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铁羽令出 姬素语两道清冷的目光扫过全场,回过头来,柔声说道:“七公、九公,辛苦 你们了。” 傅七公等人齐声说道:“为庄主效力,乃是我等份内之事!” 姬素语颔首道:“好,很好!” 姬凤巧在一旁冷笑道:“好一群忠心耿耿的狗奴才!” 姬素语闻言面色一沉,冷叱道:“凤巧,休得无礼!” 姬凤巧脸上露出不屑之色,说道:“姬素语,我现在已非‘藏剑山庄’的人, 你还有资格管我么?” 姬素语心中一痛,沉呤半晌,说道:“是啊,我是没有资格管你了,你变成今 日的模样,说到底,也是我的过错。我真是有愧于姬氏一门的列代祖先。” 姬凤巧冷冷说道:“当年你为了独占庄内那间石室的秘密,不顾同胞姊妹之情, 将我逐出‘藏剑山庄’,我这番回来,就是要从你手中夺回我应得的那一部份。” 姬素语举目望天,秋月淡淡,她双眸之中竟隐然亮光闪闪,长叹道:“二妹, 你错了……” 姬凤巧笑道:“我是对也好,还是错也罢,今夜在这山庄内,不是你死,便是 我亡。” 姬素语颤声说道:“你……你……太令我失忘了……” “青面兽”颜回上前两步,笑道:“姬庄主,令妹夫妇二人已归属于我江南柳 家的门下,他们的事,便是我们江南柳家的事,既然当年庄主狠心将她们逐出‘藏 剑山庄’,我们就要为她们讨回一个公道的。” 姬素语淡淡说道:“众位的来意,妾身的心里是明白得很!” 颜回蓦的长笑道:“如此说来,颜某亦不再绕弯路了,如果今夜姬庄主献出后 山那个密洞,我江南柳家绝不动贵庄的一草一木。否则……”他故意将语音托得长 长的。 宁九公接口喝道:“姓颜的,你好大的口气,当年你师父也不敢如此无礼。” 颜回覆面的长发无风自动,冷笑道:“宁老儿,颜某是与你家庄主对话,这里 哪有你插嘴的份儿?嘿,我师父他老人家的仇,我自会与你们了结。” 姬素语缓缓说道:“我姬氏创‘藏剑山庄’百余年来,虽在武林中的地位低微, 却也是从来不受威协。当年令师之死,也是先父授意,贵门与敝庄的恩怨,颜兄也 未必知晓,罢了,这所有的恩恩怨怨,就一并算在妾身的头上罢。” 颜回喝道:“你说什么……” 姬素语身后那葛衣老者冷哼道:“乐千军自是不愿将自己师门的丑事告诉你这 小辈。” 颜回怒喝道:“你是谁?竟敢出言侮辱先师?” 那葛衣老者傲然说道:“老夫便是陈博,当年剿杀你死鬼师父时,老夫也在场 了。” 颜回脸色微是一变,冷哼道:“陈四公,当年先师那一掌竟然不能要了你的老 命!” 陈博笑道:“‘一元门’的‘分筋错骨手’,是当今武林中有数的邪功之一, 中者无不经络错乱而亡,但‘藏剑山庄’中却对治疗这种掌伤却极有心得,你想知 道这其中的原因吗?” 颜回沉声哼道:“尊驾当真是口出狂言!” 陈博叹道:“你自然是不知道,当年你师祖裘去病也是‘藏剑山庄’庄主姬氏 的祖辈的贴身侍卫之一,只不过是因为后来他背信弃义,竟然在主人危难之时,暗 中盗取主人的奇珍异宝潜逃。” 颜回心中大震,脸上现出回忆之色。 记得在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一群自称“风尘九异”的武林人物 寻上“一元门”,其中一人对他的师父乐千军说道:“乐兄,令师当年带走的东西, 我们奉主人之命前来取回,只要你将它交回,过去的事,主人既往不宄。” 乐千军笑道:“你们在说些什么?这里的一切都是我师门代代相传之物?” 那人淡淡说道:“我知道乐兄心里是明白的,欠人家的东西,总是要归还的, 你说是不是?” 乐千军大声说道:“你们若要带走这些东西,除非能我我乐某劈于掌下。” 于是,那九个人动了。 九个人将乐千军团团围住。 那时,颜回的年纪只有十八岁,武功还未大成,在一旁大声喝道:“以众凌弱, 当真是卑鄙无耻?” 先时说话那人忽然回过头来,问道:“你这娃儿是谁?” 颜回答道:“我就是‘一元门’第六代弟子颜回。” 乐千军忙道:“众位胸襟广阔,自是不必与小辈一般计效吧?” 那人说道:“乐兄请放心,我们师兄弟几人只是取回失物,绝不会伤及无辜的。” 