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摧残 读到这里,方临不忍心再看下去。这怎么可能,一寨寨主怎么能如此对待一个 女人,而且是自己的女人,难道他没有廉耻么,没有血性么,没有母亲,没有姐妹 么!方临的气愤,几乎令他无法思考,他努力不在脑海中想象当时情景,似乎任何 一丝遐想,都是对云姑的亵渎! 方临不知自己还该不该看下去,他几次想将卷帛重新卷起;但最终,还是没有 付诸行动。他想到云姑既然留下了这卷帛书,而且还是拿指血写成,那么,她就一 定希望有朝一日,会有人看到它,耐性地聆听自己的讲述……于是,方临选择了继 续。 根据云姑所说,在之后一年中,她就再没有穿过一件衣服,每天夜里,寨主都 会将她叫到身边,像畜生一样玩耍羞辱之后,甚至不再看她一眼,便将她赶走。 渐渐地,云姑肚子大了起来,寨主这才破例为她带来了一套衣服,更明白地告 诉她,这仅仅是为了保护胎儿! 婴儿在啼哭声中降临人间,寨主很喜欢这个孩子。也许是因为爱屋及乌,虽然 孩子已经生了下来,但他并没有再次逼迫云姑一丝不挂;相反,一天,寨主给他带 来一个玉簪,便是云姑当年上山时被搜去的那枚。云姑很惊讶,她不知道寨主为什 么会一直留着它,现在更还给自己,但她肯定,寨主并不知道这是当年薛诚送她的 订情之物…… 就这样,大概是看在孩子份上,寨主派人送了更多用品,大到衣橱书柜,小到 胭脂花粉……有许多次,云姑午觉之后,都会发现自己的屋里多了些什么,或者是 窗台上多了一盆不知名字的花;或者在墙上,挂上一幅不知从哪里强取豪夺的字画, 云姑去问附近的人,这些到底是谁送来的,却没有一个敢回答她。 随后,寨主每天留在她房间里的时间就更长了,常常是一整夜,甚至一整天, 当然,云姑知道这并不妨碍他手下下山勒索抢夺,打家劫舍——而对于寨主越来越 奇怪的表现,云姑只是把它们当作他新的游戏。 然而,一切在云姑第二次怀孕后,变得不同起来。首先,山主竟然特地下山抢 了两个黄花闺女,自己碰也不碰,却关在云姑房里,说是给她作丫头;接着,云姑 发现,所有人看她的眼神都不同了,而且都改口称她为“夫人”——“夫人”,云 姑只有苦笑,这世界上,有被丈夫扒光了衣服,呼来唤去的“夫人”么?于是,云 姑还是让大伙儿叫她“云娘”,却没有一个人敢;最后还是一个七八岁孩子,童言 无忌地叫了一声。但从此之后,这个孩子就再不会说话了,听说是不小心,错喝了 哑药;再后来,云姑又听说,寨主一个亲信,在背后说云姑长的风骚,结果山主一 怒之下,当着山寨所有人,将他活活剐了,而他的妻子儿女一个个被扒光衣服,在 操场上曝晒而死……云姑心想:只怕是那个倒霉亲信,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听到 了什么不该听的,不但自己送命,还秧及了家人。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一日里,寨主居然兴高采烈地跑到她房中,不顾她 身怀六甲,抱起她抛在空中,吓得那两个抢来的丫头脸都绿了;更可怕的是,寨主 事后居然扇了自己两个嘴巴,骂自己糊涂,还给云姑陪了半天不是。云姑只能想, 恐怕是上一个孩子已经被他“玩”死了,否则他怎会如此在意这一个…… 然而,她猜错了,那天晚上整个山寨热火朝天,喜庆非常。云姑略一打听,这 才知道寨主带着大家,诡计奇兵,竟然以一当十,打败了朝廷十二万大军,光是战 俘就杀了三万。听说一时间举国大丧,连皇帝老儿都亲自披麻戴孝,连下了三份罪 己诏…… 于是乎,晚宴之上,寨主许她出席,并破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一片震耳欲聋 的笑骂声,吆喝声,猜拳声中,云姑只想哭,她腹中孩子还没有降生,孩子父亲就 杀了那么多人,背了那么多阴债……然而,也有一件让她高兴的事儿,她平生第一 次见到了自己孩子,他不到两岁,居一个劲地乱喊“妈妈”……云姑噙着泪水,不 敢作声,直到寨主将孩子抱在她腿上,逗道:“重光,好孩子,叫妈妈!” “妈妈……”,孩子幼稚嗓音,让云姑高兴得几近晕倒…… 第二个孩子又顺利降生了,是个女孩,寨主给她起名叫“回鸾”。那一阵子, 寨主心情出奇地好,一天夜里,云收雨毕,他居然咬住云姑耳朵道:“等我当上了 大将军,我就让你披凤冠,坐花轿,明媒正娶……”,云姑当时只当他在说笑,回 答道:“那时候,你却让两个孩子穿什么,坐什么?”然而事后云姑才知道,原来 皇帝当真暗地里派人招降他,可惜当她知道这件事儿时,谈判已经破裂,二十万大 军已经在北京城外整装待发,信誓旦旦要将剿灭闽州匪患。 那些日子里,寨主神情阴郁,云姑不敢多说,只是整日和孩子们在一起,担心 有一天,自己会失去他们……这一天,寨主神情黯淡地告诉她:“二十万大军,已 经将山下团团包围,而且闽越一带,还有十万大军蠢蠢欲动……”,说完便一言不 发,云姑支开了丫头和孩子,为寨主斟了杯茶。可寨主猛然站起,屏退了所有随从, 拉着云姑就往山里走。 好熟悉的道路,好熟悉的草木,五年之前,就是这条路,将自己推入深渊;五 年后,又是这条路,云姑不知道会通向哪里……薛诚,一个已经好陌生的名字,又 浮现在她脑海中,痛……除了痛,全身上下,她不知还能感到些什么! 