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一宵波送越兵来 刘礼摆明了对世子不满的态度,按察使薛景忠却面挂微笑,看不出丝毫喜怒端 倪,在旁听而不语。 一旁的赵天泽哪能让他置身事外,布政使大人对刘礼说道:“军门息怒,世子 年事尚轻,人情上不够练达,但将来是要继承伊王大位的,我们这些臣僚还得多多 体让,竭力帮扶才是。”他话罢转头对薛景忠道:“你说是吗‘薛大人。”薛景忠 不意他把话题扣到了自己身上,想到这赵天泽和朱驹一拉一唱,分明是有意把伊王 世子当做箭靶,引诱自己来射,咬住他的口锋顺下去,难说再来会折腾出什么话来。 他宦海多年,哪里会上了这种恶当,当下冷著脸说道:“世子所为怎样,薛某 不能妄加揣测……”朱驹见薛大人脸色有些不豫,似乎不想提及世子之事,但刘礼 和孟义山却对朱蟠抱有怀怨,他连忙见缝插针道:“我父王统领关洛,一代雄才, 略有瑕疵的是立了我大哥为嗣……家兄长於文才,这是人所共知的,但诗词文章风 雅之事,当不得实务。”这话只有赵天泽点头赞成,赵大人喝下来驹敬过来的一杯 酒,神容有些肆意的接道:“世子文采风流,小郡王就是勇於任事了。郡王爷在永 宁封地一任多年,万事操劳,通晓政务军事。这点上强过世子,可惜王爷千岁守旧 了些,遵循长幼之序。这点我不太赞同,王储大位应是能者当之。”赵天泽又看了 看孟刘二人,接道:“赵某之言,句句出於肺腑,诸位以为如何?”赵大人语出试 探,想看看这两个人的风色。 孟义山在心里接了一句:“你奶奶十操劳,全是放屁。”口中含混著敷衍道: “我老盂刚来洛阳,什么都不知道。”孟义山十分不给面子,在布政司面前明著装 傻。 搞得一张脸上表情十分古怪,心里冀望刘副总兵能给他点支持,说出拥戴小郡 王的话。 刘总兵酒锔了不少,但还没锔糊涂。世子在伊王面前没什么地位,说说嘴是不 打紧,真正谈到王爷心中的储位,哪里敢接这个茬,弄不好传到伊王耳里,够他好 受的。 他对赵天泽的期盼是理都不理,心道:“刘爷爷只效忠王爷千岁,宋驹这里敷 衍一下便可,过掐的话可不能多讲。”索陛借酒装疯,眯著醉眼往桌上一靠,来十 万事全不知道。恨的赵天泽咬牙切齿,却拿这位设办法。 薛景忠一直沉著脸默然不语,此时眼神寒厉地看了眼赵天泽,针对他说道: “天泽兄,我等都是朝廷官吏,贪君主禄,只应勤恳为官,一心做事。不可干预藩 王家事。赵兄更足一方重臣,言行不可不慎!”薛大人语出警告,话里明显有刺, 指责赵天泽在这里挑起事端,给朱驹做帮闲。赵大人听了面色甚君,同是三品为官, 职位和气度可无法与薛景忠并论,隍然之下举手灌了一杯老酒来遮羞,又给薛大人 也倒上了一杯。 薛大人没动那酒,他把目光扫向席司诸人,朱驹的眼神和他交会之下有些闪缩。 赵天泽望著桌面,没有抬头。刘礼在军伍中虽然威风,对上这位老大人也是有些气 短。 孟义山却是恍若无闻,目中无人。他什么都不管,左手一口菜,右手一口酒, 在那里品的津津有味,招来大伙的怒目而视。 朱驹见场面有些发僵,连忙笑著岔道:“花月之地,莫论别事!”小郡王想缓 和一下气氛,张了张手上湘妃竹制的朱点招扇,笑道:“诸位子日事忙,难得有此 闲暇聚聚。小王准备了一席歌舞,都是府内的乐伎,唱唱俗曲。哈哈,聊以解忧!” 