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罗地网 平一峰出了寺院,择小路往南行去,一路是甚是小心谨慎,他心中知道,经过 昨日剌魏的行动,自己的资料已掌握在每一个锦衣卫及东西两厂的厂卫手中,从此 又踏上了逃亡的生涯。 前路遍布荆棘,自己将何去何从? 忽然,四周出奇的寂静,风沙沙的吹着,几片枯叶在地上不住的翻滚。平一峰 心中生出一股冰寒彻骨的寒意,多年来的逃亡经验告诉自己,危险正一步一步的向 他接近。 绕过一条小径,终于在路旁发现了数具尸体,都穿着锦衣卫的服饰,身上的血 渍尚未干,显然是刚死不久。 是谁竟敢与锦衣卫作对呢? 平一峰走近一看,死者皆是被人用掌力硬生生的震碎头盖骨而毙命的。这种掌 力阴毒强横至极,平一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断定下手之人定是来自魔教中的高 手。 魔教又称白莲教,素来是活动于山东一带,这次竟有教中高手潜入京师地段, 难道江湖之中又有什么变故? 平一峰心中警觉大增,放轻了脚步,借附近山石林木的掩饰,向前方飘去。 多年以前,魔教在山东一地兴兵谋反,搞得轰轰烈烈,后来朝庭派出大将军平 云重出兵镇压,几经征战,才将叛乱平息。因此,他平一峰自小便知道,魔教中人 都是一些心狠手辣之辈。 现在四面危机四伏,无论是东西两厂,还是魔教中人,自己只要落入任何一方 的手里,都有性命之忧! 树荫渐渐浓密,他潜上了一个山丘。 忽然前面传出一阵衣袂破风的声响,平一峰急忙闪于一块巨石之后,缓缓探出 头来,向前望去,只见数条人影在丛林间闪动,动作迅捷如狸猫,衣衫映日生辉, 原来又是锦衣卫中的高手。 紧接着,从林中缓步起出一个中年汉子,身材颀高,气度沉凝,双目之间,现 出阴挚之色,显然是罕见的高手。 一个矮胖的锦衣卫上前禀道:“许副总管,属下等已搜遍了方圆数里的山区, 亦不曾见到那魔头的踪迹。” 那姓许的副总管冷哼了一声,锐利的目光如同两道利刃一般扫过矮胖锦衣卫的 脸孔,嘿嘿笑道:“那魔头已身负重伤,决计是逃不远的?你们还不快去搜,如果 见不到那魔头的尸首,看你们怎么向上头交待?” 那矮胖锦衣卫顿时打了一个冷颤,应声退了下去。 平一峰屏着呼吸,隐身在数丈开外的巨石后,不敢动弹分毫。他的心里明白, 似那姓许的副总管这等级数的高手,方圆十数丈之内的任何风吹草动,皆是难以逃 出他的感应之外。 那姓许的副总管负手在原地来回踱了几步,过了半晌,似是想起了什么,用手 一招,林中顿时涌出数十名锦衣卫来。那姓许的副总管沉声道:“到大家那边去找 一找!”说完,当先向西北方向疾射而去。 那数十名锦衣卫紧跟在其后,只听得一阵呼呼的衣袂声响起,那姓许的副总管 带着锦衣渐渐远去了。 平一峰背靠在石上,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又在原地潜伏了一盏茶的功夫,仍见 外间没了动静,这才放下心来,自石后飘出。 他的足尖刚一着地,忽听得林中发出一串细微的声响,心中不禁大震,寻声望 去,正好看见一条人影自林中的一棵大树的中央冲起。 那棵大树的年纪大约已有百岁以上,树身颇是粗大,须得两三人合抱才能围过。 时值深秋,树上的叶子早已凋零殆尽,望上去,满是秃枝老丫,极目萧瑟。谁 又想得到这庞大的老树的内部,已经因年岁久远而腐朽中空?