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叶轩·蝶变 作者:越中剑 一 唐玲玲是坐着轿子来的,八抬大轿,紫穗流苏。 江湖中人多数都知,蜀中唐门的大小姐从来不坐时下女子喜欢的精致小轿, 谁让那会折了气派呢! 轿子停在一个不大的门户前。那门是全然用竹子做成,这在周围雕梁画栋的 氛围中尤显得格格不入,抬头可见匾上写了中规中矩的三个大字——“一叶轩”, 像极了主人谨慎的个性。 她下了轿,如一只翩舞的红蝴蝶般飘进了一叶轩。门口打盹的小厮惊醒欲拦 时,被那八个轿夫齐齐用凶狠目光瞪视,不由乖巧地缩起了脑袋。 穿过一个不大的庭院就来到大厅了,厅也是全用竹子做成。不仅是厅,整座 宅子都是用竹子做成,显得格外清幽雅致。 唐玲玲见到一个老头,很干,很瘦,很酸,很符合帐房先生的形象。但唐玲 玲却不敢瞧不起他。一叶轩的总管,小有名气的金算盘,不懂武功,江湖中人却 都对他客客气气,只因你若是想见一叶轩主萧画楼便惟有找他,而凡是在江湖打 混的人总有想见萧画楼的时候。 金算盘见到唐玲玲大马金刀地坐下,便朝天翻了个白眼道:“轩主今日不见 客。” 唐玲玲嗤笑道:“难道来一叶轩,定是要找那萧画楼不成?我偏是来找你们 二当家的。” “万松泉!”金算盘显得十分惊讶,张口便道:“莫非是那小子又惹祸了不 成?” 话语方落,就有一个身着青衫的年轻人从帘后跳了出来:“呸呸呸,金老你 说的这是什么话,小瞧我不是!难道来一叶轩的便不能是找我的吗?”那人一脸 兴奋,便是万松泉了。他天天盼着望着有人上门是来找他,现在终于盼到了不是! “你是万松泉?” “正是!” “好!”唐玲玲站起身,绕着他仔仔细细看了两圈,又道了声:“好!” 好什么好,万松泉被她看得寒毛都根根竖起,只觉得自己像只躺在砧板上的 大白猪。也许他不该一时兴奋贸贸然跳了出来,他该多偷听一段时间的。 “呵呵……”万松泉强笑着问道:“不知唐大姑娘今日前来有何贵干?” 唐玲玲淡淡一笑,又坐下来,坐得稳了,方才红唇轻启,缓缓道:“我是来 娶你的!” 啊!? 万松泉和金算盘的下巴都掉了下来! 这是她第二次来京城,第一次来时才十二岁,但也隐隐现出未来的美貌来。 许多年轻的公子哥儿争着向她父亲提亲,都被父亲以年纪尚小回绝了。她记得其 中有一个叫什么追风剑陈什么公子的,甚是缠人,逮着机会便向她献殷勤,一次 竟趁父亲不在别馆的时候来缠。她溜了出去,逛街总好过应付那陈什么。 京城的街道有着她从未见过的繁华,她转眼便迷失在其中,逛过的摊子一个 接一个长街一条又一条。待天色渐暗,她记起自己在京城实是个陌生人的时候, 已然晚了,她已找不到回家的道路。 唐家的别馆是在哪个方向呢,好似在西面呀!她忐忑不安地独自寻着路摸索 过去,没敢向人打听,若是被骗了那才叫得不偿失。 摸着摸着,她摸进了一条小巷,前面传来争斗的声音。 天色更暗,但她自幼受训,眼神却是好得紧。她看到几个十多岁的少年围着 中间一个较小的男孩子踢打,嘴里不断叫着“死贱骨头”、“交出来,交出来” 之类,那中间的孩子只是不断呜咽,却蜷着身子,死不松手。 “放手啊,你想饿死老子啊?老子吃不到它就吃你!”其中最为高大的少年 咋呼道,像是他们的老大。 她皱了皱眉头,心道:真是群粗鄙的家伙,没修养。 她仿佛见到地上男孩乌黑的双瞳向她看来:“住手。”她鬼使神差般喊出了 声。 众少年回过头来,仔细辨认后发现是个衣着光鲜的小女孩,不由都咧嘴笑了。 地上的男孩眼见他们不留神,忙低叫了一声:“小黑,快跑。”一只黑瘦的 小狗从他怀里窜出,一溜烟逃命去了。 “啊,快追!” 一少年拔腿就要追去,却被领头的少年一把揪住衣襟骂道:“蠢货!你没见 眼前这个吗?光是那一身行头,就够我们一年的吃喝。算那死狗好命,下回再吃 它。”四五个高壮的少年嘻笑着向她围了过来。 她见那男孩转身要溜,却又回头看了看这边,很委屈地扁了扁嘴,然后他机 灵地钻过来,伸开稍嫌太短的双臂挡在了她的面前。 真矮!她不由感叹,甚至比她还要矮上半个头!凭什么保护她? 那群少年似是火大了,嘴里粗鲁地骂了点什么,拔出拳头向那男孩砸了过来。 她看见男孩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后退半步,只是举手抱住了头脸。少年的拳已落 下,眼看避无可避只有挨打,她略一皱眉,挥手洒出一道银光。她的暗器手法已 相当纯熟,那群少年哪里避得过,一下中招大叫着倒在地上不住翻滚。 第一次出手便告成功,虽然对手是名不见经传的无赖少年,她还是有点得意。 人若是得意了,便容易犯点小错误,她一时忘了父亲曾说,若无必要,切不可自 报家门。她微微抬起小巧的下巴,俯视着地上翻滚的少年:“我不管你们是什么 人,这个孩子与你有什么过节,今后若是还欺负他,便是与唐门的人过不去。今 日你们中的毒药并不致命,但下次……哼哼……” 唐门对于这些街头打混的少年不啻为一个神话,他们一边痛呼,一边挣扎着 爬起作鸟兽散,只愿自己从没见过这个小煞星。 于是她更得意了,见那男孩衣衫褴褛,只怕是个小乞丐,便施恩般道:“你 去我家做仆役吧,不但可以吃好穿好,每月还有工钱可以领,再也不用过现在的 苦日子!”这话虽是有点盛气凌人,却是真心实意,事实上,她也没说错,若能 成为唐门的仆役,的确强过做乞丐千倍万倍。她忘了唐门即使只召仆役,也要精 挑细选的。 谁知那小男孩竟是颇有骨气,他用稚嫩的嗓音略有惋惜地道:“大哥说过, 宁为鸡首不为牛后……我是不太懂这句话的意思啦,不过应该是不可以做人家下 人的意思吧。” 她从没料到会被拒绝,竟不知说什么好,以致一时不查,收下了一辈子最不 该收下的东西——一块很劣质的玉牌,上面歪歪斜斜刻了三个字“万松泉”。 她皱眉问道:“这是什么?” “这,这是我的名字啦……”年幼的万松泉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满是青乌 的小脸,眼中竟透出些精明来:“那个……你家很有钱喔……” 她不解地点点头。 “那你娶我好不好?”小家伙竟问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直把她炸地七荤 八素:“我听说,只要嫁入豪门就可以吃穿不愁,那不是比当仆役要强的多吗? 姐姐你长大娶我好不好?” 唐玲玲至今很后悔当时的慢反应,那些个上门求亲的人总是低声下气看着她 们父女的脸色,何时有过这般无礼的话,偏那说话的人一脸天真无邪顺理成章, 以至于她花了很长时间终于搞清楚他话里的含义。那时小家伙早已很有礼貌地说 了声“后会有期”,一瘸一瘸却兴高采烈地走了,他要去告诉大哥,他的后半生 有着落了。 唐玲玲追出小巷,便再也找不到那小小的身影。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她轻咬贝齿,恨恨地看着手中玉牌,仿佛又见到了十 年前的场景。但是……她突又失笑,那时的万松泉真是很可爱,她永远也不会忘 记那个小她一两岁却拼命挡在她面前的男孩。笑着笑着,又一张因惊讶而变得滑 稽的脸闪现在脑海中,是长大后的万松泉。他长大后变得英俊了,却还是很可爱, 但那惊讶的模样,怕是早早忘了小时候说过的话吧! 日头渐渐落下,她已经喝了足足三壶的茶水,里面传来的争吵声却仍未停歇。 没关系,她有耐心,毕竟关乎终身大事马虎不得,她可以理解。 她对守在一边的小厮道:“金总管呢?” 那小厮道:“该是陪着两位主子在里面吧!” “那好,你去告诉他。既然他的两位主子迟迟不给答复,就去把最好的厢房 打扫打扫,唐大姑娘今日住下了。” 小厮道:“一叶轩从来不……留客……”他被唐玲玲白了一眼,忙把接下来 的一长串拒绝的客套话省下,跑去找总管报告。 万松泉……萧画楼…… 唐玲玲自信一笑,饮下了最后一杯茶! 一叶轩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莫说不知道,那会被江湖同道瞧不起。但真要说 出一叶轩是个怎样的地方,却也没人能说清了。 穷尽唐家的人力物力,唐玲玲也只查到一些粗浅的资料。 萧画楼,十六岁出道,善轻功、易容,武功不祥。自其在京城凭着手腕以极 其低廉的价格买下一处废弃凶宅,改建为一叶轩后,江湖中再无人见过其真面目。 性格……不祥! 万松泉,萧画楼的拜把兄弟,与萧画楼同年出道时仅十二岁,善鞭,江湖排 名在一百左右不定。性格……夸张! 一叶轩以贩卖消息为生,触手遍布整个江湖,故一叶轩主亦有地下盟主之称。 谁也不知道这两个神秘少年是从何处冒出。若不是幼时的机缘巧合,唐玲玲 也不会将他们与十年前京城街头的乞丐少年联系在一起。 这是天意! 唐玲玲仔仔细细地整了整衣衫,从容地推开客房的门。她要去见萧画楼,那 个神龙不见首尾的一叶轩主。 她随手抓住了一个在庭院中打扫的小厮,问道:“你们轩主现在何处?” 那小厮摇了摇头,仍自顾自扫地。 早已料到的答案。 唐玲玲突然娇媚地笑了:“小哥……你看这是什么?” 小厮耐不住心底的好奇,偷瞧了一眼,这一眼之后却忍不住把头也凑了过去。 唐玲玲手中放了一朵银质的精巧小花,每朵花瓣上各嵌了一粒晶莹红玉,若只是 精巧倒也罢了,更奇的是那朵小花竟隐隐透出花香来,小厮的头颅凑得更近。 “香么?” “香、香!”小厮忙不迭得点头。 “香就好。”唐玲玲收起笑容,正色道:“这是我最近研制的奇毒一日醉, 中者必死。其芳香愈浓,毒性就愈重。” 啊,小厮一下子就懵了,怎地刚刚还巧笑嫣然的美人儿转眼就变成了夺命罗 刹呢。他赶紧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跪地求饶:“唐大小姐饶命啊,是小的不懂规矩 是小的放肆。轩主他现在东首的书房里议事,还求大小姐大人大量饶了小的一条 贱命……” 唐玲玲的笑容又回来了:“谢谢小哥了,此毒虽然没有解药,但有解法。你 请人把你埋入土里三个时辰就可解毒,切记土一定要埋到颈项才可以。” 小厮连个谢字都没说,飞一样地跑去找人了。 这等贱人,也配浪费她的毒么?唐玲玲冷冷一哼,径自往东首而去。 书房的门半开,隐隐有人声传来,看来那小厮没有骗她。 唐玲玲推门而入,却是一愣。书房里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万松泉,一个是金 算盘。 万松泉见是她,突然怪叫一声从窗口跃了出去,边跑还边叫道:“你莫要真 把我许给她呀!”这对唐玲玲不啻是个轻微的打击,她好歹是个人见人爱的大美 人,她有显赫的家世,她甚至是那个显赫大家族的第一顺位继承人。现在,竟然 有男人见到她就像见到了鬼,一溜烟跑了! 好在这种沮丧只是暂时的,她重又自信起来。她有意无意地抚着胸口悬着的 一串金坠,道:“人道一叶轩主是个极难见上一面的人物,没想到我早就见过了, 只是眼盲心盲,不识阁下真面目。” 金算盘白了她一眼:“唐大小姐莫不是疯了,轩主今日不在。” “啊呀,那是院子里的小哥骗我了!”唐玲玲现出懊恼的神色来:“亦或是 我自作聪明,想错了二当家刚才的话意。他适才道‘你莫要真把我许给他呀!’ 难道不是对轩主说的,或是金总管的权利已大到可以左右二当家的终身大事?” 金算盘愣了愣,随即朗笑起来,听声音竟是年轻了许多:“唐大小姐莫怪, 萧某并非蓄意隐瞒,金总管有事回乡,一叶轩少了总管又不好办事,萧某这才代 劳。