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当道竟遇中山狼 厉抗伸手接过头骨杯,站起身来,将杯高高举起,直视织田信长,大声道: “这一杯,不若敬那些惨死在你手下的无数敌人,敬那些为你而死的无数士兵。你 这个残忍的恶魔!”说着将手一挥,将头骨杯向织田信长劈面砸了下去。 头骨杯翻滚,眼框中镶嵌着的两颗宝石映起满殿辉煌的灯火,闪出幽亮的光来, 杯中的美酒倾洒开来,在空中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 织田信长大喝一声,不退反进,向前迈出一步,大手一挥,将砸向自己的头骨 杯一下挡格在一旁。头骨杯摔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碎裂开来。镶嵌着的 两颗宝石散在地上,依然散出幽幽的光芒,刺着每个人的眼睛。 满殿的文武百官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么多年来,没有人敢触逆织田信长。因为这样做的后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现在的武田是这样,十年前的浅井、朝仓是这样,更早一些的齐藤、今川也是这样。 绝没有人能够逃脱。 厉抗依然站立着,将胸膛高高挺起。他有些害怕,毕竟他激怒的不是普通人, 而是一只猛兽。然而他除了微微有些颤抖外,并没有过多的表露出甚么,只是这么 昂然的站着,直面着。接下来会有些甚么事情,尽管来好了。 远处坐着的前田利家站起来了,焦急的望着自己的好友。身旁的羽柴秀吉也站 起来了,悄悄地扯了扯厉抗的衣袖。厉抗不管不顾,直面着织田信长,等待着如同 暴风骤雨般的审判。 织田信长笑了。他竟然笑了。 羽柴秀吉咽一口唾沫,颤声道:“主……主上,平大将不胜酒力,已醉得…… 醉得说胡话了。” 织田信长伸手抹一抹沾在发间的几滴酒珠,淡淡地道:“是么?我瞧他清醒得 紧啦。” 羽柴秀吉将手伸在背后,连连向厉抗打着手势,口中道:“平大将能得主上重 新收如帐下,欢喜得不行,已喝了许多了。我最知道他,他自小便饮不得酒,一饮 上少许便就说些胡话,主上……”话音未落,厉抗已是大声囔道:“我一滴酒也没 喝过,我说的句句都是实话,绝不是胡说!” 羽柴秀吉的面色一下变得惨白,以他在织田家的地位,织田信长对其的倚重, 说不得还能帮厉抗敷衍开脱过去,谁知厉抗竟然全不知些好歹,竟然又再开声公然 向织田信长挑衅,只怕这下连他都保不住厉抗了。 织田信长笑容更大了,冲着厉抗点点头,道:“好,你很好。十年不见,你倒 是出息了许多。” 厉抗不明白这话是甚么意思,也不回答,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织田信长,心中 打定主意,若是织田信长稍有异动,立时扑上去将其一把制住,再做打算。他心知 织田信长戎马一身,技艺实是极高,自己实不知能否一击而中。然而事已至此,也 别无他法了。 织田信长瞧了厉抗片刻,道:“连你也说我是恶魔?当真是好笑。你除了冲锋 陷阵,又还懂得甚么?”说到这里,面色一凛,大喝道:“你又懂得甚么!?” 厉抗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大吼震得气势一馁。织田信长昂然四顾,朗声道: “两百余年前,足利尊氏助醍醐天皇平元弘之乱,定后世两百年天下太平。其后天 皇软弱,将军无能,各地大名争相而起,纷纷争土掠地,自此天下纷争,再难太平。 平民、商人、农人、浪人诸人,全无一刻宁时。”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转头环 顾左右,见众人无不默默点头,显是深有同感,又道:“我织田起于清洲,数十年 间横扫天下,雄踞安土,保皇氏一族。