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金蝉脱壳 麒麟镇本是北方偏远之地的一个小镇,但自明成祖迁都于北京之后,受其影响, 这个昔日微不足道的小镇得以迅速发展起来,到了天启年间,各种作坊相继兴起, 商客云集,经济繁荣一时。 这镇上最大的一家客栈名叫“鹏程客栈”,就是白莲教设在此间的香堂。 以徐如莹教中圣姑之尊的身份,到了这小小的一个香堂,自是倍受礼遇。 徐如莹着人安排平一峰去澡堂洗刷之后,自己却随着那香主出去了。 平一峰知道自己并非魔教中人,因此徐如莹行事也须得回避一番。他已有许多 日子未曾进过澡堂,这一进去,便耗上了整整一个时辰。那名侍奉他的魔教弟子又 请来一个理发匠人,将他的胡子通通刮去,接着奉上一套蓝色的文士衫。他装束得 当,这才出了澡堂,顿觉外面的空气也是清爽了许多,他似乎又寻回久违的那一分 洒脱。 徐如莹已在大堂上等侯,见到平一峰自堂外走进,只觉眼前一亮,双眸之中焕 发出奇异的神彩。她这是第一次在青天白日里得窥心上人儿衣冠整齐的全貌,心中 不禁有若鹿撞。 平一峰却未觉查出她眼中的异样,笑道:“莹儿,你的事已办妥了吗?” 徐如莹应道:“消息已经本教秘传的‘千里传音’送出,料想家父定能在两个 时辰之内收到。” 平一峰叹道:“所谓救人如救火,但愿令尊赶回时还来得及!” 徐如莹眉宇之间不禁浮起一抹忧郁。 这时候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紧接着,一个苍洪亮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属下钱世宝拜见圣姑。”钱世宝是这一家“鹏程客栈”的掌柜,也是魔教派驻此 地的香主。 徐如莹淡淡道:“钱香主请进!” 一个身穿锦袍的中年胖子急步自门外走进,上前躬身向徐如莹拱手作揖,说道 :“属下参见圣姑!” 徐如莹轻挥玉臂,说道:“罢了,你有什么事?快讲!” 那钱世宝一双细目瞥向坐在一旁的平一峰,略一迟疑,却不言语。 徐如莹道:“钱香主请放心,这位平公子是本座的朋友,你但讲无妨。” 钱世宝忙道:“是,是,是,属下已探得消息,当今满州大汗努尔哈赤的麾下 重将拜重楼已到我们‘麒麟镇’。” 平一峰与徐如莹闻言都是一惊,皆因那拜重楼之名实是太过响亮的缘故。 明万历十一年,努尔哈赤以祖、父遗甲十三副起兵,开始了统一女真各部的事 业。他先后建州女真苏克素符、浑河、完颜、哲陈、栋鄂及海西女真哈达、辉发、 乌拉、叶赫等部,创建了八旗制度,订立行政和法规,选拔人才,创制文字,设立 议政王大臣。 明万历四十四年,努尔哈赤在赫图阿拉称汗,建国号为“大金”。 后金的建立,立即威胁到了大明对辽东的统治,所以在万历四十六年,明军十 余万人分雎四路征伐后金,后金却以六万的兵力败明军于萨尔符,又于天启元年, 乘胜攻取沈阳,五年之后,迁都于此,并迅速度卷了辽西大片的地区。幸亏大明出 了一位袁崇焕大将军,将后金拒于宁远城外,破坏了努尔哈赤夺取全辽的计划。 而在名震中外的萨尔符一役之中,战绩最为突出的,就是努尔哈赤座下两大爱 将之一的拜重楼。此人武功盖世,谋略过人,在萨尔符一役之中杀人盈千,与努尔 哈赤第八子皇太极并尔为后金双杰。 但最重要的是,他出身于关外的另一个神秘的门派“天狼神宫”。“天狼神宫” 位于黑龙江以东的布库里山,那里是传说之中女真人的发源地,在女真人的心目之 中享有至高无上的地位。 