只是没想到被松泉那粗心的小子揭了老底。” 唐玲玲道:“本小姐也不是那种小鸡肚肠的人,只是不知有无荣幸可见一见 轩主的真面目……啊,轩主,你看我的这串金坠漂亮么?”她竟说出前后不搭的 话来,转眼就成了一个只懂对镜贴花玩弄珠宝的烂漫少女。 那金算盘——萧画楼竟也万般认真地凑上去仔细看来,并且惊叹道:“妙啊! 手工精致、巧夺天工,若是萧某没有看错,这应是昔日鬼匠玉碎颜的绝命之作。 只是……旧了些,又似遭外力挤压而略有变形,这……怕是配不上唐大小姐了。” 唐玲玲嗔道:“被轩主这么一说,我便不喜欢了,轩主若是喜欢,送与轩主 便是。” “这怎生使得,虽是有些瑕疵,但也值得数万两银子,萧某受不起。” “这坠子的确花了我六万两银子,所以也不好白白送与了轩主。”唐玲玲道: “除了一窥轩主真面目之外,我还要万松泉嫁给我。”她一字字说得斩钉截铁, 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 萧画楼大笑:“这笔买卖萧某赚了!只要唐大小姐花轿到,万松泉即可上轿。” 他随即一伸手将面上的人皮面具揭了下来。 这一刻,连平日目中无人的唐玲玲也凝神屏息,她将是江湖中第一个看到一 叶轩主真面目的人,而这又该是何等的荣誉。 她原也和一般女子一样,将萧画楼想象成神仙般的人物。但那张脸虽也算是 年轻气盛英俊不凡,却因刻着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而失去了英雄之气。名动江湖 的一叶轩主原该再风流倜傥些的。 真是相见不如不见,她暗暗叹了口气,萧画楼能有今日的地位,靠的也不是 那张脸,以貌取人终失之肤浅。 唐玲玲的脸上重又堆起笑来,将金坠取下放在萧画楼手中道:“有轩主一句 话,我就放心了。明日午时,我会抬轿来迎,还请轩主帮忙准备妥当了。打扰!” 她连客套的兴致都已失去,随随便便作了个揖便离去。 萧画楼望着她的背影,眼神转瞬幽暗起来。他的双手紧握成拳,将方才到手 价值万两的金坠捏得扭曲变形,终不复见丝毫原貌…… 万松泉一直在拼命地哭,从他被点了穴,押上花轿开始。他虽然连哑穴一块 儿被点了,但是还能流眼泪。可怜啊,屈辱啊,他是个堂堂七尺男儿,竟被人逼 着“嫁”给了一个大上自己两岁的女子,什么世道啊?今后他还有脸在江湖里中 混么? 唐玲玲在马上回过头来,示意一边的婢女打开轿帘,万松泉幽幽怨怨的目光 立时射去。她不由噗哧笑了出来,一边的婢女也忍不住笑出声来,于是到最后, 整个迎亲队伍都笑了起来。只有一个人在哭的,那个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新郎还是 新娘的人! 唐玲玲见他一边猛流眼泪一边死盯着她,便笑着道:“再有一天路程就到了。 你一路都哭,不怕眼睛哭瞎掉么?我可没见过哪个男人像你这么爱哭的。” 万松泉只是死盯着她! “怎么不说话呢?” 婢女忍笑道:“大小姐,姑爷的穴道还被点着呢。” “帮他把哑穴解开了。” “是。” 穴道一开,万松泉却仍是不说话,半晌才涨红了脸,抽抽搭搭道:“我,我 要小解。”众人见他那委屈的模样又轰地一声笑开,而他的脸涨地更红了。 他大声道:“我不要人架着,我,我要自己去。” 唐玲玲见他实在可怜,便忍笑点了点头。一边的婢女随即上前解开了他的另 几处穴道。 他点穴时间太长,行动有些不太利索,却仍是像兔子般地窜了出去。唐玲玲 眼神微飘,立时有一个大汉悄声跟上。万松泉正满心羞愤,竟然毫无所觉。 但他一去却去了足足一柱香的时间! 又有人去探,传回来的消息道:新姑爷正蹲在草丛里,怕是…… 那人把话吞了下去,这话对着大小姐讲毕竟不太雅,反正言下之意大家都是 明白的。 在草里蹲着……唐玲玲突然扬起马鞭,狠狠抽了那传话的人一记:“蠢货, 他已经跑了,还不快追!”不待底下人反应过来,她已纵马追去。 但是追了没几步路,她却停了下来。 万松泉竟然回来了,一步一挨,万般的不情愿,却仍是回来了。他扁着嘴, 在众人惊愕的眼光中,自己爬上了轿子,还从窗中伸出头来道:“还不快上路! 你,骑着马要去哪儿?” 被点到名的唐玲玲一惊,结结巴巴道:“我,我怕你意外。” 哼,谁人去个小解会意外!万松泉不屑地将头缩了回去。搞得唐玲玲一脸尴 尬,自己也觉得那话没有说服力,道了声:“上路。”一行人便沉默地向目的地 而去,再没有人去笑话轿子里可怜的新郎,也没再点他的穴道。 行了不到一日,果然到了。 万松泉遥遥从轿子里望出去,见传说中的蜀中唐门果是十分气派,仅从门面 看去就戒备森严,更无论那些暗桩安排地有多严密了。都说唐门是江湖中真正的 铁桶城池,其封闭程度不是一般人能够想象的,就连他一叶轩最高明的探子也至 今未能找到机会进入。 此时,门口已密密立了一群人,居中一位高冠錦袍,对照一叶轩内现有记录, 应是唐门当家唐靖,即唐玲玲的父亲。莫不是来迎接的? 唐玲玲见父亲守在门口却是一惊,她怯怯地叫了声:“爹!” 唐靖重重一哼:“你还知道有我这个爹?怎么就自作主张,不顾身份地去娶 了个小白脸回来。来人哪,把这个小白脸拿下,丢到地牢里去。” 什么,已经很委屈地被“娶”来了,竟还要莫名奇妙地被关到牢里去吗?万 松泉气乎乎地下轿道:“晚辈也是万般不愿踏入唐门的地盘,要怪就怪令千金去, 与我何干。” 他转身就走,却不料身后立时有一道雄浑掌风袭来。 唐靖怒喝道:“唐家岂容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你这小白脸竟敢勾引我女儿, 自当付出代价。” 万松泉身形急转,借着掌风后跃,趁势自腰间抽出一道金光闪闪的长鞭。萧 画楼押他上轿的时候并未将他兵器取下。 唐靖不屑地哼了声,巨掌一翻又是攻上。他在江湖中排名第八,又怎会把这 排名一百的毛头小子放在眼中。但他却是忘了,自己的排名有极大部分是靠暗器 毒药挣来的,此时以掌法相拼,实是内力有余灵动不足。而万松泉鞭法偏于诡异 变幻,竟是死死地克住了他。 唐玲玲眼见得两人斗地难分难解,老父又渐落下风,急得直跳脚,却是无法 可想。一旁一个美貌妇人浅笑道:“大伯怕是轻敌了,怎么唐大姑娘不上去帮忙 么?还是舍不得情郎。”她又道:“唐门家训,孝字为先,不能孝敬长辈之人, 如何能担当当家之职?” 这句话一下就刺到了唐玲玲的要害,她一咬牙,彤红的身影忽的跃出,一扬 手,一阵粉红色的毒雾立时罩住了激斗中的两人。 唐靖自是不怕,万松泉却在猛吸了一口后,脚步一虚,竟腿软地坐到在地。 他万万没想到唐玲玲会偷袭,心中又惊又气,不敢置信地瞪了她一眼。但也只能 匆匆一瞥,唐靖的掌风又压面而来。此时他已无余力反击,只能就地一滚,狼狈 躲开。 唐靖气急,也不再顾全面子,急追而上,又是一掌,而在这一掌之前,他发 出三道银针,射入万松泉的胸膛,趁对方身形一顿之际,那一掌便印上了针尾, 三道银针完全没入了万松泉体内。 唐玲玲见万松泉重伤之下一口鲜血喷出,不由惊呼出声,奔上前去,挡在了 面前。她在父亲面前扑通跪下,道:“爹爹,一切都是女儿太过任性,与旁人无 关,请爹爹放了他吧。” 唐靖哼道:“放了他又能如何,暗器上已抹了‘金风玉露’,就算我放了他 也难逃一死。” “金风玉露……”听到这个名字,唐玲玲像是一下子傻了:“金风玉露,竟 是金风玉露……爹爹,你不是说此毒决不能流入江湖的么,怎的……” 唐靖道:“他死在唐家便不算是流入江湖!” 唐玲玲凄然道:“女儿迎娶一叶轩二当家之事已传遍江湖,爹爹杀了他,莫 不是要女儿做寡妇么。况且好端端的人到了唐家便死了,那萧画楼又怎肯罢休。 以他在江湖中的势力,唐家必有大难。” “萧画楼难缠,我唐家又岂是易与之辈!”唐靖转过身去,负手而立。 “爹爹……” 万松泉总觉得像唐玲玲那般倔强的人该是不会随便哭泣的,但现在看到两串 晶莹泪珠从她如花脸庞滑过,之前所有的窝囊与委屈突然全都消失不见了。他虽 生性风流,拥尽燕瘦环肥,但那些个女人中又有谁能像唐玲玲这般为他真心流泪。 他甚至觉得胸口的伤都不痛了,就算现在毒发死了,也是值得。 唐靖不顾女儿苦苦哀求,喝道:“还不来人,将这个小白脸丢到牢里去!” 见大当家的发火,一班仆役又怎敢怠慢,上前架起了早已动弹不得的万松泉。 “不要啊,爹爹!”唐玲玲起身去拦,被唐靖一个耳光重重抽倒在地。 万松泉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身子像无重量般漂浮起来,耳中充塞的却是唐 玲玲幽幽的哭声…… 促使他从黑暗中醒来的是一阵嘶哑低沉的怪笑声。 地牢中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努力发着飘忽的光,却仅照亮了周围尺许的方圆。 万松泉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抬头看了看木栅栏的天窗,亦只见到一团漆黑。 他又向怪笑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团模糊的人影隐在黑暗中,那笑声虽极是难听,却自有一股独特的豪迈之 气。万松泉的心不由得紧了紧,头脑也隐隐发热起来。 “阁下为何发笑?”万松泉试探着问了一句。 笑声嘎然而断,那人怒道:“我想笑便笑,你不过一个新来的,竟然也敢多 管闲事?” 万松泉听到那声音,心中猛地一震:“是在下唐突了,在下绝无冒犯之意, ……还未请教阁下大名。” 那人冷冷哼了一声:“你也配知道老子的名号么?”说罢转过头去。 但听得两句,万松泉却已能确定了,他缓缓道:“晚辈万松泉,一叶轩的二 当家,但是在十年前,却只是京城街头的一个小乞丐,与大哥相依为命……” 那人似是一愣,又听万松泉继续道:“晚辈记得当时京城有个叫做八面阎君 的大人物,很是抬举我们兄弟,若没有他,我们兄弟怕早已饿死街头了……” 那人听到这里,忽地道:“你便是那小泉,你,你不知……”他的话又像是 被吞了般缩了回去。 万松泉的双瞳猛然收紧,却仍是缓缓道:“不知阁下如何知道,我们兄弟昔 日皆是无名之辈,阁下……” 那人此时火气全消,重重叹了口气道:“我如何不知,我,唉……不提也罢, 今日落到这等地步,还提往日风光做甚!” 万松泉只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像是要爆发出来,他咬紧了牙关,尽力使声音听 起来正常:“晚辈至今遗憾的是,未能一报那人的大恩大德,若有机会,结草衔 环必当相报!” 他的声音听起来极其诚恳,似是真的非常遗憾一般。那人心头一紧,喃喃道: “不必报了,我受不起……” 那如蚊呐般的声音听到万松泉的耳中却似有千斤之重。 他全身的骨骼突起异响,手脚渐渐收缩,滑出了墙上的铁环。骨骼发出的声 音在黑暗中听起来尤为恐怖,那人警觉道:“你在干什么?” 万松泉没有回答,却听得地面上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他神色极其复杂地 望了眼暗处的人影,重又把手脚伸进了铁环中,一阵异响过后恢复原状。 脚步渐近,一个女子俯下来,透过天窗痴痴地望下来。一脸娇艳凄绝,不是 那唐玲玲又能是谁! 唐玲玲痴痴地看着他,他也痴痴地看着唐玲玲。 “万公子……”她幽幽地道了声,没了下文。 万松泉叹了口气道:“唐大小姐请回吧,在下是万万‘嫁’不成了,就算可 以,也不敢连累别人做寡妇。” 