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烟波万顷,浩瀚无际,点点风帆,朵朵白云,暮春三月 的洞庭湖,拂面不寒, 阵阵而来的湖风,似有若无.沾衣欲 湿的烟雾,隐约渔唱起落,天际白鸥飞翔.这 是一幅名家手 笔的浊墨画,而且是一幅既有形象,又有声音的画。 毋怪那些游人,个个都陶醉在岳阳楼头,悠然自得,且 作浮生半日闲。 朝阳绚烂,湖面金辉万道,水波粼粼,耀起金蛇飞舞。这 时候,湖畔传来欸乃 一声,一叶小舟,正迎着渐起的朝阳,扬 起半幅白帆,退潮风急,乘风鼓浪,直向 万顷湖心,遥对那 水天一色之处,微露青螺一点的君山,疾驰而去。 这一叶小 舟,此时已经收槽掌舵,满孕风力,在湖面上 平稳如飞,去势如矢。 舟上,载着四个人。梢尾上两个大汉,掌舵操帆,从容 自得。船头上,并肩而 立,站着一对青年男女。青衫绿裳,迎 风飞舞。男的身佩宝剑,女的怀抱琵琶,彼 此笑语低回,偶 尔互相指点,真是一对神仙中人。 舟行甚速,远远君山业已在望。站在左边的绿衣姑娘,此 时笑顾身旁青衫相公, 轻轻说道:“承哥哥,要是这次风姐姐、 蓝姐姐,还有怡红姐姐,都能够和我们一 齐前来。那该多好! 大家可以热热闹闹地和老师兄叙一叙,他老人家会笑得合不 拢嘴来的.” 那位青衫相公也侧首笑道:“绿忆!你说得极是。我这位 银髯叟老师兄,撒开 九华故居,选中了这洞庭君山一隅,作 为逍遥晚景的所在,转眼已经是三年有余丁。 偏偏他老人家 又不许我们前来看望他,分手三年,叫人好不想念。” 绿衣姑娘接着响起—‘阵银铃样的笑声,珠玉其落,鹂质 清音,半倚着青衫相 公,笑语说道:“我们想念这位白发银髯 的老师兄,相信老师兄也一定想念着我们。 要不然为何这次 以专人飞函,要我们前来一叙呢?”说着话,又甜甜地笑了起 来, 说道:“巧的是这时候风姐姐和怡红姐都是身怀有喜,不 便于舟车劳顿,蓝姐姐又 要留在家里,照料一切。要不然 ‘’‘’‘’” 青衫相公含笑轻轻握着绿衣姑娘的一双柔荑,轻轻地说 道:“虽然大家不能全 来,相信老师兄听到这个喜讯,也照样 地笑得合不拢嘴来的.绿忆!你说是吗?” 绿衣姑娘笑了,青衫相公笑了,两人并肩携手,紧紧地 站在船头,迢望着那逐 渐接近的洞庭君山。 这两个似曾相识的人,一个就是剑扇双绝、威播武林的 肖承远小侠.与之同行 的,正是比花解语,比玉生香,以琵 琶神掌深得南海真传的绿忆姑娘。此刻他们正 驾着一叶舟帆, 横贯洞庭,去看望和他们分别三年多的银辑叟。 由青螺一点,而满目葱茏,洞庭君山,已经不远地横亘 在眼前。 绿忆忽然指着前面说道;“承哥哥!你看前面君山麓,帆 樯林立,不下十数只 船只,难道这会是银髯叟老师兄的住处 吗?” 肖承远一双剑眉微微一皱,不禁微微摇摇头说道:“绿忆! 只怕这件事,有些 奇怪了。” 绿忆微有惊诧之意,仰起头来,问道:“承哥哥!你是说 这些船只有些奇怪吗?” 肖承远点点头,当时又散开眉结,含笑说道:“我不过觉 得这些船只停泊山之 麓.是一种反常的现象罢厂.绿忆你还 记得否?当初老师兄所以要远离九华故居, 就是因为他要找 —往来方便之处,否则君山之麓何来许多船只?” 绿忆微俯臻香,沉思了一会,复又仰起头来,说道:“恐 怕银髯叟老师兄他真 诚飞函相邀的,不止是我们。莫非有什 么重大的事情,老师兄又要重入武林吗?” 肖承远摇摇头说道:“老师兄虽然嫉恶如仇,但是如今断 不会以百龄高寿,再 卷入武林恩怨。何况当前群魔匿迹,武 林平静,尚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还要劳动业 已归隐的老师兄?” 绿忆笑道:“群魔只是匿迹,并未俱已感化回头,再起兴 风作浪,并非无此可 能.” 肖承远点头说道:“你之所言,不无道理,等我们到达君 山之后,自有分晓。” 不一会功夫,这一叶小舟,已经收帆摇橹,声声欸乃,缓 缓靠岸.肖承远和绿 忆,双双携手而起,飘然掠过这帆樯林 立的船只,直向银髯叟的住处奔去。 隔着一个小树林.穿过一弯曲折小溪.夹竹为篱,编茅 为舍,疏落两三间.自 得其趣。周围散种些垂柳矗杨,风竹 寸蕉,饶有隐居风味。 肖承远刚一穿过树林,就听到—阵呵呵大笑,声虽苍老, 气极豪迈,入耳极熟, 正自茅舍竹篱之中缓缓而出。肖小侠 当时和绿忆姑娘不觉同时一紧脚步,抢身穿过 小溪,高叫道: “老师兄,小弟肖承远和绿忆,特来请安。” 言犹未了,茅舍门口人影一现,白发银髯,精神矍烁.银 髯叟依稀当年神情, 一身灰衣飘拂,迎卜来笑呵呵地说道: “小兄弟!快和绿忆姑娘进来,方才我们正 在算起你们,数日 期也该到了,想不到你们却是一念即至。” 邱老一说到此处,忽又—停话头,一只精光老眼,朝肖 承远身后看去。 绿忆姑娘玲珑心窍,立即察觉到银髯叟的意思,连忙上 前笑着说道;“邱爷爷……” 银髯叟呵呵地拦住绿忆叫下去,拉着姑娘的手,道;“姑 娘!你应该跟着我小 师弟叫啊!要不然,老朽倒要尊称姑娘 你为郡……” 绿忆娇靥飞上红晕.连忙改口说道:“老师兄!绿忆就放 肆了。”接着绿忆又 靠近银髯叟的耳畔,悄悄地笑道:“老师 兄!你是在寻找我风姐姐她们吗?” 银髯叟连忙说道:“怎么?她们都没有来?她们不是和你 们同行一起的吗?” 绿忆接着说道:“老师兄,我风姐姐和怡红姐姐,她们都 不能坐车乘船的呀! 还有我蓝姐姐要留在家里照料她们,所 以只有绿忆和承哥哥来向老师兄请安。” 银髯叟这才恍然大悟,顿时只乐得他掀须大笑,向着肖 承远说道:“小师弟! 这等喜讯,怎么还不早点让我这老师兄 知道?” 话音未落,就听到银髯叟的身后,又是一声极其狂放的 大笑,踢踢踏踏走进一 人,接着说道;“邱老!你是高兴得糊 涂了,三年不许人家见面,如今见面就告诉 你,还不是早的 吗?” 肖承远一见,大喜说道:“怎么?老化子哥哥也来了.” 雪地飘风宋允平老化子依然故我,一副滑稽梯突游戏人 间模样,晃着一只油晃 晃的破袖子,笑道:“岂止我老化子来 了,来的人多呢。” 肖承远一听老化子如此—说,就知道在这芭舍之内,还 有不少的世外高人。当 时不禁眼光朝绿忆看了一眼,意思乃 是说:“真的被我们猜中了,不知道又有什么 大事,这些世外 高人,又一个个地齐集一堂。” 绿忆姑娘当时也会意地微微一笑,轻轻地说道;“承哥哥! 我们快些进去吧, 别让屋里的前辈高人久等我们这些迟来的 晚辈,而有失礼数啊。” 银髯叟手拂银髯,前头带路,肖承远和绿忆姑娘,紧随 在老化子之后,穿过竹 篱,走向茅舍。 肖承远一走进茅舍,立即证实,果然不出自己所料。茅 舍客厅里,坐着的都是 武林中名极一时的高人。靠在上首端 然趺坐的是静修邛崃的清昙神尼,坐在清昙神 尼对面的是手 持铁箫的渔礁翁,坐在渔礁翁下手的竟是少林寺长老、曾被 罚面壁 十年尚未满期的元济大师。 不过,使肖承远感到惊讶的,在清昙神尼身后,站着与 银髯叟有七日师徒之谊 的孙宛虹姑娘。而站在元济大师身后 的,却是六位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的中年和尚。 这些人,不但是平时极少往来,连彼此能见一面的机缘 都是不太多,为何今日 都聚会在银髯叟这里?难道说大家都 不期而遇吗?即使天下有此等巧事,也不应发 生在决心退隐 武林的银髯叟所住的山居。 这件事。使人意味到武林之中.有了极重要的事情发生。 肖承远小侠如此暗想着,绿忆姑娘也是如此暗想着。但 是,碍于当时的情形. 他们却不便于进门便察问清楚。 肖承远和绿忆分别向在座的高人,都执以晚辈之礼。然 后,肖承远并引见绿忆 和孙宛虹姑娘相识,才安坐一旁。这 时候就听到老化子宋允平笑呵呵地说道;“小 兄弟!你可知道 今日之会的原因么?” . 肖承远连忙含笑应道:“小弟正要向老化子哥哥请教。” 老化子对银髯叟拱拱手,笑着说道:“邱老!老化子喜欢 饶舌,我要代邱老来 说明了。” 银髯叟含笑拂须不怍可否,老化子却精神抖擞地对肖承 远说道:“小兄弟你一 定也会有所感觉,今日之会,不比寻常。” 肖承远点点头,心里却在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不过, 究竟武林之中出了什 么样的重大之事,惊动了这些世外高人 齐集此地?即使当年洞宫山正邪大会,这些 高人尚没有参加, 难道还有比那件事更令人震动吗? 老化子一见肖承远在暗自沉岭,索性放声笑了一阵,说 道:“小兄弟!你我已 经三年不见,你显得越发老练沉着了。 不过,今天的事,说不定你无法推测因为. 今日之会原因不 止于—个。” 肖承远知道这位老化子哥哥,一向是诙谐滑稽,即使有 重人事情搁在当前,也 不能稍改他那焰笑自如的神态。所以, 他无法从老化子谈笑当中,预知到事情的好 和坏。 当时肖承远只是静静无语,含着微笑地望着老化子。 老化子屈着一个指头,说道:“小兄弟!我老化子在没有 说明这第一个原因之 前,我要问你和绿忆姑娘一句话,你们 此次来到洞庭君山,有否携带一些礼物前来?” 肖承远闻言一震。不禁转向绿忆望去。绿忆此刻和孙宛 虹姑娘坐在一起,她也 为着老化子这句话感到突然。两人这 —对视之下.肖承远不禁又转头向银髯叟叫道: “老师兄! ......” 老化子没等银髯叟说话,便笑呵呵地抢着说道: “小兄弟! 让我老化子告诉你。武林之中,只知道二老一神尼.俱是世 外高人, 但是很少人知道二老之中的银髯叟,今年已经是寿 满两甲子。今天……” 肖承远一听到这里,便抢着跳起向银髯叟叫道:“老师兄! 今天是你两甲子的 寿诞之辰,小弟竟然毫不知情,真是罪莫 大焉。” 说着便向绿忆姑娘叫道:“绿忆!我们先给老师兄拜寿 啊!” 绿忆姑娘刚刚闪身过来,银髯叟立即一手一个扶住了他 们二人,笑呵呵地说道: “小师弟和绿忆姑娘,这些俗礼快些 免了吧。你们休听老化子胡作弄。让我先说明 这件事,剩下 其他的原因,再听老化子的。” 银髯叟扶着他们两人,等他们坐定之后,才含着微笑,手 拂长髯说道:“老化 子说的不错,老朽今年确是痴长两甲子, 而且今天也确是贱辰。” 肖承远闻言不觉又站起身来,银髯叟摇手止住,接着说 道:“老朽既已归隐山 林,早已疏懒成性,哪里还记得这些琐 事,而来惊动在座的各位老友?那岂不是毫 无道理的事吗?” 肖承远也觉得如此,清昙神尼和渔礁翁,他们和银髯叟 索有深交,如此记得生 辰,前来贺寿,尚有可说。这元济大 师,是少林一派的长老,少林一派虽然位为武 林泰山北斗,但 是,与二老一神尼这等世外高人之间,却是极少往还,为何 也携 带徒众的来拜寿? 银髯叟望着肖承远那疑惑的脸色,接着说下去道:“世间 诸事,皆有凑巧,如 此老朽只好愧领大家的盛情,同时也借 此机会,飞函邀小师弟宋君山一行.” 肖承远此时仿佛心头为之大悟,想必是大家不约而同,前 来为银髯叟祝寿。元 济大师虽然与老师兄平素无甚往还,彼 此也应该是慕名已久,前来君山,也算不得 惊奇。如此说来, 老化子所没有说出的原因,当然也不会是什么严重的灾祸。肖 承远当时心情一松,立即站起身来说道;“老师兄!小弟真是 疏忽之至,连一点心 意,都无法表达!” 银髯叟当时笑呵呵地说道:“小师弟!你还惦念着没有礼 物吗?其实,你已经 送来一件非常令老师兄高兴的礼物。”说 着话,银髯叟向在座的各人,朗声笑遭: “我小师弟方才告诉 我,何云凤和朱怡红姑娘,现在都已经身怀有喜,小师弟年 轻有为,将来的子女,必定能克绍箕裘,有其父必有其子,武 林之中,又多了后继 人才,这个喜讯,岂不是最好的礼物吗?” 