数百年来,“天狼神宫”与漠北的“大漠派”遥相对峙,拜重楼也成为了数十 年来关外武林唯一有资格与挑战今四大宗师之一的“大漠神”耶律胤的绝顶高手。 现在,身为后金重将之一的拜重楼竟然暗中潜入关内,来到了这京师城外百里 的“麒麟镇”! 徐如莹用纤手撩动披散在胸前的秀发,脸上露出了动人心弦的沉思之色,轻声 问道:“钱香主,你可打听到他们随行多少人数?到这麒麟小镇有何目的?” 钱世宝一双细目之中流露出精明干练的眼神,应声答道:“拜重楼的身边只是 带有两个随从,却都是罕见的高手,功力恐怕皆远在属下之上。他们于今日子时入 住‘太和楼’,至于他们为什么目的,属下就不知道了。” 徐如莹沉呤道:“太和楼……” 钱世宝道:“本来在这‘麒麟镇’上的所有客栈之中,是以我们‘鹏程’的规 模最大,但新近却在城镇的中心地段又开了一家‘太和楼’,分别经营有酒楼、住 宿、妓院等项目,我们‘鹏程客栈’的生意也是被他们抢去了不少。” 徐如莹秀眉一蹙,问道:“这家‘太和楼’的东家是何来历?” 钱世宝惶恐道:“属下也是费煞了心思前去打听,只知这个东家姓杨,是来自 京城的富商,行踪极是隐秘,极少在生意场上露脸,属下也摸不清他的底细。” 徐如莹淡淡说道:“这也不能责怪于钱香主,这个姓杨的老板的来历料想也是 非同小可,那拜重楼放弃我们‘麒麟镇’上首届一指的‘鹏程客栈’不入,却偏偏 住进新开的‘太和楼’,岂是偶然?” 平一峰蓦的笑道:“莹儿说得果然不错,不仅这拜重楼来意不善,就连这家‘ 太和楼’亦是甚觉可疑。”说着,伸了一个懒腰,自座上站起。 钱世宝的脸上不禁露出惊异之色,这青年与圣姑之间的神情如此的亲密,却不 知是何来历?他久闻本教圣姑素来孤芳自赏,从不对年青的男子假以词色。而本教 律条有规定,凡被选为本圣姑的女子,终身须得守身如玉,不得谈论婚嫁,否则, 将被废去全身武功,然后逐出白莲圣教。 他心中虽是有所疑惑,却不敢有丝毫表露,当下说道:“是,是,属下立刻派 人混入‘太和楼’,监视那拜重楼的一举一动。” 徐如莹挥手打断了他的话,说道:“以拜重楼的一身惊骇世俗的武学修为,岂 是洞查不出周围有人监视?钱香主,你吩咐下去,本教弟子绝不可轻易靠近‘太和 楼’。” 钱世宝愕然道:“圣姑,那我们如何得知对方的意图呢?” 徐如莹回过头来,目光投向平一峰,淡淡说道:“就让本座与平公子亲自往‘ 太和楼’一行,一探虚实!” 太和楼。 这座集酒楼、住宿、妓院为一体的建筑,果然是气派非常。采用了传统对称式 的建筑风格,左右各修建了一栋两层许高的楼阁,分别经营妓院和酒楼,中间敞开 了一道大门,上面高悬着一块横匾,题了“太和楼”三个大字,字呈描金色,笔力 遒劲,隐然有大家之风范。 大门的两边挂了一副对联,上联题道:“举杯庆四海歌舞升平”;下联道: “把盏歌天下繁荣昌定”。门里是一条三四丈长的甬道,进去是一个大院,左右都 是厢房,平一峰二人早已打听妥当,那院落内便是客栈,那拜重楼等人就入住客栈 之内。 两人心中早有计算,漫步进了右首“太和楼”经营的酒楼之上,上得楼来,果 然是生意兴旺。尚未到晌午时分,楼上座头几已满坐。两人捡了一个靠后院的窗口 落座,从这里望去,整个后院的布局尽收眼底。 果然是好大的排场,但见里面院落重重,竟有三进,屋宇排列有序,院中古柏 参天。这“太和楼”的创建时日尚短,这些四时的花树,显是自山里移植而来。所 以,单论那客栈的规模,这“太和楼”的客栈仍是及不上“鹏程客栈”,但说到其 中的布局和环境,却是“太和楼”的客栈稳胜一筹。 