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天气冷寒,呵气成霜,往年到了这般时候,洛阳街上已经少有行人了。这两天 却有不少官差满城中乱转,从定鼎门大街至天津桥一带的街面上随处可见腰间带刀, 手持捕盗铁尺的公人。 这伙人四处逗留驻足,察访“白莲妖侩” 。冻得受不住了便跑到各处食店酒 肆内叫酒要饭,吃了个红光满面,也不给钱便扬长而去,拍着肚子打着饱嗝继续在 街上打晃。 等挨到晚上收队,回到巡检司见了孟大人,回禀应付一番,第二日依旧这般如 此。下去清多的更是作威作福,训斥勒索一些富户,稍不如意便搅闹多里,惹得一 些没眼色的苦主竟跑到巡检司来告状,给孟义山添了不少麻烦。 寨主爷最好面子,一怒之下找出几个带头的惫懒人物杖责四十!衙门里顿时鬼 哭狼嚎,当场就将这几人的大腿和臀肉打得翻了花,血红一片!又杀鸡给猴看的带 上重枷,放在廊下示众半日,看那个还敢不尽心访查,藉机榨财。 差人们心里都毛毛的,不敢正视孟大人脸带刀疤的凶相。接下来两天收敛多了, 但是搜索也变得更加仔细,不敢应付了事。 整个洛阳的治安人员和相关的人脉开动起来,结成了一张巨网,罩向了仍然不 见踪影的达摩下院。 密网捕鱼,滴水不漏,这种彻地三尺的追寻让城中的空气不禁紧张起来。为了 求个安身,城中几座佛寺的主持监寺也都配合官府,将各处挂单的游方和尚侩籍来 历一一报上,巡检司也派了人手进驻其中留守,先断了少林侩人藏匿佛寺的可能。 各多地保也是对官家心怀惧怕,不想引来祸患,晓谕街坊不要留僧人住宿。 在巡检司的高压下,开始有人提供少林和尚的行踪,捕风捉影的各种消息让急 于立功的差人们像没头苍蝇一样乱撞,往往兴奋的顺着线索扑过去,却十有九空, 一阵白忙。 孟义山毫不懈情,继续让人盯紧四城多村,彻夜巡街,他被少林寺的当街行刺 所激怒,迫切想抓住两个和尚来报复。 另一头他早就通知了伊王府小心戒备,担心少林会对伊王不利。好不容易投靠 的大金主,若是让少林寺给扳倒了,他在洛阳就没法混了。 这两日宋继祖忙的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跑遍数百里方圆,情绪十分消沉。老 孟坐在巡检司吆三喝四的风光不已,真正跑腿的他可是累得不轻!无奈托庇于人, 在花月楼夜战时孟义山将他从天王智无的杀招之下救出,欠了人情,只有尽力以报。 他眼看着老孟扩展势力,冲这心狠手黑的干劲,迟早是要雄霸关洛! 他担心孟义山终有一日会和白莲教北方宗门杠上,五道轮回卓明王,五省十门, 加上四天王这种高手,敌手强大的极为可怕。处于这动荡的激流下弄下好便要粉身 碎骨,谨慎小心的末掌教心中已萌退意。 正赶上李知府的手腕强硬,白莲教设立的法坛都被拔除一空,在关洛势力大为 减退,文贤宗末掌教屈身巡检司的情况还无人知晓,趁此机会避往京师,便能躲开 日后将生之祸。 宋继祖也算白莲教内的高层人物,也曾统有信众过万,却慎微得不赞成同门中 人的那套杀官造反的路子。他心里拥护在南方传道,以言语蛊惑世人的五祖赵玉山, 想以传统的开香设坛,混充儒教的方式传播白莲教义。 这点上他与五祖最为投契,眼下却是北边誓以武力夺天下的明王一脉势盛,卓 明王容不得他这头黑羊,乘机颠覆了文贤宗的领导权,又派米着萨暗中杀他,如果 不是和老孟联手搏杀了红阳大法尊,他早就尸骨已寒了。 宋继祖对这血腥江湖已萌生厌倦,只盼薛大人能提携他一把,躲开白莲数日后 对他的追杀。 