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墨时雨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一个方面阔耳三十岁上下的男子走上了楼。金迟飞似乎 很惊讶二楼竟会有这么多人坐着没走,略略一瞥众人,目光停在了程雪痕身上。 “哟!聚雪谷二少谷主竟然也在这儿,幸会,幸会!” 金迟飞一边说着,身后一大帮喽罗从楼梯口涌了出来,惟独没见那女子的身影。 楼中的人一听说这个坐在楼中不显眼的一角的素衣男子竟然就是聚雪谷的二少谷主, 轻轻的议论声顿时飘了起来。 沈栖看向程雪痕,程雪痕平淡不带丝毫语气地道:“在下不过偶然路过此地, 如果有所不便,在下可以离开。” “不,不,”金迟飞连连摆手,“有二少谷主今日在此为不才与墨姑娘的比试 做个见证,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程雪痕本已站起身,听金迟飞这么一说,不由微微一笑道:“有天地作证便已 足够,不少我区区一个程雪痕。” “二少谷主如此说来就是看不起我金某了!” 程雪痕微一皱眉刚要开口,只听一声女子的冷哼:“哼,金迟飞,你不过是个 冒充‘穿花拂叶剑’的卑鄙小人,要别人怎么看得起你?”平淡的语气夹杂尖锐的 言辞,听在所有人耳中都有一种怪怪的漫不经心的感觉。 金迟飞脸色一沉,转身喝道:“谁真谁假剑法上见分晓,由不着你在这儿风言 冷语暗箭伤人!” 挤在楼梯口的喽罗们微现惧意地让开一条路,一个紫衣的女子慢慢走了出来。 楼上有那么半刻一点声音也没有,甚至连呼吸的声音也没有了。沈栖整个人都惊呆 了,他是第一次看到相貌气质如此超凡脱俗的女子!尤其是那一笼飞扬而起的淡淡 的娥眉,仿佛隐隐透着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气。沈栖终于相信那些诗词曲赋中描 写的绝色佳人是的的确确存在与这个红尘俗世之中,而不仅仅是那些风雅文人的痴 心妄想。 女子还是没有动怒,只是极淡极淡地微微一笑。这一笑,几乎让金迟飞都忘了 自己与这个女子是敌还是友,只是傻傻地盯着女子的颜容。墨时雨显然根本没有注 意到周围众人眼神的变化,只是轻轻摆出长剑,正眼也不看金迟飞,遥遥望着远处 的一川飞瀑,问:“可以开始了么?” 金迟飞这才回过神来,微一思索,不答墨时雨的话,反向程雪痕问道:“二少 谷主,前几日我遇上这位墨姑娘,她自称是‘穿花拂叶剑’的这一代唯一传人。不 过其实‘穿花拂叶剑’这一代的唯一传人应该是我,但是这位墨姑娘的谎言被我揭 穿后反恼羞成怒说我是冒充的,所以约在今日在此一决真伪。既然二少谷主在场, 那就请您为我们二人做个见证!” 程雪痕心下一愣,上一代的“穿花拂叶剑”唯一传人“失影剑客”云泉早在二 十多年前就隐迹江湖了,现在却来了两个传人。凭“失影剑客”的弟子这个身份以 及“穿花拂叶剑”绝对可以在江湖上立即声名鹊起,这件事,不可大意。 “要在下做见证自然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在下从未见过‘穿花拂叶剑’,恐怕 无从判断两位谁真谁假。” “这个不妨,”金迟飞脸上现出喜色,“众所周知‘穿花拂叶剑’名动天下, 可以说是与聚雪谷的‘霰雪剑法’齐名的绝世剑法。这种剑法绝不是普通剑法能够 抵挡的,我们二人中谁真谁假只要看最后谁赢谁输就是了。墨姑娘,你不会不同意 吧!” 墨时雨在听到金迟飞问自己之后才将目光从远处的瀑布收回到金迟飞脸上,但 也仅仅是淡淡地扫过。 “我同意。” ——没有反驳,没有讥讽,只是简单的同意。 金迟飞微微一笑,向程雪痕抱拳道:“那就有劳二少谷主了!”说完金迟飞又 转身对所有人抱拳一拱,声如洪钟道:“诸位不相干的请回避一些,刀剑无情,伤 着碰着可不是开玩笑的!”然后抬头盯着一身紫衣的墨时雨问:“墨姑娘准备好了 么?” “出手吧。”墨时雨眼神微微一敛,周围的人自动退出了一个大空地,连一些 桌椅也随手搬开了。沈栖忐忑地看了一眼场中对峙的二人,有些担心地问程雪痕: “你说他们谁是真的?” 程雪痕摇头:“我不知道。” 一旁一直没有吭声的陆尝忽然压低了声音来了一句:“女娃子是真的,男的是 假的。” “师父你怎么知道?” 陆尝怪异地笑了笑:“我见过‘穿花拂叶剑’,没有那个女娃子那样的气质是 使不出‘穿花拂叶剑’的!” 沈栖愣了一下,目光转向场中。 金迟飞抱剑于怀,干笑道:“墨姑娘,如果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真正动起手 来可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墨时雨还是淡淡地眨了一下眼睛,平淡地道:“出手吧。” 金迟飞眼中转瞬闪过暴怒的杀气,长剑“铮”地被内力从剑鞘中逼出,大喝一 声后金迟飞从半空中接剑,挑起一团令人眼花缭乱的剑影,突地剑气外放,整个楼 中都仿佛漫溢了飘霰的剑气。 “‘穿花拂叶剑’第一招——花飞漫天!”金迟飞大喝一声后剑影劈头盖脸裹 向了一动不动的墨时雨。 墨时雨依然是一脸的冷漠淡然,平静的眼睛如同一鸿无澜的湖水,倒映着缤纷 的剑光剑影。陆尝紧盯着墨时雨的眼睛,露出了不可思议的惊讶,这份狂风骤雨前 的定力,应该已经超过了自己当年见识“穿花拂叶剑”时的那个云泉了! 透过几乎遮眼闭目的剑气,金迟飞看着一动不动的墨时雨忽然间产生了一股冰 冷的惧意——她没动,到现在都没有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任何变动!没有杀气, 没有剑气,仿佛自己面对的就是一具没有思维的躯壳,或者说是一个没有思维的 “东西”! 金迟飞猛地心头一颤,当下犹豫是否该继续将这招完全进攻而毫无防御的剑招 施展下去。就那么犹豫的一瞬间,墨时雨微微一笑,然后,动了。 只是那么一动,微微的一动,在场的大部分人根本还没看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时,满屋四溢的剑气已经全然消散,金迟飞手提长剑站着一动不动似乎连眨眼也忘 了,一股冰凉的寒气从他脚底无声无息地窜起。 有金迟飞带来的喽罗情不自禁倒吸一口冷气而且发出很响的声音,在场的所有 人莫不觉得一股凉意从背后窜起——一柄薄薄的长剑不知何时出现在金迟飞的眼前, 幽蓝的剑尖轻轻点在金迟飞瞪大的双眼之间。 墨时雨的口气依然是淡淡的,仿佛从天边传来的飘渺的语音。“这才是‘穿花 拂叶剑’第一招——穿花寻心。” 金迟飞眼睛眨了一下,冰冷的汗水已经从额上渗出,他怎么也想不通,墨时雨 的剑何以如此轻松地穿透自己那招“花飞漫天”发出的漫天剑气所构筑的壁垒,精 准无误地点在自己的双眼之间。依然感觉不到对方的剑气,剑尖已经点到了自己的 双眼之间!难道她就没有一丝丝的剑气?难道她就没有一丝丝的杀气? 没有杀气的剑招,何以御剑? 金迟飞想不通,在场的大部分人也想不通,连程雪痕也想不通,陆尝早在近三 十年前就放弃了想通的尝试,而沈栖——失神了。 