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翎箭伤落华山燕 张帆心头一凛,他看了看解缙,了然笑道:“原来是华山第一剑手!来救人可 晚了……!” 他将拳势彻底一收,暗起右腿狠力踢向叶千寻的心口,斩草除根,这叶庄主绝 不能留。 叶千寻此时受激过甚,头脑有些反应不过来,对这如风蹴来的一脚只能束手待 毙。 解缙一直在注视着张帆的行动,心计他是不及滚海龙,武学上却是不遑多让, 身影一幻,抢在叶千寻的前面抵出一掌,“砰!”拳脚互击,两人硬碰了一记,过 招的动作虽小,脚下的墙砖却都被震碎了数块。 解缙因为要保护师兄,挺立在原处不动,被这脚上所蕴的绝大力道震得身躯一 晃,暗道:“这滚海龙好生了得!” 张帆身子接着向前猛然一倾,压下了踢出的右腿,左腿却是迅捷无伦的点起来 弹击解缙的面颊,一式两踢,唤做“流星赶月!” 解缙眉锋一皱,抬手起剑对着面前虚空划出数道快剑,青寒的剑光闪处幻起剑 影道道,却是只守不攻,将张帆看得悚然一惊。 他踢出的这式腿招,变化和收尾之处都被解缙这几下平淡无奇的剑势破了个干 净,就像将剑摆在那里等着削自己的腿。 “好高明的眼光!”张帆钦服之下收招后退,目光炯炯的看着解缙,他有心与 这个难得的对手大战一场。 解缙却是没有多少战意,默然的望着满天烟火和呆立于地的叶千寻,心叹这位 师兄热衷聚敛,枉贪非分之财,竟然招来毁庄破家的横祸,后悔已然莫及。 庄中的大火燃烧之势不止,映目通红一片,杀声震天,如此喧闹却也不见洛阳 府派人来救火查问? 接战开始到现在,叶家剩下的人手比巡检司那边还多些,但是士气溃败得全然 不可再战。 那些庄客被差役们一路赶杀着追到庄墙边上,前有坚壁,后有围困数重,已然 陷入了绝境。 老孟喊出不杀降卒的话时,这些人心便都有些活了,此时眼看就要走投无路了, 再不投降就得把命全搭在叶家庄墙下。死为叶家鬼的忠心谁都没有,当即就有个怕 死的庄客在下面叫骂道:“他妈的,庄主一人犯案,大伙犯不着跟着他受连累!老 子不吃叶家的饭了!”把手中刀一扔,就矮着身子直奔孟义山而去。 溃势一开,这人身旁的七八个庄丁全扔了兵器。投降惜命的心理有如瘟疫一样 传遍诸人心头,刀抛剑扔,铁器砸地声接连响起,像是敲打在叶庄主的心上一般。 庄主都要完了,只要能活命,谁还傻傻的拚死杀敌,那莫魁赤身乱发,横杖挥 杀的样子谁不害怕? 这些被挑动起来的庄客和武师三三两两的放弃了抵抗,一时间口呼愿降的声音 南起北伏,比孟义山等人攻庄呼喝的喊杀声还要壮观庞大。叶家诸人完全崩溃。 一片降声,四面楚歌,叶庄主的心情激荡,目眦欲裂的对着解缙大叫:“解师 弟!叶家全完了!” 他扬起手中千尺幢狂喝着向张帆劈去,剑风聚着怒气,疯狂的力道连张帆都不 得不闪身侧过,略避锋芒。叶千寻是彻底的豁出生死了。 解缙急忙架出一剑,后发先至的在叶千寻的大剑上一点一粘,阻架了他的剑势, 他断然喝道:“师兄,快走吧!没机会了!” 张帆的武功强悍难敌不说,此时那宋继祖也排开众人,直冲向叶千寻所站的庄 墙。 他刚投靠孟义山,自是要擒下叶庄主来表功,也顺手得那百斤黄金的厚赏。从 那飞冲无前的身法,解缙就看出他绝非易与。 过五湖也奋力挥舞着破军刀冲上,与宋继祖赶了个并肩,他的杀气比谁都重, 老水贼出卖叶千寻,心中有亏道义,绝对不想在江湖上留下话柄,灭口势在必行, 只要杀了叶庄主,余人管他说去! 