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下大势 日历天文年间,是年春,名义上的美浓国的领主齐藤龙兴,利用散落各地的浪 人势力,集自己统辖的部队,内外夹击,一举攻下了其父齐藤道三的居城稻叶山城, 真正接管了整个美浓国境。其父齐藤道三切腹自杀,龙兴自立为大名。消息传至京 城,天皇与摄政将军竟然不致一词,任其自立。自此天下大哗,各地大名愈发不可 收拾,各地战乱更是频繁。 然而据闻,美浓国最大的浪人势力蜂须贺家族,不知什么原因,并没能参予义 龙父子之间的争权战争,而是保持了中立的态度。义龙大怒,欲发兵征讨,后因国 内民众内乱,自顾不暇,此事暂且搁置了下来。 此事现今历史书籍中确有记载。如此大好时机,蜂须贺族略有所动,必可立下 大功,为齐藤龙兴所用,全族俱为武士,光耀无限。史学家百思不得其解,是何故 使蜂须贺全族按兵不动,坐失良机。览卷众人,心中当自了然,厉抗年纪虽小,却 凛凛有丈夫风范,只言片语间展我中华男儿磊落风采,此是后话。 从蜂须贺村逃出来的厉抗和日吉丸,策马奔得十数里后,便就弃马步行,转入 大道又行了数里,便到得一处小町内。日吉丸尤自不放心,在町内购了些食物,不 做停留,和厉抗一路南下,远远的逃开,不让蜂须贺小六找着。 待得二人听闻得消息时,已是身处在尾张国境清洲町内的一个小酒馆里。 厉抗问道:“奇怪,为什么蜂须贺小六不去助那义龙?你不是说他的计策很妙 么?” 日吉丸将手中的清酒一口饮尽,笑道:“这还想不明白?定是你说的那些话让 他没去助义龙。” 厉抗道:“可是那时他可气得要砍了我啊。” 日吉丸道:“蜂须贺虽是勇夫,却也颇有头脑,你说的话不无道理,他定是事 后想来,觉得此事行不得。龙兴今日可杀其父,明日必可杀非亲非故的蜂须贺小六。 这样的主公,还是不帮的为妙。” 厉抗抓抓脑袋,道:“这个……我倒没想这么远啦。我只是觉得,如此做太也 无良。哪有助子杀父的道理。” 日吉丸一边倒酒一边道:“行了,事情也过去了,不再去说他。现下咱们不用 担心蜂须贺小六了,应该去哪里?也得计议计论了罢。” 厉抗眼望了街道上来往的人流,问道:“这都到尾张了吧?” 日吉丸道:“对啊,咱们晃了一个大圈,又到尾张来了。” 厉抗道:“我想家了,想我娘了,还有前田利家……这都出来好几年了,荒木 城离这不远,咱们是不是回去瞧瞧?” 日吉丸笑道:“就你最孝顺,就你会想你娘。我也正想着要回去瞧瞧,只是咱 们出来这么些年,什么本事都没学成,算来连浪人都不是,哪里就有脸回去?” 厉抗摇摇头道:“我娘是绝不会笑话我的。她只要看到我平平安安的,还长了 这么高的个儿,一定欢喜坏了。”一面说,一面脸上露出笑来,似是想到母亲见到 自己时的情景,一拍桌子,大叫道:“对,就是这么说,我要回家去。” 日吉丸眼见得周围的客人都诧异的望过来,忙将激动得站起的厉抗拉坐下,道 :“好好好,回去便回去,大呼小叫的,空长了这么大个,行事还和小崽子一般。” 厉抗不好意思的笑笑,重又坐下。然心中念及便要归家,一时抓耳挠腮,哪里 坐得安稳。 正自商定了就要起身,只见得酒馆的老板娘满脸笑容的迎到门外,故作娇媚的 声音传来:“哟哟,尊贵的武士大人,一定是刚刚练完骑射路过,就到小店里喝杯 清酒,滋润一下嗓子吧。” 门外一个清朗的声音传来:“也好,就到这里喝杯清酒,再回城去复命不迟。” 话音落处,走进来一名年轻的武士。 厉抗二人一路来怕被人认出,穿了普通的农民衣裳,用斗笠将剃成武士头的脑 袋遮住,此时压低了斗笠偷偷看去。只见那武士身材高大,衣着华贵,举止若定, 神色不若平常武士般的趾高气扬,却自带着三分的傲气。