数年来各地大名从不敢侵扰我一寸土地,境 内百姓安居乐业,得享太平。如此霸业,试问又有谁能及得?竟然被你这无知的家 伙称为恶魔,你又懂得了甚么!?” 众人都将头扭转过来,瞧着被织田信长戟指的厉抗。厉抗低下头去,瞧着地上 散碎的头骨,良久,才轻声道:“我是不懂得甚么。我不懂得究竟谁是对,谁是错。 听得你这么说,我觉着很是;然而我瞧着这散在地上的头骨,却又觉着你是错的。” 厉抗抬起头来,茫然的望着织田信长,道:“究竟有甚么样的仇恨,可以如此深? 令得他死去了,你还不肯放过他?” 织田信长眼角瞟一眼地上的头骨,轻蔑地道:“背叛我的人,便是这样的下场。 他以为自杀便能逃脱我对他的惩罚,我偏就不让他如愿。” 厉抗笑着摇摇头,道:“如果我告诉你,浅井长政并没有死,你捧着喝了十年 酒的这个杯子,并不是他的头骨制成,你又如何?” 此言一出,在坐众人大哗,连织田信长的面色也是一愕。然而一愕之间,织田 信长已是极快的恢复了常态,笑道:“浅井小儿竟然未死?当真好笑,那他这十年 却在做些甚么?” 厉抗盯着织田信长,一字一顿的道:“他在准备复仇,无时无刻不在准备着向 你复仇!”想到浅井长政被火烧毁的恐怖面容,厉抗心底便涌上一丝惧怕,说出的 话竟不知不觉带了几丝寒意。 织田信长一下爆出大笑来,仿佛听到了世间最最好笑的笑话一般。席间众将见 主上大笑,也纷纷跟着附和起来。厉抗冷冷地瞧着众人,浅井长政还活着,他亲眼 所见,而且,他定会回转来的。 织田信长大笑忽地一顿,盯着厉抗道:“复仇?向我复仇?一个死了十年的人 来向我复仇?我看你是真的醉了,竟说出这样的胡话来,来人,将他拖下去!” 厉抗心头一跳,织田信长竟然不杀自己?这却是怎么回事?难道他却要用甚么 鬼蜮伎俩来折磨自己么?不过以织田信长烈火一般的性子,却不应该有此做为。他 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几名伺卫从身后将自己拖起也全不知道,便这么任伺卫将 自己拖出了大厅去。 众人见厉抗傻傻的被拖了出去,纷纷哄笑起来,只当瞧了一场闹剧。织田信长 扭头对羽柴秀吉道:“秀吉,你同他自幼便是好友,让他随你回姬路一趟,瞧瞧你 的生活起居,顺便点醒了他。我下月要出城游玩,住在本能寺中。到时你让他来本 能寺见我。” 羽柴秀吉慌忙躬身答应,织田信长转身面对众将,笑道:“庆功的 喜宴还没有结束,诸将只管开怀畅饮,切莫为我省酒,哈哈哈哈……” 这么一场“闹剧”,便这么收场了。厉抗被伺卫拖出厅去,也并没有被为难甚 么。随后羽柴秀吉出来,将厉抗带了回去。第二日便整理部队,向姬路进发了。 自安土出发向西,过京都后折而向西北,沿途过去俱是繁华秀美的景象。然而 厉抗却着实无心观赏,只坐在马上闷闷不乐。羽柴秀吉也并不管他,只捡些无关疼 痒的话来说。到后来还是厉抗自己忍不住了,先向羽柴秀吉问道:“藤……秀吉, 我这么冒犯主上,主上却做甚么不杀我?” 他自来叫惯了藤吉郎,一时改不过口来,老是叫错,羽柴秀吉也并不在意,坐 在马上笑道:“主上倚重你,知道你说的只是些胡话,自不和你一般见识。” 厉抗皱眉道:“你当我当真傻么?却用这般话来敷衍我。” 羽柴秀吉笑笑,道:“我却不来敷衍你,主上确是赏识你的勇武。你席间虽是 冲撞主上,所言却也有些道理,主上却不是一味蛮不讲理的人,自然不和你来计较。” 厉抗摇一摇头,心下还是不信,还待要问,羽柴秀吉已是抢先道:“是了,你 席间说浅井长政未死,却是真是假?” 厉抗道:“自然是真的,我做甚么要说假话。”说着便将自己如何遇着浅井长 政的一些事情,从头说了一遍。 羽柴秀吉皱起眉头,叹道:“想不到那么大场火,竟是他使的障眼之法。为了 报仇,他连自己的容貌都舍得毁去,也着实不易了。” 