解缙心知这绿袍人加上老水贼都来助张帆,三大高手围攻,别说护不住师兄, 任是自己剑法绝世也得败亡当场。 当即便横剑阻住叶庄主发疯,好带着他弃庄远遁。 张帆虎视耽耽的正准备动手,解缙却把手一拱,说道:“张首领武艺精深,解 某他日必然领教!” 他将长剑在身前一横,以防张帆骤然偷袭。左手则紧抓住叶千寻的腰带将他拉 在身侧,准备立刻撤走。 叶庄主愤不甘心的挣扎了两下,待见到狂冲而来的过五湖,反倒清醒过来: “留得命在,还有报仇的希望,拚死在这里可就全完了!”他神色大恨的望了张帆 一眼,收剑紧靠向师弟,解缙将手一紧,挽起叶千寻的右臂蹬身倒纵,像是只鹞鸟 一样,带着这位走投无路的师兄直向庄外翻落。 孟义山立在下面心急如焚,纵走了叶千寻可是偌大后患,他立时摘取貊弓在手, 搭上双箭拉满,“呼呼”两下连珠手法,直取腾身起空的两人。 叶千寻被解缙带至半空,心里却像是沉入了深谷:“叶家庄全毁,华山派的百 名弟子大半被杀,他哪里有面目去见掌门人和二弟千壁!”正在忧思恨惧的当儿, 就听远处嗡然一响,身旁的解缙身躯剧颤,接着一股灼热擦过,他就人事不知了。 解缙跌落在地,他的右手臂上深嵌了一枝铁箭,伏在他身上的叶千寻昏迷不醒, 肩头颈侧被射了个对穿,白色的箭翎露在外面,要不是解缙下落的快,又以手臂做 盾硬挨了一箭,叶庄主必然颈断腹穿。 孟义山一发双射,差之毫厘便射杀了叶千寻。 虽是孟义山看准了两人在空中无遮无挡,才能发箭奏功,但能破了解缙的护体 真气直穿臂骨,这貊弓之力可说强绝无比。 孟义山却是心中憾恨,他骤然发弓,不比当日在明纶堂的缓开之势,右手和半 边膀臂都被四力硬弓的反震劲道弹得痛麻不已,前胸更是一阵闷疼。这第三箭是无 论如何也射不成了。 等宋继祖与过五湖双双跃上了庄墙,只望到了百丈外解缙的青衫背影,他背负 着叶庄主,身躯连纵,踉跄着投入了远处的夜色。 孟义山把弓一摔,神色阴沉的连连咒骂,此时大事已定,惟独让解缙将人救走, 让他心中不禁起疑:“这解缙来的倒是巧了?正好救下叶胖子。莫不是有人走漏消 息给他?” 老孟抬眼看了看那群助他攻庄的蒙面人,出口大骂:“操他祖宗的,定是卢九 峰这老王八蛋!” 他这次攻庄人力不足,便去卢家面见卢九峰借兵五十。卢家自从被叶家在黄河 上劫盐,弄得田锡丢官去职后,生意大受影响,此时正是报复的时机。 他也有意将叶家在洛阳的势力连根拔起,自是慨然应允,点派了数十个家中子 弟蒙面相助,混充巡检司的人马下手,果然牵制住了叶家后庄的大批人手,为孟义 山攻庄减轻了不少阻力。 “看来这卢九峰想除去叶家这眼中钉,又不甘老子得势坐大,留了这步后手… …”孟义山心中这样猜想。这位家主两面使刀,既攻庄得利,又给他留下叶千寻这 天大麻烦,可说是老谋深算。 孟义山恨得直咬牙,却也无可奈何,好在这后患不知何时引发,眼前的好处却 不能放过,得马上扑灭火势,搜查珍宝。 过五湖做过多次探查,孟义山又从钱伦口里得知,叶家的家产多半是在外的生 意产业,剩下的粮米钱谷囤积在家中库房。此时看来多半都被大火焚烧的差不多了。 重要的金银和宝货却是设有地室来收藏,钱伦虽然没有机会入内一观,但推想 打劫盐船得来的珍宝有九成是暗藏在那里。不然纵火毁了叶家,老孟可是没法向王 爷交差。 孟义山呼喝众差役道:“分出些人来看管叶家俘虏,剩下的快去取水引土,扑 灭火势!”又对墙上的宋继祖喊道:“老宋你去把守庄外,洛阳府来人全都挡了, 一个也不许放入!” 