银髯叟说完活,仰起头来,掀髯大笑。 按理说,银髯叟道出这一个喜讯, 在座的各人,也—定 会道喜一番,或者随着银髯叟而表示欣慰。但是,在场的人 除了老化子宋允平,随着银髯叟呵呵地笑了一阵之外,元济 大师双手合十,低诵佛 号。清昙神尼垂眉不语,渔礁翁也板 着面孔,没有表情,站在清昙神尼身后的孙宛 虹姑娘,索性 是双眉紧锁仿佛有了愁意。 肖承远是何等聪敏的人,他立即感到事情的奇怪。 银髯叟笑了一阵,仿佛受了在座众人的影响,慢慢地收 敛笑容,望着肖承远点 了点头说道:“小师弟!你方才的喜讯, 确是最好的礼物。但是,老朽尚要向小师 弟和绿忆姑娘再索 取一样礼物。不知小师弟和绿忆姑娘,是不是会嗔怪老朽,如 此自索礼物,而不屑赐予。” 事情渐渐地变了,肖承远已经知道,当前的情形,已经 不是方才他想的那样轻 松与兴奋,已经出于他的意料之外。老 师兄向他索取礼物不足为怪,而是怪在这索 取礼物的起因究 竟何在。 尽管肖承远当时如此暗自思忖,但是,仍然毫不思索地 立即应道:“老师兄待 小弟恩重如山,何言赐予二字?老师兄 若有任何所需,小弟与绿忆无不遵命立即献 上。即使是 ......” 剩下的六阳魁首四个字,没有说出口,肖承远顿时缩住。 他当时突然想到老师 兄两甲子的寿诞,如何说这等不吉祥的 话? 银髯叟仿佛没有注意到肖承远的表情,当时又呵呵朗声 笑道:“小师弟!老朽 岂是那样不识好歹贪婪之辈,要小师弟 和绿忆姑娘向老朽赠送何种贵重的物事吗?” 肖承远涨红着脸,呐呐地说道:“小弟只是表示言出由衷 的诚意。” 银髯叟点点头,正待说话,绿忆姑娘却盈盈上前,双手 捧起怀中的碧玉琵琶, 向银髯叟行礼含笑说道,“老师兄!不 相瞒说,绿忆和承哥哥这次西出太湖,身无 长物。这面碧玉 琵琶,是绿忆恩师所传,曾诩之为天下奇珍。老师兄如果不 嫌绿 忆物轻不敬,这面琵琶就请老师兄哂纳如何?” 银髯叟笑呵呵地伸手接过碧玉琵琶,极其珍惜地看了一 下,向绿忆说道:“绿 忆姑娘!老朽索取的礼物正是这面碧玉 琵琶,还有你承哥哥的碧雪神剑。” 此语一出,肖承远当时为之讶然“啊”了一声,但是,他 立即解下腰际的碧雪 神剑,双手捧起,走到银髯叟面前,恭 敬地献上。 银髯叟忽然摇摇手,将手上的碧玉琵琶,递还给绿忆姑 娘,笑说道:“老朽虽 然老迈,却未昏庸如是。碧玉琵琶是南 海之物,誉为武林奇珍。碧雪神剑是我恩师 传与小师弟之兵 刃,二者都是利物神兵,正好用之于行道武林,老朽要之岂 非暴 殄天物吗?” 此时聪明如肖承远,伶俐如绿忆者,也无法了解银髯叟 老师兄,此时此地这一 个举动,究竟是何用意. 两个人伸手各自捧着碧玉琵琶和碧雪神剑,怔然地站在 那里,半晌说不上话来。 银髯叟慢慢地收敛起笑容,缓迟地说道:“小师弟!绿忆 站娘!碧玉琵琶和碧 雪神剑,不仅天下奇珍,而其中所用的 功力,更是武林绝响,独步当今。不知道小 师弟和绿忆姑娘 在别后三年之中,这琵琶神功.和苍虚三十六式,是进抑或 是退? 可否在此施展一番,作为老朽索取之礼物。不知小师 弟和绿忆姑娘,究竟意下如何?” 肖承远和绿忆姑娘一时才为之恍然,敢情老师兄是要考 察他们的功力,是否荒 废退步。但是,老师兄又为何要在此 时此地来考察他们呢?这恍然之中,仍有迷惘 之意。 使肖承远小侠和绿忆姑娘同时感到诧异的,乃是银髯叟 老师兄如此考察他们的 武功,看来早就存心如此。而且在场 的众人,也都像是早在意料之中的事,没有一 点诧异。就连 嬉笑惯了的老化子,此刻也是收敛起笑容,静静地坐在一旁, 大有 凝神欣赏的意味。 当下肖承远一捧宝剑刚一退到房屋当中,绿忆姑娘却于 此时盈盈地对银髯叟福 了一福,含笑道:“即然老师兄不以绿 忆和我承哥哥这份礼物不成敬意,绿忆就要 先行献丑了。”说 着又扭回头对肖承远笑道:“承哥哥!你那‘苍虚三十六式’, 为剑术之正宗大成,留着押阵,绿忆先遵命献丑。” 银髯叟掀髯点头笑道;“南海百步神掌,碧玉琵琶,称为 武林二绝,绿忆姑娘 兼得真传,必然深获精髓。” 绿忆姑娘连称:“不敢!” 银髯叟稍一沉吟,便点头说道:“屋外有石,相距十步之 间。姑娘试展琵琶神 功,好让老朽一开眼界如何?” 绿忆姑娘应声道是.顿时神情凝重,笑意全收。缓缓地 顺过怀中碧玉琵琶,轻 轻地抚着弦面。突然身形未动,绿裳 忽起,人像一片落叶,悠然向后退去数尺,不 仅点尘不惊,而 且是姿态美妙已极。只此略一举动瞬间,已经将行云流水的 轻功, 在不经意间,表现到恰是好处。 银髯叟掀着颔下银髯,点头赞许,老化子却忍不住脱口 高赞一声:“好身法!” 就在老化子这一声赞许刚一出口,只见绿忆姑娘站在那 里,俨然气停山岳,抱 元守一,倏地右手小指轻弹琴弦,声 如鸣钟,在座众人心神都不禁微微为之一动。 弦声依然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绿忆姑娘人又像绿云归 壑,飘然而前,站在银 髯叟面前,抱着碧玉琵琶,含着微笑 说道:“十步以外,弦声断石,意之所指,功 有未到,还请老 师兄宽宥。” 银髯叟只回头对门外略微一瞥,不觉摇摇头说道;“弦音 所指.立断巨石于十 步之外,南海神功,令人敬服。”说着, 银髯叟又环顾四周,微笑说道:“绿忆姑 娘以如此年龄,能以 神合弦,用以摧敌,达到如此火候,诚为难得。她若浸淫于 剑术,必能御剑伤人于数十步之内。不过……” 银髯叟又将眼光回到绿忆姑娘身上,依然含着微笑说道: “弦音一动,最耗元 神。除非姑娘内修功力,已达三花盖顶境 界。否则一旦面临劲敌,固守元神,熬过 姑娘这一指弦音摧 神,姑娘便难免承受不住一抡强烈猛攻。当然,功力稍逊之 人, 无法承受弦音震苗,心脉一断,便要撒手黄泉。” 银髯叟这几句话,确是说得入木三分。绿忆姑娘凝神一 志,轻挑琵琶的一瞬, 元神自要受到损害。要是一旦遇到劲 敌,这琵琶神功,就难免要有失策之处。 绿忆站在那里,微微调息一下,睁着一双晶莹大眼睛,望 着银髯叟。银髯叟却 颔首说道:“稍暇时日,姑娘这琵琶神功, 必可无敌于武林,但是,百尺竿头,端 赖姑娘更进一步。”‘ 银髯叟这几句话,说得字字落地有声,极具分量。绿忆 把刚起来的一丝羞惭之 意,忘得尽净。只是有无限警惕之心, 唯唯而退。 肖承远站在一旁,心里越发重启疑窦。他觉得:老师兄 为何在此时此地,动了 印证武学的意念,这岂是像庆贺寿诞 的时辰。 绿忆此刻已经退到肖承远的身边,轻轻地说道:“承哥哥! 我的寿礼已经呈献 过了,现在该轮到你了。” 肖承远赶紧—敛心神,捧剑上前,刚一站定,就听到银 髯叟说道:“恩师所授 ‘苍虚三十六式’,是苍虚上人一生精 力所萃。小师弟如果不断力求精进,再佐以 碧雪神剑,当今 武林,能在—招—式上,占先你半筹,已不多见。” 肖承远觉得老师兄语气很沉重,当时抱剑凛然,静立当 中,肃然聆听。 银髯叟忽又转而向少林元济大师拱手说道:“大师!老朽 要放肆了。” 元济大师连忙合掌当胸,低喧一声佛号,轻轻地说道: “老衲敬聆老前辈所示。” 银髯叟连称“不敢”,但是,接着又说道:“随侍大师身 侧的六位……” 站在元济大师身后的六位中年和尚,顿时合掌低头。元 济大师立即说道: “敝寺达摩院弟子,愿听老前辈差遣。” 银髯叟口称多谢,便又转而对肖承远说道:“单演三十六 式苍虚剑法,看不 出小师弟功力究竟精进几许。老朽只有劳 动元济大师,特请随来之六位少林高足, 稍作考验了。” 肖承远觉得今天银髯叟师兄的一举一动,愈来愈是奇怪, 令人无法以常理衡 量。当此庆贺寿诞之日,说是考察我功力 亦可,说是稍作助兴亦可,为何还当真 的要叫旁人来实地对 招?于情于理,都是无法令人置信的事。但是,当肖承远稍 一回顾四周,众人依然毫无诧异的表情。就是连站在元济大 师身后的那六位少 林和尚,一个个合掌垂眉,也没有一丝惊 讶的表示。 只听得这时候银髯叟接着向元济大师说道:“少林群斗有 罗汉阵之说,久已 威震武林。今日室内自不便施展,就请这 六位少林高手,各以绝技,放手联战老 纳这位小师弟,让老 朽察看小师弟三十六式苍虚剑法,有否进益。大师能俯允成 全否?” 元济大师口喧“阿弥陀佛”合掌说道:“苍虚三十六式, 为武林盛传剑术之 绝。敝寺门人,能够剑下讨教,毕生之幸。” 说着微转头回身,对身后六位和尚 说道;“肖小侠为老衲忘年 之友,神功盖世,群魔慑服。能得他出道武林,魔氛 清除有 日。你们各自以臂代杖,慎用本门降魔杖法,敬向肖小侠讨 教一二。” 这六个和尚齐喧一声佛号,僧衣微动,六个人缓缓地走 向室内当中,合掌而 立。 肖承远当初只身独闯少林寺,在嵩山少室峰下,领教过 少林僧人的功力,个个 都是不可轻侮,各有一套绝技在身。眼 前这六位中年和尚,都是达摩院的弟子。就 凭方才那缓缓而 出的几步,气定神闲。步履稳健.分明都是内家好手。肖承 远此 时已经约略明了一点银髯叟老师兄的用意,知道这次考 验,关系甚大。当时也不敢 稍存大意,一摒心中杂念,纳气 凝神,抱剑在怀,道声:“尚请各位大和尚,不吝 赐教是幸。” 六位和尚低喧佛号,一阵和南之声,祥和无边。 这一间茅屋,方圆也不过在数丈之间,周围还坐了许多 人。能够活动的地方, 不出一丈方圆。在这一丈不到的中间。 六个高手,围斗一人这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场 面。如果要是真 的拼斗,双方生死,都是在呼吸之间,危机都在眉睫。 少林寺的六位达摩院高僧,一齐挽起双袖,扎紧在臂上, 然后也不多作客套. 合掌齐说一声:“贫僧有僭了!” 这—声话音未落,六个人倏地身形全动,脚下各自一错, 疾如闪电地就在这一 丈不到的地方,穿身疾走。如此疾走不 到两圈,忽然呼呼两声。各人双臂齐抡,宛 如两根短棒,带 起一阵劲风,分向肖承远围攻而上。 少林降魔杖法是为少林寺七十二种绝技之一。一杖在手, 远攻近打,劈、砸、 扫、点,威力无边。如今这六位高手虽 然以臂代杖,威力毫无稍减之处。六个人, 一十二条臂膀,宛 如一十二根铁铸禅杖,挥起一团杖影,四面八方,围住肖承 远, 水泄不通,肖承远的全身要害,无不罩在杖影之内。 肖承远左手抱剑不动,瞄准对面禅杖迎头,身形不退反 进,快得如电光石火, 身形向前一贴,右臂遽伸,食中二指 一并,疾划圆弧,随手一招“太极两仪”,迎 上击下,扫开迎 面双杖,指风所及,指向对面那和尚的小腹丹田。 这一招“太极两仪”太过高明。撇开身后及两旁的攻势 于不顾,就以一个“快” 字,以一瞬之先,独攻正面,挥上 袭下。对面那和尚如何能承受得住如此意外,而 且是极其凌 厉的一招反击?霎时间,双杖遽收,吸腹移位,偏走两尺。 说时迟,那时快。肖承远一招出手,逼开正面和尚,没 有等到后面及两边的和 尚再度满招抢攻,他已经紧随着正面 和尚让开直截了当—瞬突隙,脚下力演神奇, 穿身圈外,朗 声叫道:“老师兄!小弟尚有一事请求。” 银髯叟拈须微笑,点头说道:“小师弟有何高见,老朽愿 闻。” 少林寺六位达摩院的高僧,也都收手偏身,落桩不动. 肖承远抱剑说道:“这场印证,小弟有两点原因,不能动 手。” 银髯叟点头说道:“印证武学,自然不比认真拼斗。小师 弟有何原因,说明之 后,老朽愿意取消这场印证功力的较量。’ 肖承远说道;“碧雪神剑太过锋利,各位大和尚俱是空手, 对招之际,小弟难 免有所顾忌,因而有所掣肘。