胡风结飞霜,百草死冬月,伊王府的内花园一片萧瑟气象,一轮钩月当空悬照, 清冷的光芒覆盖在草木上呈出一种凄冷之意。每隔盏茶功夫便有数队甲士在此持戈 巡过,一处配殿前站列了十名侍卫高手。 殿内设施简洁,只余一床一被和桌案笔墨,案前端坐了一个面白唇薄,神色寂 寥的华衣青年,正是小郡王朱驹。他执起毛笔,藉着几上一盏青油灯的荧荧光芒, 在纸张上抄写着一份金刚经偈:“无上甚深微妙法,百千万劫难遭遇,我今见闻得 受持,愿解如来真实义……” 短短数句他写的满头流汗,身边案上、床上、地面,全是墨迹已干的纸张,杂 乱的铺了一地,上面部是经中的无人相,无我相,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之类的 经句。 朱驹越抄经书越是心乱,紧咬着牙关,本来尚算端正的五官也有些扭曲,眼里 透出一股愤恨。 他还有十日就要出家了!眼前所做都是伊王逼的,幽禁在此闭门思过,每天抄 经度日,做着准和尚的活计。除了他那木头呆子一样的王兄有时过来说话外,平素 只能见到给他送饭的下人,又苦又闷,险些愁煞。 正在恨着父亲的狠心、世道的不公,兀地自门外传出咚咚的敲门声响。 小郡王一惊之下笔墨落地,瞥见月光洒在书案上,才醒起又到了晚饭时刻,送 饭的来了。不禁叹了口气,道:“进来。” 送饭的人身材很高,青衣小帽,一幅家人打扮,提着食盒行了进来,走到桌案 前将东西一放,那人笑道:“郡王,今个吃当归药膳,给您补补脾胃。” “当归”二字语最重,朱驹惊诧的看向送饭的下人,见他浓眉大眼,举止问有 种豪迈之气,平素给自己送饭的人却没来,跳起来急切的问道:“你是?” 那人一脱帽子,头顶牛山濯濯,十二点戒疤赫然在目,竟是个和尚。那憎人淡 然回道:“少林戒嗔。” 小郡王险些欢喜疯了,上前一把抓住戒嗔和尚的手,说道:“大师可是来救小 王,快带我出去!” 戒嗔摇了摇头,又将那顶帽子戴了回去,自食盒底层揭出一封书信来,递给朱 驹道:“这是布政使大人写给你的。” “我岳父?”朱驹拆开信一看,赵天泽在上面说联络好了少林高侩,准备在两 日后在城中制造混乱,乘机由少林高手进王府救他出来,再设法出城回永宁。“ 这个准岳父居然准备帮他脱困?!朱驹没想到自己这待罪郡王的身份,对布政 使赵天泽还有点利用价值。不禁心底油然有种古怪的欣喜,真是天无绝人之路。 戒嗔站立在侧,待他看完问道:“郡王都知晓了?” 朱驹点点头,将信凑近油灯点燃,烧尽之后甩了甩手上的灰烬,说道:“戒嗔 师傅,这次贵寺派来了多少高手?上次连智无大师都失陷了,有没有把握!?” 他真怕少林寺准备不充分,到时救不出他来,那就再没机会出困了,只有老老 实实和眼前这位一样,烫上香疤敌阳尚。 戒嗔对他轻蔑一笑,说道:“达摩下院差不多都到了,救你出去轻而易举!” 小郡王一楞,被这个消息震住了,高兴中还有一丝惶惑,少林寺不可能为了救他一 个人搞这么大声势,只是此时自身祸福难料,想不及那些。 从王室贵胄论落至此,这十余日幽禁生涯让他自觉生不如死,悲从心生,朱驹 突地哭了出来,擦着眼泪说道:“可惜平海少年英雄,糟了贼子暗算,还没随本王 建功立业就死于花月楼!老天何其不公!”小郡王是真心想让少林和尚帮助罗平海 报仇,杀了孟义山。 戒嗔眉毛一扬,咬牙切齿道:“罗平海是我师父的俗家亲孙儿……他死于暗算, 少林寺岂能甘休!只是那孟检使武功甚高,我在长街黥他一次不成,被迫远遁。院 主不许我再次出手,不然早晚取他性命!” “尊师是?”朱驹眼睛红肿,疑惑着问道。 