听到这话,唐玲玲一下哭了出来:“都是我不好,我,我只是记着十年前那 拼命保护我的少年……一直记着,无法忘却。我……我甚至没想过你是否还记得 我……” 万松泉心中一动,喃喃道:“我……我也记得的……” “前几日,爹爹逼着我嫁与那盟主的痴儿,我,我也是逼于无奈,不想就这 样与你错过,便……”说道这里,那高傲的大小姐突地脸红了,扭扭捏捏道: “……便花了六万两银子,向萧轩主……买了你……” 啊! 万松泉一愣,当时愣是没听明白唐玲玲说了点什么。回过神来后却觉得自己 被雷劈了。 “买了我?” “是!” “用六万两?” “……是。” “向大哥?” “……”眼见得万松泉的声音越来越接近歇斯底里,唐玲玲不知自己还该不 该刺激他,勉强点了点头算作回答,也不知光线这么暗,他看不看得到。 万松泉看到了,他几乎就要跳了起来,如果不是手脚被锁着的话!侥是如此, 身后的木桩也被他挣地摇摇欲坠。 “他卖了我,竟然卖了我!”他大声怪叫着:“我和他做了这么多年兄弟, 他用六万两就卖了我。我万松泉只值六万两?” “……” “这几年我为他这个缩头乌龟上上下下打点了多少事,哪次不是我在外面拼 命,他在里面收钱。现在竟卖了我!” “……”唐玲玲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支支吾吾道:“那……可能是我的 诚意打动了他……也,也不完全是卖……的……” 万松泉恨恨道:“这不是卖是什么?我早知道他是个钱精,没想到连兄弟也 卖!有机会出去就把他大卸八块……唉,算了,我反正死定了,便宜了那个敛财 狂!” “你不一定会死,也不要把他大卸八块。”唐玲玲柔声道:“而且,你还要 靠他方能活命。” 万松泉大喜,转念却又似不敢相信:“你不是说‘金风玉露’无解吗?” 唐玲玲道:“其实金风玉露是有解的,只是……唯一记载其解法的《云烟毒 鉴》在多年前不知去向后,唐门便没有解药了。但有一个人,他必能在你毒发前 找到《毒鉴》……” “是大哥!”万松泉自豪地道:“他号称一叶知秋,江湖上有什么消息瞒得 了他,又有什么东西是他找不到的。”兴奋没半晌他又沮丧了:“有解药又怎样, 我陷在牢中迟早是死,大哥也未见得救得了我。” 唐玲玲黯然,继而脸上现出坚定的神色来:“万公子放心,事情既是由我而 起,自是由我来解决。就算拚上性命也不会让爹爹动你一根毫毛,只是……不知 该如何取信轩主?他若误会,怕是会耽误了时间。” 万松泉道:“你打开我金鞭柄部暗格,里面有半粒明珠,交与大哥他会相信 你的。” “好,那就请公子静候佳音!” 万松泉痴痴看着头顶佳人疑然转身远去,裙摆彩蝶在空中滑过漂亮的弧线, 似是真在飞舞一般,他微微摇头轻叹了口气。 “怎的?被那毒妇迷住了?”一直沉寂的沙哑嗓音又响起。 万松泉一扫先前情绪淡淡道:“如此佳人也不值得欣赏吗?” 那人冷哼了数声,不再言语。 此时,头顶又传来脚步声,沉重而散乱,是守牢的大汉。 那大汉打开天窗爬下来,到了万松泉面前。 万松泉和他对视一眼,尚未说话,黑暗中的人便已急不可耐地道:“小哥, 不知今日可带了我的伙食?”他的嗓音还是那么破,却明显多了份谄媚,万松泉 突然觉得他很可怜。 大汉似是吃了一惊,大骂道:“你想吓死老子吗?少不了你的!”他骂骂咧 咧走过去,从怀里,掏出点什么胡乱塞到那人嘴里。 那人一口就吞了下去,之后才觉得味道很怪,心里只怕对方喂的是馊食,却 又不敢开问,怕问了就再没下顿可吃。 大汉回到万松泉面前。 万松泉摇头道:“你打昏他便是了,何必浪费。” 那人一惊,问道:“你说什么?” 大汉嗤笑道:“你还是这么小气,打昏他我的手会痛啊,那毒馒头反正是用 来喂狗的,又搜掉了的……” 那人听到这话,只恨不得把五脏六腑一齐吐了出来,却已来不及了,一阵天 旋地转之后脑袋便耷拉了下来。 大汉过去,拨了拨他的头,见毫无反应,眼中闪过一道凌厉杀气。 “是他么?不如现在就杀了!” “现在杀了他会打草惊蛇,而且你要留在这里代替我一段时间。” 大汉扁扁嘴,不甘心地道:“还赖在这里做什么,出来了。” 万松泉淡淡一笑,全身骨骼又是一阵异响,从铁环中退出手脚来。 那大汉吐了吐舌头,竟是非常可爱:“我就是听不得这种声音,才不想学缩 骨功的。” 万松泉敲了他一记暴栗,微微一笑纵身跃出了天窗,却又回过头来问道: “你可听见了唐玲玲那番话。” 大汉一愣,低声道“……听见了……”再望去,天窗口空荡荡的已没了万松 泉的人影,他不由支着双颊,在地上傻傻地坐了下来,末了还长长叹了口气。 唉…… 二、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唐靖早已等得焦急,快步迎了上去:“怎样,他信了么?” “爹爹还信不过女儿吗?”一只穿着精巧绣鞋的脚跨了进来,之上是绣着彩 蝶的红裙。唐玲玲脸上带着得意的笑,不急不徐走到桌边坐下:“爹爹放心,那 万松泉不过是个缺心眼的愣小子,哪经得起女儿三言两语的哄骗,这便是他们的 信物。”她从袖中掏出了半粒明珠。 唐靖凑上去看。 虽只半粒却也是光辉璀璨,他一脸惋惜道:“听说那萧画楼是个十足的守财 奴,银子在他手中只进不出,平日吃穿用度也是极为节省。他竟舍得破开这么大 一粒明珠,可见对万松泉是真的看重。”如此大的明珠本就难找,更难得的是有 人肯将其毁去,仿冒极其不易。 唐玲玲道:“有了这,加上我们手里掌握的东西,不怕萧画楼不把《云烟毒 鉴》交出来,甚至……”她冷冷一笑:“只要能证实那人所言非虚,我们还能将 萧画楼牢牢掌握在手中,一叶轩的人脉财宝皆可为我唐门所用!” 唐靖皱了皱眉头,道:“那人所说真的可信么?你不是看过萧画楼的真面目 了?” “所以还要证实,明天就将万松泉中毒的消息放出去。如我猜测没错,萧画 楼必在三日之内造访。”唐玲玲正说着,突见唐靖向她打了个手势,眼神向外一 飘。她见窗上一个黑影正附耳过来倾听,虽努力屏息却因本身不懂武功而轻易露 馅。 唐玲玲扁扁嘴,语气忽的变了,她委屈道:“爹爹,你真要将女儿嫁与那白 痴么?” 唐靖祥怒道:“自古婚姻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女儿家自己挑夫婿的, 还去娶了一个,成何体统!” “爹爹……” 唐玲玲大哭。 唐靖怒骂。 窗外的人听了半天,越听越烦,狠狠啐了一口,不甘心地悄悄溜走。 “二叔真是越来越鬼祟了!” 唐靖若有所思地盯着窗口,没有回话。 唐庭一脸晦气地回到房中。他那碎嘴的夫人不知又上哪里说三道四去了,床 上坐的是另一个人,却不是个女人,隐在黑暗中的脸看轮廓颇为英俊。 “怎样,信我说的话了?”那人的声音很飘忽,一种直觉的幽暗让唐庭不敢 靠得太近。 他只是在远处不屑道:“没说什么有价值的话,也没提到什么毒鉴,只是穷 哭穷嚷嚷,我白白做了回小人。你……究竟是何人?” 虽没听到笑声,但他感觉对方在笑,甚至有点耻笑的意味,而他也猛然明白 了对方在笑什么。他有些恼羞成怒道:“我是不懂武功又怎样,我不仅不懂武功, 我连基本的毒药也不会分辨,那又怎样?说什么能助我夺得唐门当家之位,你若 真有本事便该早早想到我在唐靖父女眼皮子底下是偷听不到什么东西的!” “唐二爷,请息怒。”那人淡笑道:“在下今日是怀了万分诚意而来,且有 完全把握能相助二爷,只要二爷也能帮在下一个忙。” 唐庭心中一动,问道:“要我帮什么?” 那人目光炯炯,缓缓道:“在下想知道,地牢中除万松泉外所囚何人?所谓 何事?” “那是唐家的一个仇人,于五年前被大哥擒来,每日都要亲自审问一番,也 不叫旁人插手,连守卫用的都是心腹。我实在不知他是何人。” “还有谁可能知道?” 唐庭沉吟道:“除了他们父女不会有其它人知道,就连守卫也站得很远,恐 怕也听不到什么。”他忽的老脸一红,幸好在黑暗中也没人看得到:“我甚至花 了大笔银子打点那些守卫,也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说起来也是件没面子的事 啊。 那人沉默了很久,久到唐庭都以为他不会再说话了,他才幽幽道:“二爷可 知道在下是谁?” 唐庭朝天翻了个白眼,要知道刚才就不会问了嘛!但他还是很小心地回答道: “还望赐教。” 那人笑道:“请二爷掌灯。” “好,好。”唐庭兴冲冲点起蜡烛,回头却见窗户大开,床上的人已经没了 影儿。靠近一看,雪白的床单上写了四个中规中矩的大字——“一叶知秋”! 啊,弄这么脏教人怎么睡?唐庭有点想骂人了。 一叶知秋,那是江湖朋友送给萧画楼的雅号。一叶落而知秋至,谁也不知道, 萧画楼在和自己一照面间能看出什么东西来。也许是一句话,也许是一个小动作, 自己极力想隐瞒的秘密便会赤裸裸暴露在他的眼中。所以对于一叶轩主,众人是 抱了极大的好奇心,却又不敢轻易求见,好在萧画楼是个十足的隐士,也不轻易 见人。 唐玲玲若是看到唐庭床单上的四个字,就不会还在安心喝茶了。 只用了半天时间,消息就传遍了唐家周围百里地界。京城与四川千里之隔, 萧画楼原本是不该听到的,但是她相信一叶轩的探子,也相信自己的判断。萧画 楼当日如此爽快地把结拜兄弟用区区一串六万两的金坠换了,显见地那人所说有 八成可信。果真如此,萧画楼必不会老老实实呆在京城,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到了 唐家大门之外,也说不定他现在已经入了唐家! 想到这一层,唐玲玲动容地站了起来。看到一旁小婢投来探询的目光,她又 缓缓坐了下去。不可能的,即使他再厉害,唐家也不是个容易进的地方,若想打 开缺口,必有异动,而唐家再小的异动也都是掌握在她唐玲玲的手中。 忽然,门外嘈杂起来。 唐玲玲皱了皱眉头。 一个小婢进来道:“大小姐,各管事已在厅中集合,不知道老爷小姐什么时 候出去。” “集合?”唐玲玲心里一咯噔:“他们集合做什么?” 小婢道:“不是小姐要他们集合的吗?” “我何时说过的?”唐玲玲怒道:“叫他们统统回去。” “不必了。”唐庭推开门趾高气扬地进来,对着那小婢道:“你下去,叫那 些管事多等一会。还有,把老爷也叫来。”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了个虬髯大汉,穿的是唐家仆役的服饰,但唐 玲玲肯定自己没见过。 小婢为难地看了看当家的大小姐,又为难地看了看从来都没说话份的二爷。 唐庭将那小婢的犹豫看在眼里,脸色瞬时煞青:“怎的,二爷我还指使不动 你一个小丫鬟吗?” “二爷息怒啊!”小婢慌慌张张跪下求饶。 唐玲玲看唐庭难得一见的神气,心中已知道今日之事有蹊跷,便对那小婢道: “二爷的话你也敢不听么,还不快去。” 小婢如释重负,忙不迭地脱身而去。 唐庭重重一哼,挑了个好位置坐下。身后的大汉,很恭敬地垂手而立。 唐玲玲见他不说话,便也自顾自喝茶。 不一会,唐靖赶到,见自己不成材的二弟翘着二郎腿,拿斜眼看他,上前便 是一顿好骂:“你一把年纪,怎地还是如此没出息!文也不成武也不成,除了吃 喝嫖赌你还会什么?现在没事唤所有管事扔下手里的活赶过来又是做什么,我今 日定要好好教训于你!” 唐庭沉着脸道:“我文也不成武也不成到底是谁害的?要不是比你晚生了一 年,唐家的当家该是我的,不学无术该是你的!”他冷冷一笑:“今日我来也是 着急我宝贝侄女的终身大事,至于你,哼哼……” 唐靖险险被气死,二弟从来都对他俯首帖耳,何时回过嘴来,今日是吃了熊 心豹胆不成。 