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瑞雪兆佳 冬天终于来了。 中华大地宽广辽阔,盛夏时节南北各处俱是炎热。然而一至寒冬,其地越是往 北,越觉寒冷。宋书妤幼年时身子虚弱,在浙江时也只需着一件棉衣便能御寒。然 而塞北不同江南,不然也不至被称为苦寒之地。尚才初冬之时,宋书妤便已抵受不 住寒冷,加穿上了厚厚的羊皮棉袄。厉抗身体强壮,这样的冷天虽在日本时不曾遇 着过,但也相去不远,倒也不觉怎样。 祖祖辈辈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寨中的牧民早已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冬天。 秋天准备下来充足的粮食和草料,足以让他们安心的过冬。待到大雪下来后,他们 还可以到山上去捕些野兽回来。这样,便能过得更舒服一些了。 努尔哈赤却不这么想。瑚齐寨实在是太小了些,修不了房建不起屋,眼看隆冬 将至,大家却还是只能住在帐篷里。更重要的是,瑚齐寨虽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毕竟只是一个寨子,比之城市大是不足。 若能有一座城,该有多好…… 努尔哈赤略有些烦闷地坐在自己帐篷前,看着寨中男女老幼三三两两的闲坐。 难得见着些太阳,寨中众人都从帐篷里走出来,享受冬日里难得的温暖。 数月里厉抗连着训练骑兵,身心俱有些疲累,正自贪睡,却被宋书妤死拖活拽 了出来。想到自己忙了训练,确是多时不曾陪伴宋书妤,厉抗只得爬起身来,随了 她走出帐篷。 宋书妤打扮却有些不同。长长的头发束起来扎个髻子,身上一套长衫外只罩了 件羊皮坎肩,用草绳结束得齐整了,显得英气十足。厉抗瞧她圆圆的面上被冻得通 红,不由得略有些心疼的道:“只穿这么些儿,却不冻么?” 宋书妤微微一笑,吐吐舌头道:“像你这么子包成个狗熊样的,身子怎么舒展 得开了?你可知道我这些时候都在做甚么?” 厉抗抓抓脑袋,道:“我不知道。” 宋书妤道:“你真是个大狗熊,笨也笨死了去。这些时候趁了你们训练,我自 己慢慢读那《纪效新书》,倒还学了不少东西。” 厉抗喜道:“是么?那可好。我不识得上面的字,只怕自己将元帅爷的心血就 这么埋没了去。却没想到让你来学。” 宋书妤笑道:“只是元帅爷里面有好些东西太过博大精深,我一时半会想不到, 只捡了些简单的学了学。一直没功夫演练,这时正好趁了你闲下来,我把这几套拳 教了给你罢。” 厉抗奇道:“教给我做甚么?你学会不就成了么?” 宋书妤道:“那当然不成。这书是元帅爷传了给你的,自然是想让你来学。只 是你不识得字,我才想了这么个笨办法,自己学会了再转教给你。若是你不学,那 我学来做甚么?” 厉抗抓抓脑袋,面露难色道:“我只怕我自己学不好,那时候元帅爷传了我一 套拳,我至今都不曾学得会,再要学这书里其他的东西,只怕更是难学了。” 宋书妤笑道:“咱们先从简单些的学起便是了。这一套叫‘太极’,最是简单, 我先来教你。”说着在空地上摆个架式,便就演练起来。 戚继光在登州传了这太极拳法给厉抗后,厉抗一直不曾领悟得到其中精髓,后 来事情接踵而至,更不曾有闲暇静心揣摩,几乎都已忘却了。这时听宋书妤提起, 不由得心下暗暗发笑,这太极拳博大精深,宋书妤竟然说最是简单,却不知自己曾 见戚继光亲手使来,若是等下宋书妤演练有错,自己必要好好嘲弄她一番。 