如此老师兄 欲考察小弟苍虚三十六式,恐有失所望。” 银髯叟点点头。 肖承远接着说道:“其二,室内太过狭窄,贴身近斗,执 剑者太占便宜,更不 能显示苍虚三十六式的真正功力所在.基 于以上两点原因,小弟斗胆敢请少林寺六 位大和尚,各携禅 杖,到室外空旷之处。彼此放手印证一番,当不失老师兄当 初 之用心。不知小弟之言,有否适当之处?” 六位少林寺达摩院的高僧,闻言一齐闪身,退回到元济 大师身后。元济大师一 只老眼遽睁,望着银髯叟,低喧了一 声佛号。 银髯叟还在拈须沉吟之际,坐在一旁半晌没有讲话的渔 礁翁,却笑呵呵地说道: “邱老儿!依我老渔看来,这一场比 划,可以免了。” 清昙神尼也微微一颔首,说道:“临危不乱,举手出招之 际,意动功行。虽然 宝剑未动,却已说明三年以来,功力未 曾放弛,这场比划可以免了。” 银髯叟这才笑呵呵地站起身来,拉住肖承远和绿忆姑娘 的手,道:“三年别后, 小师弟未曾稍懈,老朽可以从眼神中, 已经就略知—二,只不过是加以证实而已。” 说着又回头向老 化子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剩下来的,还是老化子来说吧。” 肖承远没有想到—场认真的考验,就如此算完。不过,他 已经没有心情再来感 到奇怪,因为他急于要听老化子说明这 次君山之会第二个原因。肖承远他肯定的相 信,这第二个原 因,甚至还有第三个原因才是这次君山之会的真正主要原因。 肖承远轻轻扯着绿忆姑娘的衣裳,悄悄退回到座位上,凝 神注意地看着老化子。 老化子沉静了半天,此刻又是嬉笑颜开,站起来说道: “老化子最饶舌,邱老 便看中了老化子这一点。不过,这第二 个原因,说起来话长,说到什么地方,稍有 遗忘或不实的地 方,还要请教在场的各位指正补充。小兄弟若有任何不了解 之处, 也请随时提出询问。” 老化子这个开场白。肖承远听在心里,心情顿觉沉重起 来。他相信自己所料定 的事,虽不中,亦不远矣。因为,银 髯叟老师兄如此邀约众人前来聚会,纵然不是 为了两甲子的 寿诞,也不致有什么复杂严重的事情,为何还是如此说来话 长呢? 肖承远当时心里便暗自思忖着:莫非武林之中又有魔 头崛起,老师兄属意于我?…… 肖承远心里虽然如此暗自思忖,人却闭口不言,他和绿 忆姑娘静静地坐在那里, 凝神静聆,不作一声。 老化子闭上眼睛,仿佛略作思索,复又睁开眼睛,道: “就在一个月以前,平 静了好几年的武林,又传出一件轰动一 时、惊人听闻的大事。老化子大江南北的消 息得的很快,当 时就让人吓了一跳,几乎无法信其为真。” 肖承远一听,心里闪电一转,忖道:果然来了!但不知 是哪一个又起来兴风作 浪。 老化子稍微一顿之后,便又接着说道;“这件事竟然出在 中原武林各大门派之 中,地位最高,声誉最隆,能人辈出,被 人尊为武林中泰山北斗的少林派,而且是 出在少室峰下少林 本院之内。” 肖承远和绿忆,都不禁为之一震。当时不由地回过头去, 望着端然打坐的元济 大师。元济大师此刻和那六位达摩院的 高僧,都合掌低头,低喧佛号不已。 老化子又向肖承远说道:“小兄弟!你还记得当年在洞宫 山,那场正邪大会上, 被各大门派推举为主持人的少林当代 掌门人宏清大师否?” 肖承远一惊,连忙说道;“宏清大师德高望重,一身功力 已臻化境。者化子哥 哥!你说这位世外高人他怎么了?” 老化干向元济大师拱手说道:“大师,此 事老花子不敢饶 舌.大师可否扼要约略说明。” 元济大师低喧一声“阿弥陀佛”,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 “实不相瞒,敝派 少室峰本院第七十三代掌门人,已经圆寂 了。” 肖承远闻言大惊,肃然说道:“晚辈深居太湖之滨,极少 闻问江湖之事。想不 到少林一代高僧,遽尔谢世,老成凋谢, 令人叹息。晚辈与宏清大师有数面之缘, 大师缘归极乐,未 能亲往致礼,深感难安。” 元济大师合掌说道:“肖小侠谊念故人,令老衲深为感动。 不过,敝派掌门人 圆寂一事,除老衲言于此地之外,尚无一 丝消息外泄。当今武林之中,仍然只知道 少林当代掌门人,仍 是第七十三代宏清大师。” 肖承远知道这件事的严重程度了,堂堂少林派掌门大师 圆寂,应该是武林中一 件人事,以少林派今日在武林之地位 而言,中原—十三省,以及边塞八荒,都会有 人前去致哀顶 礼,为何今日少林寺竟会秘而不宣呢?难道宏清大师的圆寂, 是由 于某种不能告人的原因吗? 不管是基于某种外来的原因,能使得宏清大师的圆寂,那 都足以便少林寺蒙羞 不尽,声誉受损。所以,肖承远不敢轻 易猜测,只是两道眼光,自然地流露着疑惑, 紧瞪着元济大 师。 元济大师喟然长叹,复又低喧一声佛号,缓缓地说道: “肖小侠聪明绝顶,想 必早已想到,敝派所以秘而不宣,是由 于某种难言之隐。” 肖承远脸上不觉为之一红,点头应声说道:“宏清大师德 高望重,一旦遽归极 乐,武林之中必然为之轰动,贵派所以 要秘而不宣,于情理衡量,自然会令人作如 是之想,虽则有 欠尊敬,但却是实情。” 元济大师合掌点头说道:“敝派所以秘而不宣,是因为掌 门人身遭暗算,中毒 殒命……” 肖承远闻言,几乎惊得跳了起来,抢着说道:“少林寺门 禁森严,宏清大师德 操高风亮节,功力盖世无双,无由遭人 暗算,更无由中毒殒命。……”说到这里, 肖承远又默然坐 下来,点点头说道:“自然,事有意外,便不可以常理衡量。 请 问大师行刺放毒的,凶手何人,可业已伏诛?” 元济大师摇了摇头,说道:“此事发生经过,太过突然。 掌门人突然于月前一 个深夜,命人传我入见,十年面壁之期 如今仅得其三,掌门人如此撤除禁令传见, 事出意外。不是 情况十万火急,焉能如此?” 肖承远小侠沉声说道:“想必在大师入见之前,宏清大师 业已中了暗器。” 元济大师合十说道;“老枘进得方丈静室,掌门人趺坐蒲 团,神色大异寻常, 只略略地对我说了几句话。首先池赦免 老衲当初十年面壁之罪,并向老衲深致内疚 之意。继之递过 一帧手碟,便阖眼安详圆寂。” 肖承远想到宏清大师昔日在洞宫山的风范,及他在正邪 大会上,所表现的功力, 都是足以称雄于当世。如今竟然会 在别人暗算之下丧命,真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 进而令人悚 然的事。 绿忆姑娘也睁着一双晶莹大眼,望着元济大师,此时不 觉插口说道:“请问大师,这手碟里面写了些什么没有?” 肖承远连忙说道:“绿忆!你怎么可以……” 肖小侠之意,系指这手碟之内,定然是写着有关少林一 派的秘密,宏清大师用 以相托于少林长门中硕果仅存的元济 大师。这是别人派内的秘密,如何能相问?所 以慌忙制止绿 忆说下去。 元济大师却于此时喧了一声佛号,合掌说道:“肖小侠! 老衲此事正欲请教于 小侠,尚有何秘密可言?手碟里面记载 着几句简单的话;第一,掌门人为人暗算, 暗器深中要害。第 二,对外只言掌门人面壁潜修,由戒恃院首座代掌职位。第 三, 命老衲率达摩院数人,访察暗算之人,旨虽不在报仇,却 要查明是何人所为,所为 何事?” 肖承远轻轻地“啊”丁一声,接着问道:“来人是否留下 任何线索?” 元济大师点头说道:“留下一枚暗器,者朽愧不能识。” 说着话,便从身上取出一物,托于手掌,伸到肖承远的 面前。肖小侠留神一看, 不觉脱口惊呼道:“毒杨花!” 元济大师闻言不由神情一振,连忙说道:“老衲此行不虚, 肖小侠见多识广, 果然认得这枚晴器的出处。” 肖承远小侠却摇头说道:“实不相瞒大师,这枚暗器,我 是认识。不过虽然认 出暗器名称,只怕更要令人扑朔迷离难 以明白了。” 绿忆姑娘此时也是顿觉一惊,指着元济大师手掌上的毒 器,说道:“承哥哥! 我也想起来了。那枚暗器叫‘毒杨花’, 又叫‘杨花飞蛱’,那是无极门的独门暗 器。当年承哥哥和我, 远涉于山之时,曾经屡遭十猿困扰的,不就是这种罕见的暗 捕毒杨花吗?” 绿忆姑娘几句话,显然是引起了在场众人的惊异。大家 都下约而同地“咦”了 一声,眼光都集中到那一枚状似扬花 的小小暗器之上。 老化子宋允平干呵呵地笑了—声说道:“如此说来,老化 子也约略知道一点子。 看样子在我老化子没有说明以下的事 情之前,这中间还有怪事存在。小兄弟!你先 说,因为此刻 你一定是满腹疑团,一腔惊诧,应该让你先说为快。” 肖承远沉重地说道:“此事以非小弟所知能够理解,因为 小弟目前之怀疑与惊 诧,已无法以常理衡量。此事说出来以 后,不但于事无补,徒然影响所及,乱了大 家对于此事的推 断。” 元济大师轻轻地喧了一声“阿弥陀佛”,向肖承远说道: “如此老衲斗胆揣测, 肖小侠不但识得这枚暗器,更而识得使 用暗器之人。不过,小侠相信此人不会有此 行动。故而引起 猜疑与思虑。不知老衲揣测之言,尚有当否?” 肖承远心情沉重万分地点点头说道;“大师推论,句句中 肯。” 银髯叟沉吟了半晌没有说话,此刻忽然接着说道;“绿忆 姑娘所说无极门,掌 门人是否叫做无极仙子?” 绿忆点头说道:“老师兄说的极是,无极门虽不是名门大 派,却是正大光明, 不流邪恶。” 元济大师转过头来,向绿忆姑娘问道:“姑娘!请恕老衲 直言相问,这无极门 既是正大光明,为何使用这等阴险狠毒 的暗器?这种暗器,稍有正义的人,是不屑 使用的。”转身又 向肖承远合掌说道:“小侠既然熟识无极门,能否—释老衲之 疑?” 肖承远小侠此刻正在回想着昔日远探千山的那一段往 事。幽怨的王秋绮,心地 仁慈的无极仙子,由千山寒江冷面 钓翁已复旧名的无极逍遥生,那一段恩怨了结得 恰到好处。不 仅无极门弥平了两代怨愤,也为武林正道增添了一份力量。像 无极 逍遥生那种高人,一诺干金,泰山不移。他既然觉今是 而昨非,岂有再染红尘的道 理?但是,肖承远也分明记得。在 天台生变用作“毒杨花”之外,没有其他人使用。 连无极门 本派,都不屑使用。无极逍遥生既然苦海回头,这“毒杨 花”来自何人 之手? 另外一件最大的疑窦,使“毒畅花”的人,能够偷袭少 林掌门人,这份功力已 经是当前不多得。难道无极逍遥生在 练就“无极乾坤真经”之后,又作…… 这种猜测是有失厚道的,但是,“毒杨花”事实俱在,摆 在眼前,肖小侠应该 如何来推想才是? 元济大师问到肖承远的时候,肖小侠正是心分神驰,百 思莫得之际,一时为之 语结,竟然半晌没有说上话来。 银髯叟点点头说;“小师弟不必苦苦思索,少时我们再作 商讨。还是请老化子 说下去.” 老化子接着笑了一笑,说道:“小兄弟!你还记得黑凤帮 主严奴娇 其人否?” 肖承远突然意味到什么不祥的事发生了,不由地栗然望 着清昙神尼说道:“严 帮主于洞宫山一场大会之后,在恩师感 化之下,随悟非师大,前来邛蛛,拜见清昙 老前辈,难道此 人…” 老化子摇手说道;“小兄弟慢下断语,严帮主放下屠刀, 顿悟前尘,清昙大师悯其一点诚心,收归座下,参修心法,怅 悔前因,极是难能 可贵。” 肖承远这才稍平气急,顿有欣慰之意,刚一说到:“那是 清昙老前辈的恩典, 也是严帮主自己的福泽……” 清昙神尼却于此时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说道: “是悟尘福 薄命舛……” 站在清昙神尼身后的孙宛虹姑娘在一旁接口说道;“我严 师姐法名悟尘。” 肖承远轻轻“啊”了一声,心情又不禁顿起紧张之意,转 向老化子望去。老化 子脸色也陡然随之黯淡下来,低沉地说 道:“清昙大师携孙姑娘和悟非师太,起程 赴南海途中,悟尘 师太追赶而来。