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舍命 残阳如血。 罔顾东天渐起渐浓的夜色,西天的彩霞依然在给一切镀上一层朦胧的金色。微 风拂过,枫霞山庄大大小小的檐铃远远近近叩出了“叮咚”回荡的脆响。深秋的凉 意,在每个人心口微薄地漾开。 谢鼎在看,使劲地看。他想看透枫霞山庄紧闭的庄门,看透那些迂回曲折的亭 台楼榭,看透那无数人影憧憧是非纷乱……不过,他首先必须看透的,是他面前这 十个仗剑而立的血夜组杀手。 长风,乱发。 银色的剑身在尚未尽落的夕阳残照下,反射出夺目的霞光。干燥的空气里,却 流溢着一种温婉的味道。现在,已是深秋了…… 不错,此时正是“山光凝暮,江影涵秋”的时节,可为什么,为什么如此苍茫 深沉的厚重却要被用来见证同样深沉厚重的所谓生命的微薄?!当血从剑脊上滑下, 冰凉的恐怕不只是生命的那死脉动……还有“江影涵秋”这个剑名的精魂,还有遥 远的起名者那份儒雅的愿旨,还有,此时自己的不忍与惊恐。 很讽刺的,谢鼎此时的确十分不忍对这些阻拦自己的人出手,但尤甚于那种不 忍的,是几乎无法抑制的惊恐。 终究还只是刚满十七岁的少年,谢鼎满布剑茧的双手可是连动物的鲜血都没沾 过,更不用说,是人。 很难想象的,他堂堂江影城少城主的剑竟然至尽尚未经受鲜血的洗礼,尤其是 在这种乱世,名头越响的人往往遇到的麻烦会越多。 不过其实也并不是从未碰到过剑拔弩张几乎不得不用武力解决问题的时刻,事 实上是每逢此时总会有一个纤瘦却倔强的身影毫不犹豫地挡在他的面前。用一种他 谢鼎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企及的智慧为他化解一切的一切——仿佛是一把伞,竭力 地庇护了他那双必然染血的双手,庇护了他本应早早抛却的单纯和仁善…… 那就是他的老姐,谢莞。 微微地笑了,谢鼎绝美的笑容里却掺杂了一丝掩藏已久的决绝和顽执。狂喝而 出的清啸直冲云霄,骤然出手的长剑划破了温婉的空气和暮光。 ——有时候,有些美好是必须残忍地撕裂的……不为别的,只是为了另一种美 丽,更为重要的美丽! 残留温热的气息和醒味的鲜血,浸染了大半的剑身,漫溢着淌下。谢鼎只是看 向前方,直到视野被同样的猩红侵染…… 茶杯猛地一磕,和刚刚涌出血脉的鲜血一样腾着热气的茶水漫溢了大半的茶几。 谢莞猛地站起,却有颓然无望地坐下。不顾茶水已顺着桌面迅速地淌下,谢莞气急 而焦虑地道:“是谢鼎那个白痴……” 曹清浅惊讶地看向声音传来的窗外,自然是什么也看不到,于是转头一口气问 道:“莞姐姐你不是让他不要来的吗?他怎么还这么傻过来?!就他那点本事—— 不对,刚才那声清啸怎么会是他的?!他的功力绝对没这么高……” “哼……”冷笑出声的是凭窗而立的白羽桐,看也不看曹清浅一眼,淡淡地道, “谢鼎的身手其实是你们三个中最强的——也难怪你看不出来,你那点本事想看也 无从看起。” 曹清浅微微一怔,端起茶杯,却又放下。 谢莞此时已是双眉紧蹙,而一旁的白羽桐却依然毫不顾忌悠悠道:“不妙啊… …似乎谢鼎只有他一个——不过狙击他的人,挺多的样子。” 谢莞全身一颤,狠狠地闭上了眼睛,长而优雅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之中。 “这个白痴……让他不要来却偏偏还要逞强……” 白羽桐忽然怪异地笑了,转头看向谢莞,暧昧不清地道:“他这么不顾一切跑 来可不一定就只是为了逞强……或许他还有什么别的意图……” 谢莞惊讶地抬头,刚要发问却被走进来的枫霞山庄现任庄主俞迹翱、程雪痕以 及陆尝打断。