乐千军大笑道:“好,好!” 声音一落,便己交上手。 乐千军虽然是势孤力薄,但武功之高,委实是非同小可,单打独斗,那“风尘 九异”之中无一人是其对手。然而。“风尘九异”似暗中练习了一套奇妙的阵法, 取长补短,将乐千军死死困在阵中。 最后,乐千军虽连毙数名敌手,自己也重伤而死。 “风尘九异” 也落得一个四死五伤,虽然带走了“一元门”中所有的财富, 但人人的脸上,殊无悦色。 颜回无力跪在漠漠的黄沙之中,目送着仇人渐渐远逝,心里充满了强烈之极的 恨意,他暗中向师父许下誓言,终会有一天,自己会练成师门的武功,一一手刃仇 人,为师门报仇雪恨。 十多年以后,他终于练成了师门的各项绝艺,名震塞外,但“风尘九异”中剩 下的五人却自与他师父那一役之后,便在江湖上消失无踪了。 十余年的漫长岁月。使他更趋近于眼前的利益,变得凶狠残暴,反而对复仇之 念淡化了许多。他在漠北横行不到几年,便不容于漠北的另一势力庞大的门派“大 漠派”,最后逃入关内,投在武林中两大世家之一的江南柳家门下。 往事一一自脑中掠过,颜回不禁一阵仰天长笑,长发与衣衫在夜风中撩动不息, 现出他半边青紫的脸孔,在苍白色的月光下,更是显得狰狞可怖。只见他厉声笑道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当年下令杀害先师的主使人就是 你们”藏剑山庄“的庄主姬氏,今日正好是血债血还!” 姬素语从容说道:“要来的,终是要来,逃也逃不了。颜总护法,你这笔帐就 向素语讨吧!” 傅七公冷笑道:“叛逆之后,哪配与庄主动手,来,来,来,让我傅七来领教 你几招。”说完,身形微微一晃,已飘至前面。 颜回举首望天,不屑的道:“傅七公,你老了。” 傅七公大怒,喝道:“无知小辈,你敢小觑于我!” 颜回蓦的喝道:“黄执事,你去向傅七公请教几招。” 话音刚落,自他身后跃出一个黑衣老者。 那老者五十岁左右年纪,身材矮胖,他虽是与众人一般穿的是普通服饰,但左 手拇指上套着一只玉扳指,右手无名指上套着一只猫儿眼。一看便知是一个满身铜 臭的商贾。 姬素语目光一凝,冷冷道:“哦,原来六里店‘黄金当’的当家也是深藏不露 的高手。” 那黄执事脸上堆满笑容,躬身一礼,说道:“姬庄主,三年前‘四大寇’闹六 里店那档子事,承您伸手,大恩大德,黄某在此谢过了。” 姬素语淡淡说道:“黄当家不提那话便罢了,提起来,倒是显得素语有眼无珠, 自讨没趣了。其实,何须我‘藏剑山庄’出手,那‘四大寇’一群乌合之众,又岂 能动得黄大当家分毫。” 黄执事正色道:“某家是生意场中的人,自是谈生意上的话,庄主您助黄某人 一次,本当涌泉相报,只是……” 姬素语挥手打断他的话,说道:“黄当家的意思,素语心里明白得很,你毋须 顾虑什么,动手吧!” 黄执事转过头来,望向傅七公,微一抱拳道:“得罪了!” 声音一落,纵身窜起,一爪抓出。 别看他身材雍肿肥胖,当真动起手来,便似换了一个人似的,身法快捷灵活之 极,似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 那黄执事一出手,傅七公的脸上顿现出凝重之色,斜退出半步,沉声喝道: “原来是淮南鹰爪门中的高手。”说着,一抖身上的白袍下摆,忽的又抢上前两步, 挥掌切向黄执事的腕脉。 他退时缓慢,进时却是快捷无比。这一徐一疾,当真是拿捏得恰到好处。 眼见傅七公一掌切中敌手的腕脉,忽的闻听黄执事口中长啸一声,身形又腾空 跃起,人在空际,双足连环踢出。 这两脚的去势却是快如疾风,教人不胜防范。 傅七公见识多广, 识得这一招乃是淮南鹰爪门中的绝技,名叫“雄鹰搏兔”。 原来,鹰爪门的前辈当年因见雄鹰搏兔时,往往以双爪腾空蹬向狡兔,中者无 不皮开肉绽而亡,心中灵觉顿生,创下这一式。 此时那黄执事使将出来,鞋尖更嵌有铁皮,端是历害无比。 傅七公双眉微蹙,大袖倏的张开,掌中顿多出一对铁笔来,迎空划出,正好点 在黄执事的一双足尖之上,便听得一阵金石交击声传出,那黄执事闷哼一声,身形 一个腾空,往后跃出丈外。 