孟义山放火时毫不顾忌,此时要扑救可就难了,这火势大的惊人,隔老远就感 到灼热逼人,卢家的人在攻庄得手后便全数撤走,也没与孟义山打招呼,剩下一众 差役都去寻井取水,忙的四处乱转,还要分出些人手来看押投降的庄丁,聚齐庄内 的老弱妇孺集中安抚。 巡检司不比强盗,吃完不用抹嘴,自需解释情由,收拾善后,不然洛阳知府那 关就过不了。 叶家的男女三三两两的被集中到庄中的广场,孟义山原想发发官威,讲些叶庄 主暗中为盗,劫夺盐运的罪名,好让他们服气,到时候知府衙门查证这次攻庄的事 由,他也少些麻烦。 没料到叶御使的原配夫人赫然也在妇孺之列,那妇人被带上来,一见到孟义山 便在那里哭闹号叫,撒泼大骂老孟:“你这杀头的检使,天雷打的贼胚,等我家老 爷在京得知,要你五马分尸、千刀砍、万刀跺……”一时把大明律里没有的刑罚都 给增设出来了。 那些愚妇使女、家仆老妪更是跟着叫嚷不休,庄丁里也有几个不识相的跟着吵 闹,把本来平息下去的场面又搅得乱哄哄的,搞的老孟心烦不已,躲又躲不过去, 气得怒声大喝道:“操他奶奶的,还不闭嘴?惹恼了老子把你们一并办做罪囚,男 贩私盐,女藏私货,统统押入洛阳大牢!”说完朝着那些甲士一摆手,示意他们拔 刀威吓。 青幽的铁叶甲反映着冰冷的寒光,静夜里除了火焰燃烧的劈啪作响外就剩下甲 士们护军刀出鞘的撞击声,孟义山凶狠的目光从叶家诸人面上一一掠过,一时大伙 都停止了吵闹,恐惧的看着身旁那些一身铁甲,刀锋上还带着未干血迹的汉子,大 气也不敢喘上一口。 焚烧了一夜的大火终于停了,天色微明,古振声率着大批捕快陆续赶到,夜里 孟义山的攻势一开,洛阳城外围的百姓们就听到有阵阵喊杀声从叶家那边传来,有 的便跑去知府衙门报讯,李知府赶忙传召古振声这继任总捕,要他点齐捕快,奔往 叶家。 对于李大人来说,最近洛阳的祸事太多,实在得多加注意,古振声的心里却有 些不以为意,叶家那种大庄子能遇盗简直是笑话,叶千寻是武林健者不说,华山派 的势力也不是等闲惹得起的。 众人还没出发便看到了叶家方向燃起的大火,这下古捕头的心中慌了,率人急 急奔往叶家的方向。 没想到一至城门,就被守城的卫军给拦住不放。 兵丁们说巡检司正在叶家捕盗,上面关照下来让卫军配合孟义山,紧闭城门, 以防盗贼混入,天明再开城让人进出。 王府虽然没有直接出面,但还是在叶家覆亡这件事暗插了一手,将洛阳府的捕 快们困在城内数个更次,没有副总兵和王爷的手谕,这城出不去。 叶家在城内的高手属下约有百余人聚集在城门边上,心急如焚的想回庄驰援, 却对这层层紧闭的洛阳城门没有办法,想硬冲的话那就等于造反了,洛阳卫军一动 手,多少人也不够死的。 古振声听说是巡检司在进攻叶家,这事与洛阳府无关,反倒是没有先前那样急 迫,便磨蹭到天色渐亮才带队赶了过来。 火劫过后,叶家仅存的数栋房子内,由熟悉情况的钱伦指引,两名差役手抡铁 锤砸开了一道夹墙,金珠宝玉滚了一地。铺地的卷毯也被扔出室外,露出下面暗藏 的地室。 叶家刚打下来,孟义山就派人把严先生和钱伦接了过来,好协助他善后处理叶 家事务。 两人一到,过五湖就催着钱伦指出叶千寻藏匿贵重家财的所在。老水贼甘冒骂 名,等待的就是这个,心中怎能不急? 成箱的珍玩宝物自地室中扛抬出来,室内装载不下,摆放于过道的,足有五十 余个半人高的檀木箱。 叶家本身便是巨富,开箱尽是珠玉器皿,成色十足的金银锭,其中还藏有不少 铜樽玉虎、佩玉珍珠串炼等贵重之物,雕琢甚为精细,都堆聚在一起,也不知道哪 个才是曹吉祥的珍宝? 