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困惑 然而,三个月后,方临这才发现,“遣气”的功法竟然如此艰难。整整三个月 的时间,他才刚刚将“天门”泥丸的遣气之法掌握,如此算来,要“遣之七窍”, 岂非还要等上两年,更何况“七返七还,九转九易”的法门极为繁琐,而“七门” 都是大穴,决不能有丝毫马虎大意,否则一个疏忽,只怕又要重蹈“走火入魔”的 覆辙。 如此这般,日复一日,月复一月,年复一年…… 每次李无盐等人前来聚会,方临便作一个记号,到今天正好是第十五个! 方临不知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竟然长出了胡须,而头发更是长乱得好似女鬼。 而这些年来,李无盐的日子却似乎越过越好了,每次聚会,奉承她的人也更多,而 那些溜须拍马的言语,也变得更加肉麻。方临无心探究她们谋划所谓的“大事”, 也无心旁听他们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于是,他依然在练他的“遣气”。 “七返七还”,已经练毕:“九转九易”,还差最后一“转”和最后一“易” ——方临将体内最后的真气,全部集中在“七门”,然后运起心决,打开“七门”, 缓缓地将真气被挤出门外。 在散功时,会遇到不同的阻力,各脉有各脉的艰涩,各“门”有各门的阻隔, 要顺其自然,一气呵成;却又不能硬来——行不通时要“转”,出不去时要“易” ……有时,越是畅通无阻的脉络就越是死路;而看似无路可通之处,稍加耐心,略 一转易,却又柳暗花明,霍然开朗——当然知易而行难,要学会这“七返七还”、 “九转九易”,方临少不得要大吃苦头,好在方临并怕吃苦,有时,恍惚间他似乎 又回到了剑窟中日以继夜地抽拔风箱,只不过这次他是以自己的身体为“风箱”。 事不同而理通,方临渐渐悟到,原来拉风箱的技巧,居然在这里也能适用—— 顺其自然,随机而动,因势利导,不逞不逆……找到了这些窍门,方临练功的速度 益发快了起来,然而,时至今日,才终于修炼到最后一个“转、易”。 好在方临有得是时间,“转”了又“转”,“易”了再“易”,终于把最后的 真气,从不同的“门”送出…… “成功了!”,方临如释大负,兴奋之余,却觉得体内一片清虚,人也轻飘飘 得没有力气——他站起身,走到暗河之畔,准备洗个脸,却发现水中的倒影,居然 是一个他不认识的人。 “胡子,居然比爹爹还长!”,方临哑然失笑,“随它去吧,反正没有人能看 见!” 接着,方临走到那块大石边,运气全身气力,双掌拍了上去。 “果然”,方临想:“丹田内空空如也,居然连一丝真气也没有了!”,而大 石也果然——一动不动。 记得在修炼遣气之初,方临虽然再也无法将大石击碎,但每次他全力发掌,都 可以将这块大石推滚出十步的距离。 然而—— 半年后是七步…… 后来只有五步了…… 一开始,方临还以为是自己长了个子,因为每一步的距离增大了,所以步数才 会减少…… 可是再后来,大概是两年光景,还能推出三步远。 一年前,一步。 半年前,只有几寸了。 三个月前,勉强能将大石推翻…… 一个月前,大石还很合作地晃几晃…… 而如今,大石纹丝不动,默默地宣告着方临“遣气”成功。 “这就是练武?”,方临这几年来一直很诧异:“真气积蓄起来似乎很快,但 要遣散干净,居然好难!现在似乎散干净了,而我也和一个练武前再无差别,而在 山洞中练武几年来,唯一的成果恐怕是——用手打石头时,居然感觉不到疼痛……” 记得书上最后,有几句好像诗一样的话: “心通自然万法通,心静自然万法灭 内养形神除嗜欲,外修静定身如玉 炼精化气气化神,还虚合道亦通元 动静浑融神气忘,无象之象势翩翩“ 方临不明白这些话的涵义,原本以为将这本“虚碧凝华”练成后,自己或许就 能领悟之中涵义,然而,在已经没什么可以再练的现在,他还是不明白,也许—— 他这辈子也不会明白!