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黑白之局 哗哗,外面的甲板上传来起锚的声响,紧接着船身出现轻微的震动。 平一峰知道,这艘巨船正顺江流而下。 他心中不禁一阵迷惘,仿佛自己对生命已失去了主宰。 前路茫茫,自己将去向何方呢? 这时候,门外忽传来一串轻捷的脚步声,一轻一重。 平一峰经过一阵调息,体内的伤势已恢复了七成,能从脚步声中清晰的辨认中 来人正是龙门雪与她的丫鬟风铃。 木门在他的沉思中悄无声的掀开,龙门雪当先跨进门来。 平一峰虽早已猜出她的身份,却仍然禁不住用一种好奇的目光,审视着这个出 身于名门大阀的少女。 只见她双十年华,衣白胜雪,一副脸儿生得清冷艳丽,教人不敢逼视。 她甫一进门,便见到平一峰斜躺在床上,目光如炬的望着自己,鼻中冷哼一声, 淡淡道:“听我的丫鬟说,你早已经醒来了?” 平一峰慌忙从床上坐了起来,说道:“多谢龙门姑娘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 龙门雪目中闪过一抹寒芒,脸上如罩起一层严霜,厉声道:“你怎么知道我的 名字?”目光转向身旁的风铃。 风铃惶恐的摇着头道:“小姐,不是我……” 平一峰急忙道:“不关这位风铃姑娘的事,是在下自己猜出来的。” 龙门雪冷笑道:“阁下不仅内伤恢复得如此之快,而且见闻颇是广博,想必也 是武林中人。” 平一峰叹道:“不错,在下在五年前己家破人亡,沦落江湖,四海漂泊,也算 得一个武林中人。” 龙门雪哼道:“又是一个武林中的英雄好汉,想不到我逃到这湖海之上,亦逃 不出武林中的波诡涌,恩怨情仇!” 平一峰愕然道:“龙门姑娘,你……” 风铃接口道:“我家小姐向来避居于湖海之上,为的就是不愿与武林中人有何 联系。” 龙门雪道:“如此看来,阁下这身伤,也是因为武林中的仇恨争端引出的了?” 平一峰心中生出一股惨痛的情绪,沉声答道:“国仇家恨!” 龙门雪接口道:“所谓仇恨,不过是武林中挑起争端的藉口罢了。” 平一峰哑然失笑道:“龙门姑娘为何如此愤世嫉俗?” 龙门雪道:“因为我早已看透,武林中人最大的本性是贪婪;贪婪,一切祸端 的根源。练武之人何以更甚?是因为他们捅有超越于常人的身手,更助长了他们的 野心。” 平一峰叹道:“我知道姑娘所指是谁了,莫非是令尊和令兄?” 龙门雪脸上掠过一抹惊异之色,沉声道:“阁下知道的可是真不少?” 平一峰道:“江湖中虽有为了追逐名利与财势,不择一切的手段,无所不用其 极,亦有超然脱俗之辈 .就象龙门世家中有一个正气凛然的龙门雪姑娘,江南柳家 中有一个醉心武道的三少爷柳长风。” 龙门雪心中一震,眼中顿时浮现出一个高大男子朦胧的背影,目光渐变得柔和 起来,缓缓说道,“你识得他?” 平一峰道:“说来也是巧极,柳兄在日前也曾对在下有活命之恩?” 龙门雪道:“阁下这一生,当真是多灾多难啊!” 平一峰苦笑道:“国将破,山河斑剥,谁能独善其身呢?” 龙门雪的神色暂缓, 叹道:“你话中的意思,我并不太明白,只是柳三少既 然肯出手助你,我便信你便是。” 平一峰大喜,淡笑道:“姑娘也认识柳三少?” 龙门雪目光朦胧,悠悠说道:“龙门世家与江南柳家虽历年来处于明争暗斗之 中,但柳三少却一直是我龙门雪最敬重的人!” 话音刚落,门外一人接道:“是么,何以三妹对柳三少如此念念不忘呢?” 