他进店来左右看看,见没 有什么特别的人,便就独自一人站定在正中的桌子旁,老板娘早已过来将干净的桌 椅再擦拭一遍。 厉抗看了两眼,便就低了头自顾喝酒,日吉丸直直的盯着那武士看去,忽然轻 噫一声,那武士耳力似是极好,马上转过头来,看向这边。 日吉丸不避不让,自抬了头与那武士目光相接。那武士盯着日吉丸脸上仔细端 详得一便,忽然面露笑容,便就站起。 日吉丸大喝一声:“看什么看?小崽子输了还不承认。” 厉抗正自低了头喝酒,耳听得日吉丸没头没脑的来这么一句,心中愕然,抬头 看时,那武士早到了身边,只听他也大喝一声:“你使诈,你才是猴儿崽子!” 厉抗心中似被一根丝线扯了一下,忽的提了起来。这些话语,他与日吉丸自小 打闹时说得惯了,便就只前田利家一人知晓。耳听得那武士喝出这么一句话来,他 脱口而出:“犬千代……前田利家?”。日吉丸早已与那武士大笑着抱在一起了。 这武士正是前田利家。自十四岁初阵杀敌之后,这些年来随军征战,勇猛杀敌, 累计战功,现为织田信长麾下枪兵队长。因其作战勇猛,枪术精湛,多被人夸誉为 “枪之又左”。织田爱其勇猛,令其转居自己的本城清洲城内,参与会议。前田利 家随即举家从荒木城搬迁至清洲城,为了方便照料,也将厉抗母亲接至了清洲町内 居住。三人幸得于此处相遇,免了厉抗空跑一趟。 三人就便挤在一桌,边饮边聊起来。旁人几曾见过尊贵的武士大人与粗陋的农 民挤在一桌饮酒,好奇的望上两眼,被前田利家怒目一瞪,忙低了头,不敢望过来。 厉抗与日吉丸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争着说自己这些年在外的情况,日吉丸口齿 便给,厉抗哪里争得过他,后来也就不说,和前田利家两人微笑了听日吉丸一人叙 述。日吉丸直讲得口沫横飞,眉飞色舞,每到精彩处,厉抗虽亲临其境,尤自紧张 起来。 后来说的在蜂须贺村中经历,前田利家方才恍然大悟,连连夸赞厉抗,并道: “平的做法极对。若依了日吉丸,此时只怕我们便要兵刃相见了。” 厉抗与日吉丸对望一眼,都不解其意,同声问道:“怎么?” 前田利家道:“齐藤龙兴所杀的,不光只是他的父亲,还是我主公织田信长的 岳父;他所夺的,不光是美浓的领土,还是我主公应得的嫁妆。我织田家与齐藤家 早因此事而势不两立,若你们真成了齐藤家的武士,你我相见,便不能再当朋友咯。” 日吉丸呼了一口气,道:“蜂须贺小六提到这事的时候,我怎的便没能想到这 一层呢?”连呼好险。 厉抗问道:“那你们织田家,怕不就要和齐藤家开仗了?” 前田利家奇道:“你们俩出去这么些年,怎的连现今天下的情势都搞不清楚?” 日吉丸道:“怎的不清楚?四处都乱成一团啊,到处都是大名在开仗嘛。” 前田利家喝一口酒,持了竹筷,在桌上虚划:“现今天下大乱,最聪明的便是 在京都的三好长庆,他仿中华三国曹操故事,控制了天皇和将军,想要挟天子以令 诸侯。”竹筷蘸点清酒,在桌上右边一点,接道:“东边,甲斐的武田信玄和越后 的上杉谦信,为了争夺远东霸王,一直在交战,听闻那边是乱成一片。” 日吉丸接口问道:“‘甲斐之虎’与‘越后之龙’?” 前田利家点头道:“没错,这两个人是有这个称号。”然后压低了声音道, “这两位大名听闻极会带兵打仗,我曾听主公说,若这二人能和解,合兵一处,那 么天下必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 厉抗从未曾听闻这些事情,听得兴起,忙接着道:“东边说完了,其他地方呢?” 前田利家竹筷一点左边,道:“西边种子岛那里,听闻是几家大名各自为政, 互有攻守,除了大友家略是强盛,倒没有什么出名的人物。