唐玲玲轻咳了一声,将两个老人的眼光都吸了过去:“二叔你还是直说了吧, 到底什么事?”她怎就不记得自己何时成了谁的宝贝侄女了,只记得平日里有一 对夫妻对她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 “那我就说了!”唐庭脸上带着让人恨不得一拳砸扁的得意道:“玲玲老大 不小,终身大事该办一办了。先前的荒唐事,二叔就当没看到,唐家也没人敢闲 言闲语。赶明儿叫藏剑山庄的送聘礼过来,就可以嫁过去了……这件事应该通知 通知各位管事……” 那就是叫我嫁给白痴了!唐玲玲冷笑。 “……还有一件事,也是大哥你今日要宣布的一件大事!”唐庭迎上了唐靖 满是怒火的眼道:“你今日就向所有管事宣布!我,唐庭,是唐门的下任当家!” 唐靖父女愣住了,随即又爆出一阵大笑。 唐玲玲眼泪都笑出来了:“二叔,你莫要逗我呀,下任当家轮谁也轮不到你。” 唐庭淡淡道:“《云烟毒鉴》!” 笑声嘎然而止! 唐靖父女对他怒目而视。 唐靖咬牙道:“你都知道了?” “我都知道了!” “你如何得知?” 唐庭冷冷一笑转过头去。 “好,好!”唐靖仰天长笑:“二弟呀,我们兄弟算是做到头了!”语音未 落右掌已然祭起,向唐庭天灵盖劈去。 唐庭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躲得过这雷霆一击?但他却似毫不畏惧,依然翘着 二郎腿,嘴里哼着小曲。 眼见那一掌就要印上,唐靖的掌却劈不下去了。在唐庭头顶半寸的地方,一 只纤长的手掌稳稳托住了他的! 唐靖怒视着唐庭身后的虬髯大汉,用足十二分劲力下压,但那内力却似陷到 一团软软的棉花中去,转眼就化了无声无息。 虬髯大汉似是笑了声,唐靖只觉一股强大劲力自对方掌中传来,震得他整条 手臂都隐隐发麻,他庞大的身躯也被弹了开去。 唐庭嘿嘿笑道:“大哥莫不是以为小弟我是来送死的?”他自怀中掏出一本 小册子丢到唐靖面前,道:“这是副本。” 唐靖拾起一看,不觉面色大变:“《云烟毒鉴》,你从何处得来?” “大哥也莫要管这毒鉴是从哪里来的,你只须出去向各位管事宣布,我是唐 家的下任当家和唐大小姐出嫁的消息即可。” 唐靖父女的脸色都极其灰败。 唐玲玲涨红了脸道:“二叔真想要当家之位,爹爹也不会不给,留下侄女还 能为二叔分忧,何必急着要侄女嫁出去呢?” 唐庭冷笑道:“侄女如此厉害的一个人儿,二叔用不起。看那萧画楼和万松 泉都是何等精明的人物,也落到侄女的套中,二叔我自认愚昧,还是将你送得远 远的才能安心!” 唐玲玲咬牙怒视,缩到袖里的手却被唐靖按住了。她自知此时还不是冲动的 时候,也只好暂且忍下。 “不知大哥的意思……”唐庭很有礼貌地问道。 唐靖不甘不愿地重重点了点头。 “大哥真是个爽快人!”唐庭大笑,他对身后的大汉道:“去取壶酒来,今 日我要与大哥不醉乌龟。” 唐玲玲心中一动道:“为了这场大婚,女儿红已经从地下挖出,不如教人取 来。一来恭喜二叔心愿达成,二来也算是预先给侄女送行了。” 唐庭一愣,心中极是馋那美酒,却又怕有诈,便怯怯向身后的大汉投去一眼。 唐玲玲看到大汉微微点头,不觉心下鄙视。那糟老头原是个不成材的种,她道怎 地这次出息了,果然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她仔仔细细将那大汉打量了一番,除了 陌生没看出什么异样。到底是哪里的高手? 唐庭得到首肯,便又得意道:“那酒二叔早就想尝尝了,奈何乖侄女你二十 二高龄还一直嫁不出去。你叫人取来吧!” 唐玲玲心中把他子孙十八代骂了个遍,转而走到门边,唤来婢女交代了一番。 婢女取来一坛尚未开封的女儿红,还顺便带了四只杯子。 唐玲玲倒满,笑吟吟递上两杯,竟是将那大汉也算了进去。 唐庭吞了口口水,伸手便要去接,却感到有只手在他背后打了个叉。他于是 道:“二叔还是喜欢乖侄女你那杯。:” 唐玲玲只愣了愣,却也很干脆地换了两杯。 唐庭又要去接,背后却又被打了个叉。唉,他暗暗叹了口气,这也不行,想 要他怎样嘛? 背后的手在他背上画了个酒杯的样子,他猛然醒悟,一拍掌道:“乖侄女, 二叔让你见识样好东西!”他自怀中掏出三只极小的水晶杯来。这三只杯子其中 一只竟还透出点隐隐的紫色,一眼看便知极为稀罕。 唐庭把那紫色的杯子留给了自己,剩余两只交给唐靖父女,对身后大汉道: “还不倒酒。” 虬髯大汉终于从他背后出来,从桌上取了酒坛,倒满了三只杯子。他倒酒的 时候,像是不经意般挡在了唐庭面前,隔开了唐靖父女蠢蠢欲动的目光,倒完酒 又恭敬地立到了唐庭身后。 异地而处,唐玲玲也不敢轻易接杯。 唐庭见她不接,干笑了数声,道:“二叔先干为敬。”一仰头便干了。 唐玲玲尚在犹豫,唐靖已大笑道:“自家兄弟还信不过吗,大哥和你干了。” 不待女儿阻止,取过一杯,仰头也干了,不仅干了,还取过剩下一杯送到女儿面 前。 唐玲玲犹豫一番,见到老父自信的眼神也仰头喝了,心道就算酒中有毒,还 能毒死了用毒的祖宗不成。 唐庭突然得意地笑了起来。 “不知萧轩主还满不满意这个结局。” 唐靖父女闻之脸色大变,只听那虬髯大汉淡淡道:“如此甚好。”嗓音清朗, 正是唐玲玲在一叶轩听到过的声音。 “萧画楼!”唐玲玲惊呼道:“你是何时进来唐家的?” 易容过的脸上看不出多少神情神情,萧画楼的语中带了调侃之意:“是唐大 小姐亲自迎我过府的。” 唐玲玲冰雪聪明,瞬时明白了他所说之意:“原来今次你扮的是万松泉!没 想到堂堂的一叶轩主,竟肯委屈自己嫁给我。”她冷笑道:“看来傅天行所说的 都是真的。你现在现身,就不怕出不了唐家大门么?” 萧画楼淡笑道:“唐家虽大,却也无人能阻拦萧某。” 唐靖怒道:“萧轩主这番话实是未将老夫放在眼里。” 唐玲玲也道:“就算一个人不是你的对手,两人联手萧轩主也未必能讨得了 好去。至今尚未有人,未经我的同意就生出过唐家大门的。” 萧画楼但笑不语,负手背过身去,竟似完全不将她二人放在眼中。 唐庭嘿嘿笑道:“大哥,乖侄女,你们也真是傻。萧轩主是何等细心之人, 没有完全把握怎会轻易现身。告诉你们也是无妨,我已在刚才的酒中下了‘四大 皆空’之毒。大哥是懂毒之人,自然知道‘四大皆空’功效如何。” 唐靖脸色刷白,喃喃道:“你果真得到了云烟毒鉴,你果真得到了……” 唐玲玲焦急问道:“四大皆空到底是什么东西?” “四大皆空,第一步失去的是武功……”萧画楼缓缓道:“第二步失去的是 心智,第三步失去的是感觉,第四步失去的是性命……但一般稍有傲骨的人若是 知道自己中了四大皆空,只怕在失去心智前便会自绝了。” 唐靖大吼一声扑了上来,死死抓住了萧画楼的臂膀,却如蚍蜉撼树,推之不 动。 四大皆空已然起效,再等半个时辰,唐家父女就要变成彻底的疯子! 唐玲玲该是配得上盟主的痴儿了! 萧画楼轻叹一声道:“若非你们算计我太深,我也不愿出此下策,只可惜… …唐大小姐,你实在是让小泉太失望了……” 唐玲玲怒喝一声:“闭嘴。”愤而扑来,双掌向他背后袭去。 此时唐靖也是一拳击出,他二人完全忘却自己功夫已失,贸然出手,只是垂 死挣扎,徒增耻辱罢了。萧画楼低叹一声,也不躲闪。倒是唐庭急了,呼道: “萧轩主小心!”伸手来爪他前胸衣襟,想要将他拉开。 那一掌、一拳、一抓,都结结实实击在萧画楼身上,发出沉闷的回音! 唐庭低笑着扳弄十指,脸上已经完全没了半分猥琐的神色。 “萧轩主想不到吧,你机关算尽,最后竟是折在我这样的无名小卒手中?” 萧画楼闭口不语,只怕一张口就要吐出血来。他背后被唐靖父女击出沉重内 伤,前胸鲜血淋漓则是伤在唐庭爪下。唐庭在他一愣之际,改爪为拳,打断了两 根肋骨,还顺手点了他周身大穴。 萧画楼跌坐椅上。 “他还能有什么话说!”唐玲玲坐在椅上把玩着左颊垂下的一缕发丝:“连 我都没想到二叔你原来是会武功的,不仅会,还不在爹爹之下。” 唐靖拍拍兄弟的肩道:“这些年来委屈你二叔了,他表面与我不和,其实是 为了吸引唐家明里暗里的敌人。想要破坏一个牢固的组织,有什么比收买内奸更 合适,而收买内奸自然是要挑一个对当家不满又容易控制的角色。” 萧画楼紧抿双唇,双眼直直瞪着唐庭。秘密一旦被揭穿,一切的神秘都变得 理所应当。唐庭是唐家最为暗处的保护者,这个秘密只有唐靖知道。他们平日里 演作互不顺眼的样子,只是为了引人上钩,而他萧画楼就是那条呆鱼,还自以为 聪明。唐庭自不会将他给的毒药下在酒杯中。唐靖对弟弟知之甚深,二人眉目传 递之间,已明深意。唐玲玲虽然不知,但收到父亲的授意,便也聪明地跟着作戏。 到头来傻的只有他萧画楼一人而已。 唐庭拍了拍那坛女儿红,道:“好酒,乖侄女却不知道早早取来孝敬你二叔。” “是侄女的不是,侄女在这里赔礼了!” 唐玲玲倒满三杯,还是将紫水晶的杯子送到了唐庭面前,自己与父亲取了剩 余两杯一饮而尽。他们喝的是庆功酒,在萧画楼看来却无异于他的断头酒! 唐玲玲走到萧画楼的面前,伸手揭下了他的人皮面具,面具下正是那日她看 过的苍白的脸,此时血色全无,更是添了几分娇弱,但是……她不解道:“虽也 算是英俊,但也不至于将那傅天行迷地神魂颠倒,放着好好的绝色美人不要,而 强要了你吧?” 突闻此言,萧画楼毫无表情苍白的脸,像是又白了几分,眼中射出凄厉的光 来。唐玲玲心中一凛,不觉退了开去,又觉自己表现地太过懦弱,便强笑道: “萧轩主真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呢。你说我是杀了你好呢,还是留作已用好?” 唐庭道:“留着虽有大用,只怕是难以控制,可惜啊,这么个人材……”他 缓缓摇头,继而从怀中掏出一小包药粉来:“金风玉露虽是无解,可惜发作太慢, 何况,萧轩主既有《云烟毒鉴》在身,恐怕早已服下解药了,但若换成四大皆空 呢?一个已然疯了的,可还会记得服下解药?” 唐玲玲娇笑道:“二叔真是高明,这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我倒要看看一个 聪明人疯了傻了是何等模样。” 萧画楼啐出一口血来,邪邪一笑:“杀了我,你们如何得到《云烟毒鉴》, 唐掌门就不怕自己做的丑事流传江湖吗?” “不在你身上,那就在万松泉身上。”唐玲玲道:“你死了又如何,你死了 我就不能砍下你一手一腿送去?我就不信那万松泉不会就范” 话已至此,多说无益,萧画楼闭上了嘴。 唐庭俯下身子,捏开他的下颚就要将药粉灌进去。 此时,一条黑影突地穿窗而入,手中金色长鞭如箭般笔直射向唐庭的手腕。 唐庭腕一翻,药粉洒落地上,却已将袭来的金鞭抓在手中。金鞭那头年轻的 脸放肆地笑了,奋力一抖,金鞭竟然脱出唐庭厉爪的控制,刺入了他的胸口。随 即一抽,金鞭带着缕缕血丝挥舞出漫天金光,将对手逼开了三丈。 “万松泉!”唐玲玲惊呼道:“你怎么进来的?”她万万不敢相信,从她眼 皮子低下溜过的人竟然有两个。 唐庭退到唐靖身边后也不打理胸口的伤,却是愣愣看着自己的手掌。他怎样 也想不通,他自幼苦练爪功,竟然被对方如此轻易脱逃,还伤在了对方鞭下。 万松泉却全然不去理会旁人,只一心解开萧画楼被点穴道,检查伤口。 “大哥……”平日里爽朗放肆的少年面对自己的兄长却恭敬肃然,他甚至无 法用言语来表达心中的汹涌的情绪,默默流下泪来。 萧画楼淡淡一笑,伸手抚去他眼角的泪珠:“大哥平日里教你什么了?男儿 流血不流泪,我们是赢了又不是输了,虽是……付出了点代价……” 万松泉一咬牙,伸手将泪花儿抹了个干净,转眼又是个活泼开朗的人:“大 哥说的是,小弟我已将唐家的银库翻了个遍,对照一下帐本,果然有人偷偷地污 了数十万两银子去。”