见面只说出一句话:‘弟子愧无能耐,致遭贼 人毒手。’便倒地不起。” 孙宛虹姑娘早巳含着两眶泪水,黯然说道:“悟尘师姐仗 着一念之真,逼着一 口真气,追赶了数十里地,我们见了最 后一面,只说了这样两句话,留下一枚毒器, 便撒手而去……” 说到这里,孙姑娘珠泪如涌,竟忍不住泣不成声. 肖承远忽然一震,不由地脱口朗声问道:“孙姑娘!在下 胆敢请问,那枚暗器, 是否也和方才元济大师所示的一样,是 一枚毒杨花,是吗?” 孙姑娘点点头,从身上掏出那枚制作精致,奇毒异常的 毒杨花,托在手掌上。 老化子此时又大声说道:“小兄弟休要惊诧,尚有下面一 件事情说明。宏清大 师是在少林本院后山散步,无心暗遭偷 袭,悟尘师太是在清昙大师外出之后,惨遭 毒手,此二事尚 有可说。但是,居然还有人明目张胆暗算于威震武林数十年 的二 老之—,令人能不惊诧已极?” 肖承远闻言,回头向渔礁翁看了一眼,渔礁翁却露出一 丝苦笑,点点头,道: “老兄弟!小师弟!你这—眼看得对, 正是老渔几乎身遭毒手。” 肖承远还没有说话,绿忆姑娘却禁不住“啊呀”一声,急 急地问道:“渔老师 兄,真会有人如此大胆吗?” 渔礁翁苦笑说道:“长江后浪催前浪,我们这些老朽已经 不是昔日当年了。绿 忆姑娘!就换过你和肖小师来对付老渔, 我老渔不是照样手足无措吗?如今是能人 辈出,后生可畏呀!” 绿忆姑娘不由地脸为一红,娇嗔着说道:“渔老师兄!我 们和你说正经的,你 怎么寻起我们晚辈开心来了?” 渔礁翁点点头,一本正经地说道:“姑娘!老渔说的也是 正经话,如今后辈能 人,的确是不能轻视啊!” 肖承远接着问道:“渔老师兄是否也遭受到毒杨花的偷 袭?” 渔礁翁摇摇头说道:“说起来,比毒扬花还要厉害几倍。 老渔想起来多年不曾 见到银髯叟,极思一会昔日的老友。没 有料到经过九华之麓,无缘无故一阵白烟起 自脚下。老渔警 觉—生,双袖拂出一股罡风,人向后退三丈以外。可是,你 看老 渔这双衣袖。” 说着一吐双袖,斑斑点点烂成许多大大小小的窟窿,白 烟沾袖腐蚀成大小窟窿, 若是沾到人身,后者何堪想像? 肖承远吃惊问道:“渔老师兄可否找到一丝痕迹,足以搜 寻?” 渔礁翁说道:“这阵白烟竟然毒到如此地步,使老渔想起 昔日阿修罗教的毒器 ‘断肠白骨吹’,有些相似。只是这断肠 白骨吹,尚不及这白烟毒得厉害。” 这“阿修罗教”四个字一出渔礁翁之口,肖承远小侠立 即想起一个人来。那便 是洞宫山大会未曾露面,阿修罗教惟 一的余孽,活骷髅怪熊琨。 银髯叟却于此时叹了一口气道:“小师弟!老朽该要说明 约你前来洞庭君山的 用意了。” 银髯叟说着话,缓缓地站起身来,拈着领下的银髯,慢 慢地说道;“少林元济 大师,是沿途追踪,巧到君山。清昙神 尼和渔礁翁,是专程来此地。还有老化子是 闻风捕影,来到 君山。几件事情互相一对照,老朽已经知道,平静数年的武 林, 只怕魔障再起,苍生遭劫了。”银髯叟说到此处,室内众 人,都沉默无言,静寂一 片。只有绿忆姑娘轻轻扯了肖承远 一下,欲语还休,终于没有说话,把眼光又落到 银髯叟的身 上。 银髯叟接着沉重地说道:“小师弟!你还记得昔年恩师在 长 空栈传功授艺的情景否?” 肖承远小侠立即站起身来,肃然应道:“恩师恩重 如山, 小弟朝夕不敢相忘。” 银髯叟接着说道:“小师弟可否记得,恩师传功授艺,除 使小师弟得以报复亲 仇之外,尚有何种其他用心?” 肖承远恭谨地应道:“为武林扶持正义,为江湖扫荡不 平。” 银髯叟点点头说道:“除暴安良,是我等行侠仗义的武林 人士的本分。老朽素 来不主张恩恩怨怨,报应循环,永无了 日,使武林终朝流血,平添暴戾之气。所以, 只要元凶首恶, 一旦授首,江湖上,应该处处祥和。老朽便极力主张小师弟 以有 为之年,退隐江湖,耕读终日,笑傲岁月。此所以洞宫 山大会终了之日,小师弟太 湖扫墓之时,老朽便专程从九华 赶到太湖,主张小师弟退守田园,不闻世事。” 肖承远垂手答道:“老师兄一片用心,小弟虽然愚鲁,亦 能省得。” 银髯叟突然双眼一睁,朗声说道;“但是,一旦武林之中, 魔氛再起,生灵涂 炭,小师弟虽然退守山林,也必须挺身而 出,仗剑而起,以酬昔日习得一身绝艺之 初衷。这便是老朽 所以专人约小师弟前来君山用心之一。” 肖承远唯唯应是,连声说道:“小弟虽不敢大胆以安定武 林为己任,但是,一 旦群魔复起,岂有袖手旁观之理。老师 兄有何吩咐,小弟敢不遵命?” 银髯叟接着说道:“从少林、邛蛛一再发生意外,业已说 明蛰伏魔头,已经蠢 动。此番再起,必有所恃。若不及早清 除,武林从此永无安宁之日,也不知道有多 少人流血横尸,惨 遭非命。我们这些老朽人物,自然也不应该视若无睹。但是, 小师弟对于这次事情,更是责无旁贷,较之旁人,有更多一 层良心责任,要你挺身 而出,勇于负起责任。” 肖承远不知道银髯叟说这句话的用意,不敢任意回答,只 是恭谨地站在那里, 不敢说话。银髯叟说道:“不论这毒杨花 是否为无极门所有,是否为无极门所用; 不论渔礁翁所遭遇 的地冒白烟,是否为阿修罗教的断肠白骨吹,对于这些人,老 朽有一个断定,他们都是昔日洞宫山大会漏网之余孽,当可 无疑问。” 绿忆姑娘到底不似肖承远那样拘谨,不觉接口说道:“老 师兄的推论,极有道 理。少林宏清大师是昔日洞宫山大会各 大门派推举发号施令之人,悟尘师太则是洞 宫山大会的地主, 最后才觉悟前尘。如果恫宫山大会的余孽,有报复的存心,且 有报复的能力,这两个人是会被列为首要的目的。” 银髯叟点点头,沉重地说道:“因此,老朽才请小师弟前 来,要你们一龙四凤, 备展所长,为武林尽一次全力。清扫 武林魔氛,且安自己之心,这是老朽用心之二。” 肖承远连忙朗声说道:“小弟不才,定不负老师兄所望。” 银髯叟这才含 笑点头说道:“小师弟为人,老朽深知,自 然不会辜负老朽这番用心。不过老朽只 是担心小师弟久呆山 林,享乐田园,疏所神功,所以方才不惜假名一试。” 老化子在一旁呵呵笑道:“小兄弟九天玄门大乘神功依然 神功无敌,绿忆姑娘 的碧玉琵琶,更是锦上舔花。只可惜的 是,何姑娘、朱姑娘和珍儿,不能联袂并肩, 引为憾事。” 元济大师合掌念佛说道,“肖小侠如有任何差遣,少林寺 所有僧 众,悉皆听命于小侠,小侠尽管直言。” 肖承远此时深深地感觉到这次任务的沉重。这些再起的 魔头,胆敢明目张胆, 招惹这些武林高人,必有几分自恃。有 道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肖小侠也确实 是感觉到自己一 二人的力量,稍感孤单。 但是,肖承远小侠也深深明白银髯叟老师兄的用意,老 一辈的高人,年事已高, 且已退隐山林。像老师兄百岁以上 的高龄,如何再好让他们为这些事,重入江湖, 再事奔波?至 于年轻一辈的武林好手,恐怕也未尽然于事有所助益。尤其 像少林 一派,出此不幸,不仅要慎防敌人,再来扰乱,更要 秘守掌门人圆寂的消息,双重 负担,更不宜于多倚仗于他们。 当时,肖承远小侠微微一笑,转身对元济大师拱手说道; “大师言重!此事晚 辈责无旁贷,且为当仁不让,各位老前辈, 晚辈不敢惊动,贵派高僧,亦不敢借重。 若到晚辈力有未逮 之时,再专程拜请大师鼎力相援。” 绿忆站在一旁,悄声说道:“承哥哥!看起来这件事,已 经不宜多作延宕,我 们即刻拜别师兄,回到太湖,和三位姐 姐稍作商量之后,就要决定行程。” 老化子接着笑呵呵地说道:“小兄弟!对于前辈你不敢惊 动,对平辈人你不敢 借重,对于我老化子,你应该不能却而 不用吧。我老化子一生劳碌苦命,闲下来就 会生灾。” 清昙神尼本是极少说话,此时也说道:“珍儿留在太湖, 独身照应两人,容或 有不便之处。悟非已是方外人,自然不 便再入红尘,宛虹此次随老尼重返邛蛛之后, 即命她前往太 湖。与珍儿作伴。” 肖承远对于清昙神尼,极为尊敬,虽然格于银髯叟的关 系,不便过于过分执礼 于卑,但是由于蓝玉珍的关系,肖小 侠自然仍有—份晚辈之尊敬。所以,当时只有 唯唯而应。对 于老化子,肖承远也只有笑着说道:“老化子哥哥威镇大江南 北, 消息灵通。堪称独步武林,小弟少不得要借重的。” 银髯叟此时却掀须笑道;“小师弟休要即刻就走,此事虽 然火急,却也不急于 此一时。若如此匆匆而来,复又匆匆而 去,老朽身为地主,心亦难安。好在今日是 老朽贱辰是真,借 这个理由,我们这些难能一会的人,今日暂作—聚,来日各 奔 东西如何?” 渔礁翁和清昙神尼,倒是专程为银髯叟双甲子寿诞而来, 当然毫无异议。老化 子更是无可不可,元济大师自然不便扫 了大家清兴,肖小侠和绿忆姑娘虽然心中着 急,但是也断然 不能在银髯叟的诞辰之日,坚持要即刻起程。 于是,香茗当酒。互敬寿翁,暂时将那一段武林中的危 机,稍放一旁。 正是大家欢畅而谈。互说往事之时,忽然,清昙神尼说 道;“邱老!君山平素 有客常来否?” 银髯叟不由地一愕,连忙说道;“三年以来,除了今日在 座各位,者朽居处只 有二老仆相随在侧索居此间。何来外客?” 肖承远知道清昙神尼一直静静坐在一旁,含笑听着大家 畅淡,心静神凝,想必 听到有何意外动静。当时立即一澄心 神,也顿时听到远处有人急促的脚步之声,不 由地眼睛一望 银髯叟。 银髯叟说完这句话以后,也立即察觉到清昙神尼的话中 有因。肖小侠如此一看, 再凝神一听,便霍然而起.说道: “果然,老师兄门前又来了不速之客。” 这时候大家也都听到了,大家都察觉来人功力不高,此 刻正困在银髯叟门前, 那一块树林迷宫之中,无法脱身,在 那里往来走个不停。 来人功力既然不高,又不是熟人,胆敢闯向君山,这件 事自然有些奇怪之处。 大家不由地都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 刚—走到门外,绿忆眼快,立即认出,脱口叫道;“那不 是太湖庄来的人吗?” 肖承远自然也立即认出,是太湖庄上的手下人。当时心 情一沉,自然而联想到: 我们刚刚离开太湖,如何就有人追 赶前来,难道庄上出了何种意外吗? 肖承远一想到此地,立即掠身而前,直穿数丈,落到树 林边缘,穿身进去,一 把抓住来人,连忙问道:“庄上是否出 了何事?” 那人一见肖承远现身,一擦额 上汗珠,行礼说道:“小的 奉主母之命,前来追赶主人。” 肖承远此时心情为之大急,正待问话,银髯叟已经在门 前叫道:“小师弟!既 是太湖来人,请他到屋内说话。” 肖承远虽然急灼万分,也不便露于形色。当下匆匆将来 人带到屋内。绿忆姑娘 此时也忍不住抢着问道:“究竟出了什 么事?珍主母是怎样交待你的。” 原来肖 承远和四位姑娘,一情四好,自无大小偏正之分。 于是手下人只是按照四位姑娘的 名字来称呼。 那人流着汗说道:“主人走后,浙江括苍山石老爷子那边, 有一位 雷老爷子来到庄上。” 肖承远此时心情稍定,但是,他仍然奇怪,括苍山石啸 天 老帮主那边,常有人来,为何蓝姑娘要派人来追赶他回去? 肖承远接着问道:“雷老爷子来到庄上,说些什么?” 那人说道:“小的不知道雷老爷子说些什么,小的看到雷 老爷子神色不佳,和 珍主母谈了一会,珍主母即命小的专程 赶来,并且嘱咐小的,不得透露任何消息给 凤主母知道。” 肖小侠不觉心头又是一沉,绿忆抢着问道:“珍主母还说 些什么?” 那人从身上贴身取出一封信简,双手递过,说道:“珍主 母命小的送来这封信。” 肖承远接过信简,慌忙不迭地拆开,只见上面写着: “承哥哥和绿忆妹妹共鉴: 括苍总坛逍遥书生雷道生叔叔专程来到庄上, 带来恶耗。