但是这里,”说着将竹 筷一点中间,“中国(非指中华)一带,最近有一位大名迅速崛起,名叫毛利元就。 听闻得他三个儿子天纵奇才,却各不相让,后来毛利元就便将三子叫到身边,给予 一人一支竹箭,命其折断。” 厉抗接口道:“一支竹箭很易折断的。” 前田利家点头道:“是的。之后毛利元就再将三支竹箭合在一起,又命其折断。” 厉抗道:“三支……我没试过,若发狠力的话,也许可以折断也未可知。” 日吉丸哈哈大笑,拍着厉抗的肩道:“知你气力大。那毛利的意思,是叫他三 个儿子团结起来,便如三支合在一起的竹箭那样,不容易被人折断了。” 厉抗哦了一声,前田利家接口道:“正是这个意思了。”手中竹筷再移向中间 一点,道:“这里,便是齐藤龙兴的美浓和我们织田家的尾张,过去小田园那边是 北条的领地。夹在小田原和尾张中间,骏河的今川家,是当今天下兵力最强盛的大 名。” 日吉丸点点头,道:“怪不得织田不敢去打齐藤,原来是顾忌今川。他有多少 兵啊?” 前田利家摇摇头道:“不知道,号称十数万众。” 日吉丸伸伸舌头:“乖乖,全天下的人都被他抓去当兵了吗?那你织田家有多 少兵?” 前田利家苦笑一下,轻声道:“三千不到……” 日吉丸与厉抗失声惊呼:“啊……这,这也太悬殊了吧?” 前田利家点点头,虽有失意却带着自豪的语气道:“虽然我主公被世人称为尾 张的大傻瓜,但却用这三千不到的兵力,连克北海道、鸣海、小牧田等城,尽得尾 张领土。我主公雄才大略,有岂是那些凡夫俗子能够预见?”忽的眼光一亮,道: “日吉丸,平,你们两人为何不出仕我织田家,与我一同征战呢?” 日吉丸摇摇头道:“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哦?我们一没本事,二没身份,要当 武士,怕比登天还难了去。” 前田利家道:“不会的,主公颇有些喜我。我现下就入城去,面见主公,推举 你二人,一定可以成功。” 日吉丸喜出望外,起身道:“我和你同去。投靠大名,成为武士,是我日吉丸 一生的梦想。” 厉抗也站起来道:“我,我只想先去见见母亲,其余的事情,以后再说不迟。” 前田利家点头道:“正是这么说,平的母亲又聋又哑的,一个人住着着实可怜, 是应当先去看望一下。” 日吉丸此时心情激荡,哪里等得及了,定要和前田利家先去。无奈下,前田利 家指点了厉抗路径,自带了日吉丸去了。 厉抗独自一人向母亲居所行去,虽从前田利家处得知母亲身体安好,然而多年 不见,心中自是忐忑不安。慢慢行到住所前,见得大门虚掩,敲了一敲,口中叫道 :“娘,孩儿回来了。”随手推门进去。 屋内物见虽然简朴,却收拾得干净,摆设与普通日本民家自不相同。厉抗自小 便见家中如此摆设,知是母亲按中华民居格局布置,心中温暖,又再呼喊:“娘, 孩儿厉抗回来了。”他眼见得身边没有旁人,此时便用中华的语言叫唤。 只听得内堂一声呼喊,张新梅夺门而出,见着厉抗时,站定了不动,嘴角颤动, 说不出话来,眼中的泪竟自流了下来。 厉抗几年不曾回来,眼见得母亲竟自如同老了十来岁般,鬓间白发自生了出来, 眼角隐见了皱纹。心知母亲这些年独自一人,虽有前田利家照顾,总不如自己尽孝 膝前,心中悲苦,凄叫一声:“娘!孩儿不孝!”。扑的跪倒。 张新梅眼见得孩儿平安归来,长得颇有其父模样,心中欢喜无限,念及自己飘 泊异域多年,终是熬得儿子长大成人,既悲且喜,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抱着厉抗哭 个不住。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