被羽柴秀吉扯到这上面来,厉抗便又想起心中许多疑问来,当即问道:“我在 武田军中时,亲耳听到浅井长政有条妙计,可以将织田德川联军一举击败,却怎地 会将整个武田大军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去了?这中间有些甚么不对,我却一直想不 透。” 羽柴秀吉侧着头,略想了想,道:“他有甚么妙计,我不知道。那时我只是算 着要出一支奇兵袭他身后,来个前后夹击。我猜着鸢巢山必是武田家重中之重,是 以才会派了黑田官兵卫率兵去偷袭。”说着伸指向前面一人指了一指。那人听得羽 柴秀吉提到自己名字,回过头来向厉抗笑了一笑。厉抗瞧这人约和自己一般年纪, 生得眉清目秀,一副文士打扮,瞧不出有一些带兵打仗的能耐来,却不知羽柴秀吉 为甚么如此看重此人。 羽柴秀吉接道:“官兵卫才华出众,闻一而知十,是军师着力推荐的人才,这 些年来我能取得些功劳,全托了这两人的才智了。官兵卫带兵是极谨慎的,他至鸢 巢山时,发现那里空无一人,全不设防,生怕有些变故,是以当即命人飞马来报我。 我听得如此说,心下还不相信,只得亲领大军星夜赶了过去。谁想鸢巢山上真的空 无一人,被我们轻易拿了下来。自此武田家大军首尾不能相顾,只得在设乐平原上 布阵,同我们真刀真枪的干了一场。” 厉抗见羽柴秀吉说得激动,面上都隐隐透出些红来,不由得暗暗叹气。永不可 避免的战争……织田信长胜了,羽柴秀吉胜了,自然兴奋。然而若是他们败了,此 刻羽柴秀吉还能这么安详的和自己骑马闲讲么? 羽柴秀吉不知厉抗心下在想些甚么,又道:“至于浅井长政究竟有些甚么妙计, 我却不知道。也许他确有些妙计,只是还不曾施展出来,武田家便败了。甚或他所 谓的妙计,其实不值一提,却白白葬送了武田数十年的基业。哈哈哈哈……” 厉抗皱眉沉思,总觉着甚么地方不对,却又理不出个头绪来。只是觉着浅井长 政如此深谋远虑,隐忍十年之久的复仇大计,必不是如此轻易便算了的。羽柴秀吉 见厉抗呆呆出神,笑道:“好了,别再想了。再过几日便到姬路,不日便就要面见 你母亲大人了,你难道一些儿也不开心么?” 是啊,十多年不见的母亲……。厉抗心头一酸,也不知这十年的漫长岁月,母 亲一个人是怎么熬得过来?她老人家的头发,定是全白了罢…… 羽柴秀吉道:“是了,说到这里,我倒要同你说个事儿。你向年在时,曾收了 三名属下,还记得么?” 厉抗茫然点头,道:“是有三名属下,却又怎么了?” 羽柴秀吉笑道:“那时你失踪,大家都以为你是死了。那三个少年无人收养, 便都投了我的门下,现下你回转来了,算来你才是他们真正的主上,这三人应该重 归你管辖才是。” 厉抗道:“我却哪里带得了甚么属下?那时我见他们无依无靠,才收了他们, 却从不曾以主人自居。他们跟了你有十年了,自然是让他们再随着你便是。” 羽柴秀吉眼中光亮一闪,笑道:“这可是你说的,却不要返悔。” 厉抗挥一挥手,道:“返甚么悔,我本就不是他们主人。” 羽柴秀吉笑道:“呵呵,如此便好。虎之助,孙六,快些过来见过平大将。” 厉抗一愣神间,两名青年武士已是策马行了过来,就在马上向厉抗一躬身,道 :“加藤嘉明、清正兄弟,见过平大将。” 厉抗见左首那武士面容桀骜刚烈,正是上次拔刀袭击自己那人,回头向羽柴秀 吉道:“这两人……” 羽柴秀吉笑道:“幼时随你的加藤双兄弟,你不记得了么?他们现下也都出息 了。清正,上次你不分青红皂白便拔刀出手,这时还不赔礼道歉么?” 加藤清正在马上一躬身,道:“在下前日多有冒犯,还望平大将恕罪。”他口 称厉抗为平大将,竟真不把他当主人一般了。 厉抗想到加藤清正那日对羽柴秀吉的死忠情景,这两人随了羽柴秀吉十年,自 然早已将羽柴秀吉当成了主人伺奉,自己本也就没有甚么带领他人的本事,也并不 在意,便就挥挥手笑道:“不知者不罪,却有甚么好赔礼的。” 