他只知罗平海在少林弟子中地位很高,一些详情倒是不大清楚。两人部是未经 风雨,心比天高的性子,是以极为投契,罗平海之死给朱驹打击不小。 “地罗神侩!”戒嗔将那没怎么动过的食篮提起,说道:“此处我不能久留, 混进来就是通知你做好准备,把王府的道路图画出来,带回去商讨好接应路线,等 后日入夜我们的人进来的时候,再带你冲出去!” 地罗神侩与达摩院雪庵、少林方丈大师并称三大高手,罗平海竟是地罗的亲孙 儿,难怪戒嗔和金刚智悲敢在长街出手杀官。孟义山取祸之因就是他杀了罗平海。 朱驹也是惊讶万分,轻声说道:“我父王府里的布置本王多少知晓,自当一一 绘明。只是机关陷阱重重,不如改在小王出家那天动手如何?从白马寺逃出洛阳也 容易。” 朱驹自以为如此最为稳妥,幽禁了十多天,他没少琢磨和幻想着怎么跑,智识 也有些长进,此时有人接应,自是把顾虑说明。 戒嗔听了,脸色黑黑的摇摇头,冷哼一声说道:“趁早打消此念吧,白马寺的 法钦老和尚谁也惹不起的!等你到那里再想救人,我们方丈大师都没那面子。” 戒嗔和尚要小郡王简单勾画王府地图,揣入了怀中,青衣提篮,大摇大摆约走 了出去。 至于原本送饭的家人,自是得了“急病”,由少林大和尚亲手送终,归入尘土, 尸体僵硬多时了。 全城大搜捕接连持续了三日,昼夜轮换不停,除了迫切拿人以外,老孟搞这一 手也是想让和尚们有所顾忌,逼迫他们停留在藏身之处不敢妄动,再乘机挖到少林 寺的密窟,调集兵力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日巡检司衙门大开,孟大人升堂理事,出外巡查回来的一些差人都回报今日 又无所见。孟义山心头有些气闷,能避过他的彻查,连点痕迹都不留下,还真是低 估了少林派潜踪匿迹的能力。 眼下只剩下外面一些荒郊野岭搜索不到,和城中几处显官的家宅没动过了。 “真他妈的好狡贼滑!”老孟气得连声怒喝!摸不清敌手的动向,在少林寺做 出行动之前他有劲无处使。 费时劳力一番也并非没有收获,查不到的就那么几处,都是城中有势力的人物, 或是大官,或是世族,碍于情面和惹不起,差役们难免有所还漏。 孟义山沈着脸想了半天,返身回了后堂,召来钱伦与严文芳。 老孟把情况和两个人一讲,钱伦眉头紧皱,拈着鼠须说道:“少林和尚来此必 有图谋,没有不透风的墙,大人把人手分派下去,在那些大户的门口盯稍,一有发 现才好看情况处置……” 听到要和少林寺对着干?钱帐房心里早就吓得丢了魂了,那还有什么计议,只 是应付着说了两句,额头已然汗下。 孟义山冷笑着没说话,又拿眼看了看在一侧端坐的严文芳,问道:“先生怎么 看?” 严文芳淡淡一笑,说道:种江湖谋算非我所长,只能给孟兄分析一下。少林寺 在中原尤其是关洛一带的声势如日中天,千载传承,几十代积累的威望,执武林白 道之牛耳,弟子信众们多如牛毛。与之对敌不可大意。“ “嗯……够麻烦。”山贼摸着下巴沉吟道。他能树立起对抗少林寺的信心实在 不易,对手太强了。 严文芳轻笑道:“麻烦还在后面,有不少世家大户为其充当护法檀越,相互之 间勾连密切。为求得寺里的保护,每年不少银钱供奉,又在地面上给少林派的人行 事方便,僧官勾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语含嘲讽,提起了少林在俗世中的 人脤。 孟义山听了点点头,心知和尚们支援朱驹叛乱,参与拥立藩王的权位争夺,本 来就不是什么念经吃菜的善主! 