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烟波江上使人愁 一幢精舍筑在翠竹云林中,门上横立一匾,草书“般若庵”。 字体龙翔凤舞,笔力苍劲,似为名家手笔。 天魔女罗银姬昔年纵横江湖,辣手无情,武林中人无不惮忌敬畏,不知为了什 么。罗银姬十五年前突皈依佛门,一代魔道煞星竟从此与江湖绝缘,亦不过问七海 神龙秦锡寿所作所为。 庵内隐隐传出清磬梵呗之声,禅课犹自未毕,瑶池仙子秦丽琪疾如风般掠至般 若庵前。 只听一声刺耳低声喝道:“庵主禅课未毕,什么人胆敢妄入竹林,是不怕死了 么?”声如鸱声,令人毛发坚立。 秦丽琪道:“卫婆婆,是我。” 庵内忽现出一白发披垂老妪,长样奇丑,手执一只蛇头铁拐,一目已眇,面色 冷漠的道:“姑娘,不可惊扰庵主禅课。” 秦丽琪嫣然一笑道:“这个我知道。”身形疾掠而入。 卫婆婆竟不及阻拦,摇头轻叹一声道:“这孩子真是……” 须臾,只见七海神龙秦锡寿快步如飞迈入般若庵中,宏声大笑道:“夫人何事 召唤于我?” 一眼望去,不禁一怔。 原来禅堂上端坐的布衣中年美妇面色如罩秋霜,眼神竟然寒冷如冰,一旁侍立 的其女秦丽琪意也无视其来,心下已料到了几分,知一场口舌之争已难免。 天魔女罗银姬冷笑道:“你做的好事。” 秦锡寿故作痴呆,诧道:“我做了什么事?莫非为了飞鹰帮香主童骏骐。” 罗银姬冷笑道:“你明白就好,此人以礼求见,自称霍文翔应琪儿之邀而来, 为何诬指为童骏骐,加以暗算狙击,传扬开去,你这天荡湖主颜面何存?” 秦锡寿长叹一声道:“夫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蟠冢一怪景启鹤自称八年前 亲眼目击要命郎中端木长春陈尸于巫山仙女庙前,怎还有传人,霍文翔于江都拜见 万胜刀俞云彤时,曾持函求见,说是奉其师之命,不言而知心存诡诈……” 罗银姬冷冷说道:“有道是亲眼得犹恐是假,你耳闻就信以为真,你常自诩有 知人之明,那霍文翔是个淫邪之徒么?” 秦锡寿不禁一呆,脑中浮现霍文翔身影,只觉霍文翔丰神如玉,翩翩不群,委 实不似奸妄淫邪……” 罗银姬冷笑道:“我看你是愈来愈老悖昏花,就算霍文翔是童骏骐,来此有何 图谋,倘谓垂涎琪儿美色,藉翩翩年少以作进身之阶,为何四年来未作此妄念,反 在纷敌惊扰,群情愤激之际犯险一试,你道飞鹰帮主真是寻常庸智之辈么?” 秦锡寿闻言不禁恍然大悟,跌足自责道:“贤妻之言洞察入微,我怎不见及此, 贤妻有何卓见,我当洗耳恭听。” 罗银姬冷冷笑道:“事虽铸成大错,但亡羊实牢犹未为晚……”略一沉吟,又 道:“霍文翔自称格毙童骏骐之言显然可信……” 秦锡寿道:“这点我有疑问,霍文翔杀死童骏骐夺其‘射阳’剑,他无异飞鹰 帮眼中之钉,飞鹰帮耳目众多,安得不紧加追杀,除之后快,却任他安然奔向我天 荡湖,岂非矛盾之极。” 罗银姬鼻中冷哼一声道:“飞鹰帮行事周详沉稳,更诡毒机诈,崛起才不过短 短三四年,作案从不留下可疑痕迹,你也是当代武林名宿,堪为一派宗师,你又知 道飞鹰帮多少?” 秦锡寿赧然笑道:“夫人请莫责斥,速道其详。” 罗银姬冷笑道:“飞鹰帮不追杀霍文翔之故,并非畏惧霍文翔武功高强,其实 怀有歹毒恶谋在内,飞鹰帮主知道霍文翔必不忍舍弃射阳剑,带在身,定有人觑觎 暗算于他,不论霍文翔死活,正好坠入他一石二鸟之计。” “何谓一石二鸟?” “若霍文翔身遭暗算而死,则借刀杀人之计已售,倘霍文翔机警,剑下所杀的 无论是黑白两道高手却不与他相干。”罗银姬冷笑一声又道:“霍文翔真个身死在 天荡湖,飞鹰帮定兴师问罪,引起武林浩劫,罪魁祸首非你其谁?” 秦锡寿不禁冷汗侵体,道:“如非夫人之言,我尚置身梦中。”说着转身欲欲 走出般若庵。 罗银姬叱道:“你去何处?” 秦锡寿正色道:“我与韩梦云商量对策。” 罗银姬冷笑道:“从霍文翔之事,就知韩梦云心怀叵测,分明是飞鹰帮派来卧 底之奸细……” 秦锡寿神色一变,沉声道:“韩梦云随我多年,忠心耿耿,并无过错,智者千 虑必有一失,夫人何必多疑。” 罗银姬忽绽露笑容,道:“当家的,你我打个赌如何?” 秦锡寿不禁一怔,道:“恕我难解夫人之言,莫非韩梦云有什么把柄落在夫人 手中?” 罗银姬道:“以后之事你不得过问,悉由我来安排,倘为我言中,你须削发为 僧如何?” 秦锡寿呵呵大笑道:“悉依夫人之命。”说着目注秦丽琪微笑道:“琪儿,霍 文翔之事为父负疚良深,当命停止搜觅,如霍文翔仍在岛上,他自会与你相见。” 说罢转身走了庵门。 罗银姬突出声道:“卫大婶。” “叮”的一声,白发披垂的卫婆婆一顿蛇头铁拐,由门外飞掠而入,躬身道: “主母何事吩咐?” 罗银姬附耳低声嘱咐了一阵。 卫婆婆点头,望了秦丽琪一眼,一点拐杖,身如玄鹤般展臂扑出庵门而去…… 霍文翔在地穴中倚壁而坐,只觉百无聊耐,心绪纷乱如麻,前尘往事,走马灯 般涌现眼前。 这地穴并不觉气闷,另有气孔通往假山石下,悠悠凉风阵阵袭入,拂人欲醉, 霍文翔渐入睡乡。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耳闻石板移开微响,蓦地惊醒立起。功行两臂,蓄势以待。 只听魏韶身形巳步下石阶,手提食盒,笑道:“事情大有转机,老朽已见过秦 姑娘,少侠且息忍耐稍委屈一两日。” 霍文翔闻言惊喜于色,道:“秦姑娘在么?为何庄主推称外出。” 魏韶道:“韩梦云恐系飞鹰帮遣来卧底奸细,庄主倚畀甚深,又先入为主,故 而铸成大错,但影响所及,非仅少侠一人,关系整个武林……”说时揭开食盒,取 出一只烛台。 嚓的微响,扇开了夜行火摺,一道熊熊火光升起,燃着了油烛。 魏韶一面取出酒食,一面笑道:“老朽实不曾料到少侠竟是北斗令阎恩主之传 人。” 霍文翔猛地一惊,面色大变道:“老英雄据何而知。” 魏韶微笑道:“秦姑娘亲口相告老朽,但老朽尚有怀疑,倘少侠真是阎恩主高 足,老朽当竭尽全力,纵使粉身碎骨,也要相助其成。” “老英雄胸中有何疑虑?” “因为阎恩主曾说过此生无意授徒,一身绝学恐随入黄土,盲不不胜感慨,似 有莫大隐衷,其后老朽才知恩主为了追查紫府书生虞冰全家惨死之因,及觅寻星河 三宝无暇将一身绝学悉心调教传人。”魏韶说着一笑,席地坐下,接道:“少侠, 老朽敬你一杯,聊致失敬歉意。”在霍文翔酒杯中满满斟了一杯。 霍文翔沉吟须臾,徐徐启齿道:“秦姑娘聪颖慧悟,巾帼奇女,在下稍一不慎 败露行迹,立即为她猜出。”说着从身旁取出七星北斗令符。 魏韶一见肃然起立,抱拳说道:“见此令符如见恩主,少侠,老朽胸中疑虑已 释,便可畅所欲言,少侠请坐,你我一边吃—边谈吧。” 霍文翔知道这班老辈人物均是性情中人,一相投契,便毫无抱束,谈笑风生, 如言坐下。 他腹中已是饥饿难忍,一面进食,一面倾听魏韶投身天荡湖经过…… 两人正在纵论今后如何行事并分析当前武林局势之际,假山石上突捷如飞鸟般 泻落两条人影。 其中一人正是五官清秀,玉面微须的韩梦云,另一个是虎目海口,长像鸷悍的 中年大汉。 