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天方胡马最为高 孟义山辞别了王爷,志得意满的自明伦堂中出来,恭候在外的郝大通马上迎了 上去,躬身说道:“属下参见检使大人。” 老孟哈哈一笑,搀起他的臂膀说道:“快别多礼。”两人凑得极近,孟义山撇 见郝大通一身土灰的布衣,再加上那把连鬓的胡须,打扮的活脱老了十岁,不禁皱 了皱眉,取出检使的苻牌交在郝大通的手上,叮嘱道:“巡检司衙门小,差役们却 势利。你掌子这个先去支领半年的月俸,置身上奸的衣装行头,行事才能方便。” 郝大通迟疑的接过,他知道巡检司的差头大概月俸是四十两,比那些清水衙门 的公差高出逾倍,老孟一下让他领半年,可真是够障既。 正待道谢,孟义山伸手止住了他,说道:[ 到任后多下点功夫,管好那般差役。 日后我老孟得了势,也好提拔你。“空头允诺不费力,自然得说来收买人情。 郝大通心里一热,神态衷诚的回道:“必定尽我所能,以报大人拔擢之恩!” 他言语诚恳,没说什么过掐的奉承话,孟义山点点头,暗想这是个忠厚汉子。 老孟有心问他王府中的人事,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踌躇了一下,说道: “大通,你先去巡检司点卯,就在那里住下,有事也好找。”王府的马厩建在府内 西南角,占地辽阔,约有数十亩之多,以供跑马驰骋之用。孟义山遣走了郝大通, 便跑到这里挑马来了。 管马的夫役引领著孟义山从内有各色骏马的厩前走过,一路上不住介绍著西域 名种、大宛良驹,老孟都没有听进去,只是走马观花的瞄上两眼,心里还在想著怎 样把王爷交待的事情找出头绪。 他就这么心不在焉,来回逛了两圈,也没挑出一匹马来,让那跟著跑腿的马夫 喑骂不止。 孟义山一边走著,心中暗想:“这刺客的事,没有凭证想找朱驹的麻烦叶不容 易易,真是他妈的无头差事。”王爷要是交待杀人越货的事,就是再难他也当作平 常,追查谋逆世子的刺客,却是不好啃的硬骨头。 世子继承王位,这其中定然牵扯了王府的明喑势力,看来还得回去与严先生商 量商量。 他对严文芳的才具十分倚重,比起钱伦那种下三滥的奸计手段,严文芳所提的 建议,从攻打叶家的准备到扩府增兵,都是切中孟义山当前处境的金玉之言,是真 正的智囊。 孟义山踢开一处厩门,指著里面一匹通体如墨,四蹄雪白的雄壮骏马说道: “就是它了!” 那马夫总算是等到这位爷爷挑好了马,当即谄笑著奉承道:“大人真是好眼力, 相中了这匹乌云盖雪!”这名字让老孟不大满意,听起来像是乌云盖顶,摇头说道 :“这名字不吉利!”重重的在马背上一拍,叫道:“以后就叫老六算了!”“老 六……”马夫一脸的谄笑转做苦笑,只是说著:“孟大人这名字起的好,好!”哪 里“好”是实在气的说不出来,也不敢说。 解开了马缰绳,孟义山一跃骑上了这匹“老六”。这匹马可说是少有的良驹, 一被生人骑上不免犯了性子,长嘶一声,立起前蹄就想把人甩下马背。 老孟扯住缰绳一带,两腿狙踢了下马腹,胯下的马匹吃疼,放开四蹄狂风一样 从厩中窜出,在孟义山的大笑声中一路绝尘,在广阔的土地上奔驰起来。 那马夫原还担心他不明马性,如此蛮来之下有什么闪失。却见这位孟义山稳坐 马背,与马匹的行进起伏十分合拍,控缰转马的技巧熟练已极,叱喝声中已然将这 匹马驭使如飞,踏地奔行的声音一路远去,眨眼间便跑出老远,没了影子。 马夫不由惊叹这位盐检司的官老爷,竟然有手好骑术。 老孟久做山贼,四出劫掠府县,靠的就是来去口风,让官兵难以抓捕,马术不 好哪能办到‘此时他倚在马上,任由冬日的大风吹得鬓发乱飞,心中十分豪决欢畅, 自从逃出黑虎寨落魄至今,他总算是混出了样子来。 手下统役五百,武有莫魁、宋继祖,文有严文芳为他谋划,那钱帐房的歪才也 能派上三分用场,又新收了武艺不弱的郝大通。不说人才济济,也是人多势重,大 为助长了他的威风气焰。 入则交往王侯,出则号令官役,哪里还是昔日太行山的小贼头! 