他拍了拍,鼓囊囊的前襟:“我取了等额银票来,保证没 人追查,还替他家帐房省了事呢!” 唐庭闻言一愣,突地大叫道:“那是我应得的,那是大哥许了我的,你不能 拿去!” 万松泉咧嘴大笑:“我原以为像你这样的人,暗地里必污些钱去。但见你为 了唐家肯作这般牺牲,也该是个高风亮节的人物,怎地也看重这些小钱?” 唐庭恨声道:“我为唐家做什么牺牲都是应该的,但这钱却是我应得的,完 全两码事!” “这样啊!你说得也有道理!”万松泉万般惋惜地看了看怀里的银票:“可 惜呀,可惜,这么好的东西你用不上了,还是便宜了我们兄弟吧,放心,我们会 捐一半给灾民,会帮你积阴德的。” 萧画楼也道:“积阴德就不必了,当是为他超度吧!除去敌对的立场,他这 个人我倒是佩服的。” 唐庭被他们说得脸色煞白,紧张地去看胸前的伤,怕是金鞭上沾了什么毒了。 万松泉啧啧摇头:“你看看你这就少了英雄气概了吧!看你大哥和侄女多镇 定,他们也是要死的人,却一点也不紧张。” 这话一说,脸色发白的又多了两人。 萧画楼深深看了面前的三人一眼,起身道:“萧某失陪了,有些事情还是要 亲自去处理的好!” 他打开门,无声地出去了。没有回头,也不担心唐家的三人会对他有什么举 动,只因他已猜到了结局…… 万松泉的功夫不是顶尖的,至少他不该胜过了唐家三大高手的联手,但偏偏 这邪门的事就发生了。 当这三大高手攻来的时候,万松泉只出了一招,很简单的横扫。 金鞭击在三人身上,发出尖锐的撕裂声,同时将他们震了开去。 他冷冷看着眼前惊恐的三人道:“你们可知自己为什么输了?” 三人面面相觑,忽的不约而同试着运气。然而辛苦修炼得来的真气,却杳然 无踪,没留下一丝半毫。 “四大皆空,是四大皆空!”唐庭惊呼道:“不可能,我明明没下药。” “是萧画楼!”唐玲玲咬牙道:“萧画楼碰过那酒坛子,药就是那时候下的。” 万松泉道:“你猜对了,药是那时下的。唐二爷虽然没下药,但大哥却在倒 完酒后下在了酒坛中。只是个以防万一的手段,没想到起了作用。要不是唐二爷 太贪杯,要不是唐大小姐太得意,我想救大哥还是要费点力气的!” 唐玲玲紧捏着拳,如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般,缓缓坐倒椅上:“至少……至 少让我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她像是在恳求,偏偏语气又高傲的很。 万松泉神情一悲,低叹道:“真要说清楚,话可就太长了……” “我想知道……”唐玲玲猛地抬起头,黑洞洞的双眸直瞪着他。她已不想求 饶,因为她知道,事已至此,萧画楼和万松泉是非杀他们灭口不成。但她不甘心, 不甘心死得不明不白:“我不仅想知道你如何混进唐门,萧画楼如何安排一切, 我还想知道事情的缘起,我想知道我知道的是不是真的,我想知道自己所作的一 切到底有没有价值……” 她的眼神几近疯狂,像是一言不合即要舍命扑上去。唐靖慌忙架住她:“这 些事以后再问,当务之急是要拿到解药才行。” “正是。”唐庭已镇定下来:“虽说功力已失,但唐家仗以成名的本就不是 功夫,即使暗器都不行,我们还有毒,甚至只要高呼一声,早已聚集的各路管事 会将他兄弟二人碎尸万段。” 唐玲玲冷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管事已经被疏散了。而所谓使毒… …一叶轩拥有《云烟毒鉴》多年,怎不会对我唐家的毒了如指掌,恐怕早就有了 防范之法!” 唐靖和唐庭都是一愣,心中刚燃起的希望又被熄灭。他们惶惶然向万松泉看 去,想要寻求不同的答案。但见那小子虽面色凝重,却丝毫不见慌张。 唐靖突然放声大喝:“来人呀,快来人呀!” 久久无人相应,只有回音萦绕,空寂寂地落在众人心底…… 万松泉淡淡道:“从你拿出那金坠开始,大哥就知道你是为何而来。以往事 相要挟,强”娶“了一叶轩的二当家,只是为了多一个实质的筹码。然而大哥自 不会让我去冒险,但也不想自己搞得太狼狈,所以,一开始被逼上轿的的确是真 正的我,然后寻机半路换人,讲明一切,而我也趁机取代了前来监视的大汉。若 说你们唐家人还防着轿子里的新郎的话,跟在新郎身后的大汉就无人去注意了。 所以……”他看了唐玲玲一眼:“你们父女演的戏,我统统都看见了!”看见了 地牢中强装的深情,看到了父女密谋时丑恶的嘴脸,年幼时存于心中的美好画卷 突然间变得无比讽刺。 他凄然一笑:“你不该碎了我的梦,你不该将那纯真的女孩子完全抹煞了。 我们原本可以怀着各自美好的回忆相安一生的……” 三 赚到了,赚到了呀…… 八岁的小泉一蹦一跳地回到自己的家中——一间荒郊的小小破庙。临近门口 却犹豫了,小脑袋怯怯地探了探,见大哥还没回来,这才大胆进去。第一件事便 是找出药膏来抹上,若是大哥见到他这一脸乌青的模样,怕又要伤心了吧。 抹完药,他又钻到神案底下一番摸索,果真摸出两个馒头和一包糕点来。大 哥真是够意思,每回都带好东西回家,不知他做工辛不辛苦?想到这里,他把差 点落肚的第二个馒头从嘴里退了出来,还是留给大哥吧! 日头渐渐落下,小泉捏着冰凉的馒头坐在庙门口。大哥还是没回来,怕又是 给傅老爷留下了吧!傅老爷什么都好,就只经常增加大哥工作一点不好。每当他 嘟着嘴抱怨的时候,大哥总是拍拍他的头道:“傅老爷这也是为了多给大哥一点 挣钱的机会呀,不然小泉又要整天喊着肚子饿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呀!他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小脸,继续等待。 前面隐隐人声传来,是大哥! 小泉兴奋地跑了上去,没走两步却愣住了。白天被漂亮姐姐赶跑的那群无赖 少年竟找上门来,个个凶神恶煞,手里还拿着棍棒。 他转身就溜,奈何人矮腿短,马上就被围了起来。 为首少年冷冷笑道:“臭小子,现在没人罩你了,还得意地起来吗?”他拍 了拍小泉的脸,仰天大笑。 笑声忽的顿住,少年翻脸道:“给我打!” 众人一拥而上,棍棒齐下。小泉一手抱着头,一手捏着馒头,紧紧蜷起了身 子。 大哥,呜呜呜呜,大哥…… 他大声呜咽着,心里念着大哥能够出来救他。 “住手!”心诚则灵,一声略带稚气的呼喝远远传来,一个十一二岁的白衣 少年也随之奔来。 众少年转头看去,一时停下手来。 傅老爷的小楼! 这是比较客气的说法。京城里稍涉江湖的人都知道,想要在京城立稳脚跟, 必须和两个人打交道。一个是蜈蚣门的丁百足,一个是随意居的傅天行。两人各 霸半边天下,势力相当,平日里见面还点头微笑,私底下也不见动刀动枪,却也 不见有多相亲相爱。两人中,江湖人还是偏爱于傅天行。此人从外表看风度儒雅, 与人相交也是进退有距,不似丁百足满脸横肉还蛮不讲理。因此,即使不屑,对 于傅老爷的小楼还是有人肯卖面子的。 这小楼又是何许人?不过街头一乞儿! 四年前的小楼原本真的只是个乞儿,带着同样蓬头垢面的小弟终日在街头乞 讨,却因不愿加入丐帮而受到排挤。也是缘分,那日傅天行见街边一群小乞丐斗 殴时,难得屈尊多看了一眼,这一眼便看到了小楼的双眼。 其中的倔强与不甘深深将傅天行的心吸了过去,他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双眼, 那是两粒隐在蓬乱黑发中的乌玉,蒙尘的珍珠。 他对身边的手下低低吩咐了一声,小楼的命运从此就改写了。 傅天行还在犹豫着,他甚至不知道自已要做什么事,只是明白决不能将那眼 睛的主人白白放过。但这一切的犹豫在看到沐浴更衣的小楼后便统统不存在了。 他低叹,他还是做错了,他不该去看那双眼睛,看了也该忘掉,而不是继续看到 整个面目。 瘦弱的少年却是不明白眼前这大老爷心里的想法,自看不懂那莫测的神情。 他只是有些羞涩地想遮起自己的容貌。纤细的骨架,姣好的容颜,肌肤塞雪,红 唇欲滴,若不是两道浓黑剑眉斜入发际,便是个十足的绝色小佳人。 “莫遮,莫遮……”傅天行拉下他的手,清了清喉咙道:“我叫你小楼可好?” 见小楼点点头,便接着道:“你可愿意在我家做工,我不会亏待你,一年薪资白 银二两,若是干得好,还可以有额外的奖赏。” 面对天上掉下的馅饼,小楼却犹豫了,他低声道:“多谢老爷抬举,但小楼 却是不做下人的,这是,这是……亡母的遗命。”他觉得对不起眼前好心的老爷, 难过的几乎要落下泪来。 傅天行被那惹人怜爱的神情激得心神一荡,冲口便道:“怎么是下人,老爷 是请你帮忙!你有空时便来赚些家用,没空了,不来也无妨。你不必遵守随意居 的任何规则,也不必定要听我的命令,我们便当是朋友!”话才说完,他便清醒 了,想要改口时,却见小楼抬起头来,幽黑的双眸闪着泪花,道:“真的吗?傅 老爷你真是个好人!” 完了,完了,傅天行暗自捶胸,却自己开口道:“自然是真的,老爷我一言 九鼎,从今日起,小楼你便是我的朋友了,这京城里谁若是欺负你,便是与我八 面阎君过不去。”与八面阎君过不去的人,只有死人,至少在京城绝对是这样。 小楼灿烂一笑,却不知自己从此成了傅老爷的小楼,别人眼中的娈童——他 甚至不知什么是娈童,只是把握机会努力赚钱,好养活更为年幼的小弟。 小楼分开众人,将小泉从地上抱起。原本呜咽着的男孩见大哥到来,哇的一 声便哭开了,眼泪鼻涕流了一脸,全擦在了辛苦保存下来的馒头上。 小楼心痛地安抚着他,转而对那群无赖少年道:“不知舍弟哪里冒犯了诸位, 我替他陪个不是。” 为首少年眼珠骨碌碌一转,道:“你便是那傅老爷的小楼?嘿嘿嘿嘿……” 他的眼瞄来瞄去,总是转不出小楼的脸:“果然是花容月貌呢,难怪,嘿嘿……” 他贼贼地笑起来,周围少年也都大笑。 小楼皱了皱眉头道:“我便是小楼,却不是谁的小楼,诸位大哥若没有别的 事请回吧。” 少年嘿嘿笑道:“原本门主只是要我们带回这个臭小子,现在看来只好连你 一块儿带回去了,免得姓傅的老头子去烦我们门主,到时还不是我们倒霉。” 一群人又围了上来,露着不怀好意的笑。 自四年前被傅天行救下后,小楼就再未见过敢为难他的人,如今见这个阵仗 不由心头一惊。小泉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连哭都不敢哭了。 “你们不怕傅老爷知道吗?”他步步后退,转眼就到了墙角,寻思着脱逃之 路,却发现被堵死了。 “正是怕被知道,才要带你回去。” 一人道:“老大,多带一个人回去,多一份麻烦,不如……” 为首少年又大笑起来:“不带回去也是没关系的,但杀了也是可惜,不如… …” “不如我们尝尝傅大老爷尝过的滋味如何……”狗腿的接话,又引来一串不 怀好意的笑。 小楼听不懂他们话中的含义,却隐隐明白被逮到绝不止丢了性命这么简单, 他见那群少年全都得意之际,忽然撞了过去,将为首少年撞了个四脚朝天,踩着 他的身子逃了出去。 众人万万没想到那个看起来十分柔弱的少年竟有勇气正面冲来,一愣之间, 小楼已逃出数丈远。 那少年从地上翻身而起,大怒道:“给我宰了他,若是让他跑了,大家都活 不成。” 众人醒悟过来,纷纷追上。 小楼抱着小泉如何能够跑快,就算没有抱人,又怎跑得过这些终日厮混街头 的无赖。他转眼便被扑倒在地,小泉也被抢走,提到一边捆了个结结实实。 “大哥,呜……”小泉才要大哭,嘴里便被塞了只臭袜子。 