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沈栖其实很乐意与南宫衡一齐学暗器的,但沈栖也有自己的烦恼。八位师兄弟 中,以南宫衡和方钰最为出众。但两人互不相服,无事也要斗两句。欧子江与仇良 是为方钰马首是瞻,杨川和冷浩然、赵观与南宫衡交好。原本沈栖是置身事外,对 两派人同等对待,但现在他与南宫衡一齐学暗器,倒仿佛他是南宫衡一边的了。他 只能尽量少与南宫衡交谈,尽管他是相当敬佩南宫衡也希望交这个朋友的,但方钰, 他毕竟惹不起。 是不是小人物都这么令人悲哀?窝囊!沈栖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 他将南洞箫带在身上,练武一有空隙就吹。南宫衡几次想与他说话,但看他一 门心思吹箫也就忍了。南宫衡想:这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在南宫衡的记忆中,似乎 每个人都乐意与他交谈,当然除了方钰那伙人例外。南宫衡承认自己有傲气,但这 种傲气只有自己碰到对手才会显露出来,对待普通的朋友,哪怕是素为谋面的陌生 人,南宫衡自思自己还是亲切随和的。不然杨川怎么会与自己成为铁杆兄弟?杨川 家境贫寒,最看不惯那些飞扬跋扈的富家子弟,其实杨川一开始对自己也有反感的, 毕竟“江南首富”这四个字就张扬得有些让人不舒服。但最终,杨川还是认可了自 己。南宫衡实在想不通,这个闷在一边吹箫的家伙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沈栖的心思已经飞到另一件事上去了。在他们师兄弟八人中,最有可能娶到亦 诗的便是南宫衡和方钰。两个人将来一个有财,一个有权,武功也差不多,关键就 要看亦诗喜欢哪个了。不过亦诗在师兄弟间混惯了,对每个人都差不多,很难看出 她在南宫衡与方钰之间偏向谁。女孩子的心思,谁能猜得透呢?反正自己是绝对没 有竞争力的,不知道南宫衡和方钰想着这件事会有什么感受。应该有种幸福而且激 动的感觉吧…… 正巧这时南宫衡也想到了亦诗。南宫衡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烦躁起来。自己 对诗儿是有好感的,但自己绝对不能像方钰那样厚着脸皮跟在诗儿后面说一大堆甜 言蜜语。他想着方钰的样子就觉得恶心,偏偏诗儿也就喜欢。诗儿难道这点分辨力 都没有?跟着方钰那种纨绔子弟将来一定要吃苦头的!不过话说回来,如果方钰真 的能真心对诗儿,诗儿和他在一起也会幸福的。只要诗儿幸福,自己还要在意什么 呢?南宫衡只觉得心底里酸溜溜的,一点也不是个滋味。真不明白自己比方钰差哪 儿了!难道就是不会说那些恶心的话? 张远山喝了一口茶,看着面前这两个弟子。其余弟子都被他打发在练武场上练 剑,这两个他留在后院了教暗器。他本来以为沈栖的功底不及南宫衡,学暗器会差 南宫衡一截。现在看来,沈栖因为经常吹箫弹琴,手指相当灵活,正好弥补了他在 资质上与南宫衡的差距。南宫衡的优势只在于他的内力比沈栖高,发出的暗器力道 也强得多。张远山叹了一口气,要是这两个人结合结合,暗器这一门,也不愁光大 无望。只可惜……唉! 世事总有不仅如人意之处,勉强,不得。 南宫衡是相当敏锐的那种人,就像海底一种长满触须的生物,随时监控周围的 水温和水流的动态。他敏锐地捕捉到沈栖对自己的冷漠——不管自己是自觉的还是 不自觉的,他隐隐有些怒气——这小子!他有些不自在地坐在石凳上,身旁是慢慢 喝茶的师父。他看着坐在院角假山底一块石头上吹箫的沈栖,不自觉地沉浸到那种 低沉呜咽的箫声中去了。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 南宫衡忽然觉得自己与沈栖是两个世界的人。自己从小就因为架势和天赋而出 众,草草学会断文识字后父亲就把自己送来千叶派学武。学武便是一门心思学武, 这么多年来,自己的世界里除了剑以外似乎没闯进过什么别的东西。偶尔会想以下 诗儿,但也只是偶尔。