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踏进后院明亮的走道,一条人影跌跌撞撞的横向插了进来,挡住去路。他大约 五十出头,躯如孩童,四肢比梁韵纯还短小几分,但眉宇平和,圆脸给人和蔼可亲 的第一好印象。 梁韵纯欢喜的甜叫道:“赌鬼叔叔。” 那人狠敲她脑门一下,笑骂道:“不会叫好听些。对了,你爹来啦,看他怎么 收拾你这没事就跑来捣场子的野丫头。” 看着两人消失,叶惊鸿故意减缓步伐,等凌菁菁靠上来,皱着眉询问道:“他 是谁?”尽管对方外表特征平常,但比常人慢十倍的呼吸昭示出具有巅峰的修为。 凌菁菁低声道:“别以为他是赝品,他是与赌王齐名的贾相荣,同时也是这平 心坊半公开的幕后大老板。” 叶惊鸿震了震,追问道:“韵纯同他什么关系?” 凌菁菁故意装傻道:“没见他们叔侄相称么?” 叶惊鸿气的直咬牙,盯住她诱人的红唇,猛凑上去。本想了解贾相荣同梁真择 和葛谟的关系,她却避重就轻,替人掩盖。 凌菁菁识机的避开,白眼相向道:“又色性大发了是不是,那找找苻竹馨去呀。 凭你这副勾人的外表,铁定能够勾搭成奸。况且人家公主对你有意得紧,要不是为 了给你留一个好印象,以她一贯的蛮横霸道,哪会轻易放我离开。” 叶惊鸿苦笑一声,赶紧岔开,询问道:“你们好像不是第一天对着干?” 凌菁菁用撇嘴姿态表示不屑:“我才懒得跟他计较,哦,到了。” 跨进洞开着的大厅,叶惊鸿立刻愣住:厅内布置绝对奢华,所有器具和摆设全 用金银打造,珠玉成帘,名玩成堆,光厅内的摆设只怕就不少于万金。 梁韵纯正倚在脸颊清瘦、气质儒雅的中年人怀里,撒娇道:“女儿好想爹爹。” 一旁的椅子上竟然坐着葛谟,这证明他和贾相荣、梁真择的确关系菲浅。 梁真择面庞上流露出一抹柔情道:“难得你没有乐不思蜀,还记得有个爹。” 梁韵纯小嘴抹油,一直劲的缠着父亲,使他连招呼叶惊鸿和凌菁菁的工夫也欠 奉。 叶惊鸿把装得鼓鼓的钱袋放上桌子,朝葛谟恭敬行礼道:“惊鸿谢过您救命大 恩。”这话使众人同时愣住,他们当然不了解葛谟在怀宾集曾救过叶惊鸿的事儿。 葛谟挥手示意他坐下,淡化道:“曲曲小事,不用客气。所谓救人就是帮已, 和巧无双的交手倒是让我获益良多。” 贾相荣不耐烦的瞪眼道:“少卖关子。” 葛谟苦涩道:“那就是我们一干老家伙的进步太伤人心了。十年前,她何曾放 在你我眼里,可是如今兼习舒耀雪‘幻影’的她早已天差地别,恐怕不是你我一个 人再能轻易拿下了。” 梁真择淡化道:“这完全是个人的天分问题。对于天分高的人,一年的成就足 足可以比拟常人十年的苦修,没什么好奇怪的。”众人的目光一同投向叶惊鸿,语 中所指舍他其谁。 梁韵纯轻咬父亲耳朵,昵声道:“道宗他老人家这回全体出山,到底要对付谁 呢?” 叶惊鸿脸色不克自持的色变:道家谁敢称宗,非公孙齐莫属,梁真择三人一定 是太平道八大神将中的三位。 梁真择瞪眼道:“这种事,女孩子家少过问。” 叶惊鸿注意到对方无意识的看了自个一眼,心口不由一跳:这一眼包含了许多 扰人的东西,或许未来终究逃避不了敌对的宿命。 梁韵纯嘟长了嘴,将不高兴写在脸上,一副被宠惯了的模样,她的好动性格或 许正来源于亲人的溺爱。 贾相荣岔开话题,吹胡子瞪眼道:“凌丫头,三天两头往这里跑,是否吃定你 贾叔我了。” 凌菁菁连忙喊冤道:“没的事。谁要想来名震天下的赌鬼场中赢钱,那他一定 是嫌自个银子多得没处放。嘻,侄女近来侥幸时来运转,赢了几回,您富可敌国, 不会为了区区小钱和侄女计较吧。” 给连吹带捧,贾相荣没了话说,眉开眼笑道:“你骰子好像玩出了些门道,谁 指点的?” 凌菁菁傲气挺胸道:“这种小玩意还用别人教。” 贾相荣似乎受到了伤害,横眉竖眼道:“小玩意?我们叔侄也不妨来一场,看 看小玩意到底怎么样。” 凌菁菁狡猾道:“恭敬不如从命。刚和人试过猜点数的玩法,觉得不错耶。咱 们就来玩这个,由侄女来摇骰子,要是您次次能猜中点数,那侄女就心服口服了。” 贾相荣顿时颓废下来,鼓着腮,模样滑稽之极。 