穿花拂叶剑——穿花寻心…… 沈栖想到了自己平时练剑时的苦恼——剑只有那么窄窄的不到一指宽,而自己 的周遭却有如此大的空间,如果想要完全封住所有的空门,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敌 人可以随随便便拣一个地方下手,自己是绝对没有可能预先猜出敌人下手的部位的。 而“穿花拂叶剑”好象就是这样——对付看起来缤纷繁杂的剑招它只是寻找一个可 以钻入的空隙,一旦找到在瞬间出剑,刹那间制住对方的要害,一切也就都宣告终 止了。 不过,怎样才能从缤纷繁杂的剑招中找到那个空隙呢? 沈栖苦恼了,和其他人一样苦恼了——只不过,苦恼的内容完全不一样。 墨时雨在看到金迟飞眼中的绝望与骇然后,转头向程雪痕问道:“二少谷主, 我想我已经赢了。” 程雪痕从冥思中猛然惊醒,百般苦恼之下也无心细想,脱口道:“这是自然了, 看来‘穿花拂叶剑’的传人应该是你。” 墨时雨嘴角一浮,又是一抹飘忽的微笑,然后缓缓地收剑。 “不,我不服!”金迟飞回过神来大嚷道,“虽然你赢了我,但是并不代表你 的剑法就一定是‘穿花拂叶剑’——只能说你的剑法是比真正的‘穿花拂叶剑’更 高明的一种剑法!” 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出尔反尔的人竟会是金迟飞,程雪痕不禁微微皱了一下眉。 墨时雨反倒平静如初,微微挑眉道:“好象这场比试的规则是你定的吧——如 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不错,的确是我定的!我承认当初我过于轻敌,把你低估了——不过事实也 的确如此,你的剑法比我高明又怎能说你就一定是‘穿花拂叶剑’的传人?你用的 剑法就一定是‘穿花拂叶剑’?再说,”金迟飞忽然诡异地一笑,“如果你真是‘ 穿花拂叶剑’的传人,我就是冒充的了!那你又怎么会如此轻易放过杀我这个冒充 你身份的人的机会?!你这么做岂不是有背师门?!” “就是呀!”“是呀!”“武林中的门派都是这样的!” …… 轻声的议论扬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汇到了墨时雨身上。 不料墨时雨还是那副处之泰然的模样,清淡的语气不见丝毫波澜。 “‘穿花拂叶剑’是创剑始祖从百花之间悟得,花之灵性是为清雅无欲,所以 这套剑法自然也就没有丝毫的杀念与贪欲。有杀念与贪欲的人是修炼不了这套剑法 的,而凡是‘穿花拂叶剑’的传人修炼每精进一层,杀念与贪欲便消磨一分。杀念 比之于贪欲又容易消磨一分,所以我虽然仅仅窥得‘穿花拂叶剑’的一点皮毛而已, 但也早已断了杀念。我,不想杀你。” 众人都被墨时雨这番话说愣住了——只听说过剑法修为越高,御剑的能力越强 盛,施用剑法时杀气也越盛,哪有这种修炼每精进一层,杀念与贪欲就消磨一分的 道理?! 沈栖没有想到这一点,他也不可能想到这一点,他的剑法本来不高,自然不知 道剑法修为提高时会发生的情况。他只是在想墨时雨所说的前半部分话。 从百花中悟得……清雅无欲……没有丝毫的杀念与贪欲……消磨…… 沈栖猛然一惊,难道就是因为没有任何的杀意与贪欲才让使用“穿花拂叶剑” 的人能够以一种平和无澜的心态看透对方繁杂的剑法,然后——穿花寻心——穿花 寻心……寻心?!穿过重重的花瓣寻找至中至极之心?! 沈栖突然间顿悟,刚一抬头时只听金迟飞长啸一声,脸色狰狞道:“什么鬼话?! 今日对决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金迟飞手中长剑猛地抖开,剑气纵横间只见招招直逼墨时 雨要害,大开大合之间隐隐有雷霆万钧之势。紫影飘起,似乎想挣脱金迟飞剑影的 束缚,不过很快就被越来越盛的剑影围住,只听场外一声大喝炸雷般响起:“女娃 子,别管什么杀念不杀念的了!