阳光暖暖的洒下来,宋书妤沐在暖阳中,沉心静气,身形缓缓展开,将戚继光 晚年所创的这套太极拳演练出来。厉抗越瞧越是惊讶,宋书妤架势宽舒,动作圆润, 双手自然舒缓,竟同戚继光那晚演武一般无二。寨中众人见宋书妤操练武术,慢慢 围拢过来,连远远坐着的努尔哈赤,目光也被吸引住了。 三十二势太极打下来,宋书妤缓缓收住势子,笑盈盈的冲厉抗道:“怎样,很 简单吧?” 厉抗道:“这……这……,你怎地学得这么快?” 宋书妤奇道:“这有甚么?这虽然是套拳法,但是意境却同我们衡山剑法一般 无二,都是将求以柔克刚以弱胜强,又有甚么难处了。” 戚继光这本《纪效新书》,内中所载大部分武学,俱是收集整理江湖上各门各 派武学而成。而这套太极拳法,也是戚继光综合各派技击精髓所创。厉抗恍然大悟 道:“怪不得你一学便会,我却一直不明所以。” 宋书妤吐吐舌,笑道:“那是因为我比你聪明,大笨熊。”牵住厉抗的手道: “过来,我来教你,这套拳很是简单的。” 厉抗笑道:“这拳法元帅爷曾教过我来,只是现下我早忘了套路架式,你还得 从头教我才好。” 宋书妤拍手笑道:“忘了最好,忘了最好。” 厉抗奇道:“甚么叫忘了最好?” 宋书妤道:“这套拳最是重意不中形的,你若能忘了套路架势,随意而发,对 手便不能知道你下一势要如何运转,自然是斗你不过了。” 厉抗抓抓脑袋,皱眉道:“这道理说来不错,只是若是没有套路,却不曾了一 顿乱打了么?” 宋书妤不耐道:“唉呀,这一时我也说不上来。不如这样,你挥拳过来打我, 我用这套拳来挡驾,你瞧着看能不能明白。” 厉抗摇摇头道:“不成,你现下身子还弱,我拳头又重,若是不小心打着了你, 那可不妙。” 宋书妤眼角一翻,笑道:“好啊,瞧你打得着我么?”右手一挥,圈了个半圆, 便向厉抗胸前击来。 厉抗向后一退,笑道:“我不同你打。” 宋书妤跟前一步,道:“我偏要你打来。”口中说话,手上并不稍停,右手顺 势回转,左掌已跟上击出。厉抗微微一笑,又向后退开。 围拢过来的族人见宋书妤招势圆转舒展,而厉抗只一味躲避,纷纷叫囔起哄。 努尔哈赤远远的笑道:“大哥,他们笑你没用。哈哈哈哈。” 厉抗笑道:“我……我怕打着她。唉哟……”他说话间身形略慢得一慢,被宋 书妤偷空欺身近来,在肋下点了一指。这一下出手不重,却点在肋间软肉上,厉抗 只觉酸痒难当,不由得叫出声来。 宋书妤笑道:“活该,瞧你不还手。” 厉抗见宋书妤背了手似笑非笑的站在阳光下,面上因运动而变得红通通的,瞧 来刹是惹人,自己心下不由得一荡。笑道:“好啊,瞧我饶不饶你。”踏上一步, 伸手便向她抓去。 他这时出手,也只是当同宋书妤玩闹一般,手上并不曾使力。宋书妤微笑不避, 足下马步站定,右手挥起,在面前划个半圆,瞧准了厉抗来势,正搭在厉抗小臂上。 厉抗手腕一翻,便来擒她右手。谁知宋书妤手腕一翻,去势不停,右手勾了厉抗的 小臂一划,竟将厉抗的手臂推了开去。 这一势同戚继光演武时一般无二,厉抗不由赞道:“好太极!”跟着左手握拳, 当胸直取宋书妤。他眼见宋书妤顺了自己的拳势拨打,便取直拳,暗道瞧你怎么划 得动我这当胸一拳。 宋书妤左手划起,迎上厉抗来势,厉抗暗暗一笑,拳上略加了一分力,打定主 意,便是让她抢到手腕,也绝不让她销掉自己的拳劲。 只听得宋书妤轻轻一笑,左手在厉抗拳上一搭一带,顺了厉抗的拳势再一扯。 厉抗身不由己,被她扯得向前冲出。宋书妤身子一侧,让在旁边,脚下轻轻一伸, 在厉抗足下一拌,把个厉抗高大魁梧的身子直直的摔在地上。 