就在这时,一个响亮的脚步踏到门外,来人恭敬出声道:“禀告坊主,任常侍 求见。” “又来了,你们坐”,贾相荣一脸愁苦相的离开椅子,大步出去。 叶惊鸿、凌菁菁面面相觑:常侍身处宫中,没有差谴是不能够随便外出的,贾 相荣的表情和言语大有文章。 梁真择微笑道:“韵纯,这些日子有没有给你干爹添麻烦?” 梁韵纯撅嘴道:“女人在干爹那么可安分了,整天就呆在府里头。” 梁真择板起面孔道:“听说昨天有人大闹沉璧阁,还弄翻别人的船。这可就奇 怪了,难到是以讹传讹?” 谎言立刻伏尸就地,梁韵纯红潮满面,抚弄的父亲的胡须,撒娇道:“女儿还 小嘛,没人带头,哪会想出这种大胆的歪点子。”倒是聪明的过河拆桥。 凌菁菁抗议道:“别看我,我也是被强行扔下水的,气到现在还没出呢。” 叶惊鸿尴尬异常:“梁先生……。” 梁真择截断话语,温和道:“这事和小王子没多大关系。她们什么荒唐事不敢 做,即使今天避开,迟早也会变更着法子闹出来。” 梁韵纯猛扯父亲的胡须,加入抗议行列,不满的嚷道:“人家是你亲女儿呢, 干嘛帮外人说话。” 梁真择没好口气道:“爹一向就事论事,从不偏袒谁。噢,快放手,爹胡子又 没碍着你。”父女嬉戏,其乐融融。 话闸一开,众人各抒情怀,凌菁菁、梁韵纯真择默契的一唱一合,使交谈充满 气氛。 贾相荣半刻后回来,挪上椅子,一脸逗人的苦瓜相道:“就这一眨眼工夫,五 万两白银长了翅膀,飞啦。” 凌菁菁好笑道:“不就五万两吧,那对还不是九牛一毛。” 贾相荣没好脸色,白眼相向道:“五万两是死不了人,问题是三天两头的五万 两。” 叶惊鸿惊愕道:“都用什么名目收取?” 贾相荣整整声线,大有做长篇大论的架式:“首称正税,其次什么横赋敛、横 调、丁税、修城钱,多得拔光九头牛身上的毛也数不清。” 说着,他神色突然黯淡下来道:“幸好一直以来,无论巧立名目的赋税,还是 遇上天灾人祸,我总是将加倍的银子亲自交到苻坚手里。” 凌菁菁惊讶道:“金银一经权贵双手,很难剩下五成,为什么不亲自赈济?” 贾相荣叹息道:“要是那样,一顶笼络民心、居心叵测的大帽子扣下来,我这 平心坊早就关门大吉了。” 叶惊鸿心领神会:物欲横流的天下,金钱视为势力外争天下的一大瑰宝,富可 敌国的身家当然招致虎视眈眈,他把大厅布置的奢华无比,目的很可能也正是为了 给人留下头大无脑、不足以构成威胁的感觉。 贾相荣有些自嘲道:“十年前,赌王龚无忌给我的忠告是适可而止。谁都知道 过犹不及的道理,可适度究竟是怎样一个尺度?” “他和我最大的差别在于知足,而我往往一出手就不懂得停下来。如今他活得 舒坦自在,而我却沾上一身的铜臭味,何苦呀。” 即使凌菁菁,对龚无忌的赌王身份也没显示出丁点惊讶,由此看出武圈内的确 没有太多的秘密。 梁真择冷冷道:“觊觎本道资财,他也不怕烫手。” 葛谟不失文雅的圆脸突然间霸气凌人道:“惊鸿近期如果进皇宫,不妨找机会 当面告诉苻坚。想必到时把整个平心坊摆在面前,他仍要考虑怎么个要法。” 叶惊鸿深吸一口气,感到莫名的震奋:帝王不可侵犯的威严在他们眼里是荡然 无存的,平视帝王除了他们自身的艺业外,最重要的是顶头上有一位位列宗师的公 孙齐,一旦惹怒根本防不了的公孙齐,苻坚的龙命势必危如累卵,恐怕宁楼冰也爱 莫能助。 要摆脱人事束缚,命运的挟制,踏上先天无遗是唯一捷径,这一刻感悟跨越以 往模糊的意识上,对他叶惊鸿而言有如醍醐灌顶。 密不透风的小石室外,两排守卫肃穆挺立。 凌风云卓立石室的小窗前,喃喃道:“不错,澹然子弟要是个个如此,天下还 有谁能抵挡得了它的锋芒。” 叶惊鸿三人悄悄靠近,朝回头的段秦微笑问候。 石室里,一名杂役打扮的男人被粽子似的绑在大柱子上,伍密饮站在一旁,指 挥府里最强壮的侍卫进行拷打审问,他眼中的冷戾气息能叫心态不稳定的人彻底崩 溃。 奸细大腿、臂肘、小腹、胸口等处血迹斑斑,尽管脸色苍白仍咬紧牙关、不发 片语,的确是块硬骨头。 踮脚观望后,梁韵纯缩下脑袋,蹙眉道:“看样子问不出什么,干脆停下算了。” 