韩梦云面色森冷,四顾了一眼,道:“张老师,兄弟敢断言那童骏骐必藏匿在 岛上,怎么庄主竟言童骏骐巳逃出天荡湖,下令停止搜觅。” 大汉答道:“庄主此举不无道理,童骏骐既可不由接引,避开巡湖九艘驶来荷 叶渚如入无人之境,便可安然离去。” 韩梦云道:“童骏骐自进入瀛海山庄,兄弟便严命船只离开岛岸,驶往湖心, 他如何能逃出荷叶渚。” 大汉咧嘴笑了一笑,道:“或许童骏骐深明水性,泅水而逃。”突压低嗓声道: “来人真是童香主么?” 韩梦云面色一变道:“这等事怎可轻易出口询问。你我只奉命行事,不能有丝 毫犹疑。” 大汉森寒目光四巡一眼,道:“这个小弟知道,但当前情势扑朔迷离,动则得 咎,令人举措难定。” 韩梦云轻叹了一声道:“难怪张老师惘惑,兄弟又何尝不如此,自北斗令再现 江湖,本帮就连续遇上甚多棘手难事,以帮主雄才大略,武功旷绝,尚力持稳健, 故你我切不可疏忽误事……”说着目中泛现浓重忧郁困惑的神光,接道:“此人选 去将影响极重,故兄弟犹不死心,原因是流星剑方龙灿觅获藏宝图,三次遣人来庄 约请秦姑娘往见,却不敢亲身前来……” “不知道藏宝图是真是假?” “显然是真。” “既然为真,为何要张扬外泄,自招杀身之祸,更以此图博取秦姑娘芳心,甚 属不智。” “哼!”韩梦云鼻中发出低沉的冷笑道:“方龙灿机诈无比,他这样做法,自 有他的道理,秦姑娘人间殊色,他纠缠多年难获青睐,此次却又不敢轻身涉险,故 显而易知藏宝图绝非是假,何况本帮草创之先,兄弟即奉命卧底在瀛海山庄,数年 来却一事无成,日夕忧心,耿耿难安。” 那大汉也是飞鹰帮派来卧底奸细。但他在帮中职司低微,难预闻机密,甚至不 知韩梦云及自己奉命潜迹在天荡湖有何图谋。 此刻,他不敢多问,反落窥探机密之嫌,遂不再言,忽风送一股酒菜香味入鼻, 禁不住脱口出声道:“好香。” 韩梦云也有所觉,望了魏韶所居一眼,微笑道:“魏大司务又在独饮独酌了, 他自酿美酒,烹调手艺堪称独步天下……” 说至此处,忽见一个壮丁疾奔而来,禀道:“方才濮舵主由杨柳青返庄,说童 骏骐已在沧州道上现踪,辽西八鼠老三老五觊觎童骏骐肩上射阳剑,双双毙命在童 骏骐剑下,为此蟠冢景大侠在议事厅大发雷霆,庄主命小的请韩师爷商议。” 韩梦云面目一变,道:“我这就去,濮舵主回来只说了这些么?” 庄丁稍一沉吟道:“濮舵主风闻流星剑方龙灿得来藏宝图确是真物,被毒手摩 什万钊玄衣花女杜素素夫妻抢去的是膺品。这一风声传开,武林翕然震动,方龙灿 形迹更是隐秘。” 韩梦云闻言猛一顿足,咬牙冷哼出声道:“不幸为我料中。”与张姓大汉双双 疾掠而去。 门开一线,伸出魏韶毛葺葺的人头,目光向两面一望,疾缩入内,回面向霍文 翔笑道:“老朽险些坏事,忘怀地穴与假山相通,酒味浓香透出,倘若韩梦云动疑 前来查视,难免被他瞧出破绽。”说着目中神光一亮,正色道;“少侠,韩梦云之 话你我听得一清二楚,事实花女杜素素所抢,至今尚难确知真假……” 霍文翔道:“在下亲眼目击,如何不真?” “少侠误会老朽之意了。”魏韶道:“老朽是指杜素素劫去的藏宝图。”话声 略顿又道:“方龙灿把此事故意宣扬,用心诡毒不言而知,志在引起扛湖混乱争端, 再从中取利。”说着一笑道:“不论如何,老朽要查明韩梦云来此卧底真正用意。” 身形一闪而出,拉上了门慢步踱出。 他利用特殊的身份,全庄由下至下均不置疑他是身上蕴上乘武学的武林名宿, 酒气醺醺,醉态可掬,步履微浮走向议事厅而去,厅门前守卫森严。其中一人笑道: “魏老,你又吃醉了。” 魏韶把头摇得布浪鼓似地,瞪目道:“胡说,我几曾吃醉过。”走上前去,搭 三扯四,却双耳凝听厅内说话。 只闻孔万渊宏声道:“秦兄,看来方龙灿是不来的了,不如你我前去找他,索 取藏宝图。” 秦锡寿大笑道:“我这天荡湖美景无边,秦某夫妻淡泊忘世,已无意再逐鹿武 林,各位情谊可感,来年中秋,贱辰七旬初度,奉邀各位兄台持螯赏菊如何?” 蟠冢一怪景启鹤道:“说得好听,倘不幸为景某料中,那毒手摩什万钊玄衣花 女杜素素不出三日,必到你瀛海山庄提亲。” 秦锡寿大笑道:“女儿私事,只要他们自己愿意,秦某也难以作主。” 景启鹤冷笑道:“恐怕他们表面上是为了求亲,其实骨子里却是借取‘獭皮宝 衣’。” 七海神龙秦锡寿闻言不禁一呆,继而哈哈大笑道:“景兄放心,‘獭皮宝衣’ 虽有,却也无此容易取走。” 景启鹤道:“秦兄别先夸海口,难在取得宝藏图,获知三宝藏处,你这天荡湖 绝无现在如此风平浪静,即就是景某,也要再来一遭。” 魏韶从外听得,不禁暗笑道:“狐狸终久要露出尾巴。” 只闻秦锡寿朗朗大笑道:“这样说来,反激起秦某万丈雄心,只要那位到手藏 宝图并查明三宝确处,秦某定将‘獭皮宝衣’奉赠,言虽如此,却要瞧有无能耐在 秦某手中拿去。”继又笑道:“韩贤弟。” 韩梦云闻声不禁一呆,道:“庄主有何吩咐。” 秦锡寿道:“八年前:獭皮宝衣’曾为秦某好友烟波钓徒龚一萍借用,有烦贤 弟去龚一萍处讨还借物。” 韩梦云神色微变道:“龚一萍行踪飘渺,如何去找?” 秦锡寿道:“龚一萍虽喜泛舟独钓,浪迹江湖,但每月望日必赶回他居奠拜他 死去的老伴,除非他有重大事故,风雨不缺,贤弟你去收拾行装,明晨立即起程。” 魏韶暗笑道:“好个调虎离山之计。”遂与守卫搭讪了两句,步履跄踉而去。 月华似水,霜浸帘拢,韩梦云挑灯独坐,双眉重锁,窗外西风劲啸,不时飘入 片片高枝黄叶,落在他发际肩头,他恍若无觉,目光呆凝,似有极重的心事。 蓦地—— 韩梦云目光一变,喝道:“窗外何人?” “是我,张筱苍。” 一条身影疾闪而入,正是与他在假山石山聚谈的虎目海口大汉。张筱苍道: “风闻韩老师即将远行,不知确否?” 韩梦云目露忧容,喟然长叹一声道:“不料情势变化如此之快,令人手足无措。” 张筱苍道:“韩兄为何忧虑,此正大好良机,韩兄在此卧底多年,谅系志在 ‘獭皮宝衣’现在奉派向烟波钓徒龚一萍处计还借物,得手即投往总坛,岂不是大 功一件。” 韩梦云冷笑道:“你说得倒很容易,兄弟忧虑不无道理,庄主当众宜布此事, 恐有借刀杀人计在内。” “你说什么?”张筱苍面色一变,诧道:“韩兄来历可是不慎为庄主察觉?” 韩梦云摇头黯然叹息道:“这话很难说。也许‘獭皮宝衣’确系龚一萍借去, 但此行不言而知凶险万分,最堪忧虑的是匡三保突然失踪,恐不慎形踪败露……” 张筱苍略一沉吟道:“这倒无庸置虑,匡三保好酒贪杯,沉缅赌博,说不定躲 在村中豪赌,为今之计韩兄是否传讯分坛,以便接应。” 韩梦云道:“庄主尚未将龚一萍居住相告,此时传讯似嫌过早。”继而暗中闪 过一个念头,接道:“也好。”身形走入内室。 须臾,韩梦云走出,右臂立着一只鹦鹉,小巧如拳,毛羽雪白,左手两指一弹, 鹦鹉穿出窗外,韩梦云道:“兄弟一走,此地烦张老师权择,兄弟已草拟一份名单, 紧藏勿失,熟记后立即烧毁,你走吧!”说着递过一束纸卷。 张筱苍接过道:“小弟祝韩兄一路顺风。”抱拳一拱告辞走出。 寒月中天,秋虫悲鸣。 张筱苍心虚,风吹草动,即徘徊四顾,走过两重庭园,忽觉脑后生风,不禁大 骇,闪身不及,只感背上一紧,五指钢爪插入背内,痛澈心脾,禁不住出声嗥叫。 