俞迹翱开门见山问道:“谢姑娘,你弟弟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庄门之 外?不是商议好让他留在京城的吗?难道出了什么差池?!” 谢莞连忙起身,道:“我也不清楚……外,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俞迹翱烦躁地皱起了眉:“不是很妙!唉,这可真是忙里添乱——山庄四周都 被围得严严实实,我们如何出去接应他?!谢姑娘,你有万全之策吗?” 此话一出,白羽桐微微一怔抬头,却见程雪痕也是一脸漠然地看向谢莞,烦躁 中夹杂了些微的期待。而陆尝,则是别着脸看向窗外。 白羽桐眼中闪过了一丝阴冷的讥讽,而谢莞的脸色,则在刹那间苍白。微紧了 一下牙关,谢莞抬起头断然道:“大家就不用顾忌我弟弟了——是他不按计划行事 自陷困境……况且如果我们现在能冲出包围出去接应他的话也就不会被围困这么久 了……家父那边,我会禀明一切的!” 白羽桐眼中滑过了痛惜和冷绝,但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再次看向了窗外那一角 逐渐黯淡下去的天宇。 曹清浅惊讶地看向谢莞,她没想到谢莞会如此轻易地放弃自己的弟弟。而俞迹 翱则松了一口气道:“谢姑娘如此通达情理,实在,实在……”终于“实在”不下 去了,俞迹翱只能以干咳收尾。白羽桐忽然头也不回道:“我去看一下蝶姐和忆羽 ……失陪了。” 白影闪过,白羽桐早已消失在了窗外。 俞迹翱借机岔开话题道:“唉,也不知道白羽桐他对蝶丫头到底是不是真心的 ……把蝶丫头交托给他实在让人放心不下呀!” 一直没有开口的程雪痕萧然一笑,淡漠地道:“他不敢当众滴血认亲,只能说 明那孩子的确是他的。而且他也答应了会照顾好蝶儿与孩子一辈子——只要蝶儿和 他在一起能得到幸福,那也就够了。” 俞迹翱听程雪痕口气中完全是彻底放弃的意味,只能轻叹一口气,勉强打起精 神道:“算了算了不提他们两个了——谢姑娘、曹姑娘你们年纪也不小了,如果有 什么意中之人可尽管对我说,我这个世伯当个媒人还是够格的。” 谢莞僵硬地笑一笑,终究没有开口。而曹清浅则有些不悦地皱起眉,道:“… …也不知道谢鼎那个傻瓜现在怎么样了——俞世伯,我先出去看一下了。”说完曹 清浅也不喊谢莞便拂袖而去,谢莞只能勉强对俞迹翱道:“清浅就是这个倔脾气, 还请世伯不要责怪……” 俞迹翱一阵不自在,只能随便客套了几句便连忙找个借口离开,而程雪痕与陆 尝也跟了过去。 ——其实生存,真的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而如果在生存之外还要再坚守一份 颜面的话,那就更难了。 “什么?忆羽不见了?!”刚走出去不远的白羽桐就撞上了急奔过来找自己的 俞蝶,而听俞蝶心急如焚说完原委之后,一向不把事当事的白羽桐竟情不自禁失声 喊了出来。 “是啊,金弟、宝弟已经帮我去找了……这孩子也不知道跑哪去了——我都快 急死了!” 白羽桐不得不耐下性子先安慰一下俞蝶,然后竭力保持冷静道:“小孩子估计 走不了多远——我们赶快去找,万一让他乱跑出山庄可就麻烦了!你快去通知你伯 父,让他尽量拨些人手——我这就去找!” 俞蝶在听到白羽桐说“万一让他乱跑出山庄可就麻烦了”的时候情不自禁眼泪 就落了下来,白羽桐叹了口气,按住俞蝶肩膀道:“现在不是掉眼泪的时候,我们 得赶快找到忆羽!” 俞蝶使劲点了头之后向前院跑去,白羽桐烦躁不安地咂了声嘴,细想了下便纵 身向庄门口奔去。刚到庄门时便见负责守卫的俞箫、俞弦正站在墙檐上一脸惊愕地 看向庄外,白羽桐心下一沉,略一提气飞身跃起,站到了俞箫俞弦两人身侧。