平一峰闻声不禁一惊,方才因与龙门雪交谈,他心中的警戒松懈,灵觉大为减 退,竟连有人潜至门外也懵然不知。 姬采棠长剑归鞘,噘着小嘴道:“好一个酒鬼,居然如此厉害,竟能与本姑娘 打成一个平手,昨日本姑娘是看错你了!” 莫泥儿一旁接口道:“柳三哥的刀法,哪是用来劈柴的啊,依我小泥儿看来, 连山也能劈开。柳三哥,凭你这手刀法,就不愧为我小泥儿的朋友。” 他满脸得色,仿佛方才是自己出手一般。 姬大小姐面色凝重,缓步向柳长风走近,说道:“柳大侠刀法精妙,深不可测, 妾身深感佩服。以尊驾的身手,岂是向本座展示一套刀法那么简单。?” 她目光炯然,似欲穿透旁人内心的秘密。 柳长风悠然笑道:“在下落拓江湖,风闻庄主博览天下间各门各派的刀法精要, 特来向庄主请教。” 姬大小姐道:“柳大侠不论气度风范,俱为妾身平生仅见,不知阁下可否回答 妾身几个问题?” 柳长风微微一愣,道:“庄主请讲!” 姬大小姐面露凝重之色,缓缓道:“敢问柳大侠,天地之道,何谓无名?何谓 有名?” 柳长风略一沉呤,道:“昔日武当派张三丰真人著有《大道论》曰:”无极为 无名,无名者,天地之始也;太极为有名,有名者,万物之母。因无名而有名,则 天生、地生、人生、物生矣。‘“ 姬大小姐颔首道:“‘一点阳精,秘在形山,不在心肾,而在乎玄关一窍。’ 此诀中的‘形山’是何所在?” 柳长风面露愕然之色,沉呤半晌答道:“盖人之一身彻上彻下,凡属有形者, 无非阴邪滓浊之物。那形山所在,却属先天秘境。是以玄关一通,三宫气满,八脉 归源,机动籁鸣,则可出刀凿开混沌,两手擘裂鸿冥。” 在一旁的姬采棠及莫泥儿众人不禁面露异色,皆感二人字句玄奥,殊难理解其 中精义。 姬大小姐低垂臻首,似陷入沉思之中,半晌道:“多谢木大侠不吝指教。木大 侠既然驾临敞庄,不妨小住一些时日,便于妾身随时在前请益,何如?” 柳长风仰首叹道:“庄主所诵口诀,俱属武学中的上乘心法,令在下也获益匪 浅。只是此种境界,对我辈中人来说,何异水中捞月,镜里攀花,修练时须得按步 就班,躁进不得!” 姬大小姐不禁微微动容,说道:“柳大侠所言甚是,妾身当铭记于心。” 她目中掠过一抹异样的光芒,一闪即逝,回头过来,吩咐道:“菊剑,你去将 客房打扫一下,安排柳大侠休息!” 菊剑面露喜色,脆生生的应了一声,道:“是。” 转身欲去,却听柳长风说道:“庄主勿须客气,在下与这位莫小兄弟极是投缘, 还是同他住在一起罢了!” 菊剑急道:“小泥湫那狗窝怎能招待贵客,还是菊剑去为柳爷敢拾一间客房妥 当。” 莫泥儿呼的一声蹦了起来,叫道:“菊剑,你这小丫头,竟然说我小泥儿住的 神仙居是狗窝,你好大的胆子!” 菊剑噘着小嘴,哼道:“也不用镜子照一照自己是什么模样,住的地方能好到 哪里去。” 莫泥儿恍然笑道:“哦,我知道了,你这小丫头这么希望我的柳三哥搬到客房 去住,是不是春心动了,想乘机接近柳三哥?” 菊剑顿时胀红了小脸,跺着小蛮鞋道:“小泥儿,你……” 姬大小姐叱道:“够了,你们这般胡闹,也不怕人家柳大侠笑话。既然柳大侠 愿意与小泥儿同住,我们便遵从他的意见。只是敞庄有殆慢之处,尚请柳大侠见谅!” 柳长风道:“不敢。在下尚有一件事欲告知庄主。” 姬大小姐道:“柳大侠请讲!” 柳长风道:“在下昨日偶然得知一个消息,有一批江湖人物潜伏在附近,欲对 庄主有不利之举,希望庄主出入小心。” 