不要说里间藏上一人, 就是藏上三五人,从外面也是看不出端倪来。 那条人影自树心冲起,到了约两丈高的空际,身形忽的一折,斜撞在右首的树 丫上,震得树上的败叶籁籁撒落一地。 那人身体一撞到树丫,也是收势不住,自上面掉了下来,落地时,脚下一个踉 跄,再也掩饰不住身体的虚弱。 平一峰不禁“噫”了一声,全身功力顿时提到极至。 那人却已闻声望了过来,向后退出两步,脸上露出戒备之色。但见他大约六十 岁年纪,生得一副狰狞的模样,面色森白,头大如斗,眼中露出狠厉的神色,似是 一只欲择人而噬的怪兽。 只见他阴惨惨的目光直逼向平一峰,嘿嘿笑道:“想不到锦衣卫中也是能人辈 出,竟然连老夫的行踪也是瞒不过你!” 平一峰淡然道:“尊驾莫要误会,在下不是锦衣卫中人。” 那人腰背蓦的一挺,目中凶芒毕露,冷森森的说道:“小娃儿竟敢在老夫的面 前说谎,哼,难道未曾闻得我苗人王之名么?” 平一身闻言大惊,失声道:“魔教长老苗人王?” 那人傲然笑道:“正是!” 平一峰异道:“凭苗人王的绝世武功,普天之下,有几人能伤你?” 苗人王苍白的老脸竟泛起一抹红晕,沉哼道:“小娃儿,你是明知故问?老夫 虽然已负重伤,可是要杀几个人,却是易如反掌。” 平一峰霍然一惊,说道:“在下只不过是一个过路之人,并无意与苗长老为敌!” 苗人王笑道:“老夫管你是鹰犬,还是路过此地之人,总之,宁愿错杀,也不 能轻易留下后患!” 平一峰怒道:“尊驾好生无礼,在下的武功虽然不济,但你重伤之下,要取吾 性命,也非易事。况且,在下绝非你说之人。” 苗人王冷冷笑道:“小娃儿,任你舌灿莲花,也是骗不了老夫,你不瞧瞧自己 的身后,你的同伴都赶上来了。” 平一峰闻言一怔,凝神细听,果然听到身后有数人己潜至十丈之内,心中暗暗 叫糟,说道:“苗长老,可否听在下一言?” 苗人王冷哼道:“小娃儿,你有屁就尽快放!” 平一峰道:“现在你我已深陷重围,就如同系在同一根线上的蚂蚱,只有联手 对敌,方有机会突出重围,否则,你我今趟就谁也别想走出这里了!” 苗人王狐疑道:“你倒底是谁?” 平一峰心知这魔头心机深沉,自己若不报出身份,他绝不会与自己联手。当下 说道:“在下平一峰。” 苗人王双眉微蹙,说道:“平一峰?嘿,老夫倒是没有听说过……” 他的话音刚一落,就听数丈之外的丛林中有人纵声笑道:“苗长老,你当真是 孤陋寡闻了,竟连当年战功彪柄,威名显赫的平云重的大公子之名也是不知?” 苗人王闻言色变,不禁发出一阵猛烈的呛咳,沉声喝道:“许显纯?” 一人自丛林中缓步走出,神态从容,悠然笑道:“正是许某。许某早就算计到 苗长老必然躲在附近,特地里撒了这一张大网,这一下可就网着两条大鱼了,哈哈 ……平公子,方闻昨日你在京师重地行剌九千岁,连他老人家也敢行剌,果真是英 雄出少年啊!” 平一峰冷笑道:“阁下就是那甘愿认贼作父的许显纯?” 许显纯笑道:“你认识许某?嘿,其实你早就应该认识我许显纯了!这些年来, 我有一事常困挠于心。那是在五年前,我奉九千岁之命抄斩平云重大将军的家,亲 手杀了二十四人,杀得哀号连天,血流成河,那一次,连同男女老少,我们共杀了 四百余人,到后来,清点死者人数,却发现平大将军的大公子竟不在其中。” 他侃侃而谈,仿佛在叙述一件不经意的往事,殊不知内容却是如此残忍之极! 平一身脸上一片平静。多年以来的颠簸流离的逃命生涯,养成了他沉稳冷静的 性格,给人一种不动如山的感觉。 