他心情得意,这匹被叫做“老六”的黑马也固久受拘束而发性飞驰,不觉司已 然奔出数里,险些出了马厩的范围。 正待收缰转马的当儿,后方传来一阵蹄声,一匹黄马从身后快如疾电一样奔上, 转眼就挡在孟义山的前面。 老孟一愣,发现马上的骑土是名背影纤细的女子,还没看清样貌,座下的黑马 却固不甘被黄马追过而自发加力,四蹄生风的向前奔出,要赶抢先位。 孟义山也不勒止,有心与这女子赛上一赛。 乌云盖雪的脚力非同凡响,数息的功夫就与那黄马追了十首尾相连,马上的女 子一声轻笑,反手挥出马鞭,黄马被空中的鞭响赶得一声嘶叫,窜出丈远,孟义山 夹紧马腹紧追不放。两匹马在场中奔驰了片刻,老孟已经发现这女子的控马之术好 过自己不少,正待加力追逐,前方的黄马突然立起前蹄,在嘶嘶声中停了下来。 前方有人,自然不能再向前奔马。孟义山费了好大的劲才勒住了马缰。 身下这匹乌云盖雪不住的用前蹄刨打著地面,仰头嘶鸣十不停,显然还处在狂 奔带来的亢击之中,马身已然微汗。在老孟不断的控缰和叱锔中才逐渐消磨掉了这 匹马的烈陛,终於有些伏贴的垂下头去,轻甩著鬃尾,接受了老孟这个生人。 孟义山欢喜的紧拍子几下马背,驯服这匹烈马让他自觉成就不小。 那女子将马头带转过来,孟义山不敢置信的瞪太子眼,竟然是小王子朱安的母 亲陈妃……—那位柳眉杏眼的美女。 那日孟义山教导朱安,与这位伊王携来的陈妃见过一面,对这位美女印象颇深。 此时见她俏坐在马上,陈了妩媚的风情外又平添三分英气,惊艳之下视线不免在陈 妃的娇躯上瞟了两眼,眼神放肆不恭,心下也微嫉王爷竟然收得如此美女! 一般的闺阁轻易不见生人,出门都要坐轿,挥鞭纵马可是男子的事。只有丑鬼 那种武林人物才会接触马匹。 但这位陈妃能叫怒奔的马立时停下,这份控缰的技术可不是硬力能来得的。 陈妃见这个疤脸汉子目光炯炯的打量自己,玉容一红,染上了些许薄怒,正待 斥喝,却看到孟义山骑的那匹皮毛墨黑,泛著油光的乌云盖雪骏马。她的美目不由 一亮,转颜问道:“孟义山,为伺在此纵马,”王妃能记住他这只有一面之缘的九 品小吏,着实是让老孟觉得光彩。孟义山在马上一躬,略显放肆的笑道:“见过陈 妃。王爷说挑一匹好马相送,我看中了这匹”老六“,牵出来跑个过瘾!”这有些 匪气的马名,立时就让对面的佳人入耳生厌,觉得此人粗鄙,有些置疑王爷给朱安 请的这个老师是否称职? 陈妃碍著身分,也没提这马名起得难听,她将坐骑向前带子几步,渡到了这匹 乌云盖雪的身侧,伸出玉手搓摩了几下马头,略显落寞的说道:“检使所骑的这匹 黑儿是大食名种,王爷向来看重,还望你多加爱惜才好。”孟义山点头笑道:“这 马跟了我吃不了亏……”他突然发现陈妃的素手秀美纤细,掌缘边却有久握马鞭的 痕迹,孟义山心下好奇,禁不住套问道:“王妃真是好骑术,可把我老孟比下去了。” 他嘴里称赞,心内却有点苦恼这女人控马之技好过他不少。 陈妃收手嫣然一笑,娇媚的容颜诱惑的老孟有些失神,启唇说道:“妾身的家 乡是漠东鞑靼,怎能不会骑乘?”王妃提起故乡后,面上的轻愁和微抿的红唇,都 逐出了些许思乡的幽怨。 伊王妃竟然出身蒙古鞑靼部,这让孟义山吃了一惊:心里也平衡了许多,游牧 为生的蒙人马术之精,他这山贼怎能相比。 他口中说道:“嘿嘿,这就难怪了,王妃所骑的必然也是宝马吧?”他看那黄 马毛色实在一般,筋骨也没什么神俊之处,真不知如何能胜过乌云盖雪。 抚了下黄马的鬃毛,陈妃赞道:“这匹追风是蒙古种里的铁蹄马,灵性和耐力 都不错。”孟义山瞟了瞟那匹黄马,喑说:“老子倒没注意这匹,看来不能以貌取 马,错过良驹!”心里一气,便重拍子一下黑马的头,破口骂道:“你奶奶的大食 破马,让蒙古马比下了!”王妃见状脸色一冶,轻叱道:“你别苛责马匹,历来战 马以大食第一,要不是平素王爷爱惜黑儿不舍得骑乘,稍加训练,蒙马是胜不过的。” 旋即轻叹道:“可惜这追风的血统就要断绝了!