说罢呼喝从人们去布置周遭,燃点明烛彩灯,召唤乐伎们上来弹奏清唱。 月白风清,又是身处花月楼这种温柔乡,几位大人自是客随土便,暂时放下了 心中疑虑,看赏郡王府的伶人舞姬表演。 小郡王所选的乐伎多是容貌姣美的二八佳人,约有十数位,四人抱持著琵琶筝 鼓,余下皆是白裙水袖的舞姬,浅言默笑著与诸位大人见过礼后,便开始子夜宴上 的丝竹歌舞。 冬夜冷寒,孟义山等人的身侧却是添放了炭红如火的精巧怩炉,暖得一直皆春。 阶下的美人们抱琶弹筝,奏起一曲“春江花月夜”,袅袅的筝声如行云流水, 琵琶音似珍珠玉溅,高低相和无司。 水袖旋舞,带起脂粉余香四溢;罗裙微东,柳腰更添三分妖娆。 花月楼的周遭好似都寂静无声了,只有美人袖舞的微风和动人心弦的曲乐,传 荡在诸人的身畔耳际。 布政使赵天泽胖面带笑,一边观赏著歌舞,一面与薛老大人温言细语地化和著 方才的不决。 朱驹一个劲地在刘礼和孟义山之司周旋,对两人连吹带捧。 朱郡王位高气盛,奉承话自他口中说出,甚是生涩不周。但他如此自低身分, 已让刘礼和老孟感觉大有面子。 孟义山对朱驹没什么好感,方才赵大人说什么这小子在永宁动於政务,老孟却 是心中雪亮,那朱驹贪花好色,良寡妇女糟蹋了不少,政绩设十半分。 他早就在心里大骂这小子“空心草包王八蛋!”他聆听了一会曲乐,对著软软 绵绵的靡靡之音著实不感兴趣,不耐之下直接站了起来,托词说道:“兄弟我肠胃 不好,方才吃多了,嘿嘿,方便一下!”扭身就向花厅外面走去。 留下严文芳支应席上诸人,莫魁和宋继祖寸步不离的跟过来护卫。来到廊下, 孟义山止住了步子,破口骂道:“小王八蛋收拢人心,呸!还有赵天泽这鸟官!” 他扭头对宋继祖吩咐道:“老宋,你下去给我抓个郡王府管事的人来问问,看看这 朱驹和赵天泽有什么勾搭。”宋继祖一怔,喑道这个孟义山行事倒是毫无顾忌,他 被白莲教五省十门所放逐,从一派宗主沦为跟班的附庸,命运朝不保夕,行为越发 谨慎起来。 心中虽然在担心卷入老孟和朱驹的斗争后更加危险,但还是恭声应了,下去遵 命抓人。 严文芳神色冶然的静坐在阁内一侧,聆听著曲调,看赏著妙舞,渐渐眉头微皱, 心中喑叹:“朱驹心性轻薄,从此曲一听便知。荒淫人也,不能成事!”这曲“春 江花月夜”原名夕阳箫鼓,本意映出夕阳映江面,熏风拂涟漪的意境,乃是琵琶曲 中的绝唱。 被朱驹的这些舞姬乐伎一演,却大有淫靡之风拂面,荡意之火侵身的感觉。将 原有的淡雅曲掐洗刷的一乾二净,隐约变为以色娱人的胡地舞蹈,大失本来意趣, 也显出了郡王府主人的低俗掐调。 严先生正在磋叹,猛然瞥见那罗平海正目露不善的打量席司诸人,眼角的余光 不时扫向那些歌舞中的妖娆美女,大有忿然不平的贪恋之意。 严文芳心中暗笑这年轻人还是稚嫩了点,把欲求都写在了脸上,比好装傻充愣 的老孟差的远了。 宋继祖办事十分俐落,去了不到盏茶功夫就回来了,在老孟耳边回遭:“朱驹 在月前与赵天泽的二女儿订了亲,不日即要完婚。”孟义山嗤笑道:“嘿嘿,成了 翁婿,难怪布政司这样捧护朱驹这小子!” 宋继祖点点头,接著补充道:“赵天泽开始是属意朱蟠的,想把女儿嫁给伊王 世子,但求亲被拒。听说是王爷那边都同意了,朱蟠自己坚持不应。弄得赵天泽十 分羞恼,退而求其次,选了朱驹这个女婿。”老孟一愣,心说难怪这赵天泽如此为 难朱蟠,喑里放箭。 