羽柴秀吉笑道:“这两兄弟,还有我向年带回来的福岛正则,在蜂须贺正胜的 调教下,这些年大是长进,隐隐已是织田家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这次战阵,也是 极有建树,日后必是大有作为的了。” 听得羽柴秀吉夸奖,加藤嘉明只是淡淡一笑,加藤清正骄傲的将面孔抬起来, 更添桀骜神色。羽柴秀吉笑道:“你若真要将这两人领回身边,老实说我还真有些 舍不得。好在你却不要,那我可是不客气了,哈哈哈。” 厉抗只是笑笑,忽地想起一人,道:“是了,那石田三成呢?却又如何?” 厉抗话才问完,加藤清正面上已是现出一副鄙弃的神色来。羽柴秀吉道:“石 田三成这小娃子也很是不错,他身子瘦弱单薄,上阵交锋却不在行。只是这小娃子 着实有些天份,又自小爱看些书,甚么钱粮出入、物品买办、土地城池方面着实是 一把好手,这些年军师又好生调教了一番,早已是青出于蓝了。” 羽柴秀吉每夸 赞一句,加藤清正面色就难看一分,到后来竟自己策马走了开去。 厉抗想不到自己当年收的这三个小小少年竟能得到羽柴秀吉如此青睐,心头也 觉些安慰。只是瞧来加藤清正还同幼时一般,与石田三成势如水火。 其后的时日便在这么谈谈讲讲中过去,不消数日,厉抗终于来到了羽柴秀吉的 居成——姬路。 姬路为织田信长领土最西面,将与中国(非指中华,实指日本中部)霸主毛利 元就接壤。织田信长将西面之事全权委托给羽柴秀吉,便是想以羽柴秀吉之力,对 抗毛利元就。羽柴秀吉虽是初领姬路,却着实不负所望,几年间便将此城发展成数 十万石的大城,逐步巩固完善,已有实力于毛利元就一抗了。 甫一进城,便有官员上前来迎接。羽柴秀吉为织田手下第一红人,自己属下也 是极多,厉抗除了识得些老熟人外,旁的一概不识得。厉抗见那官员迎上前来,羽 柴秀吉跳下马去,对那官员道:“那人可安排好了?”那官员恭敬的答道:“已照 主人事前吩咐,全安排好了。” 羽柴秀吉喜上眉梢,将马鞭一扔,抬脚便走。 厉抗叫道:“秀吉,我娘住在哪里?” 羽柴秀吉停了一下,笑道:“真对不住,我一时忘了。”伸手一指正前天守, 道:“此间过去左首最末一间,便是你母亲居所。我还有些事,回头再来寻你。” 说着也不停留,急急的向天守去了。 天守为城主居所,羽柴秀吉将自己母亲安排在天守内居住,想来确是对母亲照 顾倍至了。想来母亲不愿太过打扰羽柴秀吉的生活,是以才住在了天守的最角落里。 厉抗思母心切,也不管羽柴秀吉有些甚么事,自己快步抢进天守内,径直向左急步 走了过去。 近了,近了。母亲,孩儿重又回来了。 姬路的天守自然比不得安土般豪华巨大,左首处的一排房屋布置也是普通。厉 抗走到最末一间,停了一停,深吸一口气,缓缓的将门推了开来。 映入眼前的是与日本家居全然不同的布置。地上没有铺设一块榻榻米,露出地 板来。正面是一方供桌,摆放着佛像,香案上还染着三支长香。供桌左右安放着椅 子,那是给主人休息的地方。一面屏风掩着通向内间的房门。这样的布置,厉抗自 小瞧得熟了。母亲说,这是大明的布置。 厉抗的眼框湿润了。母亲,身处异域三十余年的母亲,从不曾忘过自己是大明 子民。一个普通的农妇,并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甚么,也没有甚么崇高的理念。然 而她却能坚持着自己对祖国的忠诚,在一片异域里默默的生活着。比之厉抗,却不 知要崇高多少。 “娘,孩儿回来了。” 厉抗发现自己的嗓音竟然如此嘶哑,拼命才挤出这么一句话来,轻微得连自己 都听不见。 然而这轻微的一声,对于一个母亲来说,足够了。 屏风当即转出一为老妇人来。苍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脸庞,苍老得令厉抗几 乎无法辨认。算来母亲不过才止五十十余岁,然而漫长的孤寂生活,竟令她苍老得 如同八十岁一般了。 “娘,孩儿不孝!”厉抗的眼泪再也忍耐不住,夺框而出。“扑”的一声,厉 抗跪了下来,跪在母亲的面前。 