嗥音尚未出口,一缕寒风已点在哑穴上,真气回逆,立即昏了过去。 张筱苍功力甚高,只当时痛极神昏,但又悠悠醒转,但觉身躯被人提起疾奔而 去,忍住澈骨奇痛,偷眼觑望制住自己之是是谁,不禁心神大骇。 只见是面目奇丑,白发披垂的卫老婆婆,他久闻这卫老婆婆功力高不可测,来 历似谜。随侍天魔罗银姬在般若庵,终年屡月极少听她说话,冷漠深沉,瀛海山庄 上下无不对她惮畏。 张筱苍不禁魂落胆寒,暗道:“此番死定了。” 卫老婆婆掠入般若庵中,五指一松,张筱苍身形叭哒撞地,只摔得张筱苍四肢 百骸欲散,死去活来。 佛堂上银烛高烧,面色森寒的天魔女罗银姬端坐在太师椅上,身旁侍立着瑶池 仙子秦丽琪,樱唇启动道:“卫婆婆回来啦!” 卫婆婆鼻中微哼一声,左掌一拂解开张筱苍的穴道。 张筱苍颤抖挣扎立起,抬头望去,只见天魔女罗银姬目光如挟霜刃,肩上站立 方才韩梦云放飞传讯的雪白鹦鹉,知机密已泄,不禁面无人色。 罗银姬道:“卫婆婆搜他身上。” 只见卫婆婆鼻中冷哼一声,在张筱苍怀中搜出一束纸卷递与罗银姬。 罗银姬接过展阅,只见上在非但有飞鹰帮潜伏在荷叶渚上的匪徒,而且注明如 何与分坛传讯联络之法,不禁凤目逼射出两道威棱。 张筱苍由不得机伶伶打一寒颤。 秦丽琪道:“娘,照这单上所列的飞鹰帮匪徒悉数诛戮,永除后患。” 罗银姬摇首道:“无须,杀死他们反打草惊蛇,将张筱苍功力废去,囚在秘室 内。” 卫老婆婆疾伸左臂,迅如电光石火抓起张筱苍向般若庵后走去。 罗银姬忽转慈祥的笑容道:“琪儿,你相中的霍文翔人品必然不差,现在你可 以带给为娘瞧瞧。” 秦丽琪玉靥绯红,娇羞不胜,嗔道:“谁说女儿看中他了。” 女儿家的心事,罗银姬是过来人,那有不知的道理,含笑道:“为娘就这一桩 心事未了,你还不去则甚,不然娘就撒手不管了。” 秦丽琪娇嗔道:“娘,你就爱作弄女儿。”一溜烟似的疾闪出般若庵,迳向魏 韶居处奔去。 秋夜凄迷。清丽中带有萧瑟气氛,暗蓝色的苍穹不时飞过一只离群的孤雁,忧 声悲唳,庭园中落木萧萧,景物令人徘徊惘怅。 魏韶坐在门前石槛上,两手抓着一只烧鸡大啃,面前摆着一碗芳香四溢的陈年 绍酒,咀嚼出声,正吃得津津有味。 假山石后忽送来一个悦耳银钤语声道:“大司务。” 魏韶头也不抬,只笑道;“老朽算计小姐也该来了。” 秦丽琪莲步盈盈走来。晶澈双眸注视了魏韶一眼,道:“魏韶,我猜测你当年 亦是武林知名人物,为何潜迹在瀛海山庄,据实相告,不然我也无法保全你的性命。” 魏韶啃完了最后一块鸡腿,随手一撩,眯着眼笑道:“小姐,别吓唬老朽,不 错,老朽昔年亦是闯南苗北,纵横江湖武林人物,避仇遁迹在此,但无害于瀛海山 庄,亦非有所图谋,小姐何必追根查底。”身形已缓缓立起。 秦丽琪轻笑一声道:“你倒推得干净,怎奈骗不了我。” 魏韶摇摇首叹气道:“新人未上床,便把媒人扔过墙,过桥抽板,莫此为甚。” 秦丽琪闻言陡地红霞泛眉嗔道:“你说什么?”目泛怒光。 魏韶忙道:“老朽并未胡言乱语,小姐别发脾气。’’ 秦丽琪怒容稍敛,道:“他在何处?” 魏韶犹未答言,忽闻门内朗声道:“秦姑娘。”人影疾闪而出。 冷月光辉下映照下,显出潇酒清逸的霍文翔身形。 四目交接,秦丽琪只觉芳心一震,柔声道:“相救之情,无时或忘,公子驾临 敝庄,反受惊扰,负疚良深。” 霍文翔抱拳一揖道:“在下深恐姑娘伤在老怪物手下,情急无奈出此下策。” 这时魏韶已身影消失无踪。 秦丽琪嫣然一笑道:“公子放心,我绝不泄露公子来历。” 弦外之音是知霍文翔真正来历,骗不了她。 霍文翔微微一笑道:“在下原不该冒昧造访,只是放心不下姑娘伤体,在下只 觉那老怪物点穴手法怪异玄奥,如不治疗复元,恐贻无穷之害。” 秦丽琪芳心大慰,禁不住喜上眉梢,娇羞笑道:“在一双老怪物现身之际,我 已自蓄势戒备,如非她施展蚀魂幽香,怎能猝为所制,不过从这蚀魂幽香我已猜出 来历。” “他们是何来历?” “星宿海双恶毒手摩什万钊玄衣蛇女杜素素。”说着忽靥泛娇羞道:“杜素素 为他蠢子求亲,其实心中另有所欲,家母已知他的用心,更深明他点穴怪异手法, 经家母疗治再有三四日便可复元,公子盛情心感。” 霍文翔忽向秦丽琪深深地望了一眼,道:“但愿在下不曾猜错,只怕姑娘伤势 未必轻易就可复元.令堂仅将伤势稳住,表面上宛若常人一般,而伤势瘀深入脏肺, 三五年后一发即不可收拾,姑娘不可不慎。” 秦丽琪面色微变,倏又转妩媚笑容道:“我倒忘怀了公子系当代神医端木前辈 之高足,稍时自当恳求公子一治。”话声略顿又道:“奉家母之命,邀请公子拔冗 一往。” 霍文翔道:“在下理当拜见。” 屋内忽传出魏韶低笑道:“少侠小心,别让丈母娘看上啦,那无形束缚滋味可 不好受。” 秦丽琪飞啐了一口,嗔道:“贫嘴。” 霍文翔面色诚谨,道:“姑娘先请。” 两人比肩慢步向般若庵而去。 途中,霍文翔道:“在下如此不隐秘形迹,那韩梦云知道恐引起贵庄纷扰。” 秦丽琪娇笑道:“韩梦云已为家父遣走去办一事,潜伏庄中的飞鹰帮匪徒亦已 受严密监视。” 霍文翔愕然道:“韩梦云心怀叵测,将他除戮,永除后患,纵虎归山,似有不 妥。” 秦丽琪道:“如今江湖上,人心鬼蜮,借刀杀人之举层出如缕,少侠亦被安上 童骏骐之名,倘非少侠应付得宜,岂非中了飞鹰帮主借刀杀人之毒计。”说着嫣然 一笑道:“家父命韩梦云向烟波钓徒龚一萍索回‘獭皮水靠’,亦难全命而回。” 霍文翔诧道:“难道韩梦云不省悟此行凶险万分么?” 秦丽琪冷笑道:“他在敝庄卧底多年就是为此‘獭皮水靠’而来,此去必然禀 知飞鹰帮帮主,飞鹰帮主虽知有诈,也不能不冒险一试,但武林高手扛湖凶邪亦必 随后暗蹑,河蚌之争,势所难免。” 霍文翔叹息一声道:“然而亦为烟波钓徒龚一萍招至无穷困扰。” 秦丽琪笑道:“龚一萍久借不还,自应索还,家母胸有成竹,韩梦云绝不能到 达烟波江。” 霍文翔诧道:“烟波江,这地方在下极少听过。” 秦丽琪知道:“即是我也不知道烟波江在可处?” 不觉已走在般若庵竹林外,寒月凄迷,篁影摇拂,风送金桂暗香,沁人肺腑, 使人心境一舒。 竹林中忽疾闪出鸠面霜发的卫婆婆,寒光慑人眼神注视在霍文翔面上久久不移。 秦丽琪秀眉一皱,道:“卫婆婆,庵主命我请这位霍公子来此,为何拦阻。” 卫老婆婆道:“这个老婆婆知道,风闻霍少侠武功已臻化境,老婆婆意欲印证 几招。” 秦丽琪深知卫老婆婆武功极为霸道,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伤人,忙道:“这 又何必。” 卫老婆婆道:“姑娘放心,老婆子只点到为止,绝伤不了他霍少侠。”说时左 臂疾伸,五指疾拂出一片劲风,丝丝如箭袭向霍文翔胸腹臂腿各大要害重穴,表面 上辛辣已极,其实力含蕴半吐。 霍文翔只觉这卫老婆婆手法奇诡绝伦,无论避向何方均无法躲过,索性立桩不 动,上身一仰,右手圈胸一式“金豹探爪”飞出,两指疾点“曲池”穴而去。 他藏身地穴,百无聊耐之际,潜心参悟“星河谱”绝学,因他四年来绝大部份 都是勤习两位恩师独门武功,但“星河谱”仅命熟记于胸,在“天龙丹”未服下之 前,绝不能妄用,恐真力一经发出,导致真气逆窜,脏腑重伤。 