许显纯瞧在眼里,也暗自心惊,心想,“此子绝非池中之物,再过一些时候, 这小子将更是难以应会付。”心中的杀机更盛,他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接着道: “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今日得见平公子,许某这一桩心事终于可以了结 了!” 他说话时虽然平静,但人人都听出了他话中的杀机。 苗人王大笑道:“原来小兄弟就是平云重的后人,妙极,妙极!当年平云重对 狗皇帝忠心耿耿,屡带兵围剿我白莲教,结果还是被狗皇帝杀了!哼,当朝庭的走 狗有什么好?熊廷弼、杨涟、左光斗……这些人,哪一个不是象狗一样的忠于那昏 君,到头来都死得不得其所。” 平一峰沉喝道:“住口,我平家世代忠于朝庭,此心可昭日月,岂是邪教中人 所能及得?” 苗人王冷笑道:“可昭日月?嘿,当今天下,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乱世中, 哪有什么昭得什么日月?你还是用点思保住自己的小命吧!” 许显纯狂笑道:“今日若教两位突围而出,他日江湖相见,许某绝不与二位为 敌。” 苗人王怒喝道:“姓许的竟敢口出狂言,难道不怕老夫的‘三尸脑户掌’打爆 你的脑袋?” 许显纯笑道:“苗长老的‘三尸脑户掌’虽是历害,而今却已是强弓之末,又 能耐我何?”说完,长啸一声,立时自四面的树木草丛之中涌出众多锦衣卫高手来, 人人手中持着刀剑,缓缓围上。 平一峰与苗人王互视一眼,各自都向对方靠近一步,心中皆生出同样的一种感 觉,这曾经是对阵沙阵的平大将军后人与魔教长老,今日竟然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并肩作战! 平一峰长剑出鞘,遥指向三丈开外的许显纯,胸中充满了强大的斗志,长笑道 :“倘若平一峰今日留得性命,他日定教阁下剑丧于剑下!”一股惨烈的杀气直涌 而出,许显纯心中首次对这青年生出一股寒意。他脸上浮起一抹冷峻的笑意,目中 射中凌利之极的杀机,沉声说道:“今日你们还想全身而退么?” 双手向前一挥,数十名锦衣卫顿时自四面扑上,刀光剑气,疾卷过来。 苗人王蓦的大吼一声,首先冲出,举手投足之间,数个锦衣卫纷纷倒跌而出, 中者无不一招致命,头盖骨破裂而亡。 众锦衣卫心中顿生惧意,攻势缓了一缓。 苗人王迅速撤掌,退出两步,又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来, 血染衣襟,艳红! 锦衣卫见他伤势诱发,齐大喊一声,又涌了上前。但见一道凌利的剑光倏的卷 至,平一峰终于出手了。 剑光盈动,犹如雪花飞舞,不断的有人在剑下溅血倒下。 仅是片刻的光景,平、苗二人已是满身浴血。 苗人王伤势虽是越来沉重,却激起了他凶残暴戾的本性,不时发出震耳欲聋的 狂笑,每出一掌,必有一人头骨碎裂而亡。 他本来与平一身肩靠肩,背靠背的站在一起,杀到兴处,忽的向右侧窜了出去。 平一峰身后立时无法兼顾,几件器递了上来,他的肩背顿洒出一大片血雨,急 忙回过头来,大喝道:“苗长老……苗长老……”却见苗人王在距离自己半丈开外 的地方,双掌狂乱拍出,口中吼叫不绝。连连出手击毙数名敌手,忽然间,足下一 个踉跄,一时力竭,往地上坐去。 