姬大小姐愕然道:“本庄与武林形同隔绝,妾身也素未与人结怨,又从何来的 仇家呢?” 柳长风叹道:“江湖势大,波诡云涌,难免会伤及无辜。” 他的眉宇之中掠过一抹淡淡的忧郁,当江南柳家无端的向一这俨如世外桃园的 “藏剑山庄”下手时,自己是否能袖手旁观呢? 木室内等人循声望去,只见门转出一人来。 那人二十七八岁的年纪,身穿一袭白衣,脸上带着不健康的苍白。 平一峰与那人阴挚的目光相接,心中不禁生出一股寒意,知道来人必是在修练 某种秘门的武功。 龙门雪冷冷说道:“二哥是越来越没有出息了,居然偷听起别人说话起来。” 龙门映月信步走进木室内,笑道:“三妹是怪为兄的来得唐突了?” 龙门雪哼道:“小妹怎敢,只不过二哥若再胡言乱语,说莫怪小妹将你逐下船 去了!” 龙门映月大笑道:“三妹当真是冷若冰霜啊,当着贵客的面,连我这个当二哥 的也不留半分的情面。”接着转向平一峰抱拳道:“这位兄台气宇非凡,不知是何 方英雄人物?” 平一峰还礼道:“龙门少爷谬赞了,在下姓平,名一峰,乃是江湖中的无名小 卒,怎堪称得英雄人物?” 龙门映月闻言一怔,目中精芒一闪,笑道:“原来是平兄,久仰,久仰!”说 着向前移进两步,说道,“瞧平兄的气色,莫非是身有贵恙,恰好在下略谙医术, 可否让在下替平兄把一把脉?” 平一峰心中一懔,暗忖道:“那龙门世家既早已暗中与魏忠贤有所勾结,自己 于两日前在京师行刺魏忠贤之事必早已得知。倘若他乘机对自己不利,自己也只有 放手与其一搏了。” 想到此处,气劲立时遍布全身。 龙门映月脸上堆满笑容,一步一步的向前接近。 忽然,门外一个声音道:“二少爷,前面发现‘达昌船行’的客船。” 龙门映月笑容凝在脸上,一字一句的道:“达昌船行!” 然后,他脸上的笑容又缓缓的展开,将脸孔凑近平一峰,轻声说道:“平兄稍 作休息,待在下先去办一点小事,回首再与平兄诊治如何?” 平一峰淡然道:“龙门少爷请便!” 龙门 映月直起身来,转身出了门去。 龙门雪目送二哥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眉宇之间隐约现出一抹阴翳,缓缓道: “我二哥要对付的人究竟是谁?” 风铃道:“莫非是江南柳家的人?” 龙门雪冷哼道:“江南柳家的人又岂同轻易相与之辈,二哥素来胆小如鼠,若 无绝对的把握,断然不会轻易出手。” 平一峰听到“江南柳家”几个字眼,心中一震,掀开被盖,下了木床,说道: “柳三少对在下有救命大恩,倘若令兄所要对付的是柳家的人,在下绝不能袖手旁 观!” 他落水前全身几近赤裸,后来被龙门雪令人救起,并换上一套淡蓝色衣衫,虽 是下人的服饰,却也显出精神爽朗,气宇不凡。 龙门雪脸上浮出惊诧之色,说道:“阁下的伤势已痊愈了?” 平一峰抱拳道:“多谢姑娘的关心,在下的内伤已恢复了七八分了。” 龙门雪道:“以昨夜阁下的伤势,连我也觉束手无策,你竟在一夕之间,不藉 外力,能恢复到七八成的功力,你的功力当真是深不可测。不过我二哥这人平日虽 生性风流,不务正业,却暗中修练了一门武林中绝传久矣的邪派武学。阁下的功力 虽是精深,但却未完全恢复,断不可冒然出手。” 平一峰道:“龙门姑娘所言极是。” 龙门雪叹道:“我虽是龙门家的人,却不希望我二哥此番对江南柳家做出有所 不利的举动。唉,如此下去,两大世家之间的纷争何时才能罢休呢?” 众人相对默然。 