落地时,脸色已变得苍白,冷汗自额上涔涔直下,显然已是吃了暗亏。 原来,那傅七公当年在武林之中称雄一时,全仗着这一双铁笔,他的一身武功 都是自这双铁笔上得来,因此江湖中送了他一个外号,人称“铁笔书生”。他此刻 一招创敌,顿时面露得色,大笑道:“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竟也前来犯庄!” 他话音刚落,只听一人朗声说道:“七公果然是雄风依旧,在下倒要向您领教 几招了!” 傅七公寻声望去,只见对面阵营中施施然走出一人来。 白衣长剑,正是姬二小姐之夫宗子龙。 他不禁怒笑道:“叛逆之徒,亦敢如此狂妄!”一笔点去。 他这一笔,可又有一个名堂,是演自当年张旭的狂草。 但见他笔走龙蛇,或撇或挪,端是连绵不绝。 武林之中以笔为武器的人为数甚多,但当真能将各派名家的书法演变到武学上 来的,却是罕见。 宗子龙只见眼前笔势弥漫,纵横交错,心中一惊,暗道:“这老东西端的有几 分真本事。”心中早有成算,身形倏的一矮,但见他剑光似雪,裹着他的身子,滚 向前两步,身形陡然暴起。 只听得噼噼啪啪一阵骤响,两条人影在瞬息之间已交手数合,又各自分开了来。 宗子龙退出丈外,仗剑而立,傲然笑道:“若七公这一贴狂草当真落在子龙的 身上,怕不剖腹开膛。” 傅七公脸上一片苍白之色。 原来在方才的数合之中,他右侧胁下的衣衫被对手的长剑划破了一条缝,虽然 未曾伤及肌肤,但按武林中的规矩,已是输了一招。他胸前白髯飘扬,沉声说道: “‘天山派’的雪花剑法果然名不虚传,只可惜阁下的所作所为,怕不辱没了令师 京大侠的名头。” 宗子龙心中一凛,他本是“天山派”掌门京凌霄座下大弟子。 那京凌霄乃是当今武林中有数的几大剑术名家之一。当年宗子龙在天山派时, 因垂涎师姑的美貌,做出不轨之事,京凌霄一怒之下,下令“天山派”弟子,人人 皆可见而诛之。幸亏他见机得快,方可逃得一劫,但唯恐暴露行踪,因此投在了武 林中藉藉无名的“藏剑山庄”门下做了一个护院武师。后来又仗着自己英俊的外表, 勾上了“蒇剑山庄”的二小姐姬凤巧。 他与姬凤巧成婚之后,才发现在这个不为人知的小小山庄之内竟蒇着一个武林 中极大的密秘,因此,又巧言挑拔姬凤巧与大姐姬素语之间的关系,说服姬凤巧夜 探“藏剑山庄”的后山,却被庄主姬素语查觉,双方发生了争执,结果引出了在战 神洞府潜修武学的姑姑姬湘云。 姬湘云一怒之下,令姬素语将宗子龙夫妻二人逐出“藏剑山庄”。 宗子龙重返“藏剑山庄”却又是江南柳家门下的身份。 须知,武林之中最是讲究气节,似宗子龙这等朝三暮四、反复无常之辈,甚为 江湖中人不耻! 傅七公提及宗子龙的出身,正中了他的痛处,他闻言冷哼一声,却不愿答话。 这时候,“青面兽”颜回笑道:“傅七公,你连颜某的一个奴才也打不过,也 配与我动手吗?” 他话音刚落,便闻一人接口说道:“小辈竟敢口出狂言,老夫便来向你领教两 招。”说完,一条高大的人影自姬素语的身旁掠出。 那人尚在半空,忽听宗子龙轻叱道:“大胆!”一抹耀眼的剑光自掌中扬起, 向那人迎了上去。 那人陡的长笑一声,右袖倏的挥出,宛若一片黑云,那耀眼的剑光顿为袖影所 罩,紧接着,宗子龙的身形一震,自半空跌落。 那人的去势却未见停滞,又向前飘出数尺,犹如一片枯叶飘落在颜回身前,仰 首又是一阵长笑。 笑声气劲充沛,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 宗子龙被对方震退于丈外,只觉双臂酸麻,胸中气血翻腾,不禁大惊,定眼望 去,原来那人正是“风尘九异”之中排名第三的陈博。心中暗想道:“怎么这老儿 同是九异中人,功力却较傅七公高出许多。” 他自是不知道,那陈博在当年的“风尘九异”之中,除了在与乐千军那一役中 而殁的大师兄庄洪川之外,便轮到他的武功最高了。 傅七公虽是排在第七,但论武学上的修为,却尤逊宁九公一筹。 “青面兽”颜回目中射出冷电一样的光芒,点头说道:“陈三公,以你的武功, 的确可和颜某一战,你们九个老儿中还剩几人,你叫他们全都出来,一并儿上吧, 当年你们对付我师傅,也是用这般的手段的。” 