凌菁菁避开目光,也是不忍心道:“这人虽然行径不良,可到底没伤害到我们 任何人……。” “妇人之仁”,凌风云回头瞪眼道:“所谓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他们千方 百计算计,我们用各种方法逼他说出主使人,道义两通。退一步,某日我们落入他 们的手中,结局一定更不如,因鞭笞在刑罚里头算是最轻的,旨在削弱受刑人的精 神毅力,基本上不至于造成重大伤害。” 叶惊鸿深表赞同的点头,异样情绪升上心头道:“对方毅力惊人。” 段秦接口道:“他被关了一天两夜,粒米未进,每过半个时辰我们就派人软硬 兼施,而且有人专事临视他的精神状态,一有疲倦入睡的征兆,立刻采用往伤口洒 盐水的方法弄醒他。可十八个时辰过去了,他依然守口如瓶。” 投向没了语言的叶惊鸿,凌风云微笑道:“你有什么看法?” 叶惊鸿长吁了一口气,缓缓道:“常人重私利,廉洁忠义的人重名声,贤者崇 尚志节,圣人在乎精神。圣贤忠义的人还有弱点,何况俗人,如果能从他日常细微 入手,或许能找出他的弱点,从而一举突破。” 凌风云不由点头道:“正中我心,段秦,可知道他日常有什么特殊习惯或嗜好?” 段秦皱眉道:“他进府时间不长,只有九十一天,属下问过平日里与他共处的 杂役,大部分人对他没有太深印象,但有一点引人注意,他曾经因为调戏府里的丫 环受到管事的训斥。关于这事,我亲自找过当事的丫环和管事,确证属实。” 叶惊鸿惊讶难忍,真正看清段秦等人能成为凌风云臂膀的真正原因:事无巨细, 全探究到不出丁点偏差的程度,这份谨慎的确难得。 凌风云哈哈大笑道:“得来全不费工夫,给我开门。” 大门洞开,五人在府卫恭敬的目光迎接中进入牢里。 奸细灰暗无神的双眼瞅了众人一眼,不自然的下垂:面对名震天下的鬼神秀士, 心中没鬼的人也要心凉三分,何况是其他人。 凌风云淡淡的望向他细长白嫩的十指,胸中仅有的疑虑散去,高深莫测的笑道 :“菁菁、韵纯,你们出去。”马上打起了心理战。 梁韵纯惊愕道:“干嘛让我们出去?” 凌菁菁快速拉起她,伏耳低语道:“爹一定要干男人们才干的缺德事。”好一 对贴心的父女。 声音虽轻,但在半封闭式的牢里却格外响亮。 奸细脸色再变,虚弱的叫道:“府主要怎么处置小人?小人冤枉。” 凌风云脸色一寒道:“那么是老伍无事生非,强加罪名给你了?” 奸细扫视站在一旁的伍密饮,再次低垂下头道:“小人不敢。” 凌风云冷笑道:“废了你的双手,看舒耀雪的徒子徒孙是否真的不怕死。”右 手骤然提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上对方胸口几道不知名的奇怪穴位。 奸细的身体顿时抽搐起来,随即惨嚎连天,颈部以上的青筋根根涨起,吓人得 很。 叶惊鸿不自然的避开眼睛,不是觉得残忍,而是眼前这仿佛是自个昨日的缩影。 段秦冷看痛得死去活来的奸细道:“这才刚开始,奉劝你一句,招不招并不由 你。” 奸细痛苦摇头,死不认账。 凌风云蓦然间叹了一口气,转身就走道:“老伍,宫了他、然后送他出府。” 伍密饮愣了一会,大声回应道:“属下尊命。” 奸细浑身剧震,虚弱出声道:“小的……,小的全招,啊……。” 叶惊鸿一脸平静的跟在后头,凌菁菁都隐隐预料到父亲的心意,自个岂能不明 白:对于喜好女色的人,没了吃饭家伙比杀了他更惨;当然,段秦的话起到了推波 助澜的作用,使奸细断去凌风云等人存妇人之仁、侥幸过关的幻想,从而攻破奸细 的另一层心理防线。 凌风云脚步停了停,反而加快步伐,任奸细继续哀嚎,在全招前有必要用痛苦 来时刻提醒他别编美丽的故事。 躲在铁窗外偷窥的梁韵纯、凌菁菁看到凌风云等三人出现,若无其事的转身走 开。 梁韵纯好奇道:“菁菁,男人怎么宫来着?为什么那人连死都不怕、反而怕这 个?” 凌菁菁猛敲她脑壳一下,晕着脸道:“这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要不改天看哪 个男人不顺眼时抓来试试,到时你就会明白。” 叶惊鸿、段秦面面相觑:不会真有人倒楣吧?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