过五湖见到这些令人目迷五色,耀眼生光的财宝被找出来心中是惬意非常,唯 一担心的就是孟义山这疤脸小子怎样“分赃”? 张帆曾在黄河上为护盐踢残过五湖的手指,此时双方共处一室,虽然还有些火 气,但都是为利合作,倒也不起嫌隙。 老水贼虽然吃亏,但并不记恨本该护船的张帆,两人都是称雄水道的人物,犯 不着为私怨大动干戈,轻抛手下性命。 张帆在旁看出了过五湖的心思,代他向在旁发愣的老孟问道:“孟兄弟,这些 财货怎样处置?”他有心一会谦让出两箱给过五湖,算是赔偿。 孟义山正疲惫不堪的靠在一把太师椅休息,闻言精神一振,挥手把搬运的差役 打发出去,只留下钱伦和莫魁等几个参与其事的在屋里。新请来的严文芳,也被让 在上座。 老孟起身抓起一把珠串,开怀大笑道:“叶家这般富贵法老子可是没料到,看 来叶胖子没少搜刮!嘿,老钱的地图画的好,又指引了庄中的虚实,分你一箱!铁 熊出力不少,快拿三箱。” 话说出来,却不见莫魁的回应,转头一看莫铁熊一身血污都未擦,便倒在床头 睡死过去。这仗打的太过猛烈,尤以莫魁最为疲倦。 钱伦得了厚赏虽然高兴,但叶千寻是他的故主,这箱财宝拿的有点亏心,脸上 除了笑外还有些悻然之色。 现下虽然名义上是孟义山奉了王爷的密令攻庄,查点被劫珍宝,其实和黑道分 赃别无两样! 张帆和过五湖都为这事出了大力,自然要均分好处。孟义山也不是傻子,哪会 把全部财宝交与王爷?准备几人先瓜分了大宗,再把余下送去给朱瞻隆。 此时满室金宝,几个人当即就在这里谈分赃。从莫魁到张帆,全是江湖草莽, 形容猥琐的钱帐房也是眼放贪光。只有严文芳白衣儒服,举止温雅,混迹在诸人中 间显得甚是突兀。 这种情景,要是一般带有正邪观念的腐儒怕是早就退避三舍,敬强盗而远之。 严先生坐在那里却是言笑如常,不时拾出几件古玩珍物来大肆品评,解说来历 典故。虽有对牛弹琴之感,却也自得其乐。 这样奇行的书生,真是让过五湖这等盗匪之流大开眼界!暗忖这书呆子与常 “呆”不同。 严文芳人虽正派,却没有平常书生那种明定善恶的酸腐气,要不哪能做只问成 功,不计手段的谋士? 在他看来洛阳叶家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老孟和叶千寻相比,也不知哪个更坏? 孟义山或许还要多些强豪气概。 严先生拒绝伊王的邀请,却屈身给老孟帮忙,心里自有他的打算,到了王爷那 里地位虽尊计策却未必能容,不是他发挥才智的地方。孟义山官阶虽小,但悍勇果 断,早晚必有出头之日,加上他又以友道相待,平日过从亲厚,这才让这位智略不 凡的策士甘于栖身老孟身侧。 这次攻庄的准备和过程,更让严文芳看到了孟义山不凡的勇气。他打量着眼前 这个高大魁梧的刀疤汉子,心中在想:“以此人的武勇,辅以严某的才智,假以时 日封候拜相,也不是什么空话!” 智高者傲,严先生是颇以能谋自居的。 孟义山一阵大笑打断了严文芳的思绪,老孟对诸人说道:“叶家这些东西没有 帐册……就是有,也当作吃那把大火烧光了!”接着举手一划,说道:“屋里的箱 子咱们兄弟私下分了,屋外的我全运去王府!” 他如此豪迈的分半之举,众人是皆大欢喜,孟义山故做大方,对张过两人大笑 道:“两位哥哥先把东西取了,剩下的留给我老孟便是!”心里暗想:“谅你两个 也没有脸皮抢占大宗。”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