姓金的冒牌货想借用你不动杀念来钻你空子!” 沈栖心下一惊,回头一看,竟是一脸正经焦虑的陆尝。 众人这才明白为何金迟飞已经输了却还敢如此不要命地进攻,再回头看向场中 时,只听“叮”的一声脆响,然后是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围住两人身影的剑光忽然 间全然消散,墨时雨的长剑赫然刺入了金迟飞手长剑的剑身中,而且沿着剑脊前滑 了一小段。“砰”的一声,金迟飞手中的长剑猛地碎裂开来,连金迟飞本人都瞠目 结舌地惊呆了。 “好女娃子!这招‘沿脉破叶’真是比你师父还妙!老怪物算是开眼界了!” 墨时雨全然不顾刚被自己毁了长剑的金迟飞,侧脸微微惊讶地看了看陆尝,忽 然间展颜而笑:“原来是‘毒痴’陆前辈,晚辈经常听师父提起,只是无缘一见。 今日倒是得以一睹前辈真容。” 陆尝开心一笑,拍拍肚子道:“你师父总算还记得我这个老怪物啊!不过女娃 娃这句话可说错了,这张脸可不是我的‘真容’!” 墨时雨出人意料地再次毫不吝啬地莞尔一笑,意味深长道:“晚辈自是知道— —如果陆前辈真以真容示人,恐怕晚辈刚一上楼就能发现了——既然晚辈都能认出, 前辈行走自然就有诸多不便了!” 在场众人除了程雪痕与沈栖其余人都不知道墨时雨和陆尝在打什么哑谜。陆尝 其实很少在江湖走动,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脸上的怪异之处。 陆尝一笑掩过,转而道:“你怎么和你师父一样脾气——什么‘前辈’‘晚辈 ’的?!老怪物、女娃娃不就得了?!” 墨时雨令其余人目瞪口呆地第三次对陆尝露出微笑,盈盈道:“师父定下的规 矩晚辈不敢不从。前辈还是像当年和晚辈师父结交时那样‘忍耐’吧。” 陆尝哭笑不得道:“女娃娃真和你师父一个德性,老怪物真要忍不住冲你师父 门上去和他计较计较了!” 墨时雨眼角瞥过金迟飞,语气稍稍转为平淡。“陆前辈想与师父叙旧不急,待 晚辈结了眼前这件事再说。金迟飞,只要你从今天起不再冒充‘穿花拂叶剑’这一 代传人我就可以放过你,不再找你麻烦。你答不答应?” 金迟飞眼看自己的长剑竟被如此“剖”开,脸色早就被吓得惨白。一听墨时雨 说出这句话,尤自忿忿地一甩袖,然后一句话也不说便拨开吓呆在楼梯口的喽罗们 冲下楼去了。惊醒过来的喽罗们同样飞快地跟着下楼,转眼小小的残月楼空荡了许 多。 一场闹剧匆匆收场,众人还在回味之中,墨时雨淡然收剑,走到陆尝身边微微 下拜:“晚辈墨时雨谢过前辈救命之恩。” “我,我什么时候救你了?”陆尝故意瞪大眼睛。 墨时雨破天荒地“扑哧”笑出了声音,眼睛中闪过狡黠:“原来陆前辈没救过 晚辈,那就算了!” 楼中在场的人全都错愕地看着神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墨时雨,不由自主怀疑 自己的耳朵是否出了问题。 陆尝脸色微微一变,半天叹道:“你,又和你师父一个样?” “不错,”墨时雨的脸色转为坦然与淡泊,“不过是一个人同时有两个不同的 性格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说完,墨时雨神秘而安然地一笑,狡黠与淡然两种 气质刹那间同时糅合着显现了出来——显现在那张清雅脱俗倾国倾城的笑靥之上。 与陆尝并肩而立的沈栖忽然感到一阵昏然的感觉,一股异样的气血乱腾腾地在胸口 涌动——不是内伤,不是毒血攻心,而是—— 怦然心动。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