而且,“太和楼”经营有妓院和酒楼,相形之下,魔教所经营的“鹏程客栈” 更显势弱了。 两人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打量四周的环境。过了片刻的功夫,一个伙计 打扮的汉子走了过来,向二人哈腰问道:“两位,您要一点什么?” 平一峰二人皆是久经江湖之人,一眼便看出,这伙计虽然一副卑恭的模样,但 下盘凝重,目中精芒闪烁,显然是具有不错的武功底子。两人伴作不知,随便点了 几样酒菜。 不多时,酒菜已送了上来。两人用了一阵酒菜,却仍不见客栈的院内有可疑之 人进出。就在这时候,只听得楼梯口传出一阵噔噔噔的声响,急步冲上两个人来。 这两人是一男一女,年纪都不大,约在十五、六岁之间。男的肩负长刀,女的 手提长剑,一副英气勃勃的样子。 这对少年男女上得楼来,就左右打量了一阵,似是未找了自己所欲寻找之人, 脸上都露出失望之色。那少女怏怏说道:“小泥儿,你说三少爷会在这酒楼上,怎 么不见他在这里?” 少年哼道:“脚长在他的身上,我怎他知道他会在哪里呢?” 那少女跺着脚骂道:“死小泥儿,烂泥儿,你竟敢骗我!”说着,伸手便欲打 去。 那少年忙退出两步,惊叫道:“表妹,饶命!” 那少女砰砰两拳打在少年的身上,怒气未休的道:“哼,看你还敢不敢骗我!” 少年用一只眼斜瞥着她,低声道:“我知道你的心里着急,但我也是急着找到 他,我还要向他学武功呢!” 那少女说道:“教你的武功?你也不照一照镜子看,自己是怎样一副模样,还 想练三少爷的武功。他就是要教,也一定是教本小姐。” 少年怒道:“ 姬采棠,你这个大花痴,竟敢小视我!你不要忘了,我们这次 出来寻找三少爷,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可怜的大姐一生的幸福!” 原来这二人正是“藏剑山庄”的莫泥儿与姬采棠。在十多日之前,江南柳家在 大少爷柳长谋的策谋之下,欲夺取“藏剑山庄”,却遭柳三少爷柳长风出手阻拦, 以致功败垂成。柳长风不惜背负着背叛江南柳家之名,救下“藏剑山庄”,也是机 缘巧合,参悟了隐藏了百年之久的战神之秘。 至此,他的刀法臻至刀道的最巅峰! 他在“藏剑山庄”守侯了数日,拦阻了几起闻迅前来寻找战神密秘的武林中人, 待事态平息之后,才辞别了“藏剑山庄”众人,飘然再次踏上漫漫的江湖路。 柳长风离开“藏剑山庄”之时,庄主姬素语却未丝毫出言挽留,只是默然抚琴 相送,她的琴声宛转缠绵,柳长风从未想过这个外表刚强的女子竟有如此高超的琴 技,他更未想到,姬素语这是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抚琴! 姬素语的内心知道,柳长风这样的人,绝不会为她留在这个几乎人迹灭绝的 “藏剑山庄”,她不敢有所奢求,自少女时代起,她就接掌了整个“藏剑山庄”, 在她纤弱的双肩上,更担负了光复故国的重任!现在这个梦灭了,自己也应该好好 的休息了。 她目送着柳长风的背影消失在庄外,泪水自双颊无声的淌下! 莫泥儿与姬采棠都看到了她眼中的泪,同时看出的她内心的忧郁,他们都想追 出去,叫柳长风回头,但姬素语阻止了他们。但二人素来古灵精怪,过了两日,乘 姬素语不注意之时,悄悄遛出了“藏剑山庄”。 他们这次寻找柳长风,正是为了他们的大姐姬素语! 且说莫泥儿与姬采棠闯上了“太和楼”,正在争持不休之时,一个酒楼的伙计 模样的汉子走了过来,喝道:“两位小朋友,这里可不是吵闹的地方,快些离开!” 