前次遇东川二矮时,为解救险危试展,如非南儒司空陵赐服“夺命金丹”必将 终身饮恨,但因此亦获不少进益,在地穴中悟出不少神髓,与本身所学融汇参用, 可免此一大意。 这招“金豹探爪”内含“魁星点斗”招式神妙已极,卫老婆婆如不撤招,这条 左臂势非伤在霍文翔招下不可。 卫老婆婆大吃一惊,暗道:“难怪姑娘倾心于他,非但人品极佳,而且武学神 奥绝伦。”左臂一沉,身法步罡踏斗,转动之际,已自攻向霍文翔胁下。 但霍文翔深知这班老辈江湖奇人争胜炫武之念,与年岁俱增,绝不轻易罢手, 遂“魁星点斗”招式不改,如影随形点向“曲池”穴,不容卫老婆婆有缓手之机。 卫老婆婆子泛惊异之色,连连闪避,身形如飘花晃柳,却闪让不开那附骨之蛆 指风。不禁激起争胜之念,弃去手中蛇头拐杖,双掌一正欲推出,忽闻庵内传来罗 银姬语声道:“你犹未泯灭争胜逞强之心吗?” 语声虽温和,但入得卫老婆婆耳中无异雷霆巨击,身形疾翻出丈外。 霍文翔闻得语声之际,立即撒招不动,抱拳向卫老婆婆一揖道:“老前辈可否 容晚辈入庵?” 卫老婆婆寒冷如冰的面色绽露一丝笑容道:“少侠身为般若庵上宾,老婆子何 能不允,姑娘,你领少侠拜见令堂吧。” 秦丽琪娇笑一声,玉手一牵霍文翔,双双疾跃向庵前,只听罗银姬语声传出道: “少侠请进。” 霍文翔肃容而入,只见庵上端坐一个中年美妇,赶紧拜见。 罗银姬檄笑道:“少侠免礼。”凤目打量了霍文翔两眼道:“少侠远道而来, 老身事先不知,致少侠蒙受虚惊,请有以见谅。” 霍文翔道:“不敢,晚辈来得冒昧,若不见责实属万幸。” “少侠太谦逊了”罗银姬面上露出笑容道:“令师阎老英雄可好?” 霍文翔暗中一惊,知不可隐瞒,道:“家师在武夷山不慎身受佛面人屠铁少川 暗算,无法再出江湖翦恶除暴,严命晚辈觅星河三宝,伸张正义,追查那武林中无 辜被害千百条性命主凶是谁?” 罗银姬道:“不言而知就是佛面人屠铁少川了。” 霍文翔道:“家师严嘱千万不可以私忿而受蒙蔽。” 罗银姬叹息一声道:“令师正人君子,万千武林同道无不翕然景仰,老身昔年 不幸沦入魔道,双手血腥,接受武林神尼感化,痛悟前非,皈依我佛……”说着忽 面色一变,只听卫婆婆大声喝道:“什么人胆敢在此般若庵撒野。” 一声宏厉大笑传来,人影一晃,一条蓝色人影疾掠而来,身后扑入卫老婆婆, 蛇头拐杖一式“风卷残云”挥出一片锐啸劲风劈向蓝色人影。 那蓝色人影足未沾地,身形疾转,右手迅如电光石火,诡幻已极五指一把扣住 蛇头拐杖,厉喝道:“你要找死吗?” 那蓝衣人身材短小,面色姜黄,绿豆眼、酒糟鼻,颔下蓄着数十根短须,穿着 一身崭新蓝褂裤,脸上挂着诡秘冷笑道:“秦大嫂,别来无恙,打狗要看主人面, 老朽实不愿出手伤人。” 卫老婆于见蛇头拐杖被这蓝衣人扣住,满头白发根根坚立,目中暴射出两道森 厉寒芒,显然已萌杀机。 天魔女罗银姬一眼瞥清这人是谁,不禁神色一变,忙喝道:“卫如霜,没你的 事,你出庵去吧。” 蓝衣人哈哈大笑,五指松开蛇头拐杖,道:“究竟是秦大嫂明理。” 罗银姬身形立起,冷冷说道:“蓝老师,你也有失礼之处,未经通报,擅闯佛 庵,你也太目中无人了,天荡湖并不如你蓝老师所想像任来任去,如入无人之境。” 蓝衣人面色一沉,冷笑道:“我蓝景辉一生行事,不受拘束,想来就来,想去 就去,大嫂恫吓之言,最好少说。” 罗银姬冷哼一声道:“你来此究为何事?” 蓝景辉道:“蓝某此来别无用意,仅询问一事,大嫂如据实相告,蓝某立即就 走。”说着冷冷一笑,道:“风闻大嫂珍藏一袭‘獭皮水靠’宝衣,现为烟波钓徒 借去,不知是否属实?” 罗银姬道:“信不信由你。” 蓝景辉哈哈大笑道:“就算蓝某相信,那龚一萍现在何处?” “烟波江。” 罗银姬语音寒冷如水。 蓝景辉闻言不禁一呆,道:“烟波江在何处?” “滇南,蓝老师一生行迹遍及天下,何必多问,再说‘獭皮水靠’你也未必拿 得到手。” 蓝景辉冷笑道:“除非大嫂谎言欺诈,无有不能到手之理,权借一年,届时璧 还原赵,望大嫂勿生心阻挠,当知蓝某言出必行,心辣手黑,不然天荡湖荷叶渚立 时成焦土。” 霍文翔只觉此人傲慢无礼,目空一切,不禁冷笑道:“大言不惭。” 蓝景辉闻言一怔,转目望去,但见了个紫酱面色,貌相奇魄少年,神态不屑注 视着自己,不禁心头火发,严声喝道:“你是谁?” 原来蓝景辉掠入庵中之际,他已自带上一副制作精巧的面具,霍文翔冷笑道: “在下也是求借獭皮水靠而来,至于在下来历不说也罢,恐你闻听之下胆寒魂落, 鼠遁而去。” 秦丽琪暗暗焦急,忖道:“这魔头你也敢惹他。”不由伸手碰了霍文翔一下。 蓝景辉哈哈狂笑,目中凶光暴射道:“老夫一生纵横江湖,凭你这乳臭未干小 辈也胆敢危言恫吓,不管你是谁,冒犯老夫就是死罪。” 罗银姬冷冷的道:“蓝老师,这般若庵,不是你行凶之地。” 霍文翔冷冷道:“庵主放心,谅他未必伤得了我。”说着目注蓝景辉一眼,接 道:“你我去庵外较量一下。” 蓝景辉不由心生微凛,暗道:“这小辈恐大有来历。”忙道:“老夫手下不死 无名之辈,最好先报出个来历姓名”他虽狂妄自大,内心却畏惧武林中硕果仅存的 寥寥十数顶尖高人,看出霍文翔有恃无恐,必然大有来头。 霍文翔冷冷一笑道:“在下来历你去问铁老前辈就知。” 蓝景辉暗中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忖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这小辈定是那 笑里藏刀铁老儿的传人无疑了。” 他内心虽然暗惊,面上却镇静异常,鼻中冷哼一声道:“年岁轻轻,说话无须 拐弯抹角,令师可是佛面人屠铁少川么?” 霍文翔寒着一张脸默然不答。 蓝景辉似乎气馁了,却内心犹有不甘,一翻右掌缓缓推出。 霍文翔昂然不动,道:“在下不耐烦与你无谓纠缠,奉劝休生‘獭皮水靠’妄 念,在下敢断言你蓝景辉必到不了烟波江上。”说着足踏星宿缠步,两指戟伸,划 出一片漫空指影罩袭蓝景辉胸腹重穴。 蓝景辉暗惊道:“这是什么身法?”身不由主地疾闪开去,只觉一缕指风擦肤 如割,霍文翔身形已掠出庵外,不禁厉喝道:“想走未必如此容易。”身形疾射追 出。 他深知佛面人屠铁少川比自己更要狠辣,若让霍文翔逃去,无异自招杀身之祸, 身形落在庵外,但见翠竹送涛,绿影摇拂,那有霍文翔半个人影,不禁一怔,暗道: “这小辈身法如此快捷。” 突然,一个清朗语声随见送来:“在下急须向方龙灿索取藏宝图,烟波江上觅 访龚一萍,无暇与蓝老师纠缠,但江湖道上总有相见之期。”语声袅袅远在十数丈 外。 蓝景辉目中怒焰暴炽,恨不得将霍文翔裂成粉碎,更无颜返回般若庵内询问罗 银姬这少年来历,厉啸一声,身形奔空如流星曳泻追踪而去。 天荡湖千顷碧波上,蓝景辉身形如豆远去无踪。 般若庵前翠篁中疾掠出霍文翔身影,面现愉快笑容,他首次显露无比的智慧, 非但骗走蓝景辉,而且为佛面人屠铁少川树一强敌。 