周围的族人哄然大笑,纷纷叫好。厉抗爬起身来,拍拍身上的泥土,叫道: “好厉害,好厉害。” 宋书妤歪了脑袋,得意地笑道:“知道厉害了罢?还要来么?”似乎是厉抗向 她挑战,被她略施惩戒,而不是她逼了厉抗交手一般。 厉抗笑道:“那日危急关头见元帅爷以寡敌众使出这套拳来,只觉软绵绵的似 乎全没些力道,不想原来他是借力打力,这太极拳法实在是……”说到这里,忽地 停了下了,半张了嘴,竟如痴了般一动不动。 努尔哈赤远远的瞧着有趣,早已靠了近来,这时笑道:“大哥,莫不是那一交 跌得傻了么?”。宋书妤微笑不语,歪了头瞧着厉抗。 厉抗猛地一拍脑子,叫道:“我明白了,借力打力,便是如此了!” 宋书妤拍掌笑道:“好了好了,你终是明白了。” 厉抗连连拍掌,手中比划,叫道:“是了,是了。我这么打来,你顺了我的拳 力这么一转,便将我带到一旁。我这么直直一拳,你便再我拳上加一个力,反而带 得我跌了一交。那上泉信纲断我手臂时,也是借了我自己的气力,若不然,他一拳 之力又哪里有这么大了?是了是了……,我却这时候才想到。” 宋书妤笑道:“若不是我跌你这么交,你怎能明白?来来来,让我再跌你一交。” 跃起身来,几步抢上,又是一拳向厉抗击来。 厉抗侧身避过,正要还手,宋书妤第二击又到,厉抗堪堪让开,第三拳跟着又 到面前。这几下连击毫无花巧,竟是直来直去,一时搞了厉抗一个手忙脚乱。宋书 妤手中不停,嘴里指点道:“瞧准了拳势,顺力拨打便是了。” 厉抗略一凝神,瞧准了宋书妤的来路,沉身塌腰,右手圆转舒展,缓缓向宋书 妤划去。 “啪!”就在厉抗出手之时,宋书妤已一拳打在厉抗胸前。厉抗讶然停手,道 :“这……这……,你太快了。” 宋书妤哼了一声,骂道:“你这个大笨熊,谁叫你这么慢慢出手的?” 厉抗抓抓脑袋,道:“若是不慢,还是太极么?” 宋书妤双拳挥动,连连打在厉抗胸前:“你这个大笨熊,谁说太极就一定要慢 了?” 厉抗道:“这……这……,可是你和元帅爷都是慢慢打来,并不曾见你们快过 啊。” 宋书妤一个白眼翻来,道:“那是教你啊,当然是慢慢使来。若是对手快,你 还是这么慢慢吞吞,却又有甚么用?‘快慢由心,进退自如’这八个字都不懂,你 真真是笨死了啦。”说着又是一拳敲在厉抗胸前。 厉抗这才恍然大悟,笑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头先想的全都错啦。” 宋书妤道:“你明白了这个意思,其他便都好办了。不论对手如何,你只须记 得将自己招势顺了他的力道,或卸或带,他打不中你,你自然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厉抗点点头道:“现下明白了些了,只是若要熟练,怕还得多加演练才是。” 宋书妤道:“这个自然,不然要你这大笨熊学会这一本书,却不知要到甚么时 候去了。” 厉抗抓抓脑袋,道:“这个……你学也是一样啊。” 宋书妤瞪了厉抗一眼,道:“自然不一样……。来,咱们再来练。” 厉抗正要说话,只听得寨子外面一声吆喝,一人一骑直闯进来。众人回头看时, 见是费英东从马上翻滚下来,几步跑到近前,喘了口气,大声说了一句话。厉抗宋 书妤听不明白,努尔哈赤听了他的话,点了点头,吩咐几句,便有几人接了命令, 各自去了。厉抗凑过身去,问道:“甚么事?” 努尔哈赤道:“和我们结盟的兆佳城城主李岱来了,要商议些事情。” 厉抗道:“甚么事?” 