莫泥儿闻言,横目喝道:“你们打开门做生意,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 我们只妹是来吃饭的,大小也算是客人,你却要赶我们出去,真是岂有此理!” 姬采棠叫道:“是啊,你这奴才是狗眼看人低!” 那伙计脸色一变,腰背立时直了起来,哼道:“好狂妄的小辈!”说话间,脸 上露出腾腾的杀气。 徐如莹的神情微变,低声道:“这个店小二的一身功力也不错,看来那两个小 朋友有危险了!”言下有出手相助之意。 平一峰双眉一蹙,应道:“看一看情形再说。” 莫泥儿见那伙计露出一副凶神恶煞般的模样,却不觉害怕,脚下一遛,已靠近 窗口边的一张桌旁,一个不小心,右肘骤然将桌上的一盏酒樽自敞开的窗口撞飞出 去。那酒樽飞出窗外,远远向下抛出,这时,正巧下面自外抬进一顶大轿。 那抬大轿的布置甚是华丽,四个轿夫各据一角,高矮相等,步伐整齐划一,显 然非寻常人家的轿夫。大轿的两旁各有一人随行,青衣小帽,一副仆人的打扮。 却说那盏酒樽自窗口抛下,正巧向那轿顶坠去,那酒楼的伙计追至窗口,探头 一看,不禁脸色大变,失声惊呼! 眼见那酒樽就欲落在那轿顶之上,右首那青衣小帽的仆人大袖微微向上一扬, 那自空而落的酒樽立时似被一股无形的大力所吸,化作一抹白芒,疾向他大袖之中 射去,消失不见。 大轿未丝毫停滞,继续向院内客房行去。 这一连串的变化虽是一闪即逝,平一峰与徐如莹却是尽收眼底。平一峰神情微 动,现出激动之色,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他来了!” 徐如莹问道:“平大哥,你已知道那人的身份?” 平一峰点了点头,说道:“我感觉得出,那轿内的人正是魏忠贤那老贼。他到 这里来做什么呢?” 徐如莹心中一震,脸上不禁浮起一抹愁云。魏忠贤竟在此与努尔哈赤的手下重 将拜重楼秘密相会,显然有不可告人之密。倘若让他们两下勾结,我中原的锦秀山 河就危在旦夕矣! 她与平一峰之间的说话,皆是用内力将声线变细,直接送入对方的耳中,旁人 自是无法听见。 莫泥儿也见到被自己撞出窗外的酒樽被人大被一挥,便凭空消失不见了。心中 亦是骇然,失声叫道:“哎呀,那人好历害的功夫!” 那伙计闻声回过头来,脸色已变色铁青,沉声喝道:“小辈,你这是找死!” 声音未落,已是一拳迎面击出。 那拳势来得甚为快疾,莫泥儿身后是木桌和一桌的客人,不能闪避,眼睁睁的 看着那斗大的拳头由远而近,口鼻就要开花了。 这时候,剑光忽起,一剑自左侧剌至,疾点那伙计喉下“天突穴”。 那伙计只觉眼前剑光耀眼,剑气泛肤生痛,再也顾不得伤人,急抽身而退,在 丈外站定,惊喝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莫泥儿危机一过,顿时跳了起来,大骂道:“少爷正要问你,你们这是什么店? 是黑店么?连店小二也要动手揍人,嘿……” 那伙计目中凶光毕露,厉声道:“小辈,有种报上名来!” 莫泥儿蓦的大笑起来,哈哈笑道:“说出来吓死你,狗奴才,你听好了,少爷 便是当今仁风侠骨,无敌天下的柳三少爷柳长风的的朋友,怕了吧?” 此言一出,整个“太和楼”上的所有客人的心中都是一震。 近日来,柳长风大闹京师,败龙门落日之事早已传遍江湖,其声名更是如日中 天。 平一峰目中精芒一闪,直射向莫泥儿。 自从京师城外一别,再也不曾听到柳长风的消息。 