陈博缓缓道:“当年你师祖裘去病的武功之高,在庄主的先祖身边的七大贴身 侍卫之中,排列第二,仅次于战神之下。而我们九师兄的的师父的武功却仅在当年 的七大侍卫之中,勉强挤在第六的位置,所以我们九师兄弟也是有自知之明,论单 打独斗,绝非令师之敌,只有群起而攻之,方可克敌制胜。但如今对付乐千军的后 人,我们在你的面前也算得是长辈的身份,虽然当年的‘风尘九异’如今已烟消云 散,只剩下三个老朽,却也不屑联手对付你这后生晚辈。” 颜回衣袂袅袅而动,满头的长发飞扬起来,现出他那副狰狞的脸孔,在清冷的 月光下,犹如厉鬼一般。只听他吃吃笑道:“说得好,陈三公,你既自愿放弃了唯 一可取胜的机会,那也怨不得我了。” 说完,周围的气机顿时凝结起来。 陈博满头白发飞扬,昂首而立,仿佛又回来当年与乐千军对敌时的黄沙大漠之 中。 姬素语抬头望向夜空,星月淡淡,无比的广阔和寂寞,她缓缓叹道:“九公, 今夜素语有一种心神不宁之感,倘若事态当真发展到不可控制,九公,你一定要答 应素语一事。” 宁九宁心中一震,躬身说道:“老奴但听庄主的吩咐。” 姬素语点头说道:“素语要九公保护我三妹,全力突围。” 宁九公脸上露出黯然之色,半晌说道:“庄主的武功已深得当年老庄主的真传, 定能尽歼来犯之敌,何须有此担忧!” 姬素语道:“若真能如九公所言,自是幸事。只是江南柳家是何等势力,他们 既然向我们‘藏剑山庄’出手,岂是可轻易应付得了的。” 宁九公道:“庄主……” 姬素语道:“九公,你答应了,素语才能安心!” 宁九公颤声道:“是……是……” 姬素语又轻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这么多年来,素语一直担当着故国的复 兴大业重责,心力憔悴,早有不胜负荷之感。其实古往今来,多少帝国皇朝随着岁 月的流逝,尽归尘土,却有几人能重振雄风?我小月氏国不过是方寸之地的小国, 亡国讫今百余年,如今故国已经面目全非,我们何必如此执着呢?” 宁九公脸上露出激动之色,说道:“先师当年圆寂之时,曾郑重嘱咐老奴等师 兄弟九人,当竭尽全力,辅助庄主的复兴大业,此时怎可半途退却?” 姬素语道:“百余年以来,多少英雄志士为我姬氏一脉的宏图霸业,前扑后继, 抛头颅,洒热血,素语实不忍有更多的人为这虚无缥缈的宏图霸业而丢失了宝贵的 生命,我们都应该歇一歇了!” 宁九公垂下眼神,目中亮光闪动,他不禁想起二十多年前,为了夺回皇室的珍 宝,自己师兄弟九人与乐千军血战大漠的场景。 而今夜,竟又与乐千军的弟子相峙。 老天当真是如此捉弄于人? 秋深夜寒,杀气严霜。 今夜一役,当年‘风尘九异’中硕果仅存的三人之中,又有几人能全身而退呢? 他正中沉思之间,忽闻场中传出一声尖锐的长啸,众人寻声望去,但见两条人 影扶摇直上,拳掌在空际相接,发出一连串啪啪的声响,紧接着,两人的身形同时 向右首一棵老树划落,足尖各自点在一根树枝上,随柔枝上下浮沉,却不堕下。 “青面兽”颜回哈哈笑道:“陈三公,当年你们九个打我师父他老人家一个, 也落得一个四死五伤的结局,如今你已年迈体衰,一人出手,,岂是我的敌手!” 陈博冷笑道:“却也不见得。” 颜回声音陡的一沉,说道:“你这老儿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嘿,请我这一招!” 陈博心中一震,举目望去,但见颜回右足尖轻点在树梢之上,左足上提,右手 拇指与中指相接,自右向左,缓缓在胸前拂过。 陈博不禁脸色大变,惊叱道:“分筋错骨手!”声音之中,甚有恐惧之意。 原来,当年“风尘九异”与颜回的师父乐千军一役,虽以九人之力将乐千军击 杀于大漠黄沙之中,但他仍被乐千军以“分筋错骨手”垂死一击,几乎夺去了老命, 也幸亏他功力精湛,又深谙这种邪功的救治之道,是以才能活到今日,但这种独门 武功在他心中留下的记忆,却是刻骨铭心! 而“青面兽”颜回所摆出的正是“分筋错骨手”的架式。 