这时 两人才发觉白羽桐的到来,不着痕迹地避开一侧,招呼也不打一个。白羽桐早已习 惯了别人对自己的恶感和警戒,所以毫不在意直接看向了庄外。这一看,白羽桐整 个人都愣住了。 当谢鼎再次睁开眼时只看到一个木质面具后一双温和平静的眼睛。宽慰的笑意 从那双眼睛里缓慢地流露出来,沈栖扶起谢鼎轻声问:“你不要命了——一个人和 十个血夜组的杀手对决?” 一阵栗然的惊惧从体内腾起,谢鼎使劲抓住了沈栖的手臂,艰难却急促地道: “不,不!我要进去,我要进枫霞山庄……” 沈栖微一皱眉,忍着手臂上钻心的疼痛,道:“以你一个人显然是进不去的, 况且你现在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一阵眩晕袭来,谢鼎隐约记起了自己晕倒前的片段,仿佛是自己力闯不过而身 陷重围,接着此时正好一队人走近了过来,然后是一个戴面具的人出手救下了自己, 而那救出自己的人仿佛根本没费太大的气力…… “你,你是谁?!” 沈栖微微笑了,正巧房里无人,于是轻声道:“我是沈栖啊……你还记得我吧?” “你,你是沈栖?!”谢鼎惊地整个人坐直了起来,“你,你不是应该……你 怎么会在这里?!” “一言难尽,我以后再跟你解释。你先好好休息一下,等一下金韫瑭他们还要 来查看一下你的伤势……我的身份你先别告诉他们好不好?” “……好。你是跟金门镖局的镖队过来的?” “是的。” “……我一定要进枫霞山庄——你,你能帮我吗?”想不出任何其他办法的谢 鼎忽然如此问沈栖。 沈栖叹道:“我不一定能帮你……” “你,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沈栖开始莫名谢鼎的这份笃定了——仔细一想,沈栖有点明白了,谢鼎此时还 认为自己不是什么“好人”。无可奈何地叹口气,沈栖知道解释也无用,只能道: “如果我有办法我一定会帮你,只是……” “你,你答应了?你一定要说到做到!!” “……好,我说到做到……”沈栖开始头脑发涨了——怎么自己这次救下来的 人又是一个天大的麻烦?!正在想时,金韫瑭和欧阳封硕推门走了过来。 “谢少城主,你醒了?”金韫瑭看着谢鼎露出了一丝宽慰的微笑,而眼角余光 却不着痕迹地略一瞥沈栖。 沈栖知趣地退开半步,金韫瑭不动声色接替沈栖扶住谢鼎,略带责怪地道: “不是说你去京城的吗——怎么会又到这里来了?” 沈栖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再次看向金韫瑭。 谢鼎苦笑一笑,感觉到金韫瑭正自背后给自己输入内力疗伤。 “多谢金大哥出手相救……京城的事我已经交给璐大哥了,应该不会有任何差 池的。只是我现在一定要进枫霞山庄——我老姐在里面,无论如何我也放心不下… …” 沈栖心下一颤,心下狐疑京城到底有何事,而金韫瑭为何刚开始要对自己和欧 阳封硕撒谎说并不知道谢鼎的去向。一旁的欧阳封硕则根本没有听出问题,只是冷 哼一声道:“你担心你姐姐——难道我们就没担心的人了?要是我们每个人都像你 那样不自量力乱闯乱撞,恐怕由不着别人动手,我们自己就已经死绝了!” 谢鼎脸色一阵苍白脱色,沈栖微有不悦地对欧阳封硕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 ——为了自己真正关心的亲人,有时候真的是什么都可以不顾的!” 欧阳封硕刚要开口,却被金韫瑭不着痕迹地阻却:“呵呵,谢少城主恐怕还不 认识这位沐小弟吧?沐小弟是落梦派白羽桐的朋友,而刚才也就是他救的你,我们 不过是从旁协助罢了。”金韫瑭不愧是在江湖中跌趴滚打多年的老手,一段话里绕 了好几个弯。 