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方临决心重练“虚碧凝华”。 第一篇是“澄气”,而今的他,再也不是十五岁的弱冠,于是,他不得不加练 这一章节,可是——他经脉中还有气可以“澄”么? 澄气练了半个月,没有什么效果,于是,“养气”、“藏气”、“导气”、 “凝气”……一篇篇文字,一段段功法,对方临而言,轻车熟路——仅仅半个月的 时间,方临已经再次完成了“凝气”,可是—— 没有任何一点真气可以在体内畜留! “为什么?!”,方临十分气恼,可偏偏无力抗拒,每当有一点真气在体内积 聚,还没有等到他去“养”,去“藏”,去“析以阴阳”,去“凝入气穴”,所有 的真气便都自然而然地滑出“七门”,于是丹田中再次“至虚极”,而方临也不得 不“守静笃”…… 如此一个月下来,徒劳无功,方临想要放弃,可放弃练功的话,在这山洞之中, 他还能做什么?大约四年了,百无聊赖的洞穴生活中,他唯一能够作的事儿,只有 练功,反复练,来回练,从早到晚,不离不弃。可是一旦不练,还有什么可以作? 回忆?回忆什么?一次次与亲人离别的苦楚? 做梦?梦又在那里?望着四周牢笼般的墙壁,方临发现,如果他还有梦,那么 梦也在这山洞之外。 其余,云娘的血书他已经看了一百一千遍,他几乎可以倒背如流;而“玉簪同 水,朱王在金”的哑谜他也猜了千万遍,答案总是一个——猜不到。 所以,方临虽对之不再寄托任何希望,但他没有放弃练功,就像他没有放弃生 命那样。 然而,方临自己并不知晓,他每一份努力都没有白费,从始至终,他的身体, 都在不知不觉地起着变化。 虽然洞中光线昏黄,但方临多少还是发现了些不同。 他的身材变高了,原本合身的裤子,现在已经遮蔽不住膝盖;原先流浪和劳作, 在他的皮肤上留下的纵横伤疤,也渐渐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细嫩的新皮;因为 没有阳光,皮肤显得异常白嫩,而他的头发和胡须却依旧乌黑,甚至比以前更黑, 这让方临诧异不已;除此之外,他眼前的一切,似乎变得更加清晰了,原本只有就 着夜明珠金黄的光芒才会显现在岩壁上的隐秘的地图,如今方临在任何光线下,哪 怕是站在洞穴的最远处,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而原先在暗河中一闪既逝,动作快 似幽灵的白鱼,此刻在方临的眼中,似乎也只是在水中闲庭信步,每一枚鳞片,每 一根触须,甚至嘴唇每一次翕合,无不尽收眼底…… “的确不同了!”,只是方临并没有太在意,甚至当他发现,原本一身瘦小却 坚实的肌肉,居然也松弛下来,他也只是想:“在洞中住得太久,只怕会变得越来 越胖。” 然而,他没有胖起来。非常奇怪,他试过几个月暴饮暴食,没有胖起来;而接 下来的几个月中尽量不吃不喝,却也没有瘦下去——他的身体似乎被别的什么影响 着,支配着,协调着……不吃不觉得饿,不喝不觉得渴,不睡觉也不觉得困倦—— “我怎么会变得如此迟钝?”但他并不知道答案,他只是好奇,好奇之余他认 定:“大概——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吧!难道这就是——长大了!!”,方临一边捋 着自己的胡须,一边揣测。 “既然——长大了,那我该作些什么呢?”方临一边练功一边想,然而,答案 很简单,他什么也不能作,在山洞中。 “无论如何,我都要出去!”方临下定决心。 但如何出去,他一直没有想到办法,直到——那一天。 这一天,又有脚步声从头顶传来,对此方临早已经见怪不怪,“——是李无盐!”, 方临仅仅凭借脚步声判断出。 然而,今天的李无盐似乎有些不同,因为在她的身畔,还有一个脚步声,声音 很轻,轻得几乎没有声音……方临一直不能证实自己是否当真听到了这个声音,直 到…… “师父”,李无盐恭敬道:“就是这里了!” “嗯”,一个听起来并不苍老的女人道:“这儿么?唉!琅琊子……他是什么 时候死的!” “李无盐的师父——难道,她就是丐郎中所说的‘毒手嫦娥’?”,方临不由 心头一震,取出收藏了多年的丐郎中的遗物,紧紧攥在手中,心中混乱地想:“我 现在该不该喊叫,如果她听到我的声音,没准便会命人凿开山壁,救我出来;我亦 可将这竹筒交给她,完成丐郎中的临终遗愿!但是……”方临又想:“如果李无盐 发现这个山洞,同时也发现这个山洞的秘密,那么,我听了她那么多次密谋,她还 会让我活着出去么……不,她一定会杀我灭口的,我……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是的, 一定会有的!” 于是,方临下定决心,决不呼救。 “回禀师父”,李无盐回答道:“三年八个月前的一次地震,剑窟中琅琊子和 窟中其他人都未能幸免,被困死洞中……” “是这样!”,师父点点头:“那么说是嘉靖三十二年秋天的事了吧!” “请师尊恕罪”,李无盐跪下道:“这九窟十八洞禁止使用山外年号,这个— —嘉靖三十二年——是与不是,弟子不敢说谎,着实不知!” “起来吧!”,师父道:“我却也忘了,这只怕也是你们那个老夫人的命令吧!” “是!”,李无盐小心作答。 “她还在外云游么,是否回过?”,师父又问。 “不曾回来!至今仍在外打探那和光同尘珠的下落!”,李无盐回答。 师父点点头:“不过一颗珠子,何必如此兴师动众……不过也好,倒是让天下 多太平了三十年……” “是,师父!” 二人且走且说,沉默了片刻,又听师父问道:“无盐啊,这里便是剑窟了吧!” “是!师父”,李无盐道:“这里便是当年琅琊子炼剑的剑窟!” “唉!”,师父叹了一声,便不说话了,而两双脚步在方临头顶来回绕走了几 圈,才再次停下。 “师尊请坐!” “好!”,师父坐下后又问:“无盐啊,你入这九窟十八洞已经多少年了!” “回禀师尊,至今年正好二十年整……” “二十年了!”,师父感慨道:“可惜还是一事无成……” “弟子无能,请师尊问律责罚!”,李无盐再次跪下来,诚惶诚恐地请罪。 “起来吧,我并不单单说你一事无成”,师父叹道:“你们山主不也一事无成, 而这九泉下的琅琊子,岂非更是一事无成!” “是!”,李无盐不知师父此言何意,不敢妄言。 “为何如此蹊跷!”,师父问道:“山中地震,别人都无恙,却偏偏震死了琅 琊子,这是为何!” “启禀师尊!”,李无盐回答:“师尊有所不知,一来并非只有琅琊子一人殉 于天灾,蚁窟采金洞洞主屈大阳亦被埋在地洞中,未能幸免;而这剑窟,久受烈火 烘烤,质地不坚,枯槁薄脆,是故一震既塌……” “原来如此!” 方临在下面听得牙齿紧咬,恨不得大声驳斥,却也还是忍住了。 “那如今你们山中一应兵器,都从何而来!”师尊问道。 “回禀师尊,琅琊子虽陨,但山中尚存了不少兵刃,还可供数年之用;而若有 短缺,皆从东瀛购置!” “什么?!”师尊沉沉地问:“你说你们向倭寇购买兵刃?” “师尊恕罪,我们每次都是和来朝的日本使臣秘密交易,从东瀛本岛购置兵刃, 绝未向倭寇购买过一刀一剑,若有欺瞒,请师尊降责!”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