努尔哈赤道:“不知道,不过应该是些好事。咱们这些几位盟友中,便只他同 尼堪外兰最近,我嘱咐他一有尼堪外兰的动向,便来报我。这次他亲来,必是有大 事了。大哥你同我一道去接他,瞧是些甚么事。” 厉抗摇摇头道:“算了,我就不去了。一来我听不懂你们说些甚么,翻译起来 太也麻烦。二来我也不懂这些东西。” 努尔哈赤点头道:“既是这样,那我自同他商议,若要大哥相帮时,大哥可万 万不要推辞啊。” 厉抗笑笑道:“兄弟间莫说这话。”转身与宋书妤自回帐篷去了。 兆佳城城主李岱整整在努尔哈赤帐篷了呆了半日,方才告辞离去。李岱一走, 努尔哈赤立时派人请来厉抗,厉抗见努尔哈赤面露喜色,不由也露出笑容,道: “怎地?当真有甚么好事么?” 努尔哈赤点点头,笑道:“好事,天大的好事。李岱刚刚得到情报,尼堪外兰 将图伦城中兵马尽数调走,转到东面去进攻刚刚被李成梁打败的叶赫族去了。” 厉抗啊了一声,道:“叶赫族,不就是咱们救过的那三个人么?” 努尔哈赤点点头,道:“不错。叶赫被李成梁灭掉了精锐部队,正是疲软之时, 尼堪外兰必是想浑水摸鱼,一举夺了叶赫的地盘。” 厉抗奇道:“即便如此,你却为何如此高兴了?” 努尔哈赤笑道:“他会浑水摸鱼,我却不会了么?趁了他将兵马调走,我要夺 了他的图伦城!” 厉抗一拍掌,叫道:“好计!攻敌不备,趁虚而入!” 努尔哈赤笑道:“兵贵神速,咱们现下就去。” 厉抗讶然道:“怎地?就以我们这十三骑去么?” 努尔哈赤点点头,毅然道:“如果请求其他盟友发兵相助,只怕图伦城打下来 也不能归咱们自己所有,必被他们分了去。我们若是没有城,根本发展不起来,难 不成真靠了十三骑打天下么?” 厉抗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光我们十三人,真能拿下一座城么?” 努尔哈赤道:“怎地也要赌上一赌了。这次天纵奇缘,若是不敢一拼,以后咱 们也不同谈甚么报仇了。” 厉抗叹口气,道:“既是这么,那现下就召集兄弟们吧。” 努尔哈赤点点头,携了厉抗走出帐篷,大声呼唤数语,寨中众人立时响应。厉 抗数月的训练在这时见到了成效,不消片刻,额亦都、费英东等人便结束停当,整 装待发了。 宋书妤悄悄把厉抗扯到一边,问明情况,听闻得厉抗即将出征,当时便流下泪 来。她从不曾上过战场,然而也知道战阵之间最是危险之处,厉抗虽然身经百战, 却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定要同厉抗同去。厉抗却哪里放心让宋书妤跟随,好说歹 说,柔声安慰了一阵,这才哄得她略略安心下来。 便在此时,努尔哈赤一声冲天努吼,引发得其余骑兵同声呐喊,厉抗眼见众人 士气如虹,心知出征的时候到了,再不犹豫,披上盔甲,从宋书妤手中接过竹杖, 翻身上马,随了众人直冲出去寨去。 多时不曾再上战场了…… 厉抗心中感叹万分。在日本时,自己身为武士,上阵杀敌是为本份。回来时受 戚继光重托,本想为国为民立一番功绩,谁知天不由人,竟让自己成了一名反贼。 而现下呢?为了努尔哈赤,在这塞北的万里黄沙中与异域的敌人拼杀,却又是为了 甚么?厉抗没有答案,也找不着答案。或许自己身来便注定了要一身在马上拼杀, 直到被人刺下马去,才能停下来吧。 努尔哈赤抬起头来,看看天色,道:“天暗下来了,要下雪了。” 厉抗抬起头来,原本晴朗的天空不知几时布满了乌云,黑压压的迫在人的头顶 上。