青龙帮总坛,突于日前遭受多人袭击。一 把毒火,起自突然。总坛房屋,几致全被焚毁。石 伯父身负毒伤命在垂危。毒器无人能识,亦无药可 救。雷叔叔专程前来求 救,并携来贼人留书一封,一 并携上。综观全书来人分明是漏网余孽,旨在报复。 见信后,请向老师兄告罪速返太湖,早定良策。临 书匆匆,望多珍重。 玉珍裣衽” (又:此事尚未使凤姐姐知道,恐其伤心动怒, 损及胎气,特此咐告。) 肖承远和绿忆姑娘看完这封信简之后,不禁双双落泪,恸 声说道;“果然不出 老师兄所料,群魔再出,报复无辜,想不 到石伯父也首当其冲。” 老化子抢着说道:“小兄弟!请暂时抑住悲伤,且看看那 封留书,究竟写些什 么?” 石啸天老帮主不仅仅是何云风姑娘的义父,也不仅仅是 肖承远小侠的泰山,更 重要的是老帮主的为人,开明豪爽,心 地仁慈,在江湖上—般帮会而言,青龙帮能 够守正不阿,出 污泥而不染,石老帮主的为人,是重要的关键。石老帮主如 今一 旦身遭毒手,不仅肖承远的内心深处感到万分哀恸,江 湖帮会之中,少于这样一位 正直人物,在场的各武林高人,也 都为之黯然叹息。 当肖承远小侠,含着悲愤与衰伤的心情,以微颤的手,拆 开附来的贼人留书, 在场的众人,也都悄悄站在四周观看。 这封留书,是用羊皮为纸,红漆为墨,入目惊心,分外 刺眼。偌大的一张羊皮, 只寥寥地书写着二十个字: “火焚括苍山, 晓尔以消息, 休仗碧雪剑, 引颈且待戮。” 这四句不伦不类的文字,既看不出任何人所写,也看不 出有何其他用意。至多 说明他所以火焚括苍,毒伤石啸天老 帮主,只不过是给肖承远小侠通个消息,叫他 不要倚仗着一 柄碧雪神剑,难逃引颈受戮。至于他为何如此挑衅寻仇,也 是令人 莫测高深。不过从这简单的二十个字当中,可看出其 人狂妄与目中无人。 肖承远悲愤之余,看这一张羊皮挑战书,顿时无名火起 三丈,一腔热血为之沸 腾。任凭肖小侠平日涵养如何有素,此 刻也气得浑身发抖,暴跳如雷。一时按捺不 住,急血攻心,双 手一搓羊皮,将一张羊皮搓成粉碎,咬牙切齿顿足厉声骂道: “好贼崽子!肖承远与你誓不两立……” 话未说完,顿时觉得嗓门一甜,“哇”地一口鲜血,喷口 而出,眼前一黑,翻 身倒下。 绿忆姑娘吓得大惊失色,抢上前一步,一把抱住肖承远, 珠泪如涌,叫道: “承哥哥!承哥哥!” 绿忆姑娘自和肖承远小侠结亲以来,何曾见过肖小侠这 等模样?难怪她吓得手 足无措,珠泪交流,一时不知如何是 好。 银髯叟站在一旁低沉地安抚着绿忆说道:“姑娘!你休要 惊惶。小侠只不过是 悲恸于石啸天老帮主的身遭变故,又痛 恨于贼人心狠手辣,一时急血攻心所致,并 无大碍。” 老化子早在—旁取出一颗安神益气丸药,帮着灌下。又 指使绿忆姑娘代为推宫 过穴,片刻功夫,肖承远才悠悠醒转 过来。 肖承远小侠刚一醒转,睁开眼睛,银髯叟便止住他说话, 沉声说道:“小师弟! 练功之人,切忌六神不归,气血不调。 此刻你且按师门心怯,端坐调息行功,一切 等到以后再说。” 银髯叟说这几句话时,声色俱厉。肖承远哪里还敢多言。 便依照银髯叟的嘱咐, 内清杂念,凝神行功,—直等到功行 一个周天,睁开双眼,便见绿忆姑娘痴痴地傍 身而坐,一双 晶莹大眼,一动不动地望着肖小侠。 肖承远不山地心里一阵愧疚,此刻他已灵智复明,心情 平静。站起身来,紧握 着绿忆的一双柔荑,低声说道:“绿忆! 我真惭愧!” 绿忆姑娘柔情似水地望着肖承远小侠,轻轻地叫了一声: “承哥哥!……”下 面的话,便哽咽住了。肖承远轻轻地拍着 绿忆的柔荑,转面向银髯叟说道:“老师 兄!小弟一时激动, 深感愧疚。” 银髯叟点点头说道:“小师弟!如今你已经灵智复明了。” 肖承远点点头,脸上仍然止不住一阵飞红。 银髯叟低沉着声音说道:“有为有守之人,当不以任何一 种挫折与打击,便激 动得六神无主,灵智尽失。小师弟!你 来日正是任重而道远,此去风险重重,如果 如此不能经得起 打击。叫老朽如何能放心让你担负起这次扫荡群魔,安定武 林的 重任?恩师若是知道这种情形,岂不为小师弟感到失望 吗?” 肖承远垂下双手,谨声应道:“小弟敬聆老师兄的金言玉 律,并以此次行为为 终身诫。” 银髯叟说道:“小师弟你知道么,你方才那一阵急血攻心, 已经引起元济大师 仆仆风尘之心,他要以数月时间,遍走中 原一十三省,联络各大门派,共同起而为 小师弟后援。” 肖承远小侠闻言,立即躬身拱手,向元济大师谢道:“大 师一番盛意,衷心感 激。” 元济大师抢着喧了—声佛号,合掌说道:“老衲深知肖小 侠神功无敌,毋庸老 衲多事。老衲此举即为酬答小侠昔日为 中原武林之事,远走嵩山之劳。再则老衲要 借此机会,唤醒 武林各大门派,不能明哲保身,要明白善恶到头,难逃天报, 要 他亲睹这些狂妄魔头,到头来都伏诛在小侠神剑之下。老 衲意已说明,即刻就要告 辞上道。” 肖承远抢前一步,拦住元济大师,说道:“大师用心之良 苦,令人感动,只是 尚请大师稍留佛驾,晚辈尚有一事相托。” 元济大师自然停下脚步,他不知道肖小侠尚有何事要相 托于他。 肖承远转身向银髯叟同道;“恩师不在当面,老师兄如同 师临,小弟尚有一事, 要请求于老师兄台前。” 银髯叟一时也为肖承远这种严重的神情,为之愕然,当 时便点点头说道:“小 师弟有何意见,尽可言之当面,老朽虽 然不敢担当时命,当尽力而为。” 肖承远口称谢意,说道:“小弟身旁一柄碧雪神剑,一把 描金玉扇,均为恩师 颁赐。此二物如有毁损,该当何罪?老 师兄可否教我?” 银髯叟沉吟了一会,他显然为肖承远这个突然问题,而 感到迷惘。当时他只说 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得损伤。 孝也。师尊赐赠之物,自然也不能损伤, 否则当有不敬之罪。 不过……” 银髯叟一双老眼在肖小侠身上转了一圈之后, 接着说道: “若有不得已之意外,那就当然又当别论了。” 肖承远躬身行礼,道谢过银髯叟的指示。转而向元济大 师说道:“晚辈昔日仗 思师恩赐神剑五扇,幸而降伏群魔。今 日事隔三年,有人指我徒仗神剑不足为论。 晚辈个人声誉何 足轻重?恩师威播武林,垂百年不朽,岂能有如此不肖弟子, 玷 辱他老人家清誉。使长空栈为之蒙羞。” 说着话,探手腰际,呛当一声,碧雪神剑霍然出鞘。神 物利器,果然不凡。顿 时映起一股寒光,令人寒意顿生。 绿忆姑娘站在身旁为之一惊,玉手攀住承哥哥的右臂,低 声问道:“承哥哥! 你要做什么?” 肖承远回头笑顾绿忆,说道:“绿忆!你以为我会自裁谢 罪吗?我恩师门下, 岂有这等懦夫?”转脸向元济大师说道: “请大师面见各大门派之时,便中告知他 们,就说武林后进肖 承远,不仗神物利器,但凭师傅武功,愿为各位驱使,为武 林安宁,而稍尽绵薄。” 说着话,左手微抬,碧雪神剑宛如一泓秋水,横在胸前。 右手扣指掌心,突然 中指疾出猛弹。霎时间只听得一阵秋水 龙吟,历久不歇。再看时,肖承远手上的碧 雪神剑,已经缺 了一块,分明是他运用无坚不摧的“弹指神通”最上乘的功 夫, 将—柄神剑,弹缺一块。 在场众人,都为之遽然变色。 肖承远小侠转身又手捧着这柄已经残缺的碧雪神剑,恭 恭敬敬地递到银髯叟面 前,谨声说道:“小弟弹指损剑用心业 已说明,小弟不求老师兄宽恕,但求老师兄 能代小弟保留此 剑,等到群魔平定之日,小弟再赴君山,在老师兄面前,请 求应 得之罪。” 银髯叟怔然看了半晌,才伸手接过碧雪神剑,叹了一口 气,说道:“小师弟用 心如此,老朽岂有不明,虽然损坏师门 宝物,但是维护师门令誉豪气可嘉。此事老 朽虽然担当不起, 留待他日,老朽陪同小师弟,再往长空栈,在恩师面前,同 领 应得之罪便了。只是小师弟如今……” 肖承远连忙接着说道:“小弟尚有一双肉掌,一把玉扇, 弹剑之日,矢志仗以 扫荡群魔,以不负恩师五载授艺,四川 境内开顶全功之恩。” 银髯叟点头说道:“一把玉扇,矢志荡魔。小师弟豪气干 云,胆色无双,者朽 钦佩无地。” 突然,坐在一旁的清昙押尼,低低地说道:“太湖庄上, 只有珍 儿一人,势堪忧虑。肖小侠应即启程返回太湖,以免 遭受括苍山之覆辙。” 肖承远和绿忆闻言,心里一惊,顿时心头沉重万分,连 忙对银髯叟及在座众人 行礼说道;“多谢清昙老前辈提醒,晚 辈不克多留。就此告辞。” 老化子立即应声说道:“小兄弟!从现在起,我老化子这 个跟班可当定了,要 走老化子带路。” 肖承远还没有说话,那边渔礁翁也站起来说道:“老渔寿 也拜过了,留在此地 也无事可做。洞庭湖上八百顷,还是让 老渔稍尽绵薄,送小师弟和绿忆姑娘一程, 以表心意。” 肖承远知道这些老前辈,都是言出法随,当下也不辞谢。 匆匆拜别了银髯叟和 清昙神尼,以及元济大师。便和渔礁翁, 老化子,绿忆姑娘一行,离开君山,登上 舟船,扬帆启缆,奔 向归程。 这只船,在渔礁翁的操帆掌舵之下,趁着下午潮涨风急, 竟然平稳如恒,去势 如飞。肖承远觉得这武功一道,真是无 穷无尽。就凭这水上功夫,肖承远又是一窍 不通了。 湖上落日,别饶风光,红日如盘如汤,镶在湖水粼粼起 伏的边缘,烧红一湖水 色,照亮天际晚霞。景色无边,令人 陶醉。只可惜舟上的人,都没有这一份欣赏自 然美景的心情。 任他晚霞似火,绚烂似锦;任他归帆似鸟,渔唱声声,大家 都像 是落眼无视,充耳无闻。 只有雪地飘风宋允平老化子,独自眺望,竟而长叹出声, 说道:“我老化子命 中注定劳碌,其实这良辰美景,能得一壶 美酒,独酌舟中,邀游五湖四海,做个神 仙也不过如此。” 肖承远接着说道:“都是小弟连累老化子哥哥,否则老哥 哥在大江南北,以帮 主之尊,何尝不是悠闲岁月,比美神仙 吗。” 老化子呵呵笑道:“小兄弟!你休要多心,我说命中注定 劳碌,那只是面对如 此良辰美景,稍有感触罢了。你若是真 让我闲住了,那倒真的更加难受罢了。” 渔礁翁悠闲地掌着船舵,笑嘻嘻地说道:“只听说做化子 的善干玩蛇打狗,没 想到你这老化子,竟会雅了起来,居然 有了感触起了牢骚。” 这几句话,说得船上的人,都笑了起来。肖承远和绿忆 那种沉重的心情,也暂 时有了一分轻松的感觉。 渔礁翁微微带偏一点风帆,船舵向左略略一推,木船像 鱼儿顺水一般,一斜溜 地滑了过去。嘴里却笑着说道:“说起 感慨,那应该是我们这老朽人物哟!若论当 年,银髯老邱岂 是一个省油的灯?武林中有一丁点事情发生,他都当仁不让。 我 老渔这管铁箫,也少不得常常找点闲事管管。你们看这次 群魔再起,老邱自己没有 了那份豪气,连我老渔管管他也不 放心了。老了!我们都老了!如今该是你们年轻 人的天下啊!” 肖承远知道渔礁翁是说笑话,当时即刻接口说道:“有事 弟子服其劳,老师兄 的丰功大德,已经深在武林人心。 ……” 肖小侠话还没有讲完,老化子却在—旁拍掌笑道:“渔老 你休发牢骚,也不要 说风凉话,只怕这八百顷洞庭湖上,还 需你这位退隐的渔翁放钩一钓呢。” 肖承远小侠一时还没有理会出老化子说话的用意,绿忆 姑娘却用手遥指着船后, 说道:“你们看,那只船可有些奇怪 吗?” 肖承远连忙顺着绿忆的手,向船后看去。在即将消失的 晚霞照耀里,远远地有 一只小船,也正张着风帆,随后而来, 绿忆姑娘所说的奇怪,那是因为在这八百顷 洞庭湖上,归帆 点点,帆之颜色只有两种,一种是白色,一种是泥红色。可 是这 只船帆,却是墨黑色。虽然相隔很远,绿忆姑娘的眼力 锐利,看得清楚那是一只黑 色风帆的船。 