南宫衡清楚自己将来必须担起的重任——江南首富、纵心山 庄,他生就是一个要创造伟绩的人,他注定要受到万人的敬仰。他要用自己的一切 把家业做大,要是纵心山庄威名更响。他还要让世人都记住他的名字,而且一听到 “南宫衡”三个字就肃然起敬。这是一项如此巨大宏伟的事业,仿佛在这之下什么 都显得微不足道——快乐的童年、父母的呵护、轻松的成长,这些的失去他毫不在 意,将来类似于此的失去他也将毫不在意。他是一个胸怀大志、气纳百川的人,在 不足道的小事上患得患失不是他南宫衡的风格。唯一的是剑!剑!剑,可以使他在 武林上扬名力万;剑,可以使他更加自如地施展抱负——他不会像自己的父辈祖辈 那样用重金收买武林高手来保护自己,他自己的剑,就已经足够;剑,还可以使他 威慑那些觊觎纵心山庄财富的盗贼,他会训练出一支勇武强悍的家兵,到那时,抵 御外敌,就成为一件易如反掌的小事。所以一直到现在,剑都是他南宫衡的一切, 他知道为了自己的宏伟抱负必须紧紧抓牢什么,也知道必须舍弃什么;该抓牢的绝 不能松手,该舍弃的也绝不能迷恋! 而沈栖呢?听说他家也小有家财,但绝对不及纵心山庄的万分之一。他的天赋 不是那么出众,对练武也不太肯勤下苦功。他只是痴迷于弹琴、吹箫、下棋、看书, 他好象游离与千叶派这块练武的所在。不错,他还游离于一种成名的向往,游离于 一种鸿鹄之志。他生来平庸,甘于平庸,将来也似乎注定平庸。南宫衡实在想不通 沈栖是以一种什么思维方式在思考,弄不懂沈栖怎么能忍受一次次比武中的失败。 如果沈栖能一门心思练武,不说出类拔萃,至少也不会掉尾。南宫衡摇了摇头,再 一次忍住与沈栖交谈的欲望。他不习惯主动与一个对自己不冷不热的人搭讪,因为 那有种“屈尊”的味道。 就在张远山准备让两人继续练暗器的时候,亦诗端着一盘点心走了进来。 “爹,南宫大哥,沈大哥,我知道你们练暗器练了这么久一定有些饿了,所以 我送些点心来让你们尝尝。咦,沈大哥,你在吹什么呀?” 沈栖放下南洞箫,握在手里走到亦诗身边。“这是南洞箫,又叫‘尺八’,是 箫的一种。” “喔,”亦诗一边点头一边好奇地问,“怎么看上去怪怪的?在市集上我从没 见过呢!” 沈栖在心里对自己说:“镇定,镇定。”但手指还是有一点点发硬。 “不,不错,市集上一般见不到这种南洞箫——因,因为它很难找。它是用竹 子做的,正好长一尺八寸,所以也叫‘尺八’。” 南宫衡终于忍不住道:“一尺八寸的竹子不是很容易找吗?” “不,不是。它既要长一尺八寸,还要正好‘九节十目’。” “什么叫‘九节十目’?”亦诗睁大眼睛问。 “就是说这支南洞箫上要有九个竹节,而且开十个音孔。一般来说能符合这点 就已经相当难了,不过南洞箫还要求尾部保存竹根,这就更难了。” 亦诗恍然大悟:“我说怎么看上去这么奇怪,原来是竹根!沈大哥,既然一般 市集上见不到,你怎么有的?” 沈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后山那,那儿有一片竹林,我按着书上说的去找 的,砍,砍了好多竹子才找到这一支。” “那你再帮我找一支好不好?” “好,好的。”沈栖刹那间有一种幸福的眩晕感,但在灿烂的光环下沈栖还是 清醒地意识到自己又要好几天睡不上觉了。 不过,这是为了亦诗。只要有这一个理由,什么都成立了。 吃过晚饭,张远山将南宫衡与沈栖叫到自己面前。 “等一会儿我会向你们射出相同的飞镖,你们要尽力接住飞镖并受到袖中—— 就相当于对你们一天所学的进行测试。” 张远山左右双手齐出,一阵精光闪过又紧接另一阵,一盏茶功夫过后,南宫衡 与沈栖俱是满头大汗。张远山停住手,慢慢点头道:“还算不错。只不过,南宫衡 你的手指不够灵活,还要多练!” 南宫衡一边喘气一边回头看。自己身后的墙上有三支未接住的飞镖,而沈栖身 后的墙上,却一支也没有。沈栖也在不住地喘气,看着身后的墙面有些发愣。赢, 赢过了大师兄?这,这不是在做梦吧! 沈栖不敢看南宫衡,他知道一般像南宫衡这样的人是相当受不了别人超过自己 的。南宫衡现在一定很生气吧,说,说不定还在恨我!沈栖觉得一阵发冷,汗水湿 透的衣服粘在背上非常不舒服。 