努尔哈赤喝道:“咱们加快脚程,赶在敌人知道情报之前杀进城去,今夜便能 在城里喝酒赏雪啦!” 众人纷纷呼声应合,打马更快。 厉抗低头瞧瞧自己右手断去一截的尾指,忽地有一种感觉,仿若时间又回到了 数年之前。那一次也是这么的策马狂奔,也是寥寥数骑如同赶死一般的冲锋陷阵。 自己跟随主公织田信长,在漫天的大雨中创造了桶狭间奇袭的胜利。那时的自己, 年轻气盛,只知勇往直前。而现下呢?自己年岁渐长,虽已懂得思考,却依然只是 一介勇夫,依然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那一次的奇袭,取得了全面的胜利,最终开 创了主上织田信长“天下布武”的局面。而这一次呢?是否也能取得全面的胜利, 并由此开始努尔哈赤争夺天下的战争道路呢? 十三铁骑飞驰过平原,跨越过丘陵,直向北,向着空无守军的图伦,直冲而去。 若能顺利的冲入城去,必能在居民中制造极大的混乱,在没有守军的情况下,混乱 的居民绝对没有任何的抵抗能力,到那时,奇袭图伦便会如奇袭桶狭间一样,被人 们传诵,直到永远。 桶狭间奇袭时天降大雨,令织田信长能够从容发动奇袭,取得最终的胜利。而 现下天降大雪,是否也可以从容发动奇袭呢?厉抗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策马狂奔。 努尔哈赤再次高呼:“图伦城便在不远,加快脚步,咱们进城!” 越来越像了……这种感觉。在临近敌人前,主上是怎样做的?厉抗自问。忽地 心中一动,一勒马缰,喝道:“停下了!” 在经过了数月的训练之后,十三铁骑已对厉抗的命令形成了敏感,翻译兵不假 思索的高声翻译,其余众人一听之下立时勒马停步,几乎在同一时间站定不动。 努尔哈赤奇道:“大哥,怎地?” 厉抗道:“在进攻前先休息一下,保持人和马充沛的体力,同时派出斥候,打 探最终的情报。”在桶狭间奇袭之前的最后一刻,织田信长便是这么做的。也正是 因为这么做了,所以他赢得了战斗。 努尔哈赤点点头,道:“大哥懂得比咱们多些,便听大哥的。”转了头道: “费英东,你为人谨慎,去前面探探。注意,图伦就在前面,可别让里面发现咱们 了。” 费英东点点头,打马走了两步,又站定了想想,终是弃马步行,绕过一个小小 丘陵,消失不见了。 努尔哈赤笑道:“大哥太谨慎了些,你瞧现下天色渐暗,再奔一阵便就全黑了。 咱们趁黑冲入城去,便是有些小守兵,也绝不是咱们的对手。” 厉抗看看天色,确是越来越暗,不由笑道:“可能是我太过谨慎,只是小心些 总没坏处。待费英东一回,咱们便可开始攻城了,只是……”话未说完,只见费英 东从丘陵那一边一下跃了过来,一路狂奔着回来了。 努尔哈赤笑道:“怎样,我说了没……”一眼瞧见费英东面色惨白,后面的话 也说不出来了。 费英东没有辜负众人对他投来期待的目光,颤声道:“敌……敌人,很多,就 在丘陵那边,正在埋伏……没有发现我……” 果然是奇袭!不过是针对努尔哈赤的奇袭!努尔哈赤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跟着 厉抗也想到了,其余的骑兵,便是连额亦都想到了。多么完美的一个计划,多么可 怕的一个计划。努尔哈赤只觉得背上冷汗直流下来。 “不好!”明白过来的努尔哈赤忽地叫道,跟着又想到可能会被正在设伏的敌 人听到,不由得伸手捂住自己的嘴。 厉抗道:“怎地?” 努尔哈赤面色泛白,颤声道:“瑚……瑚齐寨,完了,完了……。” 