一踏入庵内,只见秦丽琪粉面涌霞正在与其母罗银姬附耳窃窃私语,目睹霍文 翔踏入庵堂,立即止口不语,似若娇羞不胜。 罗银姬含笑道:“蓝景辉塞外巨凶,横行漠北,功力已臻绝顶,较老夫妇犹高 出一筹,飞花摘叶致人于死,所畏者寥寥数人,佛面人屠铁少川即为其一,少侠施 展绝世才华,将他惊走,为瀛海山庄化解一场灾难,老身谨以致谢。” 霍文翔玉面通红,道:“那是前辈谬奖。” 罗银姬又道:“少侠虽未明说来历,老身已知隐情,愿少侠竟成其志,但老身 皈依佛门,即摒弃世缘,不能涉身是非中,是以……”语声略顿,侧顾秦丽琪道: “琪儿,你去取来。” 秦丽琪嫣然一笑,往庵后静室走去。 罗银姬目注霍文翔道:“老身只此一女,还当少侠之意么?” 霍文翔不料罗银姬突转题外之言,竟玉面通红,嗫嚅答道:“姑娘天人,晚辈 庸俗……” 言尚未了,那卫如霜闪身而出道:“你只说愿意不愿意,别吞吞吐吐。” 霍文翔更是手足无措,期期艾艾不能说出一字。 罗银姬微笑道:“别难为他,少侠你身旁有无信物?” 半晌,霍文翔在身旁取出一只翠玉金鱼,红着脸道:“晚辈仅有此物不知可否?” 罗银姬接过端详了一眼,知是霍文翔祖传珍物,言欲启齿,卫如霜已自低喝道: “还不拜见岳母。” 霍文翔不由喜出望外,赶忙拜伏在地。 罗银姬含笑挽起,霍文翔显得更仓惶失措,秦丽琪已自庵后走出,四道目光相 接,只觉心间一震,不由自主地低下头来。 霍文翔只闻罗银姬唤自己为翔儿,遂又抬起面来,但见罗银姬面前摆置一袭非 丝丝锦质料柔软色彩灰白的紧身衣及两封密缄道:“此件紧身衣虽不如‘獭皮水靠’ 却可刀剑不入,内家劲气阴毒掌力难侵,你日行道扛湖可恃以防身,两封密缄其一 俟你取得藏宝图后才可拆开,另一封交烟波钓徒龚一萍。”话声略顿,又道:“烟 波江系泛海源流南支,不难找到,但龚一萍泛舟作宅,萍迹无定,此事也不在急, 我意料江湖中必掀起血腥浩劫,你福泽根骨虽厚,却也难免凶险艰危,有此衣防身, 可免不虞。”说着向秦丽琪道:“你们好好谈谈吧。”说罢缓缓起身往庵后静室走 去。 般若庵中仅秦丽琪与霍文翔两人,四目相对,呼吸可闻,秦丽琪不失为落落大 方,妩媚笑道:“翔弟,我三年内无法行走江湖,因被玄衣花侄女杜素素阴毒点穴 手法伤了肝经重穴,虽经母亲疗治得宜,亦只三年可活……” 霍文翔闻盲不禁大惊失色。 秦丽琪忙笑道:“瞧你急成这副模样,但并非无药可治之症,峨嵋后山腾云崖 绝顶峭壁上有株千年朱实,功能起死回生,但腾云崖主冷面弥勒冯晓岚生性冷僻, 功力绝高,视千年朱实甚逾性命,卫老婆婆已允承为盗取,恐有性命之忧。”她虽 笑语如珠,但眉梢眼角隐泛忧虑之色。 霍文翔诧道:“为何岳母未一字提及。” 秦丽琪道:“母亲知你身负艰巨,万不能为了女私情分心,再说我也非夭折之 相,何况还有三年,为时还长你急什么?” 霍文翔道:“在下终究要去腾云崖一趟,为琪姐取来千年朱实。” 秦丽琪嗔道:“你要我为你日夕担忧么?” 霍文翔遂不再说此事,详谈别后经过…… 翌日傍晚,秋阳柔软无力沉没在地平线下,跳望白沟镇的官道上突现出两骑快 马,荡起漫天黄尘。 滚滚烟尘中两骑上人均是彪悍无比,肩头露出刀把中年大汉,迳向镇上奔去。 炊烟缕缕,百家灯火,镇南街口上广福客栈门前坐着一个小二模样壮汉,两只 骨碌碌眼珠不住地凝望镇处,遥遥只见黄尘冒起,喃喃出声道:“来啦。” 两骑来势如电,片刻时分已奔至广福客栈前一跃下鞍,店小二疾趋上去接过缰 绳,低声道:“当家的在等发急咧!” 一个大汉鼻中冷哼出声道:“韩梦云已向自沟镇走来,易容扮作学究穷儒,虽 是只身独行,但不是好吃的主儿,徒然焦急又有何用?”双双走入,又双又奔出, 跨鞍疾驰而去。 一片辽阔松林,如银月华映照下,碎锦铺地,松涛悦耳,林中现出一条踽踽独 行人影,身法其缓,慢步从容,月华穿林而入,隐隐可见是个身穿蓝布大褂穷儒。 蓦地—— 一声阴侧侧冷笑响起道:“韩梦云。” 那穷儒闻声不禁一呆,只见两个彪形大汉疾掠而出,当下微笑道:“两位好俊 的眼力,居然认出在下是韩梦云,但在下自忖与两位并无过节,为何拦阻在下去路。” —个大汉朗声道:“韩老师尚未离天荡湖,便已在我等眼目严密监视下。” 韩梦云面色微变道:“那么二位请示来历?” “兄台巨灵神方山,开道神骆云”。 韩梦云哦了一声,道:“原来是西北绿林道上卓著盛名人物,请问来意?” 骆云嘿嘿干笑道:“敦请韩老师去见一人。” 韩梦云略一沉吟道:“倘在下在愿去呢?” 骆云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韩老师请勿自误。” 韩梦云哈哈大笑道:“凭你们两人尚难请动在下。”说着五指如风抓去。 出手奇奥无比,一把扣住骆云左臂,韩梦云一步欺出,左掌如刃向骆云肩头猛 砍下去。 只听呼呼一起,骆云一只右臂离肩坠地,血涌如注。 骆云忍着痛不出声,面色狞恶,目露凶光厉喝道:“姓韩的,血债血还,相信 会令你赔一只手臂。” 巨灵神方山不禁胆寒,振吭发出一声怪啸。 林中立现如魅人影,纷纷疾掠而至,不下数十人,为首一个蒙面老叟如奔电落 在韩梦云身前,道:“老夫手下骆云是你所伤么?” 韩梦云道:“不错,尊驾为何隐秘本来面目?” 蒙面老声冷笑道: “老夫从不示人面目,与韩老师无干,韩老师请速相告烟 波钓徒龚一萍隐迹确处,不然性命难保。” 韩梦云似有恃无恐,冷笑道:“未必见得。” 忽听得数声惨嗥腾起,韩梦云微微一笑。 蒙面老叟暗中面色一变,冷笑道:“听说你与飞鹰帮暗通声气,老夫先还不知 情,如今于事实显然,留下你性命总是祸患。”右掌一伸,疾向韩梦云胸前“期门 穴”点下。 韩梦云已自蓄势戒备,横身一挪,右手两指朝蒙面老叟右臂曲池穴点去。 两人都是出指奇奥迅疾,眨眼间已是换了九招,指风锐啸,人影兔飞鹘落,快 打猛攻。 林中惨嗥连续响起,蒙面老叟手下纷纷疾退,飞鹰帮党徒渐次涌前。 猛然蒙面老叟大喝一声,一招“探云拿月”荡开韩梦云招式,扣在韩梦云肩肿 骨上,身形穿空飞起,抓着韩梦云去势如电,转瞬已远在十数丈外。 三条如魅人影赶至,见状大惊,纷纷升空追去。 林中弥漫血腥气,陈尸十数具,均是断臂折腿,胸腔裂开,死状厥惨。 约莫一盏茶时分,一条翩若惊鸿人影射入林中,正是那塞外人魔蓝景辉,目中 精芒四,微叹一声道:“难道老朽来迟了一步么?” “不错,韩梦云已为蟠冢一怪景启鹤擒去。”丈外一个清朗语声传来,飘然走 出潇洒俊逸的霍文翔。 蓝景辉不识霍文翔就是般若庵戏弄于池的紫酱奇魄的少年,瞪目问道:“你怎 知道?” “因为在下来得比尊驾稍早,亲眼目击,但也迟了一步。” 蓝景辉似不深信,冷笑道:“你为何不追踪跟去,逗留在此则甚?” 霍文翔冷冷答道:“孤掌难鸣,无可奈何。”说着缓缓转过身躯即待离去。 蓝景辉大喝道:“站住!” 霍文翔走出两步,别过面来,面寒如水,道:“在下原认尊驾较飞鹰帮匪徒及 景启鹤凶邪等来得正派些,看来也不过一丘之貉,在下已失悔多言,你我萍水相逢, 无须疾言厉色。” 蓝景辉诧道:“飞鹰帮亦参与其事。”随即长叹一声道:“老朽多年积习难改, 武林均认老朽不近人情,但老朽除对异己者出手狠辣外,亦不失面冷心热。”