柳三少的朋友,也就是他的朋友! 他不禁长吸了一口气。 柳大哥,你在哪里? 那店伙闻言一愣,接着狂笑起来,喝道:“既令柳长风在此,又能耐我何!” 说着,就欲出手。 忽然,身后传出一声干咳。 那伙计身形一震,立时回过身来,低下头去,恭声叫道:“老板!” 一个华服中年人出现在楼梯口处,淡淡的望了那伙计一眼,温和的说道:“阿 猛,你有几分能耐,竟敢得罪柳三少的朋友!” 那伙计颤声道:“是,是……” 那华服中年人目光向莫泥儿两人望过去,朗声说道:“既然进了我‘太和楼’, 就都是本店的客人,诸位,本店若有失礼之处,尚请见谅!” 莫泥儿笑道:“这位老兄,你倒会说话,就冲着你,少爷的气也就消了!” 华服中年人干笑一声,说道:“好说,好说,诸位请便!”说着,转过身去, 又向楼下走去。 平一峰望着他的背影,气机感应之下,他知道,此人的武功之高,绝不在魏忠 贤身边的阿七之下。 大轿笔直抬入内院。 这里较之外面的酒楼,更是清静了许多,四下绝无闲人走动。 四个轿夫抬着大轿,直接进入一个客厅之内,身后的大门立时合上。 右首那青衣小帽的仆人急步行至轿门,躬身撩起垂帘,接着自轿里跨出一个锦 衣玉带的银发老人来。 此人正是当今掌管锦衣卫与东西两厂的一代枭雄魏忠贤! 魏忠贤出了轿门,在厅中站定,回过头来,沉声说道:“你们在此守侯,阿七, 带路!” 众人齐声应道:“是。” 身穿青衣小帽的阿七急忙抢上前去,走到正中悬挂的一副太祖皇帝的画像之前, 用手揭起挂像,在正中的一块方砖上一按,只听一阵咄咄的声响,当中的墙上竟缓 缓现出一道人高的小门来。 阿七转过身来,躬身道:“九千岁请进!” 魏忠贤点了点头,长袍一撩,举步跨入小门。 里面是一条窄小的甬道,沿道石阶往下延伸,甬道的两旁石壁之上,每隔数步 的距离,便设了一个油灯,灯火闪亮,倒也不觉黑暗。 约往下行了三十阶,向右首一转,眼前顿时出现一个宽大的密室。室内烛火辉 煌,其中古玩、玉器、字画,一应俱全,玲琅满目。 一人正站在东首角上的木柜旁,仔细端祥着木架上摆设的一个青铜古鼎,悠然 神往。这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忽的回过头来,迎上前两步,抱拳一揖,笑道: “拜重楼参见九千岁!” 魏忠贤哈哈一笑,左袖微拂,说道:“拜将军不必多礼!” 拜重楼乘势站起,魏忠贤这才有机会看清他的容貌,但见这个名震域外的“天 狼神宫”的一代宗师,却是面容清癯,神态飘逸,俨如一个中年书生的模样,心知 对方的一身武学上修为已臻化境,早到了神光内敛的地步,旁人若不知其身份,是 决计看不出他身怀上乘武功。 两人分别在当中木桌的两旁落座。 两个随从侍立在拜重楼的身后。 魏忠贤两道冷电似的目光迅速扫过这两人的面孔,气机感应之下,已对他们各 自的武学修为有了一个深刻的了解,知道这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都远胜于自己身 边的阿七,心中不禁暗震,“天狼神宫”的高手果然是名不虚传! 魏忠贤笑道:“拜将军威震域外,深为大汗所倚重,今日得睹芝颜,幸何如之?” 拜重楼淡淡道:“不敢,九千岁雄才大略,威棱天下,荣登九五之尊,也是只 日可待!” 言罢,两人相视而笑。 笑语一落,魏忠贤说道:“我与大汗当年缘铿一见,讫今二十余载,不知大汗 贵体安好?” 拜重楼脸上神情一暗,叹道:“近年来,我国大军乘胜挥师南进,横扫辽西, 势如破竹,不料,数月前于宁远一战,却遭惨败,大军至此,不能寸进。