少年伸手给了小楼两巴掌,扇地他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挣扎的力气顿 时小了起来。少年邪笑着撕裂了小楼的衣衫,之后却停下手来。众喽罗不解地看 着他,莫非老大良心发现了?少年见到众人的眼神,脸色犹地涨红,他不好意思 说自己不知道怎样才算是尝了傅大老爷尝过的滋味,羞恼大吼道:“老子干吗要 把力气浪费在这个小白脸上,门主还等着我回话呢,你!”他伸手点了个喽罗, 道:“把这小子作了,只要死得彻底,什么方法都行,其他人跟我回去。” 他扫兴地站起身,重重啐了一口,带着众人回去了。 留下来的喽罗本想一刀子了事,偏偏老大说了什么方法都行,他便烦恼起来, 打死?捅死?吊死?哪个死得比较彻底?眼见小楼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同伴又 去地远了,不由破口骂道:“奶奶的,老子还要为个小白脸废脑筋么!”拔出腰 际的短刀,直直刺入了小楼的胸口! 胸口的剧痛,将小楼的神志猛地拉至清醒,却又随即带入了深沉的黑暗,他 听见自己咚地一声重又倒在地上,他听见那无赖少年骂骂咧咧远去,他还仿佛听 到了小泉的哭喊,奈何,眼前景象却渐模糊,终不复见…… 夜已深,灯如豆。 傅天行郁郁坐在厅中,捧着一杯茶,轻轻叹气。 他的身后立了个女子的身影,本该出尘的容貌在昏暗的灯光下却显出几分阴 森来。 “你还在这里做什么?”她的声音中似是带了几分怨气:“现在你日里都是 陪着他,夜里却是陪着灯,他来了四年,你就四年不上我的床。难道我水云烟真 是比不上一个孩子,他,他甚至是个男孩!” 傅天行一僵,随即道:“你胡说些什么,我也不就忙了些,少了些时间陪你, 你便胡思乱想去了。” 水云烟冷冷一哼道:“自欺欺人,整个京城,谁还不知道‘傅老爷的小楼’ 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傅天行像是动了气,道:“小楼他清清白白的,能是个什么 东西?别人不明真像也就罢了,你日日跟着我还不知道。我与小楼只是一般主仆, 再不然就是看他可怜,生活上多照顾些罢了。” “一般主仆!”听到这话,水云烟眸子里几要喷出火来:“一般主仆你容得 他在随意居出入自由,一般主仆你还请人教他习字算帐,一般主仆你还亲自帮他 添置衣物,人家不要你还亲自送上门去?傅天行,你个什么东西,我还不知道?” 傅天行猛地拍案而起,响亮的拍打声在幽静的夜里传的极远,将刚进来的一 个仆役,险险就吓了回去。 水云烟见来了旁人,拂袖闪入屏后。 那人匆匆上前道:“老爷,不好了,小楼他……” “小楼怎么了!”傅天行一把揪起那人的前襟。 “小,小楼他,满身是血地爬到了随意居门口……”他话未说完,人就重重 跌在地上。傅天行早已冲了出去。 他愣在地上半晌,叹了口气,起身跟了出去。 水云烟从屏后出来,凄然注视着傅天行匆忙远去的身影。他四年来的确是没 有动过那小楼半分,但这溢于外的神情又有哪个明眼人会看不出来?对一个女人 来说,男人若是变心了,比出轨更可怕! 丁百足酒足饭饱后坐在院子里赏月。赏月原不是他这种粗人愿干的事,不过 他现正追求一个官家小姐,好纳作第七室填房。未来老丈人嫌他没有修养,那他 便多干些风雅的事来增加些修养好了。 看着看着,月亮变成了大烧饼。 真是他妈……他吞下了后半句,说不全就不算是说脏话,他还是个有修养的 人! 唉,要不是为了那水灵灵的妞儿,他哪用遭这份活罪,他可是个忙人,很多 事情等着处理。比如说,傅天行昨日的衣饰比他多了几分派头,比如说傅天行昨 日身边跟的小婢竟然比他第六房如夫人多了那么几分姿色……都是让人恨的牙痒 痒的事。还有唐家!他突地目光一凛。唐家人最是可恶,早些年杀了他的远房表 兄,现在竟然还敢招摇着来到京城,还让个女娃儿打了他的手下。虽说那些小无 赖他本不看重,可好歹是他罩的,摆明了不给面子。可恨的是他还不敢有所动作。 唐门善毒,蜈蚣门也善毒,怎么偏偏就比人家低了一等去? “他……的!”他啐了一口。不能找唐门晦气,揍那小子出出气也是好的, 反正唐家人未必会真的在意这个无名的臭小子。 不赏月了,还是再去赏那小子一顿。丁百足临行时留恋地看了眼天上的大烧 饼,重重叹了口气。 傅天行站在蜈蚣门外,一身黑衣。他的袖中藏了沉甸甸数千支细小银针,针 上附了一种叫做“烟消云散”的毒。他本不该用它的,尤其是在唐家的人尚未离 开京城的时候。 水云烟甚至拔出了许久未用的映水剑,指着他的咽喉:“你若是敢在这时候 用了《云烟毒鉴》中的毒,不如我先杀了你比较痛快!” 他冷冷道:“如果你一辈子都没胆用其中的毒,当初为何要从唐靖手里骗过 配方来!” “我何时骗他!”水云烟道:“我对他一直是真心实意,毒药的配方也是他 为了讨好我主动献出。我配合自身所学才编成了这本毒鉴。若不是……若不是他 太过风流负了我,我也不会将他的丑事记载其中,并带着毒鉴远走高飞。” 傅天行冷笑:“你心里始终还是记着那个负心人,你心心念念的其实还是见 他一面。我若此次露了马脚,岂不是遂了你的愿,你也不用再带着面具度日。” “你……”水云烟气得打颤:“你竟然说的出这样的话来。若要人不知除非 己莫为,我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你对那小楼说‘要我救你兄弟也可以,虽是难 些,但只要为了小楼,我可以办到。只是……小楼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你拉 着他的手,脸上那般的神情,你真以为没人看得清你的心思么?” 傅天行一僵,顿时说不出话来。 水云烟见他神情尴尬,口气就软了下来:“你也算是一方枭雄,若是为了个 孩子毁了自已多年基业,怎样都是不值。若你现在杀了小楼,我便帮你将此事瞒 到底,从此不再提起一字半句。旁人再怎样猜疑,若无实据,谁又敢说三道四。 如何……” 傅天行的脸乍红乍白,阴晴不定。 “如何……” 水云烟逼近一步,映水剑的寒光反射在傅天行的眼中,他的心中突然也是寒 光乍现。 “……好……”他终是点了点头,道:“这次便听你的,但是……我下不了 手,你去替我杀了小楼吧……” 水云烟大喜过望,道:“如此甚好,我这就替你解决了他!”冰冷的剑锋终 于离开了傅天行的咽喉,却没有回鞘,即将杀人的剑是不必回鞘的。 她的心情是这四年中前所未有的好,步履也极是轻盈,但在她一脚跨出门口 的时候身形却是一僵。 一支极细的银针插入了她的左侧腰际,传来微微刺痛,她知道,这银针是傅 天行新近泡制的,用的正是《云烟毒鉴》中烟消云散之毒。 “你……”她愕然回首,对上昔日情郎冰冷的眼,她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她的身体突然软了下去,转瞬已然面目模糊。 傅天行淡淡看着水云烟渐化腐水,腐水渐干,又化作尘烟在夜风中散去。好 厉害的毒,好厉害的烟消云散。他忽的干涩地笑了起来,笑声如夜枭般骇人。身 怀如此奇宝,他竟然让丁百足那混球在眼皮子底下横行了那么多年,还好,还好 这种局面就快结束了…… 他干笑着跃上了屋顶,向蜈蚣门的方向急速潜去。 夜的黑如噬人般浓重,月光再是清亮也化不去。傅天行走的太匆忙了,在自 己的家中他大意了,没有留意到门外一个黑暗角落里隐了两条瑟缩的身影。 小楼的嘴被紧紧捂着,捂地好紧,甚至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但他却没有挣 扎,只是睁大了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幕。他身后的仆役另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 巴,全身不住颤抖,带地小楼也颤抖起来。 他不敢相信,刚刚那个杀人的傅老爷和平日里慈眉善目的傅老爷是同一个人, 他也不敢相信刚刚听到的话,他甚至不敢去想“傅老爷的小楼”的真正含义。他 虽单纯,却并不是个傻子。 “公,公子……”身后的仆役终于放下了颤抖的手,低声呼唤着他。 小楼浑身一颤。 公子!这是他在随意居才能得到的尊称,他以为这是尊重,他以为自己至少 在随意居里是有尊严的,现在听来却极其讽刺。 那仆役却以为他是吓的傻了,哄着他道:“小楼公子,今,今日我们什么都 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记住哦,你没有让小的带你出来见老爷,你一直都 乖乖在房里养伤……” 见小楼呆呆点了点头,心下大喜,忙领着他回到房中,安顿妥当后回到自己 房中去念经拜佛。 小楼直直躺在床上,突然想起了傅天行说的话:“要我救你兄弟也可以,虽 是难些,但只要为了小楼,我可以办到。只是……小楼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他记起自己忙不迭地点头道:“只要能救出小泉,我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你!就 算做牛做马也绝无怨言!”傅天行的手在他的脸上逗留良久,似是喃喃说了句: “……还好没有伤到脸……” 难道那时他想的是……小楼心头一惊,翻身而起,扯裂了伤口仍不自知。 逃吗? 他紧捏的双手却又渐渐放松。逃去哪里,他若是逃了,小泉怎么办? 他重又躺了下去,拉起被子蒙住了头脸,只愿这一方薄被能挡尽世间一切丑 恶。他数着羊儿,却终是不能入睡。 待到许久之后,他的神志开始迷糊之时,门外突然传来齐声高呼。 “恭喜主子旗开得胜,为京城除去一霸!” 呼声震耳,热情高涨,其威势足以惊天,却是生生将小楼惊醒,抛入到无间 地域中去…… 小泉从没过过这样舒坦的日子,吃饭有人喂,穿衣有人帮。吃的是山珍海味, 穿的是绫罗绸缎。他简直快忘了以前的苦日子了。但是,这里什么都好,就一样 不好——他已经有足足一个月没见到大哥了!傅老爷说大哥伤得很重,他也伤得 很重,要很久才能下床,但是现在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都已经活蹦乱跳了, 大哥的伤还没好么?若是这样也无妨啊,大哥不能来看他,他可以去看大哥的! 对呀,他可以去的嘛! 小泉跳下床,便要向门外冲去,想了想,又找了块干净的布,将他吃不下的 小点心包起来,藏在怀中。大哥不知道吃过没有,多带点总是不会错的。 他绕开了几个仆役,凭着平时听来的小道消息一路摸索过去。来到中庭,他 见傅天行正从一个老者手中接过了一个精致的锦盒。 “这便是你要的东西!”老者脸上甚是不屑:“老夫向来打造的都是神兵利 器,何时打过这女人玩意儿。今日若不是看在你我多年交情的份上,老夫说什么 也不会答应的!” 傅天行打开一看,不由赞道:“果然是巧夺天工,玉兄不愧鬼匠之名!” 那鬼匠玉碎颜冷冷一哼,转过身去。 傅天行问道:“此坠虽是精巧,但难保别人不依样打造一番,玉兄如何说天 下仅此一件?” 玉碎颜道:“放眼天下,铸造之术堪能赶上老夫的只有小徒沈冰。但他生性 粗鲁大意,只适合打造兵器,习不得铸造首饰的技艺。