这二十多年以来,他无时不刻都在苦苦思索好何破解这种邪功,至今却仍无把 握自这一招下全身而退! 他心神怔忡之间,忽觉一阵微风拂面,“青面兽”颜回出现在他的面前两尺许, 曲指凌空向他的眉心“印堂穴”点至。 陈博急忙右掌向上撩起,左掌呼的向前劈出。 “青面兽”颜回的身形本是悬于虚空,断然受不了那陈博一掌之势。岂知陈博 这一掌劈出,忽觉左肘受顿被对方右手一托,紧接着,又感觉到自己的双肩关节、 腠关节,髋关节皆被对手指尖拂过,一种酸、麻、胀、痛的感觉迅速漫延至全身, 他的全身顿时仿佛失去了支拄,身体一软,跌下坠去。 在他下坠的过程中,陈博的心里顿时充满了无比的失落。 这二十年来,那当年大漠之上不堪一击的乐千军的弟子,如今已具有鬼神莫测 之能。 颜回的武功或许仍不及于当年的乐千军,但却远在自己之上。 他的心随着下坠的身体,直向下沉去! 忽然间,一只手自旁侧伸了出来。 这是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却充满了神奇的力量。 那只手就在他坠地之前,轻轻的在他背部一托,一股暖流顿时自那只手上涌入 自己的身体内。 陈博全身现出一阵触电样的颤栗,倏的平平向左侧飞出,落地时身形一折,盘 膝向地上坐去。 “青面兽”颜回不禁脸色一变,向姬素语说道:“姬庄主当真是深蒇不露啊!” 姬素语衣发飘飘,卓立于院中,脸上忽绽开了一缕淡淡的笑容,在清冷的月光 下,显得无比的高贵,只听她淡然说道:“人世间的际遇,殊是难以预料,想不到 在相隔百年之后,姬氏一脉与裘侍卫之间的恩怨,终是要我们这些后人来做一个了 断!” 颜回道:“百余年前的那些前辈们所结下的恩恩怨怨颜某不甚清楚,今夜我等 前来,希望姬庄主能将‘藏剑山庄’的后山让出,在下绝不与庄主为难。”他见姬 素语方才露了一手,功力之深,已在自己之上,不欲与她做生死相拼。 姬素语仰首望天,缓缓说道:“我姬氏自西土迁移至此地,讫今百载,仅存此 祖上基业,倘若拱手相让,他日又有何面目得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颜回大笑道:“既然如此,能领教几招庄主的绝学,亦是颜某平生一大幸事。” 姬素语回过头来,面向颜回,轻叹道:“素语曾询问先父,裘氏一脉的武功与 我姬氏家传的‘残金剑法’相较,孰高孰低?先父答道:”当年裘侍卫的武功固然 不及于战神,位居七大侍卫中的第二,但他们‘一元门’素来一脉单传,其武功自 有过人之处,不仅那‘分筋错骨手’是当今秘传的几大邪功之一,而且他们师们中 还有一种绝学名叫‘一元复始’,倘若练成之后,我们皇室历代相传的‘残金剑法 ’便相形见拙了。‘颜兄,不知阁下的这一项神功是否大成?“ 颜回闻言心中一震,脸上却笑道:“庄主对我‘一元门’,当真是了如掌指。” 姬素语柔声说道:“当年裘侍卫追随先祖数十年,他的武功家数,我姬氏自是 清楚得很。” 颜回哼道:“尔等口中屡屡提及我师祖及是你先祖的侍卫,颜某却要弄一个明 白,你们姬家上几代倒底是何等显赫的人家,值得我师祖追随数十年?” 傅七公蓦的在一旁大喝道:“好叫你这小辈得知,百年之前,在西域重山之中, 有一个美丽的、文明的国度,名叫小月氏国,我家庄主的先祖正是小月氏国的国君。” 此言一出,姬凤巧、姬采棠两姊妹及众人脸上皆露出惊骇之色。 颜回怔了一怔,过了半晌,昂首大笑道:“小小番国之君王,也值得我师祖誓 死追随么?” 傅七公与宁九公齐声喝道:“好胆!”说着,一齐跃上。 姬素语沉声叱道:“你们两位快退下!” 傅七公二人一震,躬身往后退去。 姬素语转过身去,向一个庄内中年武师道:“剑来!” 那人解下宝剑,双手奉上。 姬素语将宝剑接过,一手持鞘,一手持剑柄,铛啷一声,拔出剑来,剑光烁烁, 寒意逼人。 颜回见那“藏剑山庄”之中任何一个武师的佩剑,竟俱是武林中难得一见的宝 剑,不禁心中暗惊。 姬素语举剑于目前,剑上的寒光映上她娇洁的脸孔,愈显清冷怡人。只听她缓 缓说道:“我王室积弱久矣,武艺不精,竟连家传的宝剑也在多年前失去了,今日 素语便以这柄铁剑来领教你们‘一元门’的绝学。” 