这宁远守 将袁崇焕虽不过一介文弱书生,但文事武功,却远在当年的熊廷弼之上。大汗锐气 遭挫,加以年事已高,顿一病不起。国事皆交由第八皇子皇太极处理。” 魏忠贤目中射出两道耀眼的光芒,嘿然道:“几年前,本座应大汗之请,设计 令辽东经略熊廷弼死于非命,却想不到那老鬼临去之前,竟将袁崇焕这个藉藉无名 之辈推荐于那皇帝小儿,成为今日之大患。此人不除,他日必成为本座君临天下之 大患。” 拜重楼大笑道:“哈哈,九千岁果然与我家大汗是同道中人,连见解也是一般 无二,大汗如今卧病在床,犹念念不忘与九千岁之间的约定,希望能在有生之年, 与九千岁里应外合,挥师入关,推翻朱家皇朝的天下,其同成就一番大业。是以, 除去宁远守将袁崇焕是迫在眉际!” 魏忠贤略一沉呤,缓缓说道:“三日之前,本座接到密报,贵国国师耶律胤在 宁远大营内现身,出手行剌袁崇焕,事败而退,不知可有此事?” 拜重楼道:“九千岁果然是明查秋毫,不错,耶律胤是皇太极一系之人,这次 行动,也是奉了皇太极的诣旨行事,不料那袁崇焕的身边早有高手潜伏,不仅武当、 昆仑数派的超卓剑手纷纷现身,而且连魔教教主徐鸿儒也出了手。” 魏忠贤闻言一震,失声道:“魔教教主徐鸿儒?” 拜重楼道:“若非有这等级数的高手出手,在皇太极如此周密的计划之下,袁 崇焕岂能得保性命?” 魏忠贤狐疑道:“徐鸿儒素来与朝庭作对,岂会出手救下袁崇焕?” 拜重楼道:“你们中原人所说的同仇敌忾,这一句也不是全无道理。徐鸿儒出 手救下袁崇焕,也是为我不轻易让我国大军挥师入关。” 魏忠贤蓦的一掌击在桌面上,震得桌上的茶水四溅,嘿然笑道:“袁崇焕竟敢 与叛贼私下勾结,本座定然教他死无葬身之地!”他眼中露出凌厉的杀机,一个毒 计也在他的脑中酝酿而成。 拜重楼笑道:“九千岁的心思,正合大汗之意,袁崇焕一除,大明再无可用之 将,我国大军便即刻挥师入关,助九千岁君临天下。这也是大汗遣小将前来与九千 岁密会之意。” 魏忠贤面容一整,两道锐利之极的目光直射向拜重楼,说道:“好,好,你们 大汗的心思,也是本座的心思,只是本座还有一个小小的要求,我要贵门秘传的两 大神功之一的‘嫁衣神功’的口诀,不知将军是否愿意割爱?” 此言一出,拜重楼及身后的两大“天狼神宫”高手的脸色皆是一变。 魏忠贤接着道:“本座欲得天下,首先须修练成宫庭数代相传的‘还婴大法’, 方有君临天下之威仪,否则,以本座现在的身份,登上九五之尊,岂不贻笑天下? 如今本座的大法,已练至极高的境界,只差最后一着,便功成圆满。本来在前些时 日,本座曾派高手前去少林盗取佛门的无上圣物肉舍利,结果走漏了风声,至使魔 教中的高手倾巢出动,阴差阳错,这肉舍利竟教一个无名小辈得去了。本座只好另 求他途了。” 目光倏的一凝,又道:“‘嫁衣神功’虽是贵门的两大神功之一,但本座也是 用大明朝的辽阔疆域与将军相换,拜将军,这也是你为贵国大汗建功立来的大好机 会啊!” 拜重楼霍的从座上站起,在密室中往来踱了几步,沉呤道:“本门的‘嫁衣神 功’未必能助九千岁的‘还婴神功’功成圆满!” 魏忠贤长笑道:“拜将军此言差矣,据本座所知,‘嫁衣神功’大成之后,不 仅可借人功力为已用,而且能教人脱胎换骨。如今本座所差的最后一着,就是如何 脱胎换骨了。” 拜重楼乃武林一代宗师,自然明白他话中的意思,魏忠贤的‘还婴大法“的最 后一着,就是要变回一个正常的男人,他日君临天下之时,怎能以一个阉人的身份 面对自己的子民呢? 