了然了这中间的关系,他嘿然笑道:“咱们进去,看看这老少两个混蛋玩什么 把戏!”布政使虽然位列三品,锔在老孟眼里可就不人流了,赵天泽趋炎附势,把 女儿当做筹码推给朱家兄弟。 朱驹好色无德的恶名哪个不知,赵大人却把女儿许他,如此小人,孟义山心内 十分不屑。 孟义山转回去重新落了坐,先和严先生交换了一下眼色,严文芳以目暗示他小 心提防。 在严文芳看来,席司这几十人掌握了洛阳大半的军政势力,有这些人的支持朱 驹想不当上世子都难,别说朱蟠地位不保,就是伊王也得忌障三分。 关键是朱驹能否说服诸人为他出力,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明月东锔,远处谯楼打出初更鼓响,场中妙舞的佳人和看客都已露出疲态,朱 驹含笑拍子拍掌,示意将歌舞停下,取了赏赐与领头的待人,让她带著这些舞姬下 去了。 雅阁中立时显得有些空旷,有些残席已毕的样子。朱郡王的神情却是出奇的振 奋,不比方才的曲意逢迎。 他用扇骨敲打著桌子说道:“天色已晚,散席前小王有一言以奉诸位—。我兄 长不善为政。伊王大位由他继承,我看不大妥当。”小郡王的口气忽然硬了,有些 逼迫之意。看来薛大人方才的一番严斥并没有收到效果,薛景忠当B 口就把脸色拉 了下来。 一听散席,刘礼的酒也醒了,刚支持著从桌边坐起,孟义山又给他续了一杯。 孟义山能赴宴都是因为要留意伊王要他办的事,他本身对朱驹憎恶万分,根本没把 小郡王放在眼里。 朱驹见了眼皮一抖,冷笑道:“赵大人方才已经把话挑明了,诸位都是聪明人, 回应却很糊涂。小王只想知道,各位能否真正的支持我继承王位!” 场中一时无人作声,从沉默的情况看这几位明显是没有好措词来回答。 老孟心道这小子变得如此嚣张,定是有所倚仗。打破沉寂说道:“嘿嘿,推举 你做藩王……只怕登位当天老子就得从洛阳卷铺盖滚蛋。”小郡王心头恨道:“明 伦堂上三箭,本王紧记在心。最想杀的就是你这刀疤汉,哪能留你生出洛阳。”他 故做大度的站了起来:“如果孟兄是指龙门赌坊那场仇怨,些许小事,小王早就忘 得一乾二净,我敬孟兄一杯酒,杯释前嫌,在座诸位都可做个见证。”孟义山只是 一阵冷笑,并没有做出回应。当即就把擎杯在手的朱驹僵在了席上。 小郡王本就心胸狭窄,吃老孟这样奚落冷遇,哪里还按捺得住。他执杯的手一 紧,强自饮了那杯酒。 酒力和怒火冲得心头发热,终於直白的说道:“诸位皆是关洛栋梁,为伺不能 助我?”话中已露狂态:“我命运不济,生来即是庶出。继承不了王位……难道便 不能夺么!”薛景忠面沉似水,起身说道:“郡王醉了,请恕老朽少陪!” 一拂衣袖,转身便要出阁。 刘礼见朱驹有些图穷匕现的味道,看出场面不对,也想及早抽身。连忙说道: “是啊!天色不早。刘某要回卫所查夜。改日再找各位大人喝酒。”朱驹在心内喑 骂:“这些狡徒!”沉著脸摆手止道:“几位稍待!”他设下这场夜宴的目的,是 想摸清这几个人对伊王储位的想法,准备甘言厚币结为奥援。 赵天泽早在事先便恭身投靠,许下了助他成就王位的诺言,剩下几位朱驹本来 也认为了解甚深,让他们效力易如反掌,没想到逐个碰了钉子。 钻营的本事却不小,事先宴请了小郡王几次,走通了伊王府的门路,买通了上 下官吏来向朱瞻隆推举,朱驹又在旁说了很多好话。