颜回大笑喝道:“好!”声音未落,人已自树梢上扑下来。 姬素语捧剑于胸前,卓然屹立在院中,忽觉眼前一花,劲风扑来,颜回已由上 至下,欺近面前,当下一声低呤,剑尖向外斜斜挑出。 这一剑自姬素语手中使出,可不比她二妹姬凤巧那般狠毒泼辣,三妹姬采棠稍 兼稚嫩;自然多出了一分沉稳,一分拙重。 颜回心中一惊,却不敢硬接,他乃是一个武学大行家,一眼便已瞧出,姬素语 的剑法已练到武学中的“大巧若拙”的上乘境界。 他口中长啸一声,身形化作一阵轻烟,在姬素语周围绕来绕去。 姬素语掌中剑光似练,白衣飞舞,只听她口中呤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 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 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 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扬扬。与余问答既有以,感时抚事增惋伤。先帝侍女八千 人,公孙剑器第一……” 剑随身走,当真有“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 如江海凝清光。”的气势! 在一旁的宗子龙不禁脸色微变,低呼道:“公孙剑法!” 闻者皆是大震。 原来,“公孙剑法”乃是唐代的一门深奥的剑法,为一名叫公孙大娘的风尘女 子所创,据说早已在武林中失传,却不想今夜在“藏剑山庄”庄主姬素语的身上重 现。 那宗子龙出身名门,见识广博,一眼便辨别出姬素语剑法的套路,是以叫了出 来。 “青面兽”颜回蓦的大笑道:“果然是好剑法!” 声音一落,身形一错,竟奇妙的自漫天的剑光中抢进两步,挥手向姬素语的右 肘托去。 姬素语剑法陡的一变,回手撒出片片金光,颜回低啸一声,身形如风退去,但 见他右袖顿化作条条紊乱的碎屑四下飞散,满头乱发飞扬,沉声问道:“敢问庄主 方才所用的是何派剑法?” 姬素语尚未答话,在一旁的姬凤巧已大声叫道:“颜护法小心了,这贱人所用 的正是我们姬氏一脉家传的‘残金剑法’。” 颜回脸皮一阵抽搐,怪声叫道:“‘残金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说完,他的身形陡的向上跃起,到了三丈许的空际,四肢倏的舒展开来,呈 “大”字形的向下坠下。 姬素语清啸一声,掌中剑光颤动,晃起数朵耀眼的剑花,跃空而起,人到半空, 忽觉一股莫大的劲气自头顶罩下,令人有强烈的窒息之感。 她心中大吃一惊,手中长剑一震,竟现出波纹似的变化,身形一折,急向地上 坠去。 颜回的身形在空际急旋起来,宛如一个巨大的磨盘,只听他哈哈怪笑道:“姬 庄主,请接我这一招‘一元复始’吧!” 姬素语惊呼道:“一元复始!” 颜回巨吼道:“一元复始,混沌初开!” 渐渐的,颜回的人影旋转得越来越疾,周围的人都被一股莫大的力量逼得向后 跌出,地上的泥土都被卷袭起来,漫天飞舞。 姬素语仗剑屹立于场地中央,衣发齐扬! 那旋转的气劲中心,似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欲将她向上扯去。 她心中明白,颜回果然已施出了“一元门”最上的武学“一元复始”! 传说中,“一元复始”共分七层,当年的裘去病一代武学奇才,也仅是练至第 五层,便停滞不前;裘去病的弟子乐千军比之师父,尤有不及,最后在大漠一役中, 使出第四层的“一元复始”神功,与“风尘九异”拼成四死五伤的结局。 到了数十年后的今天,“一元门”的再传弟子“青面兽”颜回又将这种神功练 至何等境界呢? 这时候,姬素语正感受一种无经伦比的压力,全身的血液蠢蠢欲动,欲破体泻 出,奔向那力场的中央,生死全在一线之间。她不禁仰天长啸,掌中一抹耀眼的光 柱飞腾起来,犹如长虹掠空,直有毁天灭地之势。 