这两年瓦刺连番攻打大明,我们鞑 靼也在西北与汉军对阵,双方罢市多年,在中原找不到好的战马匹配。”孟义山点 头附和:“这个我明白,配马是血统越纯越好,取种杂了出不来好马。”接著便口 沫横飞的和王妃讨教起驯马骑乘之术。老孟骑马还行,驯马和血缘之分纯属草包, 他的无知落在佳人的眼里,反倒是助长了谈兴,含笑讲解起各类马匹的优劣不足, 很让孟山贼开了眼界。 知道陈妃是鞑靼人孟义山只是觉得新奇,至於蒙人和汉人的对立,这夷狄之防 孟义山是从来没有,美人在前管她哪个族的。 出身大漠的王妃和性情粗豪的太行山贼倒也颇为投契,陈妃在王府中待得寂寞, 少有和其他男子说话的机会,难得老孟肯问她打听塞外的风光和驯骑之术,自是倾 囊相告。 两人越聊越熟,渐渐称呼已经从检使换做了孟兄。两匹马头已经决要贴到了一 处,一阵微风刮过,将王妃的秀发吹得一动,拂起的发丝轻擦在老孟的脸侧,让他 耐不住而打了十喷嚏。 看著近在咫尺的佳人,要不是碍著身分,孟山贼早就下手轻薄了。纵然如此, 他的眼神也已经有些浑浊,一副好色之徒的楔样。 陈妃在王宫多年,尔虞我诈的经历不知有过多少,险恶的世清早让她没了天真 的想法。这个孟义山豪勇过人,又得王爷推重,自然要结纳笼络一下……她是抱著 这个态度在和老孟接触。 王圮纤手轻抬,拢子拢被风吹散的发丝,嫣然笑道:“对了,还没谢过孟兄教 导安儿呢!他要是吃不了苦,你就多责罚。”孟义山这师父存心不正,本来就没准 备教导孩子,此时人家的娘亲提起,不由得疤面一红,讪笑道:“我刚才还跟王爷 说起小王子聪明伶俐,一教就会。”心说老子要是把朱安放羊不管,他爹娘考教起 来,还真是麻烦,这师父当的晦气。 孟义山正待再多添几句好话来打发王圮,却发现陈妃的表情变得有些忧愁,沉 默了一会,向老孟倾诉道:“因为我不是汉人。在王府里没有亲戚凭依,连带的安 儿在诸王兄弟司也受欺负,这孩子内向,我真为他担心……”这是陈妃的真心话, 她的蒙人身份很难在王府里面立足,要不是王爷宠爱朱安过甚,她这个王圮母凭子 贵,还真不知道沦落到什么地位。 孟义山对陈妃不胜娇弱的神态起子怜惜之情,冲口说道:“王妃放心,你信的 过我老孟,以后我就把你当妹子看了。有我在,谁也动不得朱安!”未了觉得不够 力遭,又加了一句:“什么狗屁蒙汉之分,只要朱安势力强了,他那些兄弟还不是 得跪著巴结!”老孟的话深得佳人的赞同,草原部族的法则就是弱肉强食,和祟尚 强者为王的山贼头子倒是起子共鸣。 陈妃稍微淡化了愁容,对著老孟浅浅一笑:“那就让孟大哥多费心了,你的情 义,我和安儿都会谨记在心。”这种八竽子打不到的兄妹关系,从王妃的口里认了 下来。 孟义山虽然怜香惜玉,也还没被美色搞昏。看出王妃是想用师徒之情来绊缚自 己,他乐得被美人利用,乾脆明白的认做兄妹,日后在王爷面前也好有个照应。 眼看决至午时,陈妃将马鞭自鞍上摘起,依礼作别道:“时辰过的真决,还有 很多话要和大哥讲的,只好下次再谈。秀云要告辞了。”王妃对老孟说出了自己的 闰名后,转马挥鞭走了。 靠著朱安的师徒关系,陈秀云和孟义山这两个人熟络起来,老孟直到此时才想 担负起做师父的责任,真正有了教导人家孩子的觉悟。 望了望远去的纤影,孟义山心情舒畅的一夹马腹,驾著乌云盖雪奔回了马厩。 久等他不至的马夫都惊慌的要骑马去找寻了,见他回来心才落下。 老孟出手赏下一锭金子,让那马夫重新备好一套鞍具,奸直接将这匹“老六” 骑回巡检司。 那马夫得了厚赏欢喜非常,卖力的把马具备齐不捉,还特地将库里的双龙鎏金 马鞍取了出来,拿给孟义山过目。 孟义山绝对是好招摇的性子,见那马鞍前后各雕两龙相拱,金光璀璨,有腾起 欲飞之势,这样上等的鞍具在马身一架,更显骑者的豪奢之气。 当下他便许下那马夫一百两银子,取来了库藏册录,把这王府马库的珍藏一笔 勾掉。只添了个虫咬蚀坏的名目,这王爷等闲都不用的东西,就轻易落在了孟山贼 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