沐小弟?……白羽桐? 谢鼎愣了一愣,但转而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略笑一笑,道:“我其实很早 就认识他了……他是我一个朋友,我老姐也认识他的。” 沈栖无法不感激谢鼎的帮忙了,当然他知道谢鼎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希望自己能 反过来帮助他进枫霞山庄。而金韫瑭和欧阳封硕则愣住了——谢鼎和谢莞竟然认识 这个白羽桐的朋友,而且看起来还是关系颇好的那种……不,不会吧? 沈栖只能解释道:“不过是萍水相逢然后大家结识一场,并不算是什么深交… …” 金韫瑭则根本就是直接省略了沈栖苍白的解释,意味深长地笑笑,转而向谢鼎 道:“既然京城的事已经办妥了,你就没必要再进去了。像你这样不顾一切舍命相 闯,只会给你姐姐添麻烦,而且你这样让她在庄里面怎么放心得下呢?” “可,可是……” 金韫瑭笑了,拍拍谢鼎肩膀道:“是不是想说你姐姐武功不好没人保护会有危 险?……呵呵,你就放心了,枫霞山庄毕竟不是摆着看的!况且你姐姐的计谋韬略 也足以自保了——倒是你现在伤势比较重,还是好好休息为妙!” 沈栖越来越奇怪了,听金韫瑭的口气仿佛根本不担心如何进庄,而他身上那所 谓的红货也好像在那件京城的事办妥之后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难道……沈栖不 由自主浑身打了个冷战,恍惚间又记起了明浩楼里初遇谢莞时她那种骇人的心机聪 慧给自己带来的震慑——这个女子,真是令人恐怖的女子! 沈栖此时的心思外人自然无法得知,谢鼎见金韫瑭的口气中根本没有半分回旋 的余地,只能暂时强压下焦躁,定定地看了一眼沈栖后按金韫瑭所言继续躺下休息。 客栈的伙计战战兢兢送来金韫瑭预先定的稀粥,金韫瑭亲自喂谢鼎喝下,谢鼎本来 很过意不去金韫瑭如此照料自己,但是实在伤势过重,只能听任金韫瑭如此。沈栖 见已经没有自己的事了,于是悄悄地退了出去,轻叹半口气,信步走到自己房间门 口。刚要推门,却发觉自己了无睡意。复叹一口气,沈栖瞥了眼渐渐泛白的天色— —这一夜,说长也的确是很长,说短也还还真短……放下搁在门板上的手,摇一摇 头,沈栖走下了楼,漫无目的地乱走几步,回过神时已经站在了客栈门外。 清冽的空气让沈栖终于清醒了一些,抬头看向隐约中轮廓与天色模糊相融的枫 霞山庄,沈栖眨了下眼睛——无论如何,自己还是要进去的呀…… “叔叔。” 沈栖听到了一个小孩子的声音,心想这么早怎么会有小孩在街上,而且还在喊 一个“叔叔”。转头望去,一个小小的估计最多只有一两岁的男孩蜷缩在墙角坐着, 而小孩的目光,分明是笔直地落在自己身上。 ……叫的人,是我? 沈栖吃惊地走近了过去,蹲下身温和地问:“小弟弟,你是喊我吗?” 小男孩大瞪着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向沈栖面具下的眼睛,半天还是只 回答了两个字:“叔叔。” 沈栖愕然了,不明白这个孩子究竟是怎么了。仔细打量了下孩子,沈栖觉得这 孩子应该是有钱人家的,至少穿的衣服都算得上精致。而以他的身量来看,估计不 超过两岁——难怪只说“叔叔”,恐怕还不太会说话吧!沈栖心下立时软了半分, 复又想到这种时候这孩子出现在这种地方应该是和家人走散所至。伸出手,沈栖轻 轻地握住了小男孩冰凉的双手。被一个陌生人碰触,小男孩立即瑟缩了一下。沈栖 察觉到小男孩的畏惧和本能的警戒,只是微微地一笑,松开手掌包住了小男孩紧握 成拳的双手。温暖的体温终于让小男孩彻底放下了心防,双手不由自主松了开来, 回贴住沈栖的掌心。