张新梅颤微微地伸出手来,缓缓地抚在厉抗的面上。泪眼朦胧中,厉抗瞧见有 一滴浑浊的泪从她的眼框中缓缓滑落下来:“抗儿……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娘,孩儿不孝,回来看您来了。” 两人相拥而泣,不用再说甚么了。这时候一切的语言都是多余的。 良久,张新梅扶起厉抗,将厉抗上下仔细端详。儿是娘的心头肉,儿子一些微 笑的变化,都逃不过母亲的双眼,更何况十年间厉抗改变如此巨大。自然又免不了 许多话要从头说起。厉抗捡些重点,大略讲述一遍。张新梅听得厉抗不但寻着了父 亲,还娶妻生子,开心得不行,于厉纠武另又娶妻生子一事,却一些儿不放在心上。 当时民风本就一夫多妻,只是厉抗自己见母亲独身一人,便认定了应该如此一般而 已。 待得厉抗大略讲述完了,又转了头来问张新梅的情况。羽柴秀吉所说倒并非虚 言,对张新梅的确照料入微。厉抗不由感叹道:“好朋友到底是好朋友,也亏得有 他照顾。” 张新梅叹口气道:“你这好朋友,不提也还罢了,一提起来,我却是一肚子气。” 厉抗奇道:“他怎地了?” 张新梅道:“我一来日本,语言不通,只得装聋作哑。后来听也听得懂了,说 也说得转了,大家也都当我是哑女人了,我也懒得再说话了,就一直当哑子聋子, 连这猴子也是不知道的。他只当我甚么听不懂,成日家任性胡来。这里便只他地位 最高,谁也不敢说他,我却是实在瞧不惯了,这才搬到这个角落里来,免得眼见心 烦。” 这话越来越奇,厉抗道:“究竟是甚么事情,惹得母亲如此反感?” 张新梅道:“你们小时候,我瞧着这猴子聪明伶俐,才让你同他一道玩耍,盼 你能学着他些聪明劲儿。谁知他现下大了,却越来越不像样子,也亏得是在这个鬼 地方,若是在大明时,街坊四邻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给淹死了去。我看啊,日后你 还是少同他来往些为好。” 张新梅年纪大了,说话条理已自不清,厉抗越问,她越是说不着重点去。直到 她唠叨了半天,才道:“这猴子如今地位高了,却不好好干些个正事,专做些伤风 败俗的劳什子。放着家里有个那么温柔贤惠的婆娘,竟还不安生,三天两头从外面 抓些女子回来,带到城里头胡来。若是那女子不依,他便用强。真真是作孽哟,小 时那么聪明的孩子,大了竟变成这般模样……” 厉抗总算听得明白,只是却一些儿也不相信,道:“秀吉却不是这样的人,定 是娘瞧错了。” 张新梅怒道:“我怎会瞧错。你要知娘却不是真聋真哑,凡事都听得见的。这 猴子甚么好事不做,专爱寻些有钱有地位的人家女子带回城来,若是觉着好了,便 就留在身边,若是觉着不好,过个十天半月的,便就丢出城去,你说这不是作孽了 么?狼吃人还吐个骨头呢,他倒比狼都不如了……是了,前两日那些兵还抓了个妹 子回城,说是猴子看中了的,从老远老远的地方一直押了回来的,就等猴子回城的。 唉……作孽啊,作孽……” 厉抗这才知道,为甚么羽柴秀吉甫一进城便急匆匆的赶进天守去,却原来……, 想不到好友竟变成这般模样,厉抗心下着实不是滋味。 张新梅道:“抗儿,我和你说,男子汉大丈夫,却绝不能像这猴子一般……” 话未说完,只听得天守上“哗啦”一声响,似是砸坏了甚么东西。厉抗走出门来, 抬头向上望去,这房屋离天守极近,隐约都能瞧见天守二层上的人影动静来。张新 梅道:“怕是那猴子又在……唉……” 厉抗仰着头,望着天守上,秀吉,你真如母亲所讲的般不堪了么? 正这么想着时,只听得天守上一声怒喝传来:“混蛋,你再走近一步试试看!” 这声音怒中带了几分惧意,从天守上传了下来,直钻进厉抗的耳朵里。厉抗一 字一句听得分明清楚,这个女声,用的是大明江浙一带的口音,字字俱是汉语,字 字砸在厉抗心间。 “书妤——!”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