这时候,只听外间有人朗声道:“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请让开一条道来?” 旋听龙门映月的声音悠悠响起:“敢问贵行的‘一帆风顺’呼延局主安好?” 先前说话的那人一怔,说道:“多谢尊驾的关心,敝行局主身体倒是健硕,不 知阁下高姓大名?” 龙门映月懒洋洋的道:“区区龙门映月!” 那人惊呼道:“原来是龙门二少爷……” 龙门映月响起震天长笑道:“龙门映月今日欲向贵行暂借此船一用,想既令贵 行局主亲至,亦不会反对!” 平一峰等人走出木门时,正好看好龙门映月与他的那个随从的身形自甲板上拔 起,向对面三丈开外的一艘客船上射去。 对面那艘客船较龙门雪的座船尤为庞大,桅杆高耸,上首一块旌旗飘扬,用丝 线锈有两个描金大字:“达昌”,气派宏大,颇有昌顺发达之势。 甲板上高高矮矮的站满了人,皆举目向这边望来,唯有左首角落的一张木桌旁, 一老一少两人据桌而坐,各持黑白一子,俯首冥思,正陷入攻城掠地之中,不能自 拔。 龙门映月与随从身形如离弦之矢,疾射向对面的客船。 忽自对面船上跃起数条人影,向二人迎了上来。 龙门映月长笑一声,双袖倏的拂出,迎面跃来的人影发出一阵闷哼,纷纷向水 中跌落。 龙门映月二人身形未见丝毫停滞,划落在对面客船的甲板上。 一个年约三十许的中年人自人群中排众而出,上前两步,抱拳说道:“龙门兄 请了,在下呼延英, 不知龙门兄此举,是何用意?” 龙门映月笑道:“原来是‘达昌船行’的少东家亲自押船,失敬,失敬!”他 口中虽是如此说,但神情之间却极是傲慢,殊无敬重之意,接着又道:“既然有你 呼延兄出面,在下不妨就说实话,我龙门世家此番前来,原是为了邀请呼延兄船上 的一个贵客到敝舍做客。” 呼延英心中一惊,凛然说道:“江湖有江湖的道义,行业有行业的规矩。客人 既上我‘达昌船行’我船来,我‘达昌船行’不仅要令客人觉得安心适意,还须得 一帆风顺!” 龙门映月抚掌笑道:“好,素闻‘达昌船行’的生意贯穿南北,遍及七省,公 正严谨,一丝不苟,果然名不虚传。只是呼延兄虽是在生意经营之道上精明干练, 却不适于在江湖中行走。” 呼延英沉声道:“‘达昌船行’素与龙门世家井水不犯河水,龙门兄又何必苦 苦相逼呢?” 龙门映月两道锐利的目光犹如冷电似的掠过呼延英的脸孔,长笑道:“武林之 中本是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呼延兄却与我龙门映月讲道义,讲规矩,不啻是对牛 弹琴。” 言讫,向前迈进一步。 呼延英神色一变,冷然道:“既然龙门兄持意行事,呼延英只有竭尽全力与阁 下周旋了!” 话音甫落,双手向前一挥,立时自身后跃出两条灰衣人影,挡在呼延英的面前, 却是两个形体枯瘦的中年汉子。 只见右首那灰衣汉子抱拳道:“淮北单氏兄弟斗胆向龙门公子请教几招!” 龙门映月抬头望天,淡然道:“凭两个阿猫阿狗也配向我递爪么?阿金,替我 将他们的手脚给我打断!” 那单氏兄弟脸色俱是一变,须知江湖中有最为着重天名誉,单氏兄弟也是淮北 一带响当当的英雄人物,想不到龙门映月意如此小瞰于自己,心中大是愤懑。 却在此时,单氏兄弟发现一直站立在龙门映月身后的那蓝衫汉子的身形晃了一 晃,忽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沉声道:“你们若欲向我家二少爷请教,却须先过我 阿金这一关。” 