老化子盯着船后,说道:“渔舟归帆,应该是朝着我们相 反的方向驶去,可是 这只船,早就跟上我们的,渔老!这水 上功夫,可全仗着你啊!” 渔礁翁一时间没有回答老化子的话,只是掉转回头,对 那镶在湖水边缘的君山, 看了半晌,才叹了一口气说道:“武 林中这些妖孽—日不除,任凭你居到何处,仍 然有人骚扰上 门。银髯老邱三年隐居只怕这回要换换地方了。” 肖承远惊道:“听渔老之言,君山也会遭到那班魔头的窥 伺捣乱吗?” 渔礁翁回身指着后面那只帆船,笑着说道:“你不看见那 只船吗?” 肖承远和绿忆几乎是同声问道:“难道君山老师兄隐居之处, 已经受到骚扰了 吗?” 渔礁翁摇头说道:“他们也太低估了二老一神尼的功力 下,派来这些人,吓唬 吓唬人也还可以,要到君山撒野,恐 怕要自找没趣。” 老化子说道:“恐怕连君山静庐都没能进去,要是我们迟 走一步,说不定就凑 上热闹了。” 肖承远小侠眼望身后那只小舟,愈来愈近,舟行似箭,将 洞庭湖上划起一道水 纹,这份功力,已颇为惊人。 当时便向渔礁翁说道:“渔老师兄何以断定是派来的人, 而不是那些魔头亲自 来到此地呢?” 渔礁翁道:“扰乱武林,火焚括苍,这不过是序幕罢了。 不到大场面,不到决 战关头,这些魔头会亲自出来吗?他们 是不会自乱阵脚的。先让你们紊乱一番,慌 了手脚,然后再 大施手脚,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肖承远问道:“少林方丈,掌管少林本院,为当今武林一 流高人中之顶尖人物, 竟然中毒丧命,这手下人尚且如此,那 些领头人物,难道是宇内无人可以抵挡的吗?” 渔礁翁大笑说道:“武林之中,相沿至今,尚没有不可抵 挡的人物。不怕你老 弟认为我老渔蓄意出言不敬,令师玉扇 老前辈,堪称近百年来,罕见的奇人,但是, 他老人家也不 能称之为举世无敌,盖世无双啊!那些魔头究竟是何人,老 渔虽不 知道,谅他们尚无能修练到玉扇老前辈那等功力。至 于这些到处撩拨点火的手下人, 两个字‘偷袭’罢了。袭者 有心,被击者无意,这两下功力就可以相差到极大限度。” 老化子笑道:“话虽是如此说,只怕邱老也经不起烦扰, 君山之地,又要迁移 了。” 渔礁翁大笑说道:“狡兔尚有三窟,邱老儿要想安宁,单 在一地,自然不是上 策。” 渔礁翁说着话,转身对船后看去,继而又笑对肖承远说 道:“小师弟!我们尽 管说闲话,倒让人家跟上来了。在这洞 庭湖上,有所行动,按说我老渔要效劳一下。 不过,这等脚 色吓吓他们就可以,还是让我老渔操帆掌舵吧!” 后面那只船,果然在这一阵谈话之际,跟上来了。如今 两船相隔,至多不过只 有二十丈左右。船上的人物,已经看 得清楚,三个中年汉子,一个老头子,都是脸 色阴沉沉地向 前看着。 本来后面来船极为快速,相隔愈来愈近,可是渔礁翁稍 一操动风帆,两只船便 始终保持着二十丈距离。 渔礁翁忽然对绿忆说道:“姑娘!老朽提一件往事,试看 姑娘能否记得。” 绿忆为之一愕,这时候有什么闲情逸致,提什么往事?当 时姑娘便点头说道: “渔老师兄提的是哪一段往事?” 渔礁翁笑道:“记得老渔和在场的两位,乍到南海,曾经 见过姑娘初展琵琶神 功,一根海碗粗细的船桅,应声而折 ……” 绿忆姑娘是何等聪明人物,渔礁翁言下之意,早巳明白。 当时便顺过环抱在左 臂的碧玉琵琶,右手小指微钩,正待挑 动弦音,忽然,渔礁翁伸手作势,制止住绿 忆姑娘,他却转 面向肖承远小侠说道:“来人旨在试探君山,既然无功而退, 就 应该返走归途。如今追上我们,大概是对你慕名而来。” 肖承远愕然笑道:“是对小弟慕名而来的吗?” 老化子呵呵笑道:“小兄弟!你这位‘苍虚秘笈’得主, 究竟有点什么,人家 可不知道啊!说是慕名而来,说不得要 见识见识了。” 渔礁翁说道:“小师弟! 你不是正愁着找不到线索吗?这 些慕名而来的人,倒是来得适当其时。老渔好不容 易将这顺 流顺风的船,慢了下来,你可别错过这场热闹啊!” 肖承远这才会意地笑了一笑,转而又对绿忆说道:“绿忆 妹妹!渔老师兄提出 那一段往事,就是要听你一阙琵琶,少 时你可不能使渔老师兄有所失望。” 绿忆抱着琵琶,柔顺地点点头,含着微笑说道:“绿忆省 得,承哥哥你放心好 了。” 肖承远颔首微笑,向后挪动两步,负手而立,昂首引声 发放话,说道:“后面 那几位朋友,如此穷追不舍,莫非有何 要事指教?八百顷洞庭,风大浪急,不便促 膝倾谈。如蒙不 弃,请随在下渡登彼岸,再来请教如何?” 老化子也接着一阵呵呵大笑,抚掌说道:“小兄弟!渡登 彼岸,便是苦海回头, 你真是武林慈航,普渡众生。不过,只 怕苦悔茫茫,回头不易。普渡众生,还是在 于众生自渡。你 小兄弟这番心意,眼看着会落空了。” 肖承远如此一问,老化子紧接着如此一和。听去虽然都 是场面话,骨子里都还 暗存示警之心。尤其老化子几句笑呵 呵的言语,倒是句句警言,字字实在。更加他 们两人都力逼 丹田一口真气,舌绽春雷,唇开霹雳。虽在晚来风大浪急的 洞庭湖 上,二十丈之外,犹是如雷贯耳,震得那一叶黑帆,猎 猎作响。 后面那只小船上的人,显然被这一问一和,挫了锐气,任 凭风送舟行,半晌没 有答话。肖承远一见对方挑衅之气稍退, 认为对方倒不失为识时务者。当时便抱起 双拳,再次朗声发 话,说道“既然各位无意指教,算是肖承远特意多心,就此 告 罪。今日湖上萍聚,总算彼此有缘,他日再会,在下定当 邀请各位小酌一番。” 后面船上仍然是默无一言发话,肖承远刚一掉回头,向 老化子说了一声:“是 我们多疑,猜错了他人的来意。” 言犹未了,肖承远顿时觉得小舟一慢,吱溜溜地,一叶 孕得正饱的风帆就像枯 叶落地,飘然而坠。小舟遽然失去风 力,紧接着“咿唔”一声,船身打横,滴溜溜 一个旋转,激 起浪花如雪,正在前行的小舟,竟如此地停了下来。 肖承远正是一愕之际,只见渔礁翁轻巧无比地一收左手 舵柄稳住了船身。笑嘻 嘻地向肖小侠说道;“若尽管如此一味 迫赶不上,人家不但是不死心,还以为我们 是仓惶而逃呢。小 师弟!我说是一条极好的线索,现在你就可以试试老渔的话, 到底真假如何了。” 顺风顺浪,二十丈的相隔,在轻舟急赶之下,何消片刻, 自能赶得头尾相衔。 渔礁翁如此故意落帆横舟,再行一停之 际,后面那条船,果然催舟紧赶,转眼竟追 个首尾相衔,近 在咫尺。 肖承远正待发话,后面那条船上,站在船头上的一位苍 须老者,削腮无肉,暴 眼有神,左手扶着一棍六尺七八寸长 的剑头铁拐,屹立有如泰山不动,瞪着肖承远, 沉声发话问 道:“这位小兄弟自称肖承远,莫非就是数年以前,传遍江湖, 轰动 武林的‘苍虚秘笈’得主,曾经大破黑凤帮的肖承远?” 肖承远含笑拱手应道:“不敢!在下正是武林末学肖承远, 尊驾如何称呼?洞 庭湖上,如此相逢,有何指教,就请言之 当面如何?” 那位削腮暴眼的苍须老者,突然冷嘿嘿地一笑,—顿手 中剑头铁拐,还没有说 话,老化子突然在肖承远身后,张口 哇地—声,立即酒气四溢,一股喷泉,疾如劲 射,向对面那 苍须老者迎脸扑去。 苍须老者想是也觉得事出突然,仓忙中缩身一退,右手 突然—伸上前,长袖吐 出有如匹练,呼地一下,把老化子那 —股喷出的酒泉,迎头砸得四溅。就在这—瞬 间,只见他长 袖忽又左右来回—拂,那四溅的酒泉,立即扫得四下无踪。 从老化于突然间的喷酒,以及那位苍须老者的引身拂袖, 都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但是,这一瞬间,肖承远小侠已经知道 了其中一切,立即叱声喝道;“在下坦诚相 待,不惜停舟一晤, 以示真心。尊驾却是如此诡诈欺人,在下只好另行相待了。” 说着话,右手早从袖中探出描金玉扇,“刷”地一声,抖 开扇面,迎面一扇。 暗地里早已经扣足左掌八成劲道,趁着 描金扇这一扇之间,左手舒掌疾推,顿时— 股罡劲,随着扇 面一晃而出。霎时间狂飙顿起,湖上方丈之内,平地浪起三 尺, 直向那条船上汹涌翻去。 若论这一扇之下,虽然肖承远暗使阴劲,力道汹涌,但 是若没有左掌暗运“九 天玄门大乘神功”,扣足八成真力,疾 推一掌,也断难推波助澜,平地涌起浪高三 尺。肖小侠如此 右扇左掌交互使用之下,功力顿见,神妙惊人。对面船上贼 人, 哪里还顾得分辨肖承远究竟使的什么功夫,只剩下手忙 脚乱,窘态百出的抢着推舵 荡桨,支橹落帆。好不容易才将 颠簸不定的小船,在三丈之外,稳了下来。 那削腮暴睛的苍须老者怒斥道:“也不过是一个仰仗邪法 的旁门左道之流。有 本领就在你胡老爷手下,硬对几招剑头 铁拐。若是全凭邪术欺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真是见面不如 闻名,令人齿冷。” 肖承远没有来得及答话,老化子在一旁只笑得打跌,捧 着肚子说道:“姓胡的 老小子!亏你说得出口,你懂什么是真 正的武功?都像你那样暗中使鬼,才算是真 正的武功吗?” 肖承远却点头笑道“胡老朋友!尊驾出言不逊,肖承远 自有容人之量。何况你 们这等来自边陲,久藏深山的野居人 物,自然不谙中原礼数,我岂能与你们一般见 识?” 肖承远一口道出他们是来自边陲,那苍须老者不觉为之 颜色一变。肖承远却又 伸手止住他们说话,依然含笑说道: “不过胡老朋友你方才指责在下使用邪术,肖 承远不能不为之 惋惜。中原武功,浩瀚无边,你能知道几何?果然如你所言, 则 你方才一顿剑头铁拐之际,那种伎俩,又算什么?我惋惜 你只有井蛙之见,少不得 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 武功。” 苍须老者一听肖承远如此一说,立即神色一沉,手中剑 头铁拐一横,顿时拿桩 作势,疑神以待。站在他身后的两个 中年汉子,也立即一撤腰间四把带钩分水刺, 也都蓄势以待。 肖承远这才放声哈哈一笑,指着他们说道:“仗着你们那 点微末伎俩,便想在 中原搅乱太平,你们也太过轻视武林。你 想想,连君山—个迷宫阵势,都走不进去, 还妄谈武艺吗?” 苍须老者顺手一扫剑头铁拐,嘶嘶一阵尖锐的啸声,搅 起一阵劲风,呼啸而过。 左手一指肖承远说道:“肖小于!你 休要耍嘴。老爷子就要在这五叶扁舟之上,让 你尝尝六十四 招追魂拐,三十二招断魂剑,看看你到底能挨多少。” 苍须老者如此一挥动之下,肖承远也知道对方武功浸淫 在这根剑头铁拐之上, 必有所长,心中自是不敢大意。但是, 他已经下定决心要在一举手之际,将对方击 溃,才能如礁翁 所言,抓住一条极佳的线索。 当时肖承远合拢手中的描金玉扇,微微一点对方,微笑 说道:“胡老朋友!我 要让你见识什么是中原武学,以后才好 叫你收敛狂妄之态。你那六十四招追魂拐, 三十二招断魂剑, 只怕一招也容不得你施展。” 苍须老者几次扬拐作势,但是终于又让肖小侠那种潇洒 自如的神情慑取,不敢 轻率出手。尤其在方才那一顿剑拐之 际。已经被对方识破手脚,未曾得逞,也就益 发不敢轻易耍 弄这剑头铁拐里面的玄虚。 肖承远心里早就有了打算,眼神注意着他的剑拐,人却 轻笑说道:“胡老朋友! 请你见识见识中原武学。”说到这里, 肖小侠扬声叫道:“绿忆妹妹!” 绿忆手捧琵琶,站在肖承远身后,宛如珠走玉盘,莺声 出谷的应了一声,然后 轻启珠唇,说道:“承哥哥!你有什么 差唤吗?” 肖承远人在答话,眼神仍停在对方剑拐之上,凝神不变, 朗声说道:“绿忆妹 妹!依你之意,我要施展几招中原武林真 正功夫,让这些边陲来人,稍开眼界?” 