姬凤巧不禁惊呼道:“天残地缺!” “天残地缺”是姬氏祖传剑法中的精髓,这一招姬凤巧早在二十年前就学会了, 但她心里更是明白,同样的一招,自自己手中使出来,它的威力与大姐相差何止道 里! 姬素语凝聚全身的功力,使出这一剑,自有一股玉石俱毁的气势。 剑光破空直上,倏的爆炸开来。 剑花乱溅,强烈的气劲四下溢出。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青面兽”颜回庞大的身躯高高抛起,向后飞出,轰的一 所巨响,他竟在西北角上的院墙上撞一了个洞,然后消失不见了。 姬素语拄剑立在院中,全身的衣衫破碎,发髻篷乱。 月色惨淡,她的脸色竟变得白如窗纸一般! 双方的人的心中皆感到紧张万分,皆因那“青面兽”颜回自撞破那院墙之后, 便不复重现,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姬素语与颜回两人之间的交手,是孰胜孰败? 过了半晌,那被撞破的洞口尘烟散尽,却缓步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却不是“青面兽”颜回,而是一个雍容尔雅、白面无须的锦衣中年人。 姬凤巧与凌执事那一众人一见来人,脸上立时现出毕恭毕敬的神情,纷纷拜了 下去,叫道:“参见大少爷!” 那人挥挥手,说道:“罢了,罢了,都起来吧!” 姬素语心中一震,脸上仍是一副平静的样子,淡淡的说道:“柳大少大驾光临 敝庄,素语未克远迎,恕罪,恕罪!” 那人哈哈笑道:“柳长谋身在江湖,却是久仰庄主之名,今夜一睹风彩,幸何 如之?” 宁九公等人俱是闻言大震,这才知道当今武林中两大世家之一的江南柳家的少 掌门柳长谋竟也到了“藏剑山庄”! 柳长风躺在卧椅上,倏的睁开双眼,目中顿时精光毕射,慑人之极! 他沉思半晌,缓缓自言自语道:“他果然来了。” 莫泥儿正倚在他身旁的树根处打瞌睡,闻言朦朦胧胧的问道:“是谁来了?” 柳长风叹道:“要来的,终是要来!” 莫泥儿用手揉了揉惺松的双眼,疑惑的说道:“你倒底在说什么?” 柳长风伸了一个懒腰,缓缓自痤上站了起来,低头对莫泥儿说道:“你进屋去 休息吧,我要出去一趟。” 莫泥儿的睡意顿时去了一半,说道:“这么晚了,你还要到哪里去?庄内现在 处处戒备森严,是不可乱走的。” 柳长风淡淡说道:“戒备森严?现在已大敌入侵,你却还在这里做美梦呢!” 莫泥儿顿时自地上跳了起来,惊呼道:“你在说什么?什么大敌入侵?哦,我 明白了,你一定在逗我小泥儿?拜托你,不要开这种玩笑,好不好?我历来是胆小, 经不住吓唬的!” 柳长风却不再理会他,忽高声叫道:“四叔,您既然来了,就请出来吧!” 话音刚落,西北角上立时响起一串长笑声,接着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出现在 墙头,洪声笑道:“长风果然越来越长进了,竟连四叔也瞒不过你的耳朵?” 柳长风叹道:“长风这点微末的本事,又怎及得上四叔您呢?连小侄的行踪也 无半分能瞒过您的耳目。” 那黑衣人笑道:“我们江南柳家的势力已遍及天下,长风,只要你是我们柳家 的人,无论你走到哪里,都逃不出柳家的视线的。” 柳长风心中不禁一震。 莫泥儿从身旁捡起一柄长刀,蓦的踏上前两步,挥刀喝道:“你倒底是什么人? 竟敢擅撞我们‘藏剑山庄’?” 柳长风叫道:“莫小兄弟,你回来!” 莫泥儿回头望了他一眼,怏怏退下。 那黑衣人说道:“长风,你真是太不自重了,怎么能跟这种下人混在一起呢?” 莫泥儿怒道:“你这老儿好生无礼,怎么能说出这等话来?我小泥儿虽是地位 卑下,却也是一等的良民,他同我交朋友又有什么不好?”说着,扭过头来,向柳 长风问道:“柳三哥,这老头儿怎么总是‘长风’、‘长风’的叫你?” 那黑衣人笑道:“‘刀长风,剑落日’,原来你这浑小子还不知道,站在你面 前的,就是当今名满天下的江南柳家三少爷柳长风。” 