单氏兄弟互视一眼,齐声道:“得罪了!” 言讫,老二单雄飞脚下斜跨两步,一个“冲天炮”向对方的胸膛击出。 那蓝衫汉子的身形未闪,眼见那拳头要击中其胸膛,忽见那胸膛之前伸出了只 手来。 一只金黄、枯瘦的手。 金黄色的手正好握住单雄飞的拳头。 这时候,他才听到大哥的惊呼声:“快退!” 他心中大骇,欲抽身退后,却已是来不及了,顿时之间,只觉自己拳上的力道 全消,一股摧心蚀骨的痛楚自臂上涌至,身子直向地面矮去。 就在这时,单氏双雄的老大单雄杰的身形如大鹏般的越过单雄飞的头顶,双掌 疾向那蓝衫汉子的“百会穴”拍落。 那蓝衫汉子右手蓦的一震,单雄飞的身躯顿时向后飞跌出去,撞在几个船客的 身上,哗哗啦啦的倒成一片。 那蓝衫汉子震飞单雄飞,身形后仰,淡金色的双掌随即由下而上的划起,正好 迎向单雄杰的双掌。 四掌相接。 蓝衫汉子身形未动,却听单雄杰一声闷哼,如断线的风筝似的向后飞坠。 单雄杰一屁股跌坐在甲板上,自口中哇的喷出一口鲜血来,摇摇晃晃的从甲板 上站起,颤声道:“溶金掌力,阁下难道就是当年称雄于辽东的‘溶金掌’金铸… …” 那蓝衫汉子身形一挺,露出一股威猛雄壮之态,纵声笑道:“某家就是‘溶金 掌’金铸!” 此言一出,围观者无不大惊。 其中也有一部分是武林中人,知道早年辽东之地出了一个大魔头,年龄不大, 却练有一手极为霸道的“溶金掌法”,为人心狠手辣,仅出道数年之间,毁在他手 里的黑白道上的高手不计其数。 后来,据说是当今四大无上宗师之一的千千岛主莫依路过那里,拔剑与那魔一 战,那“溶金掌”金铸便从此不在江湖上出现过,人人都猜测他早己丧生于大侠莫 依的剑下,却不料他今日却以龙门世家二少爷的家奴的身分重出江湖,且举手投足 之间便将在淮北名重一时的单氏双雄击为重伤。 呼延英脸上一片苍白,“达昌”船行的生意虽是一个大帮会,实质却是一个由 各地码头组合起来的一个商业社团,平素与全国各地的官府都有联系,几事自有官 府出面处理,哪用得自己的人出手? 他甫一看到自己身边两个最为倚重的保镖竟在一合之间,就被龙门映月的一个 家奴打成重伤,心中不禁惊骇欲绝,连连退出两步, 颤声道:“你……你们……” 龙门映月负手信步逼进两步,悠悠叹道:“久闻‘达昌’的少东家精明干练, 在下亦很想与你和和气气的相处,可是呼延兄你……唉,是你逼我走这一着的,你 知道吗?” 这时候,一声音说道:“这一着名叫‘置之死地而后生’,老先生何以教我?” 接着“啪”的一声轻响,是钝物敲击桌面的声音。 众人都寻声望去,说话之人原来是左首角上的木桌旁的那位灰衣青年,那青年 目视着桌上的棋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原来,方才“啪”的一声,正是他所持的白子的落子声。 那青年对面的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脸上顿现出紧张之色,举手撩着颌下的几数 银须,沉呤了半晌,才缓缓说道:“小兄弟于七十五手上先示敌以弱,牺牲了东首 角上的九子,令老夫一步接一步的步入你所布下的陷井,然后伺机回击,反败为胜。 这一手,果然是深得兵法之道啊!” 