沈栖轻轻一笑,小心翼翼将小男孩抱进怀中,同时站直了身子。 深秋的清晨自然是很冷的,沈栖感觉到小男孩几乎冰凉的体温立时心口一疼,天性 中的善良让他更加同情起这个小家伙起来。掌心贴在小家伙后背,沈栖谨慎地约束 住经脉中那些毒性,只是将精纯的内力缓缓输入小孩体内。小家伙很乖地呆在沈栖 怀里一动不动,当沈栖收回内力时竟咯咯地笑了出来,伸出白白嫩嫩的小手贴上了 沈栖的脸,眼睛也好奇地瞪着沈栖的面具打转。 “呵,没想到你还挺会带小孩的!” 沈栖转头,看到了斜倚在客栈门口的欧阳封硕。不过此时欧阳封硕的脸上显出 的却是难得的笑意,而且话语中也丝毫没有讥讽不屑之意。沈栖略带惊讶地笑了笑, 道:“这小孩也不知道是谁家走散的——身上刚才冰冰凉的……” 欧阳封硕走下台阶,浅笑了下眯起单凤眼道:“外面这么冷,你还不赶紧把他 抱客栈里面去?” 沈栖没想到欧阳封硕竟也如此关心这个小孩,放松了口气道:“我是在担心, 万一他家人正好找过来怎么办。” “没关系,我站这里等。” 沈栖微微一愣,不知道说什么好。 “还不快点进去?小孩要是着凉了可不好!” 沈栖只能用欧阳封硕很喜欢小孩来解释他的反常,感激地一笑,沈栖抱着这个 小孩走回自己的房间。 “叔叔。”被放在床上的小家伙依然还是这两个字,仿佛他只会说这两个字一 样。 沈栖无可奈何地笑笑,仔细查看了一下小家伙身上,却发现小家伙手脚还有衣 服上都有明显的泥印,显然一路上没少四肢并用。沈栖用房里备下的原本准备用来 洗脸的温水给小家伙擦干净了小脸和双手,又仔细拍掉衣服上的泥巴,顺手还给小 家伙梳了下头。 “嘻嘻……”被打理得舒舒服服的小家伙咧开嘴笑了,借着沈栖转身打理他自 己,小家伙把注意力放到了搁在床上的一个青色的包袱。当沈栖再次转过身时,秋 试墨给他的玉箫已经握在了小家伙手里了。 “当,当心……”沈栖见小家伙将玉箫当柴火棍似的握在手里乱舞,心里顿时 一紧。连忙上前握住了玉箫的另一端,顺势将玉箫拿了过来。 “叔叔?”小家伙水汪汪的大眼睛立时一眨不眨地盯上了沈栖。 沈栖放下心来,知道这是小孩子好奇心重,所以也没对小家伙生气,只是浅笑 着道:“这叫做玉箫,可以吹出音乐来的。” “叔叔!”小家伙似乎听懂了一般使劲地点头,然后让沈栖大为吃惊的,竟比 画出了一个吹箫的动作,仿佛在求沈栖吹一曲给他听听。沈栖愕然了,实在没料到 这么小的小孩竟会懂得玉箫的用途。看这小家伙一脸恳切的样子,沈栖心下一软, 拍拍小家伙的脑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叹口气道:“好,我就给你来吹一曲…… 乖乖呆在床上别乱动哦!” 小家伙很乖地连连点头,沈栖心下一动,原来这小孩能听得懂很多话的啊…… 呜咽的箫声响起,连沈栖自己都无法明白自己为何要吹得如此悠远凄凉,仿佛 只是当嘴唇轻触上微凉的箫身时,便已决定了流溢而出的音符会是沿着怎样的道路 曲折蜿蜒,然后一路倾泻下去——是所谓的注定吗,还是我的心本来如此? 沈栖只是静静而淡漠地吹着,没在意一旁的小家伙眼中刹那间闪过了应该不是 他的年龄所应拥有的肃穆。当沈栖终于放下手中的玉箫,小家伙的眼睛又恢复了孩 童的天真稚气。 “叔叔吹得怎样?喜欢么?”沈栖不求回答地问道,顺手将玉箫收回包袱中, 又将包袱口扎牢。 小家伙很肯定地点头,但是大脑袋微微一偏,眨巴了半天眼睛却石破天惊般地 问:“叔叔不开心?” 他,他会说话——除“叔叔”二字之外…… 沈栖呆楞了片刻,回过神来忽然了悟:一个小孩如果能发出“叔叔”这样难念 的音节,会说的话也应该不少了。