而老夫也绝不会再去打造 一个同样的坠子,所以说此坠乃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傅天行沉吟道:“话虽如此,但难保你今后又卖了别人的人情,再去打造个 同样的坠子,甚至是打造了一个更好的,那……” 玉碎颜大怒道:“你这么说就是不相信老夫了!” 傅天行道:“玉兄言重了,傅某非是不信,而是……这金坠之上似是尚有瑕 疵,不知玉兄可曾注意?” 听得自己倾心之作竟然尚有瑕疵,玉碎颜不禁一惊,忙不迭取去:“哪里还 有瑕疵?”心中甚怕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不就在这儿么!”傅天行伸手指点。 玉碎颜只觉手背微微刺痛,原是被傅天行指环上的花纹划伤,虽无大碍,也 是心恼于对方的鲁莽。正待出言责问时,忽见傅天行面色一沉,喝道:“谁!” 人如流星般窜了出去,竟还顺势取走了他手中的坠子。 莫名其妙,玉碎颜大怒,跨出一步,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了,接着眼前一 片模糊…… 小泉被那喝声大大吓了一跳,见傅天行转瞬来到他的面前,不由倒退了一步。 眼前的傅老爷似无平时的和蔼了,板着张铁青的脸孔:“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泉结巴道:“我,我给大哥送,点,点心……”慌忙掏出怀里的布包以示 清白。他不知傅天行的双拳紧了又松,自己已是在鬼门关上来回一趟了。 只见得傅老爷的脸色一阵变幻后缓和下来,又像从前般可亲了:“小泉乖啊, 小楼没白疼了你,要见你大哥么?老爷带你去,不过只能一小会,会打扰到你大 哥休息的!” 一小会啊……比没有好吧!小泉点点头。待得傅天行移开挡在他面前的庞大 身躯,他不由一愣:“咦?刚才那个白胡子爷爷呢?” “许是回家了。”傅天行的声音淡淡的。 “可是门在这边呀!”小泉迷糊了,要是走了该从他们身边经过才是。 “江湖奇人,多有怪癖,一般喜欢走屋顶多过走正门……你管那些做什么, 来,老爷带你去见你大哥!” 傅天行亲切地牵起了小泉的手,领着他向小楼的房间走去。走过适才两人谈 话的地点时,小泉发现地上多了一堆灰白的粉末,渐渐随风散开去,散开去…… 他忆起前不久的一个梦来,梦里有个叫丁百足的恶霸使劲地拿鞭子抽他,但突然 间,那恶霸软了下去,化成了一堆灰白的粉末。傅老爷像天神般出现在门口,踩 过粉末,将他解救下来。傅老爷抱着半昏迷的他走出蜈蚣门,一路而去,竟无人 阻挡,满地也都是灰白的粉末,到处都是,太多了,连风也吹不散,积在地上厚 厚的一层,像是……坟场般寂静……他突地机伶伶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 “冷,冷了……” “你伤也未全好,看完小楼就安心歇着去!”傅老爷的声音像是飘在空中一 般。 “好,好……” 这段路走的异常艰辛,却也终于走到了尽头。小泉推开门,冲了进去。 “大哥!”他想像以前那样缩在大哥的怀中,那样会感觉安全点,但他看到 小楼后却又停住了脚步。 在这微寒的天里,小楼只着了件白色的内衫,呆呆坐在梳妆台前。发髻已被 解开,黑亮的长发披下来,刺眼的日光照到半露的脸上竟有种他从未见过的风情。 “小楼,小泉来看你,还替你带了点心!”傅天行淡淡道。 半晌,小楼才缓缓回过头来,原本神采的双眸此时竟是一片死寂! 小泉呆立,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哭些什么…… 小楼眼中闪过一丝痛意,却只冷冷道:“大哥想休息了,小泉你先回去吧。” 小泉哭得更响,傅天行有些不耐烦了,唤了个婢女将他送回房去,留下了那 包点心。 关上门,傅天行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他掏出金坠,亲手挂在了小楼的项上。 “这是我为你请鬼匠玉碎颜专门打制的,喜欢么?唯有这天下独一无二的精 致首饰,才能配得上我独一无二的小楼!”他俯下身子,温热的鼻息喷在少年的 颊边,少年却不为所动。 “你在怪我?”傅天行轻叹道:“我如此为你付出,你难道一点也不感动么, 你难道没看到我们是多么相配么?” 他轻轻将小楼的脸转向镜子。 若只看镜中影像倒真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但在看到镜中自己过于温柔的眼 神时,他却是一惊!即是当年迷恋水云烟之时也未曾有过如此温柔啊! 他不知自己手势渐重,几要将小楼的脸捏出青紫来。 他何时竟放任自己至此?放任自己迷恋上一个不该迷恋的人。杀了水云烟, 杀了玉碎颜,真能永保秘密?还有一屋子的仆役,还有整个京城的人!谁人不知 谁人不晓,小楼,是傅老爷的小楼! 红颜祸水!这话用在男人身上竟也是如此合适! 他不自觉的颤抖起来,缓缓起身,惊恐地看着眼前冰冷的如花美人,仿佛那 是一条毒蛇,紧紧缠至他不能呼吸。 “祸水……祸水……”傅天行终于低喃着摔门而去。 门合上,室内重又陷入黑暗。小楼低头看着胸前的精致坠饰,一滴泪珠毫无 预警地从空洞的眼中落下。 小泉翻来覆去怎样都睡不着。月光从窗口洒进来,照到墙上的一幅山水画上, 忽明忽暗中,画中崎岖的山路变得异常真实。小泉隐约记得,当年大哥背着他翻 过了好几座山,记忆中的路的尽头就是繁华的京城。那时他还小,只有四岁吧, 很多事情是大哥后来才告诉他的,他也不太懂,只知道为了生存,大哥很是辛苦。 但是再辛苦,也没对他摆过脸色,如今……他瑟缩了一下,那一回首的神情即是 在梦中也难忘却。他甚至觉得大哥在哭! 他摸索着下床。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穿衣的碎响带了些许的鬼祟,他穿穿停 停,几件衣服竟是穿了许久。就在他终于穿完,想要开门出去的时候,又是一阵 碎响传来。他寒毛倒竖,僵在原地。 声音益近,伴着稍嫌粗重的呼吸声,一道人影从窗前缓缓移过。 那人影在门口顿了一顿,小泉吓地都快哭出来了,但终于,人影继续向前, 远远的走了开去。 小泉犹豫了半晌,悄悄推开门,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他想去见见大哥! 人影还在前面缓缓走着,虽甚是遥远,但还看得分明,那便是随意居的主人, 八面阎君傅天行。小泉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他记得大哥曾经提起,像傅老爷那 般武功高强的人,能从呼吸中辨出人来。他本是不信的,但经过日间经历,他突 地对这个认定的好人畏惧起来。 傅天行脚步一顿,回首望去,庭院里黑乎乎的一片,莫说人影,连猫狗也没 一只,他又仔细扫视了能够藏身的角落,也没发现异常,便寒着脸继续前行。手 上的燕窝粥还很热乎,小楼该是喜欢的。他心中挂着杂事,一时也没料到,竟有 个胆大的娃儿藏身在一般成人不能容身的角落。 他来到房门口,轻轻敲了敲。 门内没有回应,他微微一叹道:“小楼,我知道你还没睡!莫怕,我是给你 送消夜来的。” 还是没有回应,推了推,门已从里面锁上。 傅天行咬了咬牙,伸手按在门上,突地劲力外吐。一声脆响,门栓断开,他 缓缓走了进去。 房内没有点灯,但借着淡淡的月光和极佳的眼力,他还是看到了小楼的身影。 在昏昏暗暗的黑里,小楼裹着薄被缩在床边的角落。裹地很严实,只露出了 两只晶亮的眼,不见往日神采,也不似日间的空洞,却像野兽般猩红狠辣。 傅天行心头一惊,紧接着却是大恸。这是小楼么,这便是他心心念念终至神 魂颠倒的小楼么? “小楼……”傅天行的脸上也满是痛苦:“我从来都不想如此逼你的,但你 知道,我……我无法控制住自己,我已忍了四年,整整四年……”他又走近两步: “这四年中,我待你如何,旁的人不清楚,你该清楚的……” 小楼裹地更紧,连那仅剩的双眸都似要陷了进去,眼神却更是凌厉。 见他那般举动,傅天行心中一阵苦涩,只好停下脚步道:“你也莫要再怕了, 我……我……再也不逼你了!” 他实是不愿说出这话。 “我放你们走!” 小楼眼中现出诧异的神情来,半晌,才哑着嗓子迟疑道:“真的?”语声中 包含了太多的不确定。 “自是真的!”话既已说出口,傅天行似是变的轻松了不少,他强笑道: “来,乖乖吃了这消夜,养好身体,明日我便送你兄弟二人离开,离开京城,你 见不到我,便不会再害怕了不是!” 小楼垂下眼道:“……现在就走!” 傅天行愣了愣,道:“那先把消夜吃了吧,我炖了很久。” 小楼摇了摇头,又朝里缩了缩。 傅天行的脸渐渐沉了下来,他突地上前一把拉开了被子,将小楼拖倒在地。 “叫你吃便吃,吃了就让你走!” 可怜的小楼连个不字都来不及说出口,就被捏开嘴灌了进去。他虽是努力挣 扎着吐出来,但整盅燕窝最终还是落到了他的腹中。一阵绞痛升起,小楼呜咽着 在地上打滚,他想大叫,却发现喉咙奇痛,张口竟吐出血来。 傅天行见小楼痛苦挣扎,整个人却是呆了,他一步步退到门口,喃喃道: “你莫要怪我,我肯放你走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如今不过是毁去你的声音容貌而 已……”他突又似清醒过来,疯了般冲上前,将小楼一把拎起,扔了出去,将门 重重合上。 小楼挣扎着爬起,摇摇晃晃走去。即使痛得浑身打颤,他也没有哭,圆睁的 双眸中无半滴泪珠。的嘴角不断沁出鲜血,脸上也渐渐生痛,似是有温热的液体 流下,但他却像是毫无所觉,茫然间狠狠拽断胸前金坠,摔落地上,也不管纤细 的脖子已被勒出血来 忽的,斜地里冲出一条矮小的人影,颤抖的手扶住了他不稳的身体。 他缓缓低下头去,看到了小泉苍白的小脸。那个调皮的孩子似是一瞬间成熟 了,不吵不闹静静地扶着自己的兄长离开了这个豪华的宅院,离开了这个希望与 失望并存的京城…… 傅老爷的小楼永远从京城里消失了。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一个月前蜈蚣门神秘灭门,一个月后随意 居的傅老爷疯了…… “杀了不少人呢……” 一个卖馒头的小贩一边数着铜钱,一边和张家的小媳妇说长道短。 “披头散发地拿着把大刀乱砍。据说随意居里几乎没什么活口了……连奉命 前去捉拿的捕快也差点死光。大家都说,傅老爷是鬼上身了,被他杀掉的人很快 就变成了灰……”越说越恐怖,说的他自己也几乎要发抖了。那张家小媳妇早就 吓得不行,放下铜钱,操着小碎步跑了。 “多给了一个……”小贩眼见得人已没了影,不由叹了口气:“唉,傅老爷 原本是个多体面的人啊。” 等在后头的是个中年男子,衣冠华贵,实不像是个会自己买馒头的人。他此 时略一皱眉道:“敢问小哥所说可是实情,那些人果真化成灰了。” “那还有假!”小贩忽的压低了声音道:“还有更邪门的呢,听说傅老爷跑 了后,衙门的人去查封随意居的时候,一些人不知碰到了什么,突然也都化成灰 了……” 那中年男子一愣,匆匆忙忙付了钱,拿起馒头就走人。 小贩不由嘟哝:“怎么都是这样的人啊!” 中年男子登上路边停着的一辆马车,温声道:“玲玲,你要的馒头买来了。” “谢谢爹爹!”车内的小女孩甜甜笑道:“女儿就是要吃爹爹亲自买的馒头。” 男子抚着女儿的头,面上神情却是一片阴沉。 烟消云散……云烟啊,我终是找到你了…… 四、 十年,足够脱去少年青涩、少女娇羞。