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凤阁龙楼霹雷震 悟澈挟走了小郡王,城中眼看就要大乱。参与花月楼夜宴的都是洛阳文官武将 之首,这些人虽然各有打算,但是面色都不大好看,均不想卷入这场激变。 薛景忠和赵天泽这两位都是不顶事的文官,城中乱起都是一筹莫展。老孟做足 了顺水人情,命宋继祖护送两位大人和家眷到巡检司暂避。 薛大人心中自是承情,对老孟更增好感。 赵天泽哭丧着脸孔跟着道谢,身家性命全交在眼前这个小检使手上,由着人家 搓圆搓扁,哪里还有脾气。上司和下官完全倒调,不知哪个官大。 他心里还惴惴不安:“过后要是王爷得胜,秋后算帐,惩办他拥立小郡王……” 越想越怕,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老孟是好面子的人,见他服服贴贴的样子心里实在痛快,也就不为已甚,客客 气气的把两位大人送上一辆马车,交给宋继祖护卫出城。 孟义山心急着王府那边的事态发展,把莫魁叫到一侧,将检使的腰牌塞入他手 上,叮嘱道:“铁熊!你骑快马出城,把咱们的人马全拉到王府。” 他那草莽性子,一想要打仗兴奋得直拍大腿。 严文芳见孟检使有大干一场的架势,心中暗笑:“亡命之徒。”接着上前在他 耳边进言道:“眼前事态不明,最好见势而为,保存实力。” 孟义山听了脑子一醒,马上变卦,扯住莫魁说道:“你带二百人来待在王府外 边,没老子号令,就是王爷要你冲阵你都别管!” 莫魁把眼一瞪,应声说道:“弟兄们只认大哥,不认得那鸟王爷!”一转身领 命去了。 老孟心内十分满意,巡检司让他控制得铁桶不入,班头胥吏全是自家安插的人 手,平日又给足银饷,着力收买人心,大有在朝廷治下私建一支孟家军的企图。 悟澈提着朱驹发力狂奔,疾如风火的掠过一道道街巷,眼看就要接近王府外的 包围网,他心急着赶路,还要挂心智无的安危,手下难免没有轻重,颠簸奔跑得朱 驹胆汁都快吐出来了。 朱驹想呼喊着让悟澈把他放了,一张嘴就灌进几口冷风,呛得他直瞪眼珠,一 路上苦不堪言。 朱驹的心里更是惊骇慌乱,他自从出生就养尊处优,锦衣玉食养就的无能,略 受打击方寸立时乱了,迷迷糊糊的被和尚拎着到了地头。 悟澈停在王府街外的一处房宅前,神色不善的放下了朱驹,擒着他的衣领说道 :“小郡王!你的府兵就在眼前,快些发令进攻王府!” 朱驹呆了一下,从浑浑噩噩的心态里猛醒过来,迟疑道:“这……” 他一望黑衣和尚那张阴沈的面庞,眼神凶狠的仿佛能把他吃了,心头便是一凛, 耳中又听到后面王府街道军兵的呼喝鼓噪,再想起罗平海临死时抱负未展的还恨, 一股热血涌上,出口说道:“好!” 轻扶着身侧的墙壁,缓和了一下跳动不已的心脏,永宁郡王大步向着前方的三 千府兵走去,悟澈有如阴影在后相随。 围困王府的军兵们早已躁动不安,一见到自街头出现的郡王千岁,众人齐声欢 呼,刀矛舞动声响成一片,在场的府军人皆振奋,盼望着小郡王下令攻入伊王府, 改换王爵,这些亲信士兵好跟着大捞一票。 永宁军众将士的情绪有如洒上了火药,稍微一碰就能燎原引发,悟澈心中暗想 :“士气可用,能做到什么地步就看朱驹的运道了,父子相争,无论那方胜利对少 林来说都是大有好处。” 