李岱用假情报诱使努尔哈赤亲率寨中仅有的十三骑兵直出,那么瑚齐寨中便成 不设防的局面。按照他们的计划,自己等人应该会在图伦城外被尼堪外兰截杀,而 李岱则极有可能偷袭瑚齐寨。两面夹攻,全族尽灭! 宋书妤还在寨子里! 厉抗一念甫至,直吓得肝胆欲裂,当即上马,掉转马头便要回转。努尔哈赤从 地上一跃而起,一把拉住缰绳,低喝道:“大哥,你做甚么?” 厉抗喝道:“我要回去,我要去救她!” 努尔哈赤奋力一夺,将缰绳夺下,喝道:“回去做甚么?送死么?敌人全套计 划如此周密,只怕这时候寨子都已经没了,还救甚么!” 厉抗双眼赤红,喝道:“我不管,我一定要回去!若她死了,我也绝不独活!” 努尔哈赤一把抱住马头,道:“大哥,你冷静一点!寨子里不光只有你的女人, 还有我们兄弟的女人,父母和孩子,他们死了,难道这些兄弟们就好受了么?死去 的都是我的族人,难道我便好受了么?” 厉抗回转头去,漫天纷飞的小雪中他瞧见额亦都费英东等人个个面色惨白,更 有人双手掩面,低声哭泣。是啊,谁又没有心爱的女人,慈祥的父母和可爱的孩子? 厉抗紧握的双拳松了开来,垂放两旁,只觉如有千钧,再难提得起来。 努尔哈赤凄声道:“这仇恨,只能用血来洗清!李岱,我要让你知道惹恼我的 下场!兄弟们!我们去兆佳城!” 雪终于下下来了。这是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大雪。 十三铁骑掉转马头,带着满腔的愤恨,直奔兆佳城。李岱这一个奇袭当真歹毒, 若是成功,努尔哈赤全族尽灭无疑。天幸厉抗在最后关头想到了要派出斥候侦探情 报,不然结局不堪想象。若不是努尔哈赤想要快些进军,如此长途奔袭,也不会赶 在图伦城的军队设防之前到达,否则便是派出斥候,以费英东一人之力,又如何能 侦探得到甚么有用的情报? 如果推算得不错,现在瑚齐寨可能已经毁了。如今这十三人能做的,便是发动 奇袭中的奇袭,趁了李岱袭击瑚齐寨的时机,抢夺兆佳城,以此赢得喘息的时间和 发展的空间。如果成功,尚有再次一博的机会。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大雪覆盖了天地。如此辗转反复的长途奔袭,人马俱有些 吃不消了,然而谁都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满腔的怒火支持了他们不断的打马前进, 兆佳就在眼前! 转过一小片低山,依山而建的兆佳城出现在众人面前。城门前火把亮起,城门 大开,一小队步兵慢慢行了出来,其后一队骑兵正在一个接一个的向城外开出,城 外等候的队伍松散零乱,士兵们取笑打闹,似乎并不知道十三个催命的幽魂已从地 狱到来。 努尔哈赤转过头来,对厉抗道:“大哥,为咱们报仇,全瞧你的了。” 厉抗点点头,心中暗道,为了妹子报仇! “阵列锋矢,全速冲锋!” 伴着尖锐的呼哨,众人举起手中的长矛,让愤怒化做力量,刺破敌人的胸膛。 武田八阵的锋矢阵列,最是适合骑兵在广阔的平原上冲刺杀敌。区区十三人虽不能 发挥出它的强悍威力,攻敌不备之下却依然发挥了极大的左右。厉抗一马当先,直 闯入最前面的步兵中去。毫无防备的步兵被奔驰的战马一冲撞,本就稀散的行伍立 时崩溃,尚未弄明白怎么回事的士兵,哭爹喊娘的四散奔逃开去。 正在列队出城的骑兵处再了极为尴尬的局面。努尔哈赤率了几骑直闯进来,在 城门口搅成一团。