绿忆是何等精灵人物,还能不了解承哥哥的意思吗?当 时微展笑靥,轻轻地说 道,“承哥哥!我们哪有时间去帮忙别 人开眼界啊?湖上风急,我们还是快些渡湖 登陆的为是。既 然承哥哥已经承诺,你施展一招,也就够他们瞧的了。难道 你还 在此闲情逸致,陪他耍上六十四招,三十二招吗?我可 不耐烦看啊!” 肖承远大笑而起,说道;“既然绿忆妹妹不耐烦看,那我 就施展一招,也就是 了。” 他们这一问一答把老化子和渔礁翁,乐得彼此呵呵大笑。 可是站在对面船头的 苍须老者,哪里还能忍耐?厉叱一声, “好小于!你看招拿命吧!” 长身盘肘,剑拐竖胸,招式一触即发。肖承远却在此时 一振青衫,人如鹰隼, 凌空拔直三丈有余,半空中提气翻身, 式化“潜龙入海”。右手玉扇早就展开了 “万象归宗”的招法. 一招“天雨粟”,但见点点晶莹玉闪,阵阵锐风凶,分不清 人 影,看不清扇招,就如此天罗地网,满盖而下。 肖承远既然存心使对方神浮心躁,又抢着一瞬机先,展 开玉扇书生生平得意的 “万象归宗”扇法,使出全身十成功, 力,无论是灵与劲道:都是当时一绝。这苍 须老者自认剑拐 是独霸一时,但是,何曾见过一出手就是如此声势? 一时也慌了手脚,立即沉桩不动,剑头铁拐施出—招 “十转办回”,护住当头。 没有料到一招未经使满,只觉得左 肩一麻,劲道立失,紧接着右臂也是一酸,只听 得“噗嗵”一 声,水花四溅,剑头铁拐应声沉落湖心。 等到苍须老者再定睛留神看时,肖承远小侠稳稳当当地 站在对面船上,玉扇折 合在右手,含着微笑说道:“如何?仅 此—招,是否够了?” 苍须老者此时左肩井,右曲池,都已经受制被点,若不 是点下劲道留情,只怕 早已经撒手船头,魂归水府。可是此 时也是如形残废,站在那里束手待毙。 苍须老者长叹一声,废然说道:“肖小于!算你功力高强, 咱们来生再见!” 当时一抬腿,翻身便向湖中跃去。正是他跃离船头,将 要落水之际,呼地一声, 斜地里飞来一支木桨,正好迎向苍 须老者的双足。 苍须老得人在半空,无力闪让,只有眼睁睁的迎个正着。 “啪”地一下,硬将 苍须老者下落的身形阻拦住了,再又一股 潜力反弹,随着将苍须老者的身形,弹回 船舱。只听一声苍 老的呵呵大笑,说道:“老小子!凭你还有这份羞耻心,就不 应该让你横死在洞庭湖内。” 肖承远转身向渔礁翁拱手说道:“渔老师兄这一桨之力, 胜造七级浮屠,功德 圆满,小弟一时疏忽没有防到他有这一 招!” 渔礁翁放回手中的木桨,呵呵笑道;“小师弟!别跟我老 渔歌功颂德,去办你 的正经事。” 肖承远会意转身,向苍须老者拱手说道:“胡老朋友!你 何苦如此看不开,想 不透?在下方才已经讲过,武学一项,浩 瀚无边,而且各人学有专精,各有所长。 虽然在下一招扇法, 侥幸得手,但是,尊驾剑头铁拐,想必亦有精奥之处。如此 一招之失,何至于就要以命相殉,岂不有负数十年习武练功 之岁月吗?” 苍须老者从船舱里爬起身来,望着肖承远,半响才叹了 一口气说道:“罢了! 罢了!你也不必再向老夫脸上贴金,老 夫今日总算开了眼界,只有自愧技不如人。” 肖承远含笑说道:“武林之中,素有不打不相识之说。胡 老朋友可否将台甫相 告,也不辜负你我今日洞庭湖上,萍踪 一会。” 苍须老瞪着跟睛,满脸颓丧神情,俄而点点头说道:“你 是想知道老夫的来龙 去脉罢了,事到如今,既然你如此相问, 老夫自愿为你一说。” 肖承远拱手说道:“胡老朋友与阿修罗教的活骷髅怪熊 琨,是否旧识?” 苍须老者点点头说道:“这位老化子是精灵鬼怪,你也是 一点即透。想必是从 方才老夫一顿剑拐,放出无烟毒散。便 断定老夫与阿修罗教有关。其实,你们都错 了。” 肖承远轻轻地哦了一声,略为诧异地望着苍须老者。 苍须老者接着说道:“说起老夫胡柴青,你们必然是毫无 所知,若是说起百毒 尊者,谅你不会不知道。” 肖承远闻言精神一振,但是,立即播头说道;“胡老朋友! 你说此话,井非我 肖承远怀疑,但是有一件往事,你恐怕不 知。三年前,我与这位渔老师兄远走邛崃 之时,在西南边境, 曾与百毒尊者相遇。在他万蝎之阵,徒劳无功之后,他声言 退隐山林,深忏前非,不闻外事。……” 胡柴青没等到肖承远况完,便惨然一笑,摇头说道:“你 错了!百毒尊者有真 有假。” 绿忆姑娘在一旁接着说道;“承哥哥!在洞宫山正邪大会 上,那位假的百毒尊 者,在黑风帮助纣为虐。后来真的百毒 尊者也及时赶来露面,真假相对,果有此事。” 老化子此时也皱着眉头说道:“玉扇老前辈现身之时,群 魔隐去,这位假百毒 尊者也是其中漏网之一。如此说来,如 今再出武林的,都是当年漏网之人了!可惜! 可惜!” 渔礁翁慨然叹道:“有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如此 而已!” 肖承远也颇有感触,沉吟了半晌,向胡柴青问道:“胡老 朋友与这位假百毒尊 者,究竟有何关系?既然老朋友愿意秉 诚相告。可否就请为在下一释疑团。” 胡柴青点说道:“自然!就凭你方才那一招神奇无比的扇 法。使老夫自愧不如, 你有何求,老夫也自无不允之理。其 实所谓假百毒尊者,也就是我师父干毒神君卞 言的化名而已。 你一定会问到,为何我师父舍去干毒神君名号不用,而要借 用百 毒尊者的名号,潜入中原?那是因为……” 绿忆一见胡柴青一顿话头,便笑吟吟地接着说道:“想必 你—时还不便出口, 说出你师父那种不太光明的用心,就让 我来猜测一下如何?” 胡柴青望着绿忆,苦笑一下说道:“姑娘天仙化人,自然 心机灵窍。” 绿忆姑娘微笑着说道:“你师父在边陲潜心苦练,集干毒 于一身,存心要横扫 中原,独霸宇内。但是,你师父毕竟是 聪明人,也深知中原能人辈出,自己虽然干 毒在身,究竟能 否如愿以偿,尚难确定。万—一朝失手,数十年辛苦,岂非 毁之 一旦?于是,正好假借百毒尊者之名,彼此虽有千百之 分,却都是以使毒见长,如 此来到中原,—探虚实。” 胡柴青点头说道:“姑娘说的一点不差!我师父存心一探 虚实,成则归还住地, 再以千毒神君之名深入中原,一遂所 愿。不成则从头再来苦练,而名声受损者,只 是百毒尊者,并 非千毒神君卞言。” 肖承远叹道“你师父能将如此用心,用之于武林正道,岂 止自求多福,抑且苍 生有幸。” 老化子在身后呵呵笑道;“那样一来,武林岂非无正邪之 分了吗?自古有忠必 有奸,人间有坏人也有善者。有人专心 一志为苍生谋福,也就有人挖空心思,为害 于人。古如此,今 尤然啊!” 老化子这儿句话,说得胡柴青面容为之一动,深深点了 点头说道:“有人愿意 留芳百世,也就有人愿意遗臭万年,一 念之间罢了。” 肖承远觉得胡柴肯这两句话,说来极多感慨,正如渔礁 翁所言,此人能有羞恶 之心,尚不失为可救之人。当时心里 已经对他存了一份好感,不由地点头说道, “胡老朋友说得对, 善恶只有一念之间,而祸福也只有一念之间。当时令师自洞 宫山回去之后,难道毫无觉悟之心吗?” 胡柴青说道:“不到黄河心不死,就如同我胡柴青,若不 是今日在临死边缘, 一线彻悟,岂能如此和你佩佩而谈?我 师父在洞宫山轻易遁回之后,决心苦练,决 心十年有成,再 下中原,以偿夙愿。” 肖承远说道:“洞宫山正邪大会,至今犹只不过三年,距 离十年之期尚远,为 何又要再到中原,掀起风浪。” 胡柴青慨然说道:“你岂不闻:‘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这 句话吗?男女私情 尚且如此,立身处世又何尝不是?我师父 有了这种用心,就不免有同路人前来蛊惑 相诱了。” 谁能引诱干毒神君这样老奸巨滑的魔头放弃自己原有的 决心,而又冒险掀起武 林风浪呢?肖承远、绿忆姑娘、老化 子和渔礁翁,大家几乎都一致地在猜想,无法 想到在边陲知 名的魔头当中,有谁能有这种能耐。 胡柴青却说道:“说这个人,正是你所熟悉,而且一度误 认为是我的同伙,阿 修罗教的活骷髅怪熊琨。” 揭开这个谜,大家又不禁为之恍然,这倒真是骑在驴背 上找驴。除了骷髅怪, 还有谁会如此深藏祸心,记恨中原,尤 其恨着肖承远有关联的这—群人呢? 胡柴青接着说道:“我师父究竟是为活骷髅怪所说服,或 者是为活骷髅怪所利 诱威胁,老夫不知实情。就在三个月以 前,我师父携带四大门人,从北祁连的秘密 隐地,南奔青海 喝达素齐老山。” 肖承远闻言一惊,回头向渔礁翁和老化子问道;“渔老师 兄!老化子哥哥!这 阿修罗教昔日在青海的老巢,不是被中 原武林,各大门派扫荡清除殆尽了吗?活骷 髅怪如今又到青 海,难道昔日除了活骷髅怪漏网之外,尚有其他之人不成?” 渔礁翁摇头说道:“昔日各大门派扫荡阿修罗教,本是各 捐成见,联于而行的 盛事。但是,是否真如他们所言,没有 一个漏网?是否他们没有一点夸大其词?本 是值得怀疑。何 况,阿修罗教又是诡诈多端,难保其中无诈。这漏网者,除 去活 骷髅怪,果真还有他人,则这个人一定是阿修罗教昔日 不可一世的人物。” 胡柴青点头说道:“这位老朋友倒是明察秋毫,说来入木 三分。噶达素齐者山 如今已经是阿修罗教扎根之地,活骷髅 怪虽然是以阿修罗教的后起教主自居,但是, 实际上阿修罗 教还是受制于一个不知名的高手之下。” 肖承远抢着问道;“胡老朋友和令师在阿修罗教里,究竟 处于何种地位?” 胡柴青的削瘦脸上,不由地泛起一层羞愤的红色,顿了 一下说道:“我师父以 千毒神君一派掌门之尊,在噶达素齐老 山,比活骷髅怪还要低上一等。否则又何致 于独派我们四师 兄弟风尘仆仆,奔走于江湖?” 肖承远忽然心里—动,连忙问道:“除了胡者朋友这一起 到君山之外。还有……” 胡柴青忽然露出尴尬的笑容,说道;“老夫应该及早告诉 你们,安徽的九华, 浙东的括苍,还有太湖之滨,都是这次 南下中原的目标。” 言犹未了,肖承远和绿忆姑娘几乎是同时惊得跳起来丈 余,厉声叱道:“太湖 之滨?你们去找寻何人?” 胡柴青沉静如常地点点说道:“活骷髅怪在这三年之内, 把当前武林大势探访 得了如指掌。他知道要震服武林,应该 从何处何人下手。” 老化子拦住肖承远 和绿忆姑娘说下去。他却趁隙问道: “胡老儿!你这句话有些可疑的漏洞,我老化 子不敢说你存心 相欺,至少我要说你对活骷髅怪的诡计阴谋,了解不深,认 识不 够。” 胡柴青点头说道:“我此时此地,所言所行,不仅是违背 了活骷髅的戒律,而 且更违犯了我师父的门规。叛逆之人,随 时可以遭受制裁而死,死尚不惜,尚有何 种语言,愿于此时 落个相欺二字?” 老化子也点头说道:“胡老儿!你是忏悔之遮盖,求得心 安,相信决不会相欺 于人,如此我老花子有两点疑问不明之 处,也就坦诚相问,休怪我出语不敬。” 肖承远小侠此时已经急得心如火焚,他担心着大湖之滨 故里,两位身怀有孕的 姑娘,两个人都是急于要问胡柴青,去 太湖之滨的是何等人物?但是偏偏老化子此 时拦住他们说话, 使他们不便启口。 肖承远和绿忆都是极明上下,极晓尊卑的人。虽然心里 急如火焚,老化子一经 拦住,也只好按住心头火急,默默地 站在一旁。 老化子的为人,肖承远和绿忆都是素为景仰。虽然小处 不拘,而大事却是一丝 不苟的。他此刻拦住肖承远和绿忆的 追问,必有他的打算,所以,肖承远和绿忆也 带着—份希望, 在静听着老化子的问话。 胡柴青一张瘦削脸,也顿见光彩,一双暴眼略具光芒,望 着老化子说道:“你 这位老化子倒是句句说得人情人理,我胡 柴青年逾花甲,已不是年稚后生。我要说 明所知道的一切,是 因为我此刻悬崖勒马的顿悟,聊表忏意。