这当儿,哪容得露出半点的破绽。 他一倒地,数件兵器立时狂乱劈下。就在这时候,一片耀眼的剑芒自旁侧疾卷 而至,当当当的一阵骤响,那几件兵器立时被荡开了去。 苗人王死里逃生,心里却并无半分的感激,骂道:“老子要寻死,谁教你来救!” 平一峰心中不禁气苦。 他方才为了救苗人王一命,左肩上重重的中了一刀,伤处的肌肉向外翻出,鲜 血浸透了衣襟。 苗人王已伤重垂危,失去了动手的能力。平一峰的压力顿时大增,只见他却面 沉如水,一剑接一剑的挥出,整个身心都融入剑道之中,仿佛体肤之痛已与他毫无 干系,他的心中只有剑道的至理。 忽然间,四周的锦衣卫如潮水般的退去。 平一峰骤然失去敌手,脸上不禁露出愕然之色。就在这时,对面飘然走出一人, 悠悠说道:“平公子果然是剑法超群,许某欲领教一番!” 血战至今,许显纯终于出手了。 苗人王乏力的跌坐在地,冷哼道:“许显纯果然是卑鄙无耻,竟然玩这种猫戏 老鼠的把戏!” 武林中谁人不知,许显纯本是昆仑派掌门杜南儒的师弟,十年前叛出师门,投 在西厂之内,不久认了当今权倾朝野的宦官九千岁魏忠贤为义父,爬上了西厂副总 管的位子,一时成为武林中的笑柄。 近几年来,许显纯不知从何处又学来一些邪派的武学,一身武学更变得高深莫 测,成为锦衣卫中排名第二的高手。 平一峰虽然也是当今武林中极为杰出的青年高手,但与许显纯相比较,仍是差 上一大截。何况他久战力疲,绝非许显纯之敌。 平一峰心中摧起一股惨烈之气,长笑一声,仗剑跃上。他自知已无退路,更抱 有破斧沉舟、背水一战之心。 苗人王虽然是武林中闻名丧胆的大魔头,也不禁为了这年青人旺盛而顽强的战 意所折服。 两人至场中遥遥相峙。 秋风瑟瑟,落叶飘飘,一股冰寒彻骨的杀气顿时弥漫开来! 平一峰的功力倏的提升到极至,足尖一点,将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拉近三步, 一剑斜剌而出。 许显纯的衣袂应着凌利的剑气激扬起来,他右手微举,拇指、食指、中指、无 名指、尾指递次弹出,姿式曼妙。 苗人王脸色一变,失声叫道:“无相莲花劫指!”语气中甚有惊诧之意。 原来那“无相莲花劫指”乃是魔教密传的武学,当今魔教之中,精擅这项神功 的也只有三五人而己。却不料这西厂的副总管一出手,竟用的是魔教神功。 平一峰一剑剌出,忽闻“当”的一声,手臂狂震,一道指劲正中剑尖。 剑尖顿时乱颤,幻化出三朵剑花,疾卷向许显纯。 许显纯的食指、中指、无名指三道指劲破空而出,又正中三朵剑花。 剑花碎裂,星芒乱窜! 平一峰身形往后踉跄退出两步,口中鲜血狂喷,蓦的大喝一声,左拳猛击在剑 锷之上,剑如流星一般射出。 他身剑合一,疾冲上前! “铮”的一声锐鸣,划破长空的静寂。 许显纯无名指劲发出,与平一峰的剑气凭空相接,平一峰顿时如断线的风筝一 般往后摔出两丈开外,正好跌落在苗人王的身旁。 他用尽全身残余的力量,接下了许显纯的最后一指,全身伤势顿时迸发,血流 如注。 许显纯脸上血色褪尽,苍白如纸。 平一峰这几剑虽不能令他身受重创,却令他感觉到一种顽强的意志。 此人不除,日后必成大患! 他目露凶光,一步一步的向平一峰逼去。 就在他举掌欲将敌手劈于掌下之际,忽然听到了一个奇特的声音。 ------ 翠微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