顺着思绪,悟澈将目光集中在眼前这个位居郡王,却孱弱无能的华服青年身上。 朱驹的面色苍白,两颊却因激动而现出些许血色,正在听取手下几个校尉武官的禀 告。 小郡王知道身后的和尚虽然救他脱险,却也未必心存善意。他先前对少林寺的 估计十分不足,只知道是罗平海的师门,能提供臂助的武林大派。 现在孟义山格杀了他最得意的手下,倚为军师的罗大少,自己被迫直接和少林 寺打交道。想着悟澈一路挟制,那阴沉无礼的态度,和尚分明看不起他。 他不禁心中怒火升腾,暗想:“若取得关洛大权,非得将所有抵触本王之人寸 糜于前!第一个便是那该死的孟义山!” 紧张的情势让朱驹心内百转千回,时而恐慌此次兵变的孟浪,时而凶念大炽, 短短的几瞬功夫就像在炼狱里走了一遭一样,遍身都是冷汗。 深吸了一口气,面对前面宏伟壮观的王府,他对几名武官下令道:“进攻!” 三千军兵潮水一样涌向王府四门,斜梯与冲车早已备好。巨木削成的尖柱载上 两轮木车,七八名健汉抬起被放倒的下马条石,两样器械配合着撞向紧闭的大门, 铁叶铜环在这一撞之下发出“隆!”的巨响,四角的门框隐隐松动,边角落下不少 砖石,中间的铁门被木柱条石冲出两个凹坑。 冲车后撤准备再次冲击,等不及的军士们早已搭卜抖梯,从两侧快步攀冲上墙, 霎时便有上百人踩过墙头,永宁府军气势振奋,齐声助威呐喊! “砰砰!”爆豆也似的一阵连响,一阵硝烟夹着连弩暴射的寒光,驻留在王府 的一哨火器营加上两队弩手,结阵射击,攀上墙的一半军兵被火枪暴射的铁砂打得 面目全非,纷纷跌落。 余下几十人也在连珠弩下射成了刺猬,惨叫声不绝于耳。有幸存的掉入王府墙 内,立时便被一群侍卫赶上去乱刀砍死! 王府这边占有地势隔远射击,永宁军几番冲锋伤亡不少,小郡王一方的攻势略 微受阻,可依仗着人多势众,攻杀更加猛烈,后续的军兵踩着前面的尸体住上冲。 有受伤不死的举着钢刀,带着一身的铁砂跑向敌阵,怒红了两眼往火器营兵的 身上猛砍,连着剁翻两三个,刚够本就被四五杆长枪刺过全身,扎了个透! 王府内的千余名铁甲军全体出动,身罩铁叶锁甲,手持镂铁长枪,枪尖锋锐点 钢,三五人一队分列游走,几人合击精准无比,枪势浑然合一,便是武技高手遇到 这种阵式也颇为难当。 永宁军虽然大为不如,好歹也是大明军法一炉操练出来的,遇敌不致一触即溃。 加上士气高昂,倒也力战不退,拼死呐喊着向前进攻,前仆后继的疯狂样子让防守 一方的士气也有些动摇。 府内守军反击凶狠,在正面用火器弓箭封锁住了墙头,砰砰的火器轰响,飞矢 像是雨线一样猛洒。墙上的人成排往下落,被火枪轰得有如筛子一样,死尸把围墙 两侧垫高了好几尺,墙壁上开出一朵朵的血花。 侧翼由铁甲军的长枪配合王府侍卫策应火器营,负责清剿落入内墙的敌兵,也 是哀嚎不断,在威远侯的指挥下布成了一个收缩移动的口袋阵,有效地绞杀住了永 宁军凶猛的攻势。 小郡王这边的将官也有世代的军户,朱驹不会打仗,底下的人正好放手指挥。 “见府内的火枪、弩箭势头太锐,忙把不断抢上墙头的队伍调开,分出大部去猛攻 王府后门。 正面集合了三百多个盾牌刀手为前锋,再次发起猛攻。