不过这么小的孩子会说话其实并不是什么很令人 吃惊的事,问题是这小家伙竟然从自己的箫声里听出自己的不开心——沈栖的手轻 轻抚上了小家伙的脸颊,淡淡地点头:“嗯,叔叔是不开心……” “为什么不开心?”小家伙似乎很喜欢沈栖手掌的感觉,像小猫一样用脸轻轻 蹭了蹭沈栖的手心,眯着眼睛问道。 沈栖轻笑一声,索性将小家伙抱在怀里坐到一边的椅子上。 “叔叔不开心是有很多原因的……不过你不需要替叔叔担心——你还是个小孩 子,应该快快乐乐的,不用为大人操这么多心。” 小家伙瞪大了眼睛仰头看向沈栖,沈栖干脆让他站在自己腿上,两双眼睛正好 水平的对视。 “忆羽也想开心。” “忆羽?” “那是我的名字,妈妈说那是用来怀念我的爸爸的。” “你爸爸怎么了?” “……忆羽也不清楚……好像爸爸不想认我和妈妈……” 沈栖轻叹了半口气,微微责怪起小忆羽的妈妈——这么沉重的事情怎么可以让 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如此去背负呢?就算要告诉也是得等到孩子长大些再说,一个人 一生只有一个童年,如果把这个人一生中唯一可以单纯快乐的时刻都剥夺掉,这样 的母亲,也实在太残忍了——或许,是太自私了…… “……你妈妈是不是一直很不开心?”沈栖心里很乱,只能没话找话。 “妈妈是不开心……可是忆羽想开心。” “那就开心吧——你妈妈并不是你,你开不开心不关你妈妈的事情的。” “那叔叔要开心!” “我?”沈栖愕然了,“为什么?” 小家伙笑了,笑得灿烂却眯缝着双眼:“因为叔叔开心了忆羽才能开心呀!” 沈栖的心口仿佛被重重砸了一拳,潮水般泛滥不可抑制的同情漫溢开来,沈栖 勾起嘴角,和小家伙一样灿烂地笑了:“好,叔叔为你开心!” 小家伙的眼睛瞪大了,微有些局促怀疑地问:“叔叔不撒谎?” 沈栖摇头:“不!叔叔决不撒谎!!” “嗯!”小家伙郑重地点头,道,“那忆羽也不撒谎——忆羽也要开心!!” 沈栖此时实在无法把面前这小家伙当成普通的小孩了,听他如此说也只能微笑 着点头,不过不管怎样——沈栖暗自下了决心——我要尽可能庇护这个小家伙…… 说实在的,“忆羽”这个名字还真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和白羽桐有点关系呢…… 白,白羽桐?!沈栖笑不出来了,连忙问小家伙:“你是不是从一个叫枫霞山 庄的地方出来的?”刚一问出口,沈栖就觉得自己有点犯傻了——如果一个小鬼能 从被层层包围的枫霞山庄里安安全全毫发无伤地出来的话,别说庄里的人该有多逊, 庄外的血夜组也该颜面尽失了! 不过忆羽的话还是给沈栖来了个彻头彻尾的打击:“是啊,叔叔我就是从那里 面出来的!叔叔你知道怎么去那里吗?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沈栖开始觉得这个世界荒诞得有些恶搞性质了,无法确信地皱了皱眉,沈栖仔 细地问:“你是从哪里出来的……大门口吗?” “不是!”小家伙头摇得像拨浪鼓,“忆羽是从一个墙洞洞里爬出来的,好好 玩的耶!可是爬出来之后有好多大路哦,忆羽走了一会儿就找不到那个洞口了—— 叔叔你送忆羽回去好不好?” 沈栖开始有点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但是依然还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含含 糊糊答应了小家伙的要求,沈栖不得不通盘考虑一下了。 当沈栖抱着忆羽走下楼,已经在楼下的金韫瑭等人莫不用一种吃惊的目光盯着 他。好在欧阳封硕已经知道了事情,忙把事情略微解释了一下。