寨主走得很急,丝毫不理会云姑身上被荆棘划破的衣衫,和刮破的皮肤,日落 时分,他们终于来到那个山洞,和五年前相比,山洞大了不少,一缸缸宝物和食物, 也已经运了进来,巨大石门已悬在半空,似乎随时可以切下来,斩断洞里和外界一 切联系……但所有这些,云姑都没有在意,在她眼中,只有薛诚——一个背弯腿瘸, 满脸皱纹,满头白发的薛诚! 看到这里,方临才明白,原来自己所在的山洞,就是当年盗匪头头,为了躲避 朝廷二十万大军所挖掘的藏身洞。难怪里面有这么多珠宝和食物。现在,方临知道 了那场战斗以土匪失败而告终,于是不得不佩服寨主“狡兔三窟”之策。“但……”, 方临想,“那个寨主带着手下离开这里时,为什么不带走这些金银珠宝呢?” 空想自然没有答案,方临只得继续读下去。 那日,寨主很忙。云姑继续写道:他忙于检察石窟内各种机关环节。云姑想, 他本不必带她来,带她回到这里,恐怕是想证明给她看:你未婚夫还活者,我没有 食言;亦或者令她好好看看现在的薛诚,好让自己死心塌地作他“夫人”。 云姑来到薛诚身边,岁月,似乎比斧凿更锋利,更无情,将她眼前人,雕琢得 让她无法辨认。这次,薛诚终于看到了她,看了一阵,浑然无知地一笑,接着木然 向黑暗中走去。 云姑就这样望着他,似乎期待他回头,期待他认出自己,叫出自己名字,然而, 一切都沉默在一片黑影中……忽然,一个包着布片的石块,从黑暗中,无声无息地 滚道云姑脚下,云姑心中惊疑,是薛诚……是他么?云姑看了眼寨主,见他丝毫没 有注意自己,于是弯下腰,匆匆捡起石块,拆下布条,只见布条上赫然八个红褐色 字迹——“玉簪同水,朱王投金”。 “玉簪同水,朱王投金”,方临默念了两遍,丝毫不知其中涵义。再看卷帛, 果然云姑也十分费解。正当云姑愣神时,薛诚目光呆滞地从黑暗中走出,夺过她手 中布片,重新捆扎在石块上,然后将石块轻轻送到暗河水面上,一送手——石块带 着布片无声无息地沉入了水底。干完这些,薛诚又抓起斧子和凿子,开始一声声敲 击着岩壁。 那一夜,寨主没有到云姑房间。而云姑也无法入眠,就着夜色,她来到山顶, “玉簪同水,朱王投金”这八个字不断折磨着她。她想破了头,却依然毫无头绪。 “不行”,云姑站起身来:“他一定想对我说些什么,所以……我要去见他,一定 要去!”想到这里,云姑再无犹豫,可当她准备离开时,却惊骇地发现,远处山下, 一片片灯火掩映,无边无际,几将远天照耀得有如白昼——这就是二十万大军,云 姑想,附近的村庄只怕又在劫难逃了! 从山顶下来,顺着她只走过两次,却又无比熟悉的山路,她来到了那个洞穴。 洞穴中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声音。提着灯笼,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怎么没有人, 反而是滴滴嗒嗒声响成一片,几乎盖过了暗河中的水响。 云姑很奇怪,她慢慢前行,忽然觉得脚下有些粘腻,她将灯笼放低——却看见 了自己的脚,那是一双红色的脚,脚是红色,鞋是红色,整个地面都是红色的,红 得那么阴郁,那么诡秘,那么妖艳,那么酣畅淋漓——是血! 云姑大叫一声,随即一股腥臭排山倒海似得向她压来,让她无法呼吸。云姑勉 强站着,因为不敢倒下;手中的灯笼勉强提着,因为她惧怕黑暗。灯光驱散了黑暗, 却映出一片猩红,殷殷稠血仍在流淌着,泡沫洋溢着粘腻,顺着血水看去——一具 具尸骸堆砌在一起,每个尸体上都只有一个伤痕——碗口大。血液,不断地从伤痕 里涌出,一滴滴,一滴滴落在另一具尸体上,流到地面上,最终流入暗河中! 云姑想要呕吐,她明白,寨主已经杀了这里所有人,那他呢,他有什么理由还 活着。云姑清楚地知道寨主的手段,任何人如果知道他的秘密,无论是多么重要, 多么亲信,他都会不择一切手段,将之杀了灭口——更何况是一个非亲非故之人, 而且是他“夫人”的未婚夫呢!云姑绝望了,她居然相信了他,相信他会遵守诺言, 那是多么可笑啊,他——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匪首,一个食毛茹血的魔头,他怎么会 将自己性命交到别人手上——谁能保证薛诚不会出卖他,将这个洞窟泄漏给朝廷大 军……云姑知道,即便是她也不能保证。 这时,山洞外有传来一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人来了”,云姑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害怕,在这个尸体如山,血流漂橹的山 洞里,她真希望能看到一个活人;可是她又害怕,要是寨主知道她竟然敢一个人, 偷偷跑到这里会未婚夫,只怕他会扒了自己的皮,做成皮袄——云姑清楚地知道, 这样的皮袄,他收藏了不只一件。 这时,洞外传来“轰轰”声,来人竟然关闭了洞窟的外门,随着外门的关闭, 那人居然在低念自己的名字。 “寨主!”,云姑两腿一软,跌坐在血泊中。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 他在这里发现自己!”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