王爷想驾驭洛阳卫军,正好将 这位参将拔擢上来。便上书奏请洛阳府总兵遇刺,案情悬而未决,请早派武将接管 关洛军务。暗中又示意京里兵部的官员,向朝廷举荐刘礼。 皇上看不出这喑里的往来,却对洛阳伊王周围的人事十分戒备。只下旨意升刘 礼为副总兵,暂且掌理洛阳卫军,等待朝廷正式任命的总兵官选拔出来后再行交接。 这让刘礼的美梦打了十折扣,产生了些怨气。 朱驹认为可以利用,许下高官厚禄,劝诱他为自己效命。 结果没想到这位刘军门是官场上打滚多年的老滑头,只知稳稳跟定伊王,没有 瞻量随著小郡王夺储。 按察使薛大人自京里下来洛阳不久,朱驹听闻这老家伙喜欢吟风弄月,去些青 楼楚馆消磨时间,便把这次邀宴定在花月楼。 这种三品大吏不可收买,只有竭力奉承推许以结其心,哪知薛景忠铁面无私, 丝毫不想介入王家的长幼之争。 剩下一个孟义山更是让朱驹气结,原以为这疤面汉和他大哥因为争夺李知府的 女儿有仇怨,兄长的敌人自然要拉拢。 再说孟义山得王爷重用,还是小王子朱安的师父,正是当红之际,便想放下仇 恨结纳。 看来他估计错了孟义山桀鹫难驯的秉性,天王老子他也不服,伺况本来就看不 顺眼的朱驹。 夜色深沉,永宁郡王的心里觉得十分无力,和这些人比起来,他实在是有些年 轻识浅了。 他看了看身侧的罗平海,这位少林弟子回应过来的眼色,让他心中下了决断。 他冲口说道:“既然几位不支持本王,那就请留下来,去郡王府盘桓两日吧!” 他口气凶狠,名为邀请实则是想扣押。 薛景忠怒视了朱驹一眼道:“你想拘留老夫?”转身就向外走,没出两步朱驹 就示意郡王府的两名侍卫将他拦了下来。 薛大人双目一瞪,无形中的威严气派让这两人为之一窒,却还是尊从郡王的命 令看守住按察使的行动不放。 罗平海笑著代替朱驹发话道:“大人请留步,还请回席。”殷切的笑容下却有 著不容置疑的态度。 薛景忠一介文官,没有解脱之策,面带怒容的回到了席上。举止不带一丝慌乱, 反倒是想看看朱驹怎样对付外间传言无法无天的孟义山。 刘礼的心里可是大叫倒霉,没料到吃顿酒会演变成这样,朱驹居然撕破脸皮留 人。 但他料想朱驹这小子能为有限,也不敢把他这副总兵怎样,略为镇定下来后, 也抱著好汉不吃眼前亏的心理重新坐了下来。 孟义山没那么好相与,起身喝道:“姓罗的兔爷小子,你有种便叫人拦阻爷爷 试试!”他手撑著刀鞘,以目示意宋继祖去严文芳身边卫护,准备自己带著莫魁强 闯出去。 罗平海面色瞠怒,一面摆手势要护卫将出路封死,一边走到雅阁的中心。 剑拔弩张之际,严文芳却陷入了思索:“朱驹如此冲动的做法,根本就不正常。 挟持这些官员也不可能让他登上王位,反到多方树敌。这样损人不利己,除非……” 严先生身躯一震,猛然想到其中关要之处,立时生出一身冷汗。 这个子素行为温文有礼的文土竟从座中腾地站起,快步枪到南侧的窗前猛然一 推,突兀的动作把众人都弄愣了。 严文芳居高俯下向外望去,楼前的大街上空无一物,只余风吹尘土沙沙作响的 声音。 淡青的月光将四周房屋映照得半明半暗,光影里能看出每司房上都伏著三四十 人,手上执著的弓弩反映出微弱的银光。 两侧街头人头攒动,似有不少人手占据了长街两侧,花月楼已然被围成了铁桶 一样的严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