众人这才安心坐下 开始吃早饭,沈栖安顿好忆羽,一边喂忆羽一边问欧阳封硕:“你怎么不在外面等 了?” 欧阳封硕笑笑,答道:“我拜托一个伙计帮我看着了——嘿,这个小家伙挺可 爱的嘛!来,乖乖,让叔叔抱一抱。” 沈栖——以及在场的其余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欧阳封硕笑得几近谄媚地对 着小家伙伸出了双手,可是小家伙仿佛出于一种天生的恶感,含着嘴里一口粥飞快 地窝向沈栖怀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分明写着两个字:讨厌! 欧阳封硕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而沈栖则慌忙安抚小家伙,然后冲欧阳封硕尴尬 地一笑,道:“小孩子比较怕生,慢慢来吧……” ——其实沈栖这时心里想的是如果让欧阳封硕知道这个小孩就是传闻中白羽桐 和俞蝶的孩子,还真不知道极度厌恶白羽桐的欧阳封硕会有什么反应呢! “可是早上他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你的呀!”欧阳封硕现在的口气近乎一个标准 女人了。 当场有轻微的倒吸冷气的声音,沈栖越来越怀疑欧阳封硕的心理性别,但脸上 还是笑着道:“早上那大概是因为他一个人和家人走散了所以特别害怕,然后才顾 不了什么接纳我的……小孩子都是这样的。” 欧阳封硕依然是一副壮志未酬的悲愤神情,金韫瑭不得不打岔问道:“四弟原 来很喜欢小孩啊?” “呵呵,是的大哥!”欧阳封硕立时分了心神,“我自小就很喜欢小孩!” “那就早点成家多生几个呗!”金韫飙豪爽地大笑出声,惹得周围众人一阵哄 堂大笑。 欧阳封硕顿时羞红了脸,金韫飙更是揪准了时机不放手:“哦哟哟,你们看哪, 四弟脸红得跟个婆娘没两样似的……啊,真有意思——哈哈……” 被众人笑得又羞又愤的欧阳封硕却在听了金韫飙的话之后脸色一变,但很快又 恢复了原状。使劲一跺脚,欧阳封硕甩袖道:“不理你们了……”然后气鼓鼓地冲 上楼去。 沈栖看到欧阳封硕如此这般的反应益发不安了,见周围众人依然笑得毫无警觉, 他可是没办法笑得轻松——他沈栖看的书不是一般的博杂,所谓的“断袖之癖”他 可是明白的……莫非欧阳封硕就是那样的……不,不会吧?!沈栖只觉得一股冷气 沿着自己的脊柱腾了上来。 闹哄哄吃完早饭,沈栖见没看到谢鼎,于是问金韫瑭:“谢鼎还在房里休息吗?” “不错,他受的伤太重,要多休息一下——嗨,小家伙,叫什么名字?”金韫 瑭同样试着逗逗沈栖怀里的忆羽,不料还是和欧阳封硕一样受到了极度冷淡的待遇。 不等沈栖答话,金韫瑭哈哈大笑道:“看来这小家伙还真只认沐小弟你一个人 哪!” 沈栖尴尬地耸耸肩,金韫瑭的话让他无法不想起欧阳封硕的怪异举止,不由自 主的,沈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不好了!谢鼎房间里没人了——只有窗子开着,恐怕是跳窗出去了!” 大喊大嚷冲下来的欧阳封硕让所有人都愣住了,金韫瑭急得一跺脚,而沈栖则 脸色大变——这个谢鼎,怕是看自己被金韫瑭等人看得严严实实的不可能被帮着进 枫霞山庄所以一个人又去闯了!不单是沈栖,金韫瑭也立即想到了这点。 “快,大家拿家伙赶去枫霞山庄门口!!” 金韫瑭一声令下所有人冲了出去,沈栖原本想放下忆羽,但是转念一想,还是 抱着忆羽跟了过去。 一顿狂奔之后众人远远地便看见一团人影在枫霞山庄门口打斗。沈栖定睛细看, 顿时怔住了——被围攻的人除了谢鼎之外,竟还有白羽桐!! “什么?!谢鼎被救回去之后又回来了?”