但“嫁衣神功”乃“天狼神宫”秘传的两大神功之一,岂能轻易外传! 魏忠贤见拜重楼露出犹豫之色,也自座上站起,走到他的身旁,说道:“拜将 军,你助了本座一臂之力,本座岂会不记得你的恩惠?只要本座得到‘嫁衣神功’ 的口诀,不日必将袁崇焕与天启小儿的人头一并送上,这等条件,难道将军还要犹 豫么?” 此言一出,拜重楼也不禁砰然心动,蓦的回过头来,双目中异彩闪烁,沉声道 :“九千岁此言当真?” 魏忠贤哈哈一笑,说道:“本座一言九鼎。” 拜重楼面露凝重之色,断然道:“好,小将就答应你。” 魏忠贤欣然笑道:“哈哈哈,他日本座与大汗平分天下之时,最大的功臣,便 是拜将军阁下。” 拜重楼漠然道:“小将此番决定,断非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让大汗早日达 成心愿,使我女真人的铁骑,踏遍中原的疆域 .” 魏忠贤笑道:“是,是,是,将军高风亮节,精忠卫国,本座自是佩服之至。 阿七,笔墨伺侯!” 阿七应声退下,不时便呈上纸笔。 拜重回过身来,行至桌前,提笔疾挥,片刻的功夫,“嫁衣神功”的口诀便跃 然纸上。 魏忠贤脸上露出欣喜之色,大袖拂过,纸上的墨迹立时风干了。他亲手将宣纸 折叠妥当,纳入怀中。这才凋过头来,对拜重楼说道:“请将军回去替本座拜上贵 国大汗,就请他等侯本座的好消息,本座这番就告辞了。” 拜重楼肃然道:“九千岁请!” 魏忠贤大笑一声,转身向密室之外行去。 拜重楼凝望着他的背影,面上浮起一抹冷笑。大明朝中有如此奸宦当道,其大 好河山岂能不就此断送! 魏忠贤所乘坐的大轿再次自后院中出来。 平一峰心中不禁涌起一种冲动,令平家抄家灭门的大仇就在眼前,自己当真令 他就此安然离去了吗? 想到此处,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周遭强敌坏伺,魏忠贤及左右两大护卫高手、四轿夫更非弱者,况且暗中还有 一个出身塞外布库里山的“天狼神宫”的绝代高手,自己倘若冒然出手,唯恐尚接 触到魏忠贤,便已深陷重围,脱身不得! 大轿正缓缓由内院抬出,经过酒楼的窗外。 平一峰心中盘算着,若从这窗口持剑跃下,破轿顶而入,有几成机会重创轿内 的魏忠贤呢? 正在思忖之间,忽然气机生出强烈的感应,举目向对面的屋宇上望去。 对面一排房屋的瓦脊上鬼魅般的出现一条人影,那人身材修长之极,肩负厚背 长刀,一袭宽大的衣袍无风疾舞;那人甫一出现,便带出一股莫可匹敌的气势! 看到这人,平一峰顿时想起了柳长风。 但那人绝不是柳三少,而是一个头发已斑白的老人。 那老人站在那里,却犹如伫立在群山之上。 孤傲之中,又有几分的寂寞! 那人衣发飞扬,蓦的发出一串惊天动地的狂笑,闻者耳膜生生作痛。左首的楼 上的妓女们纷纷发出一串串尖叫声;那顶大轿也停了下来;四面的屋角里嗖嗖窜出 无数条人影,迅速向院中的大轿靠拢;酒楼上的伙计也不知从何出撤出兵刃,自窗 口跃下。 笑声倏的一落,那人大喝道:“魏忠贤何在,老夫敖狂刀前来取汝狗命!”声 音铿锵如金石,震得屋瓦上的尘埃也簌簌撒落。 众护卫更是惊骇欲绝,这剌客竟然是当今四大无上宗师之一的敖狂刀! 轿内竟悄无声息。 敖狂刀脸上露出狐疑之色,仰天长啸一声,反手拔刀,刀出。 一道耀眼的刀光冲天而起。 敖狂刀大笑道:“老夫来也!”一语未落,身形闪了一闪,蓦的现身于大轿的 上空,一刀劈下。 顿时,地面以百计的刀光剑影暗器疾迎而上,一上一下的交击在一起,断刃齐 飞,敖狂刀的刀势不减,直劈而下。 