蠢,莫非那锅中的金色液体便是黄金,却 又为何水一般地流动。方临想了想:“冰何其坚硬,遇热便化作水,只怕那些金子 银子,被加热后也会化水……如果金色的便是黄金,或者那银白的便是白银,可那 黄色的,青色的,或紫红,或灰白的液体,又是什么?” 方临正自思考着,那件锻料今日三炼已毕,丐郎中将淬过水的锻料,举在眼前, 仔细端详。方临也抬头去看,只见锻料上折叠敲打,满是花纹,花纹清晰整齐;而 花纹下,隐约幽光濯濯,一闪既逝。琅琊老人点点头,露出了恐怖若鬼的笑容。 “打水……”,琅琊子放下锻料,又开始锻造寻常兵器,并喝道。 方临哪儿敢怠慢,于是匆匆汲水去了。 如此又过了十数日,琅琊子每日三炼其铁,工序还是一般,但三镀三封的用料 却必不相同。方临不知其故,但想到丐郎中每次配药之时,也是根据时辰,地点, 潮润和药草质地不同,而在同一方药中,配给不同的药量。用药打铁虽不相同,但 道理相通。 明白了这一点,方临更是发现,琅琊子每日淬火时选择的水缸也不相同,想必 虽然都是深山寒涧,但在剑窟中存放的长短不同,和火洞间的距离不同,水质也因 此各有差异。于是,方临每在汲水后,都是留心记忆,一改早前将新水平均混入旧 水的方法,而将放置相近,存放时间相同的水合并在一缸,用腾出的空缸陈放新水 ;有时,甚至将过于陈旧的涧水倒掉,拼着多挑几桶水来! 这一切,琅琊老人看在眼里,既不干涉,也不嘉许,平日里对方临依旧不理不 睬,但支使他干活时,却不再喝来呵去,声音也柔和了不少。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