城内的骑兵想出来,城外的骑兵想逃进去,一时混乱不堪,竟无 一人觉悟到要将城门关闭。 一人在城墙上探出头来,高声喝道:“哪里来的骑兵?敢到我这里捣乱?” 努尔哈赤抬起头来,无数火把的照耀下,瞧见了发话人的容貌,不由得努上心 头,猛喝道:“李岱!拿命来!” 李岱当即失声惊呼:“努尔哈赤!你不是……快,快关城门!” 努尔哈赤大喝一声:“进城!杀了李岱!” 被卡在城门口的众骑兵终于醒悟过来,城内的骑兵退了回去,城门沉闷的响起, 缓缓的关闭。城外本来开始反抗的士兵看到城门即将关闭,立时心慌意乱,眼见不 敌,纷纷逃遁了。 额亦都从马上一跃而下,几步冲到城门前,双臂一伸,拍在城门上,大喝一声, 低头躬身,奋起蛮力,竟以一人之力,阻挡住了即将关闭的城门。 城门后的士兵几曾见过如此大力士,本已心慌意乱,这时更是没了主意,眼见 要以数人方能推动的城门竟被他一人推得慢慢打开,心中怕极,内中胆小的士兵便 就开始后退。几名稍微胆大些的,持了长矛胆战心惊的向额亦都刺去。 厉抗努尔哈赤策动马匹,双双抢上,竹杖长矛一左一右挑开袭击额亦都的长矛, 从城门内挤了进去,跟着其后费英东等人一拥而上,全数闯了进去。 城破了! 自此守军再无战心,谁知道其后还有多少骑兵会冲进来?这些人如同从地狱来 的恶鬼,一进得城来不论是谁,见着便杀,守军稍作抵挡,便全线崩溃了。 努尔哈赤翻身下马,持了长矛直冲上城墙去,正装了李岱从城墙上慌慌张张的 跑下来。努尔哈赤也不打话,挺矛便刺,李岱手中并无兵刃,慌忙避让,口中叫道 :“努尔哈赤,你听我解释……不关我事,是尼堪外兰让我……” 努尔哈赤挺下长矛,道:“这么说,我猜的全都没错咯?” 李岱道:“是,是……,尼堪外兰说若我助他灭了你,他便……啊?你猜的? 不,不,我甚么都不知道,我甚么……” 努尔哈赤怒吼一声,喝道:“尼堪外兰让你诱我去图伦,之后你便率兵灭我瑚 齐寨,是不是?” 李岱点点头,诺诺道:“你……你怎地没去图伦?我算着你应该这时出发,正 要动身……” 努尔哈赤听得这话,不由心花怒放,笑道:“你还没去瑚齐?” 李岱点点头,道:“努尔哈赤,你听我说,我也是被逼的,不能怪我……” 努尔哈赤骂道:“你这卑鄙的小人,这时还来花言巧语,若我瑚齐寨中的妇女 老人向你求情,你可会饶他?”手中长矛直刺过去,将李岱刺了个对穿。 城下尚自顽抗的部分守军一见城主被杀,哪里还有战心,纷纷弃械投降。 努尔哈赤登上城顶,放眼望着城下的漫野白雪,不由得放声大笑。瑚齐寨安好 无损,又夺得了兆佳城,怎能不让他高兴万分? 漫天的大雪继续纷扬,冬天终于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PS:明万历十二年(1584年)正月,当努尔哈赤计划讨伐尼堪外兰时,其族人 反对他掌管卫事,合谋由李岱出面,抢劫努尔哈赤的瑚齐寨。努尔哈赤获悉这一情 况,决计先发制人,向李岱驻守的兆佳城发动攻击。时值大雪,由瑚齐寨至兆佳城 需翻越噶哈岭(在兆佳城东)。山势陡峭,道路难行。军至岭前,士卒畏怯。努尔 哈赤一方面晓喻兵将,树立信心;一方面周密布置。他率先凿山为磴,士卒用绳子 连马,前拉后推鱼贯而上,很快围困兆佳城。城内的李岱事先接到密报,已聚兵登 城,早有戒备。努尔哈赤身先士卒,奋力强攻。大将额亦都率先登上城墙,后兵继 进。守兵力不能支,全线溃败。李岱被杀。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