这些人带着数十面需要 双手紧握的巨盾,称做“橹盾” 。 手执大橹的几十个健壮军汉打头阵冲上去,双脚力踏斜梯,橹盾竖在墙头犹如 半扇门板,好似将墙壁加高了半丈,铁砂箭枝力射不透。 军士们藉着橹盾的掩护,跳落墙内,在里面结成了一圈圈防护网来遮挡箭雨。 后面二百余盾刀手掌握虎头圆盾,手执单刀如狼似虎的借势涌上,杀了前排火 器营一个措手不及! 很多人不及抵挡便被刀锋劈死,刀刀上血迹未干,众刀手向前狂冲十余步,舞 动的钢刀又带得满天飞血,洒落如麻! 顷刻间火器营折损过半,永宁军士气暴涨,后续部队藉着几十道斜梯奔入王府, 疯虎一样冲击着敌方的战阵。 伊王府的铁甲军结阵相迎,迈着沉稳的步履缩小包围,长枪如林,齐刺敌军打 头阵的盾刀手,势如破竹地击穿虎头盾后势道未竭,连人带盾一起穿透,几番喊杀 戮死盾手数十。 敌人反击多被铁叶锁甲挡住,砍上一下进起几点火星,显得不疼不痒。也有刀 手以盾格住长枪,上前一刀捅入铁甲军的面门,此处无遮无挡,立时毙命。 双方恶战就像两头夺食的猛兽,互相撕扯,拉锯似的争夺王府外墙。地上还尸 越来越多,一时间呐喊杀喝之声远传里许,震破了洛阳城夜的宁静。 战事胶着,互相拼命打得如火如荼,让朱驹十分焦急,来回踱着步子,频频怒 喝着:“快撞开大门,撞开大门!” 再白痴也看出来了,不把大门攻破让大军涌入,伊王府藉着地势能把他这些人 全葬送在大门口。 王府大门已经被撞得有些歪斜,沉重的撞木和条石反覆冲撞轰轰作响,那扇门 却犹自矗立不倒。 撞开的空隙后现出不少石料的边角,开战伊始大门就被王府杂役们拆阶为石挡 了一半,又拆了一座花园内观赏用的石头假山,下面枕上滚木运到阵前,顶在了大 门口。 任是外面砸的震天价响,小郡王如何呼喝,也是无可奈何。 朱驹越看战况越是心焦,明明人手是王府守军的两倍,却是难以一鼓作气拿下 前门,手下几个将官还得分兵保护小郡王,又在周边列阵以防洛阳卫军赶来增援, 一时无法投入全部兵力猛攻一处。 小郡王第一次认识到了战阵的艰辛,改换王爵夺得大位不是原来和罗平海两个 人纸上谈兵那样容易,那个高高在上,一直压制他的父王是那样难斗! 朱驹的脸色有些涨红,举目望向王府内的楼阁亭台,离他一墙之隔,相距不过 数十丈远处,便是朱瞻隆王驾所在的观星楼,雕红栏杆后所站的人虽然看不清楚眉 眼,但见那黄袍鎏冠,必是伊王国主干岁。 朱驹心底又是泛起一阵软弱,生起了向父亲投降认错悔过的心思,但转瞬间又 被恐惧的海洋淹没。这次他闹大了,并不是好杀几个民女,手下打死几条人命的事 体,闭门思过就算了,他怕伊王要他的命。 愈来愈高涨的喊杀声冲破了小郡王的思绪,数千人在他指挥之下猛烈进攻的气 势,让他渐生信心:“也只有血战到底才有生机,拼死吃河豚了!” 从懦弱转向疯狂的小王爷高声呼喝:“给我冲!攻占王府本王人人有赏,绝不 落空。” 他的眼里已是满布血丝,身上华衣前襟也散了,软玉镶嵌的腰带歪了一半,被 悟澈挟持的路上跑丢了一只鞋,狼狈万分的在那里大呼小叫。 就为了这么一位小王爷,让周围众将心底哀叹,虽然不至于是跟错了主子,也 是心生懊悔。 