那青年道:“弈棋之道,本是犹如两军对叠,既是千变万化,又丝丝相扣,谁 善于运筹帷幄,料敌机先,谁才是最后的胜者。老先生,这一局棋尚未终结,你这 样谬赞晚生,实担当不起。” 那银发老者纵声笑道:“好一个后生,不夸不浮,不骄不躁,老夫此番当真是 遇上劲敌了。你说得不错,这一局棋尚未至终结,此时言之胜负,还为时过早。” 接着以右手食指与中指拈起一粒黑子轻轻落在棋局的右侧边沿,淡淡说道:“老夫 在此断你一着,如何?” 那青年双眉微蹙,脸上露出凝重之色,说道:“老先生这一着端是奇峰兀出, 果然有起死回生之妙。” 接着两人以快制快,连下数子。 整艘“达昌”船行的客船上一时无比的沉寂,只剩下棋局中“啪、啪”的落子 声。 这一老一少两人皆沉浸于棋局之中,旁若无人。 忽闻那“溶金手”金铸朗声道:“我家二少爷前来拜见柳四公子!” 那弈棋中的青年身形微是一震,右手拈起一颗棋子,凝在空际,久久不落。 龙门映月长笑一声,负手向前行来,缓缓道:“世事如棋,柳兄,不知你这一 步棋又该如何落子呢?” 那青年眉梢微蹙,“啪”的一声,手持棋子落在左首角上。 银发老者叹道:“小老弟这一着实是孤军深入,令自己置之险地了。” 那青年道:“险中求胜,晚生实是身不由己。” 龙门映月己至三步之外,闻言笑道:“这一局棋己成定局,不知柳兄妙手何以 险中求胜?” 那青年转过头来,淡淡一笑道:“尊驾就是龙门世家二少龙门映月?” 龙门映月道:“正是区区。” 那青年道:“久闻龙门兄素来自命不凡,好大喜功,尊驾果然来得真快啊!” 龙门映月笑道:“柳兄言笑了,是柳四少离开江南柳家的消息来得快。近日, 在下闻得江南柳家原来还有一位柳四少爷,这可真是奇闻,柳门世家的大少爷柳长 谋以智计名闻天下,三少爷柳长风更与我大哥一刀一剑并列为武林中最为杰出的两 大青年高手,就连柳家二姑娘柳凤媚亦是江湖上人见人怕的女熬星,唯独这么多年 来,你这位柳家四少爷却藉藉无名。” 那青年淡然道:“声名固然显赫,也教人徒增烦恼。” 龙门映月道:“柳兄超然物外,忘却名利,实教在下佩服万分。风闻柳兄自小 身患绝症,是以隐居于江南柳家的‘藏经阁’内,不修柳家的绝世武技,终日以呤 哦风月度日。” 那青年叹道:“龙门兄对我柳长婴的了解,果是丝丝入微,无微不至!” 龙门映月笑容可拘的道:“柳兄过奖了,在下得知柳兄身患之疾,内心中亦是 难过万分,特来相邀柳兄至到我龙门世家一行。我龙门世家有几位长老精研医技, 定能将龙门兄的隐疾治愈。” 柳长婴淡然道:“龙门兄的盛情,在下心领了。只是我江南柳家历代相传的‘ 三针通脉大法’,乃当今各医家派系中的一绝,柳长婴若身患绝疾,岂有舍近求远 之理?” “溶金手”金铸上前两步,沉声道:“柳四公子若不应我家二少爷之邀,在下 只好得罪了!” 柳长婴淡淡道:“原来两位此番前来,邀在下去龙门世家治病,果然并非本意?” 龙门映月哈哈大笑道:“柳四公子果然智慧如海,我们之来意尊驾想必早己料 到,不错,当今之势,武林两大世家早己势同水火,如果有你柳四公子在我龙门世 家做客,我们两家,定然能和睦相处。” 柳长婴举目望向江面,滔滔浊水,滚滚向东流去,一往无还。 他悠悠叹道:“柳长婴虽出生于江南柳家,但这二十多年以来,在下皆是过着 幽居庭院的生活,从未介入江南柳家与龙门世家的恩怨,柳兄又何苦将在下硬扯入 这场纷争中去呢?” 