他只 觉为霍文翔清秀气质所吸引,不禁说出这番话来。 霍文翔不禁暗笑,面色转霁道:“这数年来,飞鹰帮势焰日盛,炙手可热,举 足轻重武林,星河三宝,獭皮宝衣岂有不垂涎之理?” 蓝景辉道:“老朽远在塞外,十年来未曾涉足中原,时物变迁大异,近日所见 所闻,仅一鳞半爪,但不知飞鹰帮主是何人物?” 霍文翔摇首微笑道:“飞鹰帮主来历隐秘,在下江湖末学焉能知道,只知飞鹰 帮武学旷绝,一代枭雄。” 蓝景辉冷笑道:“他比老朽如何?” 霍文翔只微微一笑道:“在下须追觅蟠冢一怪景启鹤潜迹之处,日后有缘,当 请益于老英雄台前。” 蓝景辉似察觉自己语病,不禁莞尔一笑道:“老朽不相告自身来历,当然你不 知老朽是何许人……”忽思念疾转,忖道:“塞外人魔恶名在外,还是不说为是。” 咧嘴笑了一笑,问道:“老弟也志在三宝,竟敢与蟠冢一怪为敌,胆智堪谓惊人, 如老朽意料不差,老弟必知景启鹤踪迹。” 霍文翔颔首笑道:“为了三宝,天下武林震动,前途必有蛛丝马迹可循。”说 着双肩一晃,人已穿空突飞起,捷逾飞鸟般已远在七八丈外。 塞外人魔暗道:“好俊的轻功。”嘘地斜穿而出,接踵掠去。 两人轻功,均达上乘境界,疾如流星奔空,奔行一个更次,渐见岗陵起伏,夜 风卷扬弥漫黄尘夹着衰草黄叶逐天飞舞,弯月迷蒙下景物不胜萧瑟荒凉。 霍文翔倏地停身在一处沟谷中,谷内满生藤萝杂树,地形极为隐秘。 蓝景辉打量了谷内景物一眼后,道:“老朽昔年足迹遍历天下,此处必接壤小 五台山。” 霍文翔点点头道:“不错。” 蓝景辉诧道:“途中你我未曾发现半个可疑人物,老弟为何确知景启鹤往这方 向奔来。” 霍文翔笑道:“稍时必然知情,你我且歇息一时如何?” 蓝景辉只觉这少年举动令人莫测高深,不禁心中暗凛,忖道:“这人恐大有来 历?” 只见霍文翔巳盘膝坐下,肩头长剑丝穗随风飘舞,眼珠一转,笑道:“老弟这 口剑必非凡品。” 霍文翔微微一笑道:“此剑乃家师所赠,百炼精钢筹造,恃以防身尚无不可, 但比起玉色斜不啻霄壤之别。”他离开荡湖时,巳将“射阳剑”柄鞘上了古朴花纹 磨蚀,不易辨认。 蓝景辉不经意地望了射阳剑一眼,道:“令师谅是武林卓著盛誉高人。”说着 缓缓坐了下来。 霍文翔闻言,目中顿露黯然神色,道: “在下随师学艺,恩师对自身来历始 终未曾明告,似有难言隐衷,前年深秋暮夜。为人毒害而死,为此天涯寻觅仇踪。” 说着凄然一笑道:“大仇谅功力已臻化境,非习成绝艺,无法手刃大仇,试想在下 岂有不问鼎星河三宝之理。” 蓝景辉不禁点头道:“在志者事竟成,老弟紫芝眉宇,根骨绝佳,他日成就不 可限量,但不知两年来老弟探访出一丝眉目么?” 霍文翔长叹一声道:“天下事欲速则不达,悖事逆行,反蒙其咎,在下非俟水 到渠成,才全力一击,在下两年来探觅仇踪,抽丝剥茧,已有一丝眉目,罪嫌不下 数十人,稍假时日,不难找出正凶。” 蓝景辉似大感兴趣,情不自禁问道:“可否赐告,老朽绝不泄露,也许老朽愿 助一臂之力。” 霍文翔略一沉吟道:“沅江双凶、方行健、蟠冢一怪景启鹤、毒手魔什万钊、 玄衣诧女杜素素、峨嵋后山腾云崖冷面弥勒冯晓岚、佛面人屠铁少川,尚有目前震 动武林之飞鹰帮帮主。” 蓝景辉目露惊诧之道:“老弟所说无一不是功力绝顶,辣手委毒之江湖巨擘……” 这时天色已微现署光,霜侵衣寒,落叶飘飞,沟谷中忽现出三条黑影,身法快 逾奔电,眨眼已至二人丈外之处。 忽在三条人影倏地停住,目露惊宅之色注视着霍文翔。 来人均是飞鹰帮匪徒,面目阴沉,内中一人窃语道:“他莫非是童香主么?为 何肩上长剑不似原物?” 童骏骐在飞鹰帮内身份崇高,被霍文翔杀害之事竭力不准张扬,只有寥寥数人 知情,内中蕴有极辣毒之阴毒,就拿天荡湖之事可见端倪。 霍文翔缓缓立起,朗声道:“景启鹤现在何处?” 内中一人抱拳略拱道:“禀香主,现在紫荆关正南十里一听大宅院中,风闻方 龙灿也在附近,景启鹤意图以韩梦云挟帛方龙灿……” 霍文翔沉声道:“这我知道,你等为何不救出韩梦云?” 那人面现惶恐之色,道:“景启鹤在紫荆关附近网罗甚多武林高手,本帮已伤 亡惨重,是以属下赶返禀明副帮主请授机宜。” 塞外人魔蓝景辉面现惊愕之色,暗道:“好小子,竟敢胡言乱语作弄老夫。” 目中泛露杀机。 只见霍文翔道:“三位请过来,本香主有一物带交副帮主。” 三匪不知有诈,快步行前。 霍文翔突地身形一转,射阳剑巳自脱鞘飞出,寒虹疾卷,三匪立即腰斩倒地, 鲜血洒半空。 蓝景辉见状不禁大感惊愕,诧道: “老弟,你这却是为何?” 霍文翔收剑回鞘,缓缓别面道:“老英雄真以为在下是飞鹰帮香主么?” 蓝景辉闻言呆得一呆,道:“其中玄虚恕老朽难以理解。” 霍文翔道:“此中原委,一时之间难以叙明,敌踪已明,不可坐失良机。”身 形一跃,落在三丈开外,疾奔而去。 蓝景辉眉头微皱,自言自语道:“数十年来老朽首次被人提着耳朵走。”继而 一笑道:“除非老朽出于自愿。”双肩一振,疾往霍文翔身后追去。 群山绵亘,万峰荣回,雄踞万里之长城龙蛇蜿蜒,浩荡薄于危险峭崖间。 朝阳正升,晴空一碧,浓霜凝草未褪,西风拂送阵阵寒意。 霍文翔停身打量山势地形,别面四顾道:“老英雄,咱们应走那一条才对?” 蓝景辉发觉霍文翔换了一副面目,脸色苍白森冷,不禁一怔,道:“百年前有 一千面神魔纵横武林,享誉甚久,不图今日在老弟身上得见。”目光一掠地势,伸 手一指接道:“咱们取道峡谷。” 两人进入狭窄峡谷,转角数处山角,地形突然开阔,斜斜山坡上满生杂树,林 中隐隐现出人影,蓝景辉道: “是这里了。” 举步进入林内,只见三三两两聚立着五湖四海高手,散展几达十丈方圆,一片 空旷萎黄草地上端坐着韩梦云,闭目合睛,面色苍白如纸,似身罹极重内伤。 在韩梦云身旁紧立着蟠冢一怪景启鹤,神色森冷。 江湖群雄目睹塞外人魔蓝景辉及霍文翔走入林中,均目露惊异之色。 生死手孔万渊冷冷说道:“蓝老儿,你也赶来凑这场热闹么?” 蓝景辉面色一沉道:“如此连台好戏,岂能错失良机。”慑人目光飞掠了一眼, 冷笑道:“来此均是江湖名宿,身手高绝,为何不见动手?” 孔万渊沉声道:“向谁动手?” 塞外人魔蓝景辉微微一笑道:“孔老师明知故问,韩梦云身蕴‘獭皮宝衣’之 秘,在场之人,无不欲取在手中,藉以潜入寒潭劳获‘星河三宝’……” 生死手孔万渊鼻中冷哼一声道:“你知道就好,只请在侧默默旁观,少动妄念。” 蓝景辉目中暴射怒焰,正等发作,只见蟠冢一怪高咳了一声遭:“蓝兄请别动 怒,稍时即知详情。” 蓦地遥遥传来一声刺耳长啸,震荡山谷,江湖群雄面目陡地一变,心弦猛张, 循声望去,只见山谷转角处纷纷掠出一数十条人影,疾逾流星,正是那流星剑方龙 灿、九指追魂娄子明,及其女娄翠鸿等人。 方龙灿口角噙着一丝冷笑,目注在韩梦云身上,冷冷说道:“景伯父飞书相召, 就是为着此人么?” 蟠冢一怪景启鹤道:“方贤侄,老朽擒住韩梦云,如同贤契获有藏宝图一般, 非但无益,而且招致杀身大难,贤契岂不知你我已在飞鹰帮严密监视中,只待飞鹰 帮主亲自赶来,在场群雄无一不是受歼对象。” 