好在各人都是为了自己和小郡王许下的奖赏利益拼命,朱驹是什么鸟样子也没 人挑理了,卯足了劲指挥军兵拼命猛攻。 手下士兵倒是人人用命,嗷嗷叫着奔上斜梯,杀红丁眼般不要命的跳下去冲入 敌阵。 伊王府的铁甲军迎上去举枪就扎,戳死一个高侯爷赏银二两,按着铁甲卫军的 人数平摊,多杀多赚,士气高涨不需多言。 一名在前阵督军的校尉赶过来禀报:“千岁!硬攻打不进去,是不是动用火炮?” 永宁军在战前就预备好了四门大将军炮,各重五百斤,射程远及三里,威力惊人。 原本顾及朱驹要兵变登位,尽力保持王府内的完整,才暂且充做后备,此时一 见攻势受阻便想推出炮轰。 朱驹的太阳穴直跳,久攻不下早已让他怒火高涨,想都不想就恶狠狠地说道: “推出来,炮轰观星楼!” “轰!”一声巨响,火炮丸击中了观星阁侧面的一座偏殿,烟尘暴起,碎石乱 飞,窗户屋门四散进上了天。 紧接着半面墙壁轰然倒塌,屋舍被这一炮轰掉了一半。 这霹雳雷震之威,交战的双方军卒尽皆惊骇。后面接连几声如雷炮响,大将军 炮四门齐发,震的整个洛阳城都似在颤动! 炮弹在铁甲军的人群里炸开了花,这些伊王苦心训练的精兵锐卒也是血肉之躯, 几炮下去轰死数十,严如铁壁的防御终于松动。 须臾问永宁军杀声大作,让开中路炮位在两翼展开了猛攻。 小郡王的神情难掩得意,显得十分兴奋,几名将官也是大为解气,一舒屡攻不 落的郁闷,指挥着手下军兵平调炮口,填上弹丸,掹击府墙和遭到堵死的大门。 这些墙壁建造时垒石浇浆十分坚固,遇上这种攻城火炮也是一触即溃,轰隆隆 的几声过后,除了正面府门被轰倒外,两侧墙上也被开了侧门。 打出缺口后,永宁军攻势更猛,人人亢奋之下填塞火药过于密实,碰的一声巨 震,碎铁千百片齐飞,却是有一门将军炮开火之时炸膛,将周围的炮手与军卒十余 人送上了西天,血腥四溢。 阵前炸炮,众军的心里都是一紧。朱驹脸色骤变,笼罩着一层阴霾,心中觉得 不吉。 操作火炮的军卒都是临时从永宁府挑选的心腹军队,忠心无虑,却是没有经过 神机火器营的操练,此时一见运炮如此危险,人皆骨软,迟疑着不敢再填入弹丸轰 击王府。 管队的统领上去连踢带踹,底下操炮军士却还是手足颤抖。王府内守军少了火 炮威胁一拥而上,又将永宁军占据的前阵推回不少。小郡王见状气得怒吼:“快给 我放!往死里轰!”眼神凶恶如狼望着属下众将。 他手下校尉长心想:“郡王疯了!” 可是这炮击确实停不得,便抽出了腰问的阔鞘腰刀,领着几名手下列队站在开 炮军卒身后,将钢刀抖了两下,发出两声朗吟,杀气腾腾的对前面吩咐道:“快填 药!手脚慢了拿你们祭刀!” 有人在后督战,赶鸭子上架,几名军兵哀叹贱命不值钱,把心一横拼了! 装填上弹丸,轰轰!将军炮连续怒鸣,山崩一样的摇撼着伊王府的各座建筑, 崩塌的楼阁、弥漫天空的烟尘,把这绮丽朱阁、亭台九转的王府整个变了副模样。 “他妈的!这火炮好生厉害。”孟义山与莫魁率领着二百马队,全副披挂的停 驻在街口。 检使大人粗俗的感叹起火器的威力,莫魁不住点头:“邪门!” 两人带队在这里要嘴皮子,管束住一众手下纹丝不动,看风色观时机,等待着 进攻永宁军的最佳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