谢莞几乎要晕倒过去,原本知道谢 鼎被金门镖局的一行人救走她已经松了一口气了,偏偏谢鼎又脑子发蛀冲了回来! “是的!”负责报信的俞箫焦躁地舔了下嘴唇,“本来庄主下令任何人不得擅 自出手的,不过白羽桐那家伙硬是冲了下去!还有我那个傻瓜妹妹,在那边要死要 活地也想冲过去……” “什么?!”谢莞的头更痛了,如果让俞蝶因为自己那个白痴弟弟枉死的话, 江影城欠枫霞山庄的就多了! “还好大伯过去拦住了她!现在大家都在庄门口,谢姑娘、曹姑娘你们快去吧!” 当谢莞和曹清浅赶到庄门口时,原本一直在劝慰俞蝶的赵家两兄弟忙一声不响 地退到一边,而俞蝶则一把抓住了谢莞,哀求道:“谢姑娘,求求你想个办法救救 羽桐吧!我,我不能没有他!” 程雪痕没有看俞蝶,只是按住了剑柄。一旁的陆尝飞快地挡住了程雪痕的手, 沉声道:“没用的!” 谢莞心下一紧,死咬住了下嘴唇——另一个被围攻的人是我亲弟弟啊,难道我 就又能失去他了?! “俞姑娘,你冷静一下!不是我们不想救白公子,只是……”谢莞的话还没说 完,只听俞迹翱大惊道:“看,那些人是金门镖局的么?!” 众人连忙从墙头看向庄外,而这时沈栖怀中的小家伙冲着一团人影中那抹诡谲 的白影大喊了一声:“爸爸?!” 沈栖愕然了,就这么一个失神,怀里的忆羽竟争脱了自己的手臂,飞快地冲进 了战圈。沈栖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想也不想拔剑冲了过去,一把抱起丝毫不知 危险的忆羽,暗中点了小家伙的睡穴,长剑随即抖开漫天的剑光。 “忆羽!!”俞蝶嘶哑着喉咙大叫了出来,眼泪还没来得及溢出眼眶,便晕死 了过去。赵家兄弟手忙脚乱接住了俞蝶,其余人见有人照料俞蝶,自然也就不管了, 注意力全部集中到了战局之上。而对面的金韫瑭等人也是又急又无奈,欧阳封硕几 次情急之下意欲冲过去(他没听清忆羽到底叫谁爸爸)帮谢鼎和沈栖,却都被金韫 瑭狠心地拦下。 白羽桐身上已经有了好几处剑伤,而谢鼎则几乎是摇摇欲坠了,不过因为沈栖 的加入让围攻的杀手相当意外,这弹指的愕然便让沈栖、白羽桐和谢鼎聚到了一块。 “你是谁?忆羽怎么和你在一起?!”白羽桐一边抹汗一边警戒地问沈栖。 沈栖微微扶了一把几近脱力的谢鼎,飞快却低声地道:“我是沈栖——忆羽是 我在街边碰到的,当时只有他一个人!” “沈,沈栖?!你是沈栖?!”白羽桐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神智错乱了。 索性摘下面具,沈栖抱紧了暂时昏睡的忆羽,飞快地道:“是秋试墨让我来找 你的——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他们又攻过来了!!” “秋……穿花拂叶剑也是他教你的?!” “不错!”沈栖只能简短地回答一句,因为重新围攻过来的血夜组杀手的剑已 经递到了自己的面前。 叮当的金铁交鸣声不绝于耳,沈栖的心口剧烈地跳动,全然没有了施用穿花拂 叶剑的心境了。索性撒手一抖,漫天的暗器飞打了开去,白羽桐心下一惊,大喝道 :“好暗器!!看来那几个老家伙真把压箱底的都教你了!!” 沈栖来不及回答,因为敌手的剑气已经从三个方向攻了过来。又是一阵精芒四 射,但沈栖怀里的小家伙却轻轻哼了一声出来——一道嫣红的鲜血,从小家伙白皙 的脸上淌下。沈栖当下一阵气血攻心,不知道为什么他哪怕是自己受伤都不愿意看 到忆羽受一丝一毫的伤,厉啸一声,沈栖陡然使出了不足道传授他的狂傲十六式— —今天,我沈栖舍命跟你们拼了!! -------- 起点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