刀芒所及,大轿倏的自中间劈为两半。 一条人影自轿中飞升而起,眨眼之间,剌出三剑。 剑光闪烁,疾若流光飞逝。 敖狂刀的刀芒倏的大涨,那轿中人身形顿时一震,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来,剑光 立时尽敛,那人撤剑飞退,连连撞飞数名侍卫,方自站稳,却是一个面白无须的华 服中年人! 平一峰甫一见到那人的面容,不禁一震,几乎惊呼出口。 敖狂刀冉冉飘落于场中,厚背长刀戟指那华服中年人,厉喝道:“你不是魏忠 贤,你倒底是谁,竟愿意作那奸宦的替死鬼?” 那华服中年人躬身一揖道:“晚辈龙门落日,见过敖老前辈!” 敖狂刀狂狂笑道:“原来你就是龙门千浪的儿子,嘿嘿,武林中传言,‘刀长 风,剑落日’,老夫只当是一时俊杰,今日一见,真是太失所望!念在你本来有重 伤在身,老夫此番便不击杀于你,倘若你持迷不悟,老夫也绝不饶汝性命!” 龙门落日脸上不禁数变,心知自己已陷入欲拔不能的局面。 龙门世家与投在魏忠贤门下以来,非但未曾壮大本门的声势,反而屡屡受挫, 龙门世家也成了魏忠贤手中的一粒棋子,连二叔龙门无影也死于非命。 不久之前,龙门落日因与柳三少之战,本来已身负重伤,魏忠贤却又做自己的 替身。 龙门落日的心中这时才充满了悔恨,当时一着之差,非但未曾振兴龙门世家的 声势,,而且会连累得整个龙家全军覆没。 但他的眼前已没有退路。 魏忠贤令他做替身,就是要他拖延一段时间。 这就是“金蝉脱壳”之计。 他掌中长剑斜划而起,苦笑道:“敖前辈一代高人,晚辈本不愿与你动手,只 是前辈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剌,实已触犯了大明的律令,晚辈只好得罪了!” 敖狂刀脸上一阵愕然,继而长笑道:“好极,好极,你说得不错,老夫是触犯 了朝庭的律令,理应拿办,龙门少爷,你来啊,将我锁上,拿去领赏呀,哈哈!” 他花白的乱发飞扬,心中已是怒极,蓦的双臂一震,一股硕大无匹的劲气向四下涌 出,只听得一阵惊呼声传出,四周的侍卫竟被撞倒一大片。 龙门落日心中骇然,手下却不敢丝毫殆慢,他虽是身负重伤,但毕竟一身武学 也非泛泛之辈可比,只要能勉强坚持二三十招,也可功成身退了。 他的身形倏的向上弹起,剑若飞花袭月,疾点而出。 敖狂刀沉喝道:“好剑法!” 他本是前辈的身份,本不屑于出手对付一个负伤的后辈,但这种情形之下,却 是身不由已了。 心念一转,掌中厚背长刀横扫而出。 刀长三尺有七,但刀芒所及,两丈之内无一人能站稳脚。 龙门落日一剑正好点在敖狂刀的刀背上,身形狂震,虎口崩裂,口中又喷出一 阵血雨。但果然不愧是与柳长风齐名武林的一代杰出青年高手,数番重伤之下,竟 又在倏忽间剌出七剑。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陕西龙门世家的“落日剑法”的精萃尽在这连绵不绝的七剑之中。 七剑齐出,既使当今武林四大无上宗师之一的敖狂刀也不得不全神应付,但见 刀光流转,敖狂刀的身形尽没在重重刀芒之间,然后以刀芒为中心爆起千万点光雨, 向四下打去。 剑花碎裂。 敖狂刀仗刀而立。 在这一刹那之间,所有的人都亲眼目睹了这一绝代刀道宗师的惊世刀法。 龙门落日以剑拄地,目中露出心力焦悴的眼神。 敖狂刀这一刀,不仅牵动了他原有的伤势,更摧毁了他强大的斗志。 一时之间,四肢八骸的痛楚齐涌而至。 ------ 翠微居