少林方丈想要借伊王父子之战来削弱双方实力,枚平战祸,这正符合洛阳本地 望族的意愿。这次达摩下院潜入洛阳,如果有他们从中牵扯,帮助藏匿少林侩人, 巡检司的清多自然难以奏效。 “谁家要是窝藏和尚……老子就拿谁开刀!”孟义山狞笑着说道。 少林和尚如果说是六根不净,老孟就是官匪一家。他殚精竭智的想做一票买卖 都没机会,如果真有勾结少林寺的大户人家,那可是送上门的肥羊!可得带齐弟兄 上门杀他个人仰马翻,狠捞一笔财货。 严先生一见老孟杀气腾腾的架势,就知道他心里没琢磨好事,摇头苦笑了一下, 说道:“少林侩人若图谋行刺伊王,很可能会选在小郡王出家的日子,混入白马寺, 偷袭刺杀占有地利,眼不应该不会有大动作……” 严文芳话音一顿,摇头道:“可在长街上行刺孟兄,抢先暴露了行踪,这一手 却是难以琢磨。” 老孟摇了摇头,心里也是想不明白,叹道:“娘的!管他怎么,以静制动。” 他第一次碰到这种郁闷的情况。 一时室内三人谁也没说话,只余下火炉燃烧银霜炭的劈啪声渗入耳际。孟义山 忽地想起一事,询问钱伦:“从叶家庄带过来的那些獒犬怎样了?训养好了就牵出 去试试!狗鼻子灵,兴许能闻到和尚的味!” 钱伦见大人问起这个,谀笑着说道:“都训练好了,这就叫犬师带到廊下看看!” 他笑呵呵的跑出去,不大功夫将养犬人带了过来。叶庄主曾派人远赴藏边,重 金觅得了几头獒犬幼崽,找来专人调教用以看门护院,显示威风。叶家一败,这些 东西就都让老孟给笑纳了。 几个人走出房来到外面一看,廊下立着七头小牛犊般的黑色巨犬,脖颈处鬃毛 如狮,身上短毛竖立,眼角吊起,见人来了也不吠,只以眼神阴森的盯注。 孟义山毫不顾忌的上前抓住其中一只的鬃毛,向那犬的头上抚去。那獒犬虽然 凶狠,倒也认得主人,有犬师在旁喝斥,乖乖的任由老孟碰触。只是神情颇为不耐, 已把白森森的獠牙支了起来,表情狞恶可怖。 孟义山高兴得大笑道:“不错!哈哈哈,老钱,把这些狗随时备着,一有和尚 的消息就放出去追!” 钱伦有些头晕的点头称是,被这些力能生裂虎豹的獒犬吓到了。 风势开始强劲起来,老孟赏了训犬人,向屋内回转,准备让差人们变换搜捕方 式,外松内紧,盯住洛阳城内几个官宦的家宅。 此时的天空已经彤云密布,层云渐起阴霾,严文芳挥了挥袖,叹道:“大雪前 的先兆啊!” 钱账房被风吹得一哆嗦,想着回去还得再加件貂皮袍子,立时附和着说道: “是啊,今年冬天冷的能冻死人!” 一边说着,一边搓着手向屋中走去,严文芳 一笑跟上。 天际开始落雪,鹅毛飞舞一样纷乱洒下。伊王朱瞻隆站在王府大殿前望着雪景, 王佛儿在侧相陪,高大的身躯像是立地金刚一样站立在王爷身后,自有一种威风气 概。 伊王看着北风飞霜,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禁不住高声喝道:“明年此时!本 王要在紫禁城上观雪!” 少林寺倾巢而出,以全派三分之一的实力杀向洛阳。 孟义山无可避免,他将率众血战少林!白马寺方丈大师出关,在这多事之秋, 老和尚做何表现? 孟义山安抚手下郝大过,两人交谈中,意外获知郝的哥哥是黑道高手,而且和 卢家有仇。失踪了的“血手殃神”究竟是何等人物? 总兵府倾尽万金的豪赌,刘总兵输给了老孟洛阳卫军一半军饷。洛阳数日大雪, 兵饷发的不够,导致马文明的旧部缺衣少粮,愤然造反,围攻总兵府邸。刘礼向老 孟求救,孟义山如何安抚这些骄兵悍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