方龙灿摇首轻笑道:“景伯父无须危言耸动。” 景启鹤厉声道:”老朽偌大年岁,当着在场群雄之面,岂可故作危言,失了老 朽身份。” 方龙灿道:“景伯父飞书相召就是如此么?” 景启鹤略一沉吟道:“眼前情势,我等非同舟共济不可,合则两利,分则各个 就戮,速觅出三宝,共同参研……” 话尚未了,方龙灿已自冷笑道:“小侄不信飞鹰帮主如此厉害,景伯父威望四 海,怎么今日胆小如鼠?” 景启鹤面目疾变,神色暴怒须发根根坚立戟张。 突闻北面如刃峭壁上随风送来阴恻恻语声道:“真是初生之犊不畏虎。” 语声不高,却寒冷如冰,字字清晰无比,送入耳中听来毛骨悚然。 陡地峭壁之上疾逾飞鸟般张臂掠下三条人影,身法神妙,同时沾地,显露出三 个蒙面老叟,分着红黄蓝三色长衫,袍袖飘飞掠入林中,停身在景启鹤方龙灿二人 之前。 景启鹤上下打量了三老叟一眼,沉声道:“如老朽所料不差,三位必是飞鹰帮 人物,但不知哪位是帮主?” 黄袍蒙面老人厉声道:“帮主东海访友,尚未赶回……” 红衣老叟、蓝衣老人倏地身形一动,分扑击出。 蓝衣老人身法似电,出手奇怪,双手十指洒下漫沉指影,抉着一片阴柔劲风向 方龙灿罩袭而下。 方龙灿已自蓄势戒备,蓝衣老人扑来之际,流星剑一式“周天神龙”卷挥而出, 寒飚如潮攻去。 岂料攻势乍展,方龙灿只觉右臂巨震,长剑几乎脱手飞出,心神大骇,猛感胸 腹间如中十数支利箭,惊叫一声,仰面翻地。 蓝衣老者阴恻恻一笑,迅疾无伦抓起方龙灿,身形一鹤冲天拔起,扑向北面笔 立如刃削壁而去。 红衣老人更快,扑至韩梦云身前,双掌拂一片排空劲风,防群雄截击,右腕一 翻五指扣在韩梦云肩胛上升空拔起。 两人去势太快,追赶不及,九指追魂娄子明、蟠冢一怪景启鹤、生死手孔万渊 等将一股怒气尽情泄在黄衣老叟身上,排山般运掌攻向黄衣老叟而去。 黄衣老人身法奇奥,移宫换位,连连让过三人,左掌打出一蓬翠绿色光球,右 臂横推,迎向蟠冢一怪而去。 蓬的一声巨响,劲风四溢,景启鹤立时面色一变,移桩三步,黄衣老人身形摇 晃了两下,鼻中冷哼出声。 那蓬翠绿色光球,生死手孔万渊见多识广,知是绝毒暗器,急招呼娄子明喝道: “暗器阴毒,硬接不得。”急窜出两丈开外,回身虚空扬掌推出一股狂飚。 翠绿光球两股激射开来,经排山劲力推撞,发出连珠爆音,呼地一片绿色火焰 蔓延泻了开去,炙热如焚带着一股异臭气味。 蓝景辉见状忙道:“老弟快屏住呼吸。”右手一带霍文翔跃开三丈。 霍文翔屏住吸吸,只听蓝景辉低声道:“又有人来啦!” 抬目望去,只见他们所来的峡谷处忽掠来七八条黑色身影。 那黄衣老人似也发现黑影如飞掠至,哈哈一声长笑,神龙穿空腾起,扑向北崖, 如刃削壁似有物攀手,只见他升起七八丈后,右臂向外一带复又升起,更换两三个 身法后登上绝顶。 蓝景辉低声道:“中原江湖高手,彼此勾心斗角,互存观望,怎能成得大事。” 但见那七八条黑影如飞掠至,为首者是一瘦长个子,眉浓如刷,鼻梁高耸,下 颔尖削无髭,面目森冷如水,右肩露出一截判官笔,凝神在景启鹤面上,冷笑道: “阁下就是景启鹤么?那韩梦云何在?”神色鄙夷不屑。 蟠冢一怪景启鹤显然未受内伤,但一掌相拼已落败,一腔怒火杀气无处可泄, 怎经行起如此无礼一问,目中不禁进吐杀机…… 这时满地流焰绿火急剧燃烧开来,风助火势,轰轰呼呼,群雄慌不迭地走避, 那黑衣瘦高个子眉头一皱,与景启鹤说话时,右掌虚空一扬。 毒火绿焰经一片无形罡气罩压,顿然熄灭,只剩刺鼻浓烟不断冒起,景启鹤见 状心神一震道:“尊驾是何来历?” 瘦长个子浓眉微剔,目中精芒电射,冷冷答道:“兄弟复姓西门,名古松,在 飞鹰帮中忝为副帮主。” 景启鹤闻官不禁大骇,暗道:“怎么又来了一个副帮主?”大喝道:“方才黄 衣蒙面老贼不是贵帮副帮主么?” 西门古松神色一呆,道:“竟有人冒本帮之名行事,哼!他也逃不出手外,看 来韩梦云巳被劫走了。” 景启鹤沉声道:“非但韩梦云被劫走,连方龙灿也被挟持而去,尊驾无须掩耳 盗钤,故弄玄虚,怎能骗得了老朽。” 酉门古松厉喝道:“敝帮对你们这班虚有其名之辈还不值得如此耗费心机,你 杀害本帮弟兄多人,这笔血债该向你清偿。” 景启鹤大怒,斜斜挥出一掌。 要知景启鹤系当今武林数高手之一,一身所学诡异奇奥,一招出手立即震腕幻 化九招,攻向意想不到的部位,辛辣狠毒。 西门古松冷笑一声,横跨两步,另掌封出一招“投鞭断流”,掌影如同漫空絮 般飘出。 掌招虽是武林中熟知能用的寻常招式,但在西门古松运用起来却另有无穷神妙, 将景启鹤攻来奇招悉数封身外门。 景启鹤只觉西门古松掌式中含蕴着一种无形引力,将自己吐出掌劲卸去了大半, 不禁大惊,将自己独门武功展了开来。 西门古松似占夺先机,掌式奇幻莫测,但对方乃卓著盛名的江湖凶邪,一时之 间尚不易取胜。 这时蓝景辉低声道:“老弟既志在‘獭皮宝衣’,狗咬狗场面不屑一顾,你我 还是追踪黄衣人而去。” 霍文翔摇首道:“是否飞鹰帮故弄玄虚尚不得而知,在下意欲察视一个究竟, 再说西门古松率来七人,眼中精华内蕴,分明均是功力高绝,在场群雄均在他们监 视中,若有人图遁立即搏击,安然退身恐不易,如不相信,稍时便知。” 塞外人魔蓝景辉闻言鼻中微哼一声道:“他们若要拦阻老朽,这是自找死路。” 忽见群雄中一双矮小身影朝北奔去,立时飞鹰帮一个黑衣匪徒身如离弦之弩, 疾射追出,只两三个起落便已追上,大喝遭:“站住!” 一双矮小身形充耳不同,以而加快了身法,那匪徒垫步弓腰飞空弹出,半空中 一个筋斗掠落在两人之前,横掌一击出手。 一双矮小身影右掌疾迎而出,只听两声嗥叫腾起,一双人影倒震飞起落下,臂 为之骨折。张口鲜血喷出,横尸在地。 霍文翔见状向塞外人魔蓝景辉道:“老英雄,在下预料如何?” 蓝景辉冷哼一声,道:“者弟,你看老朽是软弱无能,束手待毙之辈么?西门 古松武功虽然高强,但老朽自问不比西门古松稍逊。” 霍文翔微笑道:“在下并无此意,但据在下预料情势将有惊有发展。” 只听“叭叭”巨响,西门古松与景启鹤相击实了一掌,两人各疾跃数丈外,额 角淌汗,面色苍白,显然双元气血翻逆,都带有内伤。 西门古松调匀了体内翻逆的气血,突然一声狂笑出口,身形拔起,身化鱼鹰入 水,头下足上,半空中已自撤出肩头判官笔,洒下漫天笔影,势如巨瀑狂倾凌头扑 下。一飞鹰帮中五名黑衣高手亦同时发动,掌剑交击,同时向蟠冢一怪景启鹤扑袭 而去。 只听蟠冢一怪景启鹤发出一声厉啸,西门古松等六人身形倒飞开去,景启鹤身 影冲起半空,洒下一片血丝电飞遁去,眨眼已落在二十丈外,一落即起,身形消失 在山谷外。 西门古松两眼充满血丝,面色惨厉,意待再追,只听七八丈外一株合抱大树上 传来阴森刺耳的语声道:“西门朋友,见好就收。” 只见一条庞大身影冉冉落了下来,现出一个面色红润,霜眉银发,虎目狮鼻, 面现清奇,威严灰衣老叟。 西门古松目露惊容道:“阁下是何来历?” 灰衣老叟微笑道:“贵帮主与老朽有两面之雅,可对他说出老朽形象,就知老 朽是何人。” 这时,霍文翔只觉肩头射阳剑突然轻震,发出低微的篁啸,古剑示警,情知有 异,立道:“不好。” 