南宫衡的确在生气,不过他是在生他自己的气。杨川之所以会和南宫衡成为铁 杆兄弟也正因为他十分欣赏南宫衡这一点:凡事不喜欢在别人身上找原因,而习惯 在自己身上找问题;别人超过了自己绝不会想着怎样压制别人,而是绞尽脑汁想法 子让自己赶上甚至是超过别人!南宫衡短暂的自责后拦住了就要走开的张远山。 “师父,我怎样才能让手指变得灵活?” 张远山满意地点头笑道:“你的手指之所以不如沈栖灵活,是因为你只练剑却 从不像沈栖那样弹琴吹箫。练剑几乎可以说是整个手腕手臂的事,但暗器,关键是 手指。当然我不是主张你学沈栖去弹琴吹箫,你应该多练习你的手指。反复的发出 暗器、接收暗器,都可以练习到你的手指。不过,这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不可 能一蹴而就。” “多谢师父教诲!” 张远山满意地走开。老实说,这么多弟子中他最欣赏的还是南宫衡。相比于其 他弟子,他多了一份大气,一份成熟,而且有一种锲而不舍的钻劲,当然,还有一 丝少年人应有的傲气。而那个沈栖,啧啧,差远了…… 南宫衡转身看向仍在盯着墙面发愣的沈栖。南宫衡习惯性地拍拍沈栖的肩膀: “发什么愣呀?” 沈栖显然吓了一大跳,有些无措地笑了笑,最后横下一条心说:“真,真没想 到,我还,还能赢过大师兄。” 南宫衡一下子笑了。“这是理所当然的吗!什么‘真没想到’?!你一直弹琴 吹箫,手指比我灵活多了,自然这次会胜过我了。” 沈栖听不出南宫衡的话里有任何讥讽、嫉妒的意思,不由自主也打消了戒心。 笑容总算自然了一点点,但看上去还是有些怪怪的。“大师兄,我,我还有事,就, 就先走了。” 南宫衡有些失望地点头,看沈栖很快离开。刚才不是聊得挺好的吗?怎么又突 然走了?猜不透! 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沈栖的思绪总会异常清晰。不象和别人在一起的时候,整 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仿佛完全顺从着别人的控制在走。 月色依然很好,风也相当凉快。竹叶在山地上投下班驳的影子,细密如织。沈 栖不断用剑翻开竹根边的泥土,砍下一根又一根竹子,找到看起来也许会合适的就 削短,然后插在腰里。沈栖额上已经有一层细密的汗珠,这个时候他本应该在练剑 或者练暗器,可是现在,他在为亦诗寻找合适的竹子——而且是用剑在找。这样做 值得吗?他不敢这样问自己。明知道哪怕为亦诗做出十万支南洞箫,她也不会比喜 欢南宫衡或方钰更喜欢自己一点,可他还是在这儿卖力地,不惜牺牲练武的时间砍 竹子。而且还弄出一身的汗,粘乎乎地令人难受;满手的泥巴,衣服也弄脏了,究 竟为什么要这样做,这样做又有什么好处?! 真傻!他在心里骂自己。其实很容易搪塞亦诗的——就说自己找了很久都没有 找着,或者就说自己要练武没时间,她也不能责备自己些什么;甚至几天后她自己 都会压根忘了这件事!那自己还在这儿干吗?! 沈栖重重坐在一块石头上,把剑狠狠插在土里。 应该练武,应该练武!哪怕不是练剑,而是练暗器。他看了看自己沾满泥的双 手,这是一双细长灵活,现在用暗器甚至可以胜过大师兄的手!第一次,第一次自 己有了超过大师兄的地方;第一次,自己有了胜过常人的资质!如果自己好好练, 就像二师兄杨川那样不分昼夜地练,或许自己会一直胜过大师兄,也就是说,胜过 所有的师兄弟! ——可是,那可能吗? 沈栖苦笑了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疯狗想吃太阳!过不了几天大师兄就会赶 上自己,再过几天就会超过自己。手指灵活又怎么说了?像大师兄那种定准了目标 就不顾一切的人,练几个通宵就能达到了。 没意义的,真没意义。不如为亦诗做支象样的南洞箫,自己向来很难博得亦诗 开心,这次就不要错过吧。 沈栖提起剑,向更深处的竹林走去。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