龙门映月目中掠过一抹寒芒,冷然道:“既然柳兄是出身自江南柳家,就应当 知到‘身不由己’这四个字,又怎说出这等话来。” 柳长婴口中喃喃道:“身不由己……身不由己……” “溶金手”越过龙门映月,又向前逼进两步。 柳长婴忽然转过头来,问道:“你要做什么?” 金铸狞笑道:“既然柳四公子不愿随我们到龙门世家去做客,金某只好出手相 邀了。” 柳长婴点头道:“尊驾的意思是要向柳长婴用武了?” 金铸道:“金某也不用绕弯子,不错,在下正有此意。” 柳长婴叹道:“尊驾的‘溶金掌’虽是武林一绝,但可惜只被你练到第六重境 界,对付那些江湖上的三流九教的人物尚可,但遇上高手,就大大不妙了!” 金铸闻言心中一震,不觉驻足下来,望向柳长婴,脸上出现凝重之色,沉声说 道:“柳四公子此言,是何用意?” 柳长婴却再也不望他一眼,丝条慢理的道:“‘掌金掌法’素来以内力为主, 招式为辅。尊驾既仅练至第六重,那么你在交手时,腋下及会阴处的功力便难以达 到,极易出现破绽。倘若我以一招‘白鹤门’的‘白鹤晾翅’攻入,尊驾当如何抵 挡?” “溶金掌”金铸身形向左移走半步,左手上格,右掌下按,冷哼道:“金某这 招‘回身换掌’自可破去阁下的杀势。” 柳长婴蓦的长笑道:“好一招‘回身换掌’、果然是攻中有守,守中有攻,只 不过在下倘若再用上‘五行门’的‘金石为开’,尊驾是否能全身而退呢?” 金铸闻言不禁脸色大变,急向后退后两步,目中露出震骇之色。 两人之间虽是以口述过招,却也不啻下场交手数合,对方竟能仅在两招之内败 自己,武功上的造诣之深,当真是匪夷所思,。 他这一退,恰好退至龙门映月的身旁,举目向龙门映月望去,只见龙门映月的 脸上神情亦是阴晴不定。 原来,根据他们得到的情报,这个江南柳家的四少爷自少便患了一种名叫“九 阴绝脉”的怪疾,这种怪疾当世罕见,就连江南柳家名扬天下的“三针通脉大法” 亦束手无策。 据古籍记载,凡患有这类疾患之人的经络,被一股阴寒之气阻滞,终生不得修 练武学。 那江南柳家的一代豪雄柳鹤亭只觉膝下得此一子,不能继承江南柳家的绝世武 学,长大后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个白面书生,怎能做名闻天下的江南柳家 的少爷。他唯恐被天下英雄所耻笑,是以将柳长婴自小关闭在素有江南柳家的“藏 经阁”之称的“幽篁小筑”内,二十余年来,亦不曾踏出柳家大门半步。 因此,二十多年以来,江湖上只闻得江南柳家大少爷柳长谋,二姑娘柳凤媚, 三少爷柳长风之名,却不知当今世上,还有一个柳家四少爷柳长婴。 柳家四少爷柳长婴终于在二十四岁这一年,悄然的迈出江南柳家的大门。 当他一脚跨出柳家的大门,龙门世家的二少爷龙门映月就首先得到可靠的消息。 龙门映月表面上生性风流,实是胸怀大志,只不过多年以来,受其兄长龙门落 日的锋芒所盖,胸中大志郁郁难舒。 终于,这个锋芒毕露的兄长在日前受挫于江南柳家三少爷柳长风的刀下。 当今雄踞武林的两大世家之间顿时失去了平衡,眼见龙门世家将失去所捅有的 武林霸主之一的崇高地位。 这正是他龙门映月挺身而出,力挽狂澜的时候。 龙门映月怀着满腔的热忱,勃勃的雄心,豪情万丈的迈出他的第一步。 时势造英雄! 他终于出手了。 一出手,就抓住了江南柳家的破绽! ------ 翠微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