若认为我是失挫受 制,畏死而言,则老夫尽可闭嘴不作一声。” 老化子点头说道:“老化子要问你这—件事,你们领活骷 髅怪之命,南下中原, 是为了算计中原武林这些高人吗?未 免自视过高,也未免将别人估计过低。活骷髅 怪即使不明了 中原大势,也不致如此愚蠢。何况你老儿说到,活骷髅怪早 在三年 之内,将中原情势,调查得清清楚楚,这件事岂非无 法自圆其说吗?” 胡柴青突然嘿嘿笑了起来,说道:“老化子你也是聪明一 世,糊涂—时。活骷 髅怪命我四师兄弟,分道南下中原,目 的只在搅乱武林,使你们先自乱了章法。其 次,能得手则得 手,不能得手也无妨碍。何况千毒神君四大门人,武功—道 虽然 不能自诩一流,但是这施毒的功夫,却不次于阿修罗教。” 肖承远此时已无可再忍,他知道老化子已经用话扣住了 胡柴青,不怕他不说真 话。连忙接上去说道:“如此说来,在 九华山中途,暗伤于我渔老师兄,是你们同 伙?” 胡柴青点头说道:“那是老三在九华空手回程,顺便的一 着。” 肖承远紧接着问道;“括苍山青龙帮总坛,纵火伤人,也 是你们?” 胡柴青点头应道:“那是老四从容得手。” 这会肖承远和绿忆同时厉声抢问道;“去太湖之滨的是 谁?” 胡柴青依然不变声色地应道:“那是老大施毒使者支古 冬。” 肖承远此刻手心紧捏,汗出如雨;绿忆姑娘更是汨水盈 眶,浑身微颤,他们深 深知道,若仅凭一招一式的硬拼硬斗, 蓝玉珍姑娘一支聚莹短剑,可以睥睨武林, 任凭什么施毒使 者支古冬,又何在话下?但是,如果暗中施展放毒的手脚,蓝姑娘 就凶多吉少了。 肖承远和绿忆都在紧闭着嘴,不敢张口就问。唯恐胡柴 青答覆出来的是晴天霹 雳,月夜焦雷。但是胡柴青却先他们 而说出了结果。他说道:“太湖之滨,施毒使 者却是迟迟未行。” 肖承远稍喘一口气,抢着问道:“那是为什么?” 胡柴青笑道:“连老夫在回程中途闻到‘苍虚秘笈得主’。 尚且要斗上一斗, 何况老大是专程前去的?” 绿忆抢着问道:“如此他为何迟迟不行?” 胡柴青说道:“老大心比天高,人比蛇毒。要在太湖之行, 满载而归,如此他 要妥为准备,志在必得。” 肖承远说道:“你是说你大师兄施毒使者支古冬,尚未启 程?” 胡柴青摇头说道:“旬日以前,确是如此.” 肖承远没等他说完,立即一拱手说道:“火焚括苍,毒伤 石老帮主,无端挑衅 于渔老师兄;胆敢乱闯君山清修之地,诸 多罪愆,念在老朋友你能苦海回头,一念 归真,肖承远均愿 不作细算。你我今日在湖上萍踪一会,但愿他日再相逢时,俱 是仗剑行道江湖之人。请了!”说着话,便回转身,对渔礁翁 拱子说道:“渔老师 兄!洞庭八百顷,小弟此刻恨不能插翅飞 渡。请老师兄立即张帆乘风,登渡彼岸。 让小弟早日兼程,赶 回太湖故里。” 渔礁翁单手支撑住舵柄,慢慢地沉下颜色,说道;“最难 苦海回身,无异屠夫 成佛。胡老朋友这等朋友不交,将是终 生憾事。小师弟!你何能如此撒手就走?” 肖承远本来是一心急得着要赶回太湖,探看故里平安与 否。此时一听渔礁翁如 此—说,一收奔放的心神,不由地顿 时脸上一红。 渔礁翁接着说道:“老渔尚要请教胡老朋友两项问题,小 师弟暂时稍加忍耐。” 肖承远红着脸应是,转身一跃,落到对面船上,起手运 用如飞,连拍两掌解开 胡柴青左肩井右曲池两大穴道,左手 及时掏出一颗丹药,递到胡柴青面前说道: “在下一时情急, 有失江湖道理,胡老朋友幸勿见责。” 胡柴青站起来活动着双臂,笑呵呵地说道:“人非圣贤, 孰能无私?老夫虽然 生长边陲,也知道圣贤尚且讲私情。你 岂不闻:亲亲而后仁民,仁民而后爱物。私 情即是常情,胡 柴青即使再不敏,也不能蠢到如此地步。” 有人说,人的面貌和谈吐,和人的心地有关.心地良善, 虽相貌丑陋,读书无 多的人,也使人觉其可亲,而谈吐中节 适度。心地卑劣的人,虽面貌俊美,饱读诗 书,仍然使人敬 而远之,视之可恶,听之可鄙。所以,人之内心美好或丑陋, 直 接形之于外,表之于声。这是一段废话,且说胡柴青一经 顿悟之后,谈吐之间,也 自然礼仪井然。他谢过肖小侠之后, 转而又向渔礁翁拱手说道:“老朋友,你们时 间宝贵,确是事 实,有何高见,就请指教如何?” 渔礁翁脸色异常沉重地说道:“除了胡老朋友四兄弟之 外,是否尚有旁人,也 随之南下中原?” 胡柴青顿时也为之一怔,摇摇头说道:“这件事,老朽不 敢断言是抑或非。” 渔礁翁接着说道:“千毒神君归附噶达素老山之前后,有 否旁人加入阿修罗教?” 胡柴青也摇头说道:“阿修罗教规律严厉非常,这等事, 老朽一无所知。” 渔礁翁接着又问道:“千毒神君门下有使用‘毒杨花’的 毒器否?” 胡柴青摇头道:“阿修罗教与千毒神君门下,俱是使用毒 物之能者。毒若见诸 于形色,等之下者,毒杨花想必是毒器 名称。不是我千毒神君门下所有。就是放毒 瘟神乐见今,虽 施放小巧毒器,也无‘毒杨花’其物之称。怎么?是另有其 人, 生事于前吗?” 渔礁翁阴沉着脸,半晌才摇摇头,忽又展笑容说道:“老 渔的问题都已经问完 了。胡老朋友!难得你如此一念归真,武 林之中对于去恶向善的人,都要尽一分相 助的力量。”说着转 身向绿忆姑娘道:“姑娘!南海琵琶神力,意在右侧二十丈外 之船桅,可能奏功吗厂 渔礁翁如此一问,肖承远和绿忆都为之一怔。他们都因 为心悬太湖,神驰故里, 没有留心身外。此刻一经渔礁翁如 此一问,立即凝神注目,向右侧湖上扫视。 此时,夕阳早坠,星光朦胧,湖上水气横天,难分上下。 但是在肖承远和绿忆 的眼神扫视之下,顿时觉到渔老师兄所 指为何了。 绿忆立即将碧玉琵琶,顺在手 中,对渔礁翁说道;“绿忆 遵命一试,但愿不负渔老师兄所望。” 说着话,心神顿时收敛,右手小指微挑,只听得“叮 咚”两声,弦音脱手而出, 余音未绝,就听到右侧湖面上 “吓喳”一下巨响,紧接着“噗嗵”一阵,水声震动, 搅动湖 水一阵波光粼粼,金蛇万道。 渔礁翁笑着说道:“绿忆姑娘一指弦音,为胡老朋友解脱 后顾之忧。你我青山 不改,绿水长流,但愿他日后会有期。” 言犹未了,风帆顿起,舵柄微一推动之际,这—叶小舟, 就如脱弩之矢,乘风 破浪,远去数丈。不一会工夫,便将胡 柴青撇开得踪影不见。 渔礁翁这才向肖承远说道:“小师弟,今日湖上一会,对 你助益良多。阿修罗 教既然死灰复燃,小师弟就不可务求近 功,不妨徐徐图之,为武林谋求百年长治久 安之大计。不过 有今日胡柴青前车之鉴,当知天下无不可善渡之人,应该上 念好 生之德,少作滥杀无辜,否则,徒然像昔日各大门派图 谋扫荡阿修罗教一般,于事 何补?切记!切记!此番返回太 湖故里,但愿平安无事,小师弟亦可深虑大计,老 渔虽隐深 山,但愿耳闻好消息。” 渔礁翁这一番话,不仅说得肖承远小侠和绿忆姑娘心神 凛然,连老化子宋允平, 也收敛笑容,静听称是。 肖承远忽然又想起来问道:“方才渔老师兄问起‘毒杨 花’之事,胡柴青毫无 所知,难道另有其人吗?” 渔礁翁说道:“小师弟!应该说从即刻即日起,你已经负 起扫荡群魔的道义责 任。你要记住道高一尺,魔高一丈,狡 诈阴险是这些魔头的特性,前途多坎坷,你 要耐心地去行走。 无论是千毒神君,乃至于毒杨花、断肠白骨吹等等,自有水 落 石出之时。” 渔礁翁说得语重心长,一反平时他那种嘻笑不拘的态度, 肖承远唯唯应是,将 这些话都紧记心头。 渔礁翁忽然又一落风帆,遥指对面说道:“相去七八丈, 便是彼岸,老渔要和 你们告别了。” 肖承远不敢轻言挽留,只好躬身辞别说道:“多谢渔老师 兄相送过湖,今日一 别,不知何时才能见面。” 渔礁翁扬声呵呵笑道:“小师弟!千里萍踪,尚有相逢之 口,何况我们。只要 小师弟玉扇平魔,再度归隐山林之日。老 渔少不得要在遨游五湖四海之余,绕道太 湖,还要叨扰几杯。” 在长笑声中,一声“再见”,只见他一扬手,一条巨大的 木桨脱手直飞两三丈 开外。渔礁翁人随桨起,宛如夜鸟惊空, 带起一阵风声,悠然落在木浆之上,霎时 间去势如矢,竟然 如此神奇无比地破浪而去。 肖承远和绿忆姑娘,以及老化子,目送渔礁翁逐渐隐没 在黑夜湖上,都有一分 怅惘。良久,三个人才回过身来,老 化子却是感慨万千地望着肖承远说道:“渔老 其人,在二老一神 尼之中,是一位洒脱不拘小节,游戏人间的高人。今天他竟 然 如此严谨言词,一丝不苟地说明他对平服群魔的态度,足 见用心之深,高瞻远瞩。 渔老金玉良言,足为小兄弟引为箴 训。” 肖承远唯唯称是,忽然说道:“老化子哥哥平素也是落拓 不羁。游戏人间,此 刻竟也是如此谆谆告诫,小弟引以为训。 只怕小弟德薄能鲜,难当大任,倒是有负 前辈们的期望之殷。 不过……”说到此处,肖小侠微有叹惜之意。顿了一顿,低 声说道:“以千毒神君如此居心叵测,剧毒一身的魔头,尚且 听命于活骷髅怪;以 活骷髅怪如此阴险毒辣,刁钻尖刻,古 怪机灵的人物,尚且听命于一个不知姓名的 人,此人之可虑, 是在意中。” 绿忆姑娘闻言微翘着小嘴,持有异议的说道;“承哥哥! 记得昔日你闯荡武林, 遍会群魔的时候,哪里有今天这样顾 虑多端的事情啊!管他是谁,只要我们赶到青 海噶达素齐老 山,还怕没有水落石出之日吗?” 肖承远脸上不由得为之微微一红,老化子却于此时接过 口来,认真地说道; “绿忆姑娘!这正是说明你承哥哥已经今 非昔比,经验老到,顾虑周详。你岂不闻 两军对敌,先求知 己知彼,才能百战而不殆吗?” 肖承远这才含着一丝苦笑,说道:“活骷髅怪胆敢如此挑 衅中原武林,必然久 经谋算,若无所恃,焉能如此,还有一 件事使我久藏心头,莫可一释的,便是暗伤 少林掌门以及暗 算邛崃悟尘师太的‘毒杨花’,此物必有曲折离奇情节,如果 不 是活骷髅怪所为,只怕问题更是复杂了。” 绿忆姑娘也觉得承哥哥的话不无道理,当时点点头说道: “承哥哥!那些问题, 留待从长计议罢。当前十万火急,便是 赶回太湖故居,看看三位姐姐平安与否。” 肖承远小侠一时急于思索群魔迭起、武林难安的问题,却 把太胡故居急如星火 的情况,撇到一边,如今一经绿忆提起, 不由地又为之心神一震,顿觉惶惶。正好 此时船已靠岸,众 人弃舟登陆,肖承远先吩咐随来几人,尽自先走。转而又向 老 化子拱手为礼,沉声说道:“不瞒老化子哥哥你说,小弟此 时心急如焚,方寸已乱, 灵智不明,处事欠周……” 老化子一把拦住肖小侠说下去,皱着眉说道;“有道是 骨肉连心,也怪不得你。 目前你小兄弟对老化子有何差遣,尽 管明言。老化子为人,小兄弟尚有任何不知之 处吗?” 肖承远点头说道:“小弟便和绿忆即刻兼程赶路,但愿太 湖故居,安然无恙。 不过,小弟此时心中另一件难安之事,便 是括苍山青龙帮总坛。无辜遭千毒神君门 人下此毒手,石老 伯父究竟生死如何,仍在不明之中。我若如此赶回太湖,而 故 居无事,我何以对风姐姐?” 老化子慨然说道:“小兄弟的意思,我老化子已经明白, 即使你小弟不说,老 化子与石啸天老帮主的交谊,也不容我 置之无睹。不用说,小兄弟你和绿忆姑娘, 且自兼程赶回,老 化子少不得先要跑一趟括苍,一则看望石老帮主的生死,再 则, 括苍山遭此大难,我老化子也该探视一番啊!” 肖承远感动得无已,拱手连连说道:“老化子哥哥古道热 肠,急公好义,小弟 佩服得五体投地。” 老化子忽然又展颜呵呵一笑说道:“休向老化子脸上贴 金,等着我们在太湖之 滨再会吧。” 人是雪地飘风,势如流星赶月,匆匆地走了。剩下肖承 远和绿忆怀着万分沉重 的心情,归心似箭,直奔太湖。 幻剑书盟扫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