蓝景辉与霍文翔比肩而立,亦感觉有异,不禁回顾了一眼,只觉疏木杂树外卷 入一片稀薄略呈灰淡烟雾,倘不经心观察,无法察觉有异,面色一变道:“老弟我 们速……” “退”字尚未出口,两人只觉脑中天晕地转倒地。 耳闻那灰衣老叟哈哈长笑,接着一声霹雳巨震之后,人事不省。 霍文翔醒转,睁目见白云蓝天,夕阳衔山欲沉,已是傍晚时分,感觉前胸微微 酸胀,想起前情如置身梦幻,不禁暗感诧异。 他仰身坐起,发现自己置身在一片空旷草坡上,距身不远跌坐一人,须发凌乱, 衣袍残破,似是经过一场拼搏,真元耗损甚巨,闭目合睛,正在运功调息。 他只道塞外人魔蓝景辉,再一督清,不禁骇诧震惊,发觉那人竟是四奇之一的 南儒司空陵,惊噫出声。 南儒司空陵闻声睁目醒来,颔首笑道:“你知今日之危么?” 霍文翔道:“老前辈是指那灰衣老叟?他是何来历?” 司空陵摇首叹息道:“尚无法猜出,那无形烟雾蕴有奇毒,他似是欲一网打尽, 老朽与佟老化子赶至时,只见他巳伸手触及你胁下豹皮革囊,只因你身怀北斗令及 丐帮柳叶玉符,涉及武林安危,双双出掌合力击……”说此目中泛出惊疑之色道: “哪知这灰衣老功力旷绝,闻风知警,右手改向你前胸按下,右掌虚一扬,一按之 下,其势无比。显然此人武功比我二人更为精纯……” 霍文翔只得暗暗惊心,南儒北丐名列宇内四奇,威震武林,功力已臻化境,这 灰衣老叟武功竟胜过南儒北丐,那么此人是谁? 只听司空陵道:“佟化子见他一掌向你胸前按下,不禁大惊,甘冒万险,欺身 递掌,右足急蹴贤侄身躯,踢出三四丈远,我两人合力与他恶拼猛搏,只觉此人武 学蹊径别走,高深莫测,有几次几乎伤在此人掌指之下,拼斗五百回合后,北丐示 意老朽将你带走,恐你重伤不治,是以老朽将你带来此地,发现你脏腑略受震荡……” 霍文翔道:“晚辈蒙般若庵主赐借一袭宝衣,不惧掌力,那佟老前现在何处?” 司空陵笑道:“佟老化子比我更鬼,不会与他硬拼,天黑以前老化子找来此处, 你将进入天荡湖经过详情道出。” 霍文翔遂将经过详情丝毫不隐一一倾吐。 司空陵大笑道:“我辈武林人物,最怕为情所累,想不到你竟得情之助,天魔 女罗银姬未皈依佛门之前,非但天魔武学称绝武林,而且智计绝伦,其女秦丽琪虽 貌美如花,但冷若冰霜,却对你一见钟,大是异数……”话声一顿,目光一掠西南, 笑道:“佟化子来啦!” 霍文翔抬目望去,果是佟青松飞奔而来,忙躬身长揖,道:“佟老前辈。” 司空陵接道:“老化子你坐下,咱们谈正事要紧。”继将霍文翔至天荡湖经过 说出。 佟青松似大感意外,望了霍文翔一眼,道:“天魔女这计谋委实高明称绝,令 韩梦云与方龙灿两人成为众矢之的,不过情势发展更形微妙,使人坠入五里云雾中, 有茫然无措之惑。” 司空陵道:“依我推测,并不如你想像如此复杂,此事该分两面来说,首先秦 老儿当众宣扬‘獭皮宝衣’已借给烟波钓徒龚一萍并命韩梦云索还,群邪虽明知其 中大有文章,但想到秦锡寿一向出言无欺,未必是假,却知龚一萍是一极辣手难惹 的人物,而且萍踪无定,獭皮宝衣并非容易得手。” “然而秦锡寿料定此一风声必将传扬开去,算定群雄必暗蹑韩梦云之后,时机 有利之际必挟持韩梦云偕往烟波江,但群邪未曾料到韩梦云与飞鹰帮大有渊源,天 魔女这一借刀杀人,群邪自相火拼之局已然收效。” 佟青松摇首道:“贤弟之见虽然不错,但情势却有变异,那分着黄蓝红三色长 衫蒙面老人挟制韩梦云方龙灿两人遁去,假冒飞鹰帮副帮主之名,而真副帮主西门 古松不旋踵而至,更有灰衣老叟突然现身,云谲波幻之极。” 司空陵冷笑道:“那是烟幕,易于混淆武森中视听,令人不禁误入歧途,其关 键就在灰衣贼身上。” 北丐佟青松不禁瞪着双目狐疑不解。 司空陵笑道:“别想得太多,如我所料不舛,灰衣者叟、西门古松种种本是一 而二,二而一,但西门古松尚蒙在鼓中。” 佟青松诧道:“这为什么?” “岂不知飞鹰帮主来历似谜,即是本帮中人也不知他真实来历面目,也许灰衣 老贼就是飞鹰帮主。” 佟青松一竖拇指,高声赞道:“高明,高明,贤弟察事入微,老化子不胜钦佩。” 司空陵望了佟青松一眼道:“老化子你且慢高兴,南儒北丐即落在灰衣老贼眼 中,日后别想那么安稳自在。” 佟青松目泛怒光道:“老化子纵横江湖数十年,几曾怕过谁来?” 司空陵摇首笑道:“明箭易躲,暗箭难防,灰衣老贼在未得手星河三宝之前, 绝不会露面,但你我一现身江湖,非但祸生不测,而且吏令他警戒慎秘,于事无补。” “依贤弟之见呢?” “罗银姬心计最工,料事之能比小弟尤胜。”司空陵微笑道:“她交与霍贤侄 两封密缄,小弟虽不知其内说些什么?但她必料知今之变,灰衣老贼挟持韩梦云亦 无济于事,秦锡寿必嘱韩梦云沿途相晤某些人,辗转命其至烟波江,那方龙灿藏宝 图也无此容易参透。” 佟青松略一沉道:“贤弟是说韩梦云终将释放。” 司空陵大笑立起道:“小弟之见如此,老化子你意如何?” 北丐佟青松正色道:“贤弟料事如神,从无差错,但灰衣老贼亦非易与之辈。 他未必不去天荡湖。” 南儒道:“此刻,瀛海山庄已是空无一物,举庄迁离。”转目望着霍文翔,道: “今后武林安危集于你一身……”说着忽用蚁语传声嘱咐霍文翔如何行事。 霍文翔抱拳一拱道:“谨遵老前辈之命,晚辈立即告辞。”转身一跃,奔向前 去峡谷之处。 如银寒月,映着那峡谷疏木,分外冷寂凄迷。 只见那塞外人魔蓝景辉独倚着树干上仰面沉思,面色阴晴变幻不测,不禁唤道: “老英雄。” 蓝景辉似是一怔,目注霍文翔惊喜道:“老朽算准老弟必定转回相寻。” 霍文翔闻言不由呆住。 蓝景辉哈哈大笑道:“老朽内功深厚,毒雾吸入较其他人为少,自然醒转较早。 亲眼目击灰衣老贼与南儒北丐猛拼,只是疲软异常,恨未能相助一臂之力,后见老 弟为南儒救去,北丐一味戏弄灰衣老贼俟隙遁走无踪。” “之后呢?” 蓝景辉倏地面上升起浓重杀机,冷笑道:“老贼似凛于南儒北丐遁去,本欲将 我等中毒之人悉数屠戮心意立改,折辱老朽一番,哼,老朽日后如不杀他,誓不为 人。”说时咬牙切齿,面色铁青。 霍文翔知道当时折辱滋味难堪之极,不然蓝景辉绝不至如此痛恨椎心,长叹一 声道:“老英雄无须气忿,此事关系武林劫运。老英雄实犯不着淌这浑水,在下前 路艰危凶险,不愿见老英雄受累。” “什么?”蓝景辉怪叫道:“一定是那穷酸说了老朽什么坏话……” 霍文翔忙道:“这倒不是,司空前辈说此灰衣老贼似与佛面人屠铁少川表里为 奸……” “这样说来,老朽非要淌这浑水不可,只要能手刃那灰衣老贼,一切都听命于 老弟如何?” 霍文翔不料蓝景辉对灰衣老人怨毒如此之深,不禁目露疑诧之色。 蓝景辉悻悻苦笑一声道:“折辱之情,非人所能忍受,我意已决,老弟不必多 问。” 霍文翔道:“岂非委屈老英雄了。” 蓝景辉怍色道:“你我已是忘年之交,弟兄相称才是。” 霍文翔微微一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 xmwjw 扫校,旧雨楼 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