莫泥儿顿时睁大双眼,望着柳长风,张目结舌的说道:“你……你就是……柳 三少……” 柳长风苦笑一声,叹道:“莫小兄弟,我欺骗了你,不知你是否还当我是朋友?” “朋友?”莫泥儿摇了摇头,迟疑道,“不……不……” 柳长风脸上不禁露出失望的神情。 却听莫泥儿继续说道:“你是大侠,我不过是一个”藏剑山庄“的杂役,又怎 么能做朋友呢?” 柳长风闻愣愣问道:“你说过什么话?” 柳长风道:“我曾告诉过你,做人千万不能自己看不起自己!” 莫泥儿用手在头顶一拍,笑道:“是啊,我是不应该连自己也看不起自己的。 哦,柳……大侠,这老头倒底是什么人?” 柳长风答道:“他是我四叔,在武林中有一个很响亮的名号,叫‘只手遮天’ 柳神通。” 莫泥儿道:“只手遮天,只手遮天,哈哈,他的一只手能遮住天吗?” 柳神通怒道:“小娃儿,你竟敢取笑老夫?” 柳长风淡笑道:“哪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手遮天’是说我这位四叔的掌法很 是历害,天下间罕有敌手。” 柳神通不禁老脸发烫,心里明白,那些江湖中人给自己取这个绰号,本意虽非 如此。 但柳长风这样解释,却教自己发不出火来。 莫泥儿笑道:“果然是历害,连我小泥儿也佩服得很!” 柳长风笑了笑,忽望向柳神通,问道:“四叔,大哥也来了么?” 柳神通道:“‘藏剑山庄’乃武林中卧虎蒇龙之地,我们江南柳家早已策谋久 矣,今夜的行动,他怎能不来呢?” 莫泥儿大惊道:“今夜的行动?今夜你们要怎样?在偷袭我们山庄么?不好… …我……我须得赶紧去向庄主禀告才是……” 柳神通发出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说道:“等你这浑小子去通风报信时,这个 山庄已经换了主人了。” 柳长风叹道:“为什要这样?我们江南柳家如今在武林中的地位已经不是很高 了吗?为什么还要妄生事端?” 柳神通道:“难怪你爹说你虽然是练武的奇才,却有妇人之仁,难以成就大事, 如今看来,果然是一点不假。” 柳长风道:“四叔,你说我难成大器也好,妇人之仁也罢,我要去见大哥!” 柳神通笑道:“你想出手阻止他?” 柳长风道:“姬庄主是我的朋友,长风怎能让这个山庄毁在我们江南柳家的手 里?。” 柳神通嘿嘿说道:“有四叔在此,你就走不出这个小院。” 柳长风目光一凝,说道:“四叔要同长风动手?” 柳神通大笑道:“四叔还有自知之明,在江南柳家中,有谁是我们三少的敌手。 四叔的武功虽然不敌于你,但我怀中有这件宝贝,你又怎敢动我?”说着,自怀中 摸出一件物什来,约有巴掌一般的大小,通体黝黑。 柳长风的目力甚佳,在淡淡的月光下,只见它的正面刻了三个篆体字:“铁羽 令”。 他的身形不禁一震,叹道:“难怪,四叔有如此把握!” “铁羽令”乃是江南柳家中至高无上的令符。 此令一出,如柳家的掌门人亲临,违者视为叛逆。 柳长风的心不禁直往下沉下,他仰望长空。 夜宇深沉。似蕴蒇着无限的杀机。 柳神通笑着说道:“早在数日之前,你爹为了对付龙门世家,推进我们江南柳 家雄霸天下的计划,特的请出这‘铁羽令’,教我到一带来寻找你。想不到我尚未 找到你,便听说你已将龙门世家中与你齐名的龙门落日败于刀下,嘿嘿,你办成了 这件事,原本也没有再出示‘铁羽令’的必要了。这时候,却听见我们潜伏在‘藏 剑山庄’外的探子来报,说见到你进入这庄子里。这两日,正是你大哥策谋夺取‘ 藏剑山庄’的日子,你大哥深谋远虑,算定你定会出面坏了他的事,便叫我前来以 ‘铁羽令’阻止你。” 莫泥儿大叫道:“只不过是一块破铁,也能教人听命于你这老儿么?” 柳神通嘿嘿笑道:“你这浑小子懂得些甚么?长风,你听着,‘铁羽令’现今 在我的手上,你便得听令于我,如果今夜离开这小院,便将被逐江南柳家。” 柳长风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木然伫立在院中,如一樽僵硬的雕像。 ------ 翠微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