十年,足够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十 年……足够让当年无助的小楼成为今日叱咤武林的一叶轩主。十年的时间太过漫 长,改变了太多的东西,再回首间恍如一梦…… 萧画楼觉得自己的手足都在颤抖着,非为恐惧,非为愤怒,只为了那个在脑 海中整整十年都挥之不去的身影。 “傅老爷……” 他的语声在昏暗的牢中幽幽回荡,仿佛不经意间拨响的丝竹,让人微微地醉 去。若唐玲玲在此,怕又要惊讶,这不是她听过的萧画楼的声音,这声音中所带 的魅惑之力,没听过的人无法想象。 暗中的人影似是僵住了,忽的他拼命挣扎了起来,周身粗重的铁链相互摩擦 挤压发出刺耳的声响。 “傅老爷,为什么这么激动……想来是认出了在下吧!”萧画楼眸中含笑, 左侧微弱的油灯将他的脸隐隐找出轮廓来,竟是那般的不真实。 “……不可能,不可能的……”黑暗中的人自语般低喃道:“这声音,这… …不可能再存于世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萧画楼缓步上前:“是啊,傅老爷当年差点就毁了在下的嗓子,不过幸好在 下遇到了世外高人,不仅治好了傅老爷下的毒,还传了一身武艺。这……还是托 了傅老爷的福呢!” 傅天行猛然抬起头来:“果真是你拿走了《云烟毒鉴》!”他原是将那毒鉴 藏在卧室暗格中,取之不便,当年一时情绪难控,杀尽门人,惊动了官府,仓促 外逃间只带了些许银两。事后虽有官府和唐门的人先后将随意居天翻地覆,却也 没找到什么,反而因他留下的毒药损兵折将。但他万万没想到,凄然离开京城的 小楼竟然还会回来,最后更是买下了他的随意居。 萧画楼是回去复仇的。他从未那样恨过一人,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恨到日 日夜不能眠,恨到无一刻忘却,时间越久,他心中的恨就积得越深。那恨意如猛 兽般肆意吞噬着他的心。他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必定会疯了。 “既然知道了问题的根源,就想办法去解决。”师傅淡淡道:“你虽尚未出 师,但凭你的机智聪颖和现在一身所学,必能胜过那八面阎君。” 于是他走了,独自一人上路,回到了噩梦的源头。但仅过三年,京城已非当 日的京城,昔日的两大帮派已然没落,门人半个不剩,只余只字片语流传在说书 人的口中。有人说傅天行疯了,自己跳下了悬崖,有人说他装疯潜逃,改名换姓 成了独行大盗,也有人说,他被唐门的人抽筋剥皮了,只因他杀了唐门大当家的 昔日情人,甚至有人说……他与他的小楼逍遥于海外仙山,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 人去楼空,曾经穷极辉煌的随意居如今成了无人敢入的鬼蜮!萧画楼分开头 顶密实的蛛网,径直来到了他在随意居中最后的居所。然而那屋子却不是他记忆 中的黑暗,虽已破败,却隐现昔日的华丽。他突然觉得人生如梦,立在那屋中, 面对满目狼藉,恍然流下泪来。 故人不再,他突然觉得自已恨了很久都是没有意义的,对他来说与其悼念着 过往种种痛苦,不如珍稀眼前。他可以一生都不开心,但他不能令担心着他的小 泉也一生不快。他可以消沉一生,但他不能令期许着他的师傅失望。他买下了随 意居,意外发现了藏在暗格中的《云烟毒鉴》 昨日种种譬如死去!他回到“蓬莱”的时候,脸上已然带着微笑。而他也开 心的看到沉闷许久的小泉脸上重又露出天真的笑来,连师傅永远无情的脸上也露 出了淡淡的笑。 “我是来杀你的,但我已经不再恨你!” 傅天行心头一震:“小楼,老爷当日待你不好么?虽是……最后亏待了你。 但你既已不再恨我,为何还要杀我?” “因为你猜到了《云烟毒鉴》最后落在我的手中,因为你将我一心想要忘记 的过去告诉了唐家……”萧画楼苍白的脸上带了淡淡无奈:“我想忘记的偏偏又 被重提,我努力得来的平静你却将其轻易打破,我为何不该杀你?” 我为何不该杀你! 这句话说得无比淡然,却抹煞了傅天行的一切希望。 灯火摇曳间,萧画楼已旋身抽出了腰际软剑,身姿翩然,潇洒如画中飞仙。 莹亮剑光一时将昏暗的牢房照得璀璨…… 唐玲玲渐渐平静下来,眼见得万松泉随着诉说已沉浸到往事中不能自拔,她 开始算计着自己剩下的时间。 她道:“那傅天行固然可恶,但我唐门捉了他来折磨也算是为你大哥报了仇。 若大家可以坐下来好好商量,也不至弄到两败俱伤!”她似是已然忘记事端本就 由唐门挑起,一脸诚恳道:“若一叶轩能与唐门联手何愁不能掌控武林,难道你 们的志向便只是当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地下盟主么?” 万松泉听闻此话,心中却是一凉。那女子动人的眼中折射出的不正是难以掩 饰的野心么?那野心,那算计,生生将她女子的娇媚抹去。 他霍然抬头,清澈的大眼瞪地唐玲玲一阵心慌。 “请问唐大小姐,怎样才算是个英雄!” 唐玲玲微微扬首道:“在朝野权倾天下,指点江山!再不济也要一人之下, 万人之上。放之江湖,唯有一人,那便是武林盟主,若是不能夺得盟主之位,再 是怎样的人品风流也算不上英雄。” 万松泉神情一黯,道:“唐大小姐原是女中豪杰,但在下却胸无大志,没有 做英雄的本钱,所思所想无非是令大哥更开心一点……所以,所谓的联手完全没 有必要!” 他的一口回绝令三人再次煞白了脸。 唐玲玲按下躁动的父亲二叔,强笑着站起,袅袅来到万松泉的身边,低声道: “即使不为了联手,你难道,你难道……”话语未落已泣不成声,顷刻间惹人恋 爱的娇弱取代了骄横的霸气。 万松泉几乎要忍不住伸手去扶,却终是退开了三步。已经顺势靠过去的唐玲 玲差点跌在地上。 她一下子呆了! “为什么?”她恨恨瞪着眼前的男子:“就算我做错了什么,但我是真的喜 欢你,你敢说你不是喜欢我的吗?你便是这样对待自己喜欢的女子么?” 万松泉在那摄人目光逼视下又退了一步,道:“我喜欢的是昔日那娇蛮的大 小姐,可你已不是从前的你。你喜欢的也是昔日单纯的我,但我也早已不复从前。 走过地域的黑,方知人间并非仙境。你我都已回不到从前!” 他不敢去看她绝望的脸,低低道:“我们没想过要伤到任何人,只是想在这 尘世中挣扎着活下去。偏偏,想要活下去,就要伤人。你……该知道自己所说的 话有几分真心,你该知道我该怎样做才算正确……” 唐玲玲突然低低笑起来。唐靖一惊,以为到了药效发作的时候,一狠心,抽 出袖中暗藏的匕首就要向自己的喉咙划去,但到了冷刃逼喉的那刻时候他却划不 下去了。豆大的汗珠滑过额上的青筋,滴落地上。 万松泉冷冷看着他,也不阻止。 “爹爹……”唐玲玲幽幽唤了声,温柔地取下父亲手中的匕首,转向万松泉 释然一笑,道:“我输了!”皓腕轻转,纤细白净的颈上瞬时多了一道红线。她 像一只折翅蝴蝶,翩然坠落。 这原本就是期待中的结局,但此时亲眼看到却仍是忍不住心头剧痛,万松泉 疲惫地合上了眼。 “玲玲!”唐靖大叫一声,伏在尸上失声痛哭。 唐庭缓缓走上前来,拾起了那把沾血的匕首,淡淡道:“大哥,玲玲做的好, 不愧是唐家的子孙,你也该去了!” 寒光落下,唐靖下意识地就地一滚,避了开去。 唐庭一愣,不由长叹一声:“生死原是自己的事,大哥若是舍不得死,那也 无妨,小弟只是怕兄长最后受辱!”说罢即是反手一拉。 唐庭眼睁睁看着又一人倒下,他颤抖着捡起血泊中的匕首。这原是他用来自 尽的,但现在他还活着,他的女儿和弟弟却已经死了。 “大哥曾对我说,唐大小姐心高气傲怎样也不会容许自己发疯而死,而唐大 当家必是不死的那位。只是没想到,多死了唐二爷……二爷也算得是个英雄人物 了!” 万松泉微微低叹,转身而去。他听见身后传来凄厉的哭声,但那哭声渐渐平 息,取而代之的是渐响的嘻笑声,一声……一声……他拢了拢衣领,突然觉得很 冷…… 唐家的守卫已被支开,通往地牢的路上没半个人影,连到了牢中都静悄悄的, 若不是事先知道萧画楼在这里等他,他几乎要认为牢里根本没有人。 “大哥。”他低低唤了声。 萧画楼像似没有听到一般,静静立在原地,剑尖垂在地上,挺拔的身影在黑 暗中显得模糊。 这时他却听得对面墙上有个人突然嘶吼了起来:“为什么不杀我,你为什么 不杀了我……” 万松泉一惊,掠到萧画楼身边,惊呼道:“大哥,你为什么不杀了他?” “杀了他?”萧画楼的眼中竟是充满了迷茫:“杀这样的人,有什么意思?” 他低低一笑,拖着剑走出了地牢。 “大哥!”万松泉不甘地呼唤着,却怎样也拉不回那落寂的身影:“大哥… …”他猛然转身,向着那依然叫嚣着的人逼去。 但走的近了,对方的轮廓渐渐清晰,他却愣住了。 “怎的?”傅天行怪笑道:“连你也不敢杀我?我傅天行连被杀的资格都没 有了吗?” 万松泉轩眉一斩,厉声道:“我怎的不敢杀你,这十年中,我日日夜夜想的 便是杀了你。我比大哥更想杀了你!天可怜见,让我兄弟二人在唐家找到你!” 他祭起右掌,向傅天行的天灵盖拍去。 烛火摇曳,他猛然看清了对方的双眼。 黑白混沌,无神的双眼! 所谓江湖,永远没有平静的一天。所以当传出唐门当家练功走火入魔成了疯 癫,杀了自己的女儿和二弟时,惊讶者有之,嗤笑者有之。人们更关注的是,极 少露面的一叶轩主萧画楼为了二当家万松泉在唐门受伤的事亲自兴师问罪的事。 人人好奇着这传说中神秘人物的面目,偏偏萧画楼出门也不忘戴上顶纱笠,又无 人真有胆量去揭下那纱笠来。 唐门的人正为突如其来的变故伤神,哪还敢得罪这位地下盟主,忙不迭地将 万松泉从地牢里请了出来,恭恭敬敬送出门。 萧画楼与万松泉信马随缰,两人都默默无语。 许久,萧画楼道:“你……杀了他。” 万松泉神色一黯道:“自然!” “是吗……”萧画楼抬首望天,只觉那片片浮云都化作了他沉甸甸的心情: “那时我拔剑出鞘,只想一剑杀了他。可是,就在那一瞬间,我看清了他的脸。 那已不是一张人的脸!”他微微叹息道:“他落在唐门手中,已有五年,这五年 的生活旁人该是无法想像。他竟已四肢不全,面目全非,双眼……也已瞎了,就 算我不杀他,他也离死不远了……我早已不再恨他,那一剑我真的刺不下去…… 他原是那般的风流人物啊!” 万松泉脸上似是罩了一层寒霜:“他再可怜,仍是该死!大哥你太心软,若 不杀他,到头来,他反会害了你。” 萧画楼幽幽一叹:“你也是个心软之人,却为了我……” “大哥!”万松泉打断他,脸上有着前所未有的严肃:“大哥,我已不是从 前的小泉了,我们……回不到从前了。” 萧画楼怔了怔,释然道:“的确,我们已经回不到从前,但我们还有将来。 小泉,大哥在这里应承你一件事。”他一字字道:“今后大哥会自己杀了该杀的 人,绝不再假手与你!” 那么严肃的保证,反而让万松泉不好意思起来,他挠挠脸,嘿嘿笑道:“那 ……那今后的分红是不是还能多给我一份呀。唉,大哥你也知道,我老在外面跑, 这个花销是很大的呢!” “啊呀!”萧画楼惊呼一声:“为了今次的事,上月的薪俸还来不及发下去, 金管家又不在,那群见钱眼开的家伙该造反了,说不定还趁我不在乱报帐!我得 快点赶回去!”扬鞭一挥,座下马儿撒开四蹄飞奔起来,转眼将毫无准备的万松 泉丢在了身后。 啊!不是这么现实吧!万松泉觉得自己脸皮都快抽筋了,他策马赶上,遥遥 